驴踢和木制车轮滚过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穆老大的步子顿了一瞬,却没答话。穆大丫没有追问。早在她选择不哭不闹,等着嫁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答案了。她知道,便是她当初选择说出来,爹娘也不可能真将妹妹打死。她想着,左右她一个人不干不净,还能说是行差踏错。总好过多一个人犯错,连累爹娘长辈都叫人责骂。穆大丫原本已经认了。只是现在,有人替她抱了不平,她就忽然也想为自己问一句。一旁的穆空青看她脸色不对,立时碰了碰二丫。二丫收到弟弟的暗示,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好悄悄握住了大姐的手。穆大丫握着这个隔房妹妹的手,不知想了些什么,却是眉目舒展,凝在眉宇间的郁色也尽数消散。今日他们出来得早,到了县城时,日头已过正中。穆空青看着一路上都无人说话,想了想,主动开口道:“若是这回大姐她们拜了师,往常在村里的名字也不方便用了。”两个大人愣了一下,显然也是没想过这茬。穆老二挠挠头:“是这个道理。怎的咱家丫头也都是识字的人了,不好再大丫二丫地叫唤。”说起来,直到穆空青写信回去的时候,他才知晓家里几个丫头全都识字,那会儿可是叫家里人都骇得不轻呢。穆老大也闷声道:“是该取个文名儿。”说完,便也没了下文。他和穆老二两个当长辈的,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瞧见书便头疼的主儿。说要取个文名儿,可也不能叫小辈自个儿取吧?穆大丫轻声道:“若是今日能顺利拜了师父,便央师父给我们起个名儿吧。”天地君亲师,若是正式拜了师,家中长辈也无意见,那由师父给徒弟取名也并无不妥。穆老大想都没想便应下了,穆老二也点头称是。现下医馆中恰好无人看诊,几人便省去等候的时间,直接去见了医婆。正如县中所传的笑言,这寻常百姓中,识字的男娃都少,何况是女娃。女医再受尊敬,总也是个抛头露面的活计,哪家千金小姐愿意受这份委屈?这两位医婆也就是试试,若当真找不着也就罢了。她们早先只惦记救人,待到想要寻个传人时,却发现自己年纪大了,十有八//九是等不及教娃娃识字的。既如此,便是没个衣钵传人,也总好过教出个半吊子庸医害人。却不成想,还真能叫她们等来三个识字的女娃。一番考校之下,只觉大丫细心沉静,二丫机敏伶俐,三丫老实勤勉。两位医婆说是如获至宝也不为过,当即便要定下师徒名分。因此在穆老大提出,想要两位医婆给重新取个名时,二人也是笑眯了眼,连连应下。看着年纪更大些的那位医婆还不忘问一句:“你们可有想要的名儿?”穆二丫摇摇头。村里姑娘未出嫁时都是大丫二丫地叫,到出嫁了,要拿着户籍文书去官府登记,才会有个自己的名字。大多也就是什么桃花梅花。穆大丫却道:“我家弟弟叫空青,我们又是学医的,便请师父也给起个药名儿吧。”见其他两人也不反对,那医婆思索了一阵,便取来了几张空白名帖,在上头写下了三个名字。穆白芷,穆白芍,穆白芨。穆大丫,不,应当唤作穆白芷,接过了那张记着自己姓名的名帖,死死捏在手中。穆家村早就回不去了。穆白芷三姐妹此次来县里,也都直接带上了行李。行过拜师礼后,便留在了女医馆中。许是当真觉得女儿家早晚都得是旁人的,在县城中学医甚至比嫁去夫家更自在些,穆老大和穆老二没觉得有什么不舍,只叮嘱了一番后,便要带着穆空青离开。穆空青对拉着他的穆白芍卖乖,说他定会早日下场参加县试,来县城看望她们。穆白芍对着家人的背影红了眼眶。穆白芷却在他们离开后,学着自己的两位师父,在云英未嫁时便梳起了妇人发髻。早晨七个人出的门,晚上到了家,却只剩下穆空青和穆老二。穆老二留在了镇上,只因为第二日便是先前定下的,同秦家正式签订契书的日子。无论中间穆四丫闹腾出了多少事,穆空青始终记着他真正该做的事。穆四丫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罢了。她的那些心思可以得逞,也大多是仰赖家里人对她没有多少防备。真正能动穆家满门性命的,是李家。即便到家时已经日薄西山,穆空青还是点着灯,按例写完了今天的大字。穆空青静静地等待着纸上的墨迹风干。在周秀才的额外关照下,他已经学完了四书与《诗经》。最晚不过后年,他便必定要下场一试了。正如周秀才当日所言,秦家等不了了。而这份契书一定,穆家也同样等不了了。现下解决了银子的事,穆四丫也再翻不出花来,他也当专心竭力,为死去的穆梅花,为自己,也为穆家搏一搏了。无论是依靠一纸契书定下的盟友秦家,还是依靠现在还未正式定下师徒名分的周秀才,终究都是有风险在的。这里是一朝踏错,便可能满门遭灾的地方。如果可以,穆空青也不愿牵扯进什么党争之中。可惜现在已无退路。既然如此,便唯有强大己身,才有可能谋得安宁。穆空青将晾干的纸张收起,吹熄了蜡烛。该就寝了,明日还须得早起。就在穆空青准备入睡时,他却听门口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穆空青皱眉。今日无风,夜里静谧,这动静,怎么都不会是他听错了的。觉察出不对,穆空青悄声下床,谨慎地端起了桌上的烛台,缓步向门口靠去。第34章 一个真相穆空青手中握着烛台, 却并未点灯。炎朝有宵禁,这个时候出现在旁人家院子里的人,谁也说不清对方怀着什么心思。穆空青靠在房门内侧, 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时刻准备在房门被打开时, 给进门的人来一下狠的。就在他神经紧绷时, 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窣, 而后彻底归于平静。穆空青却并未放松警惕。镇上没几户养猫的人家,现在也没人拿金贵的粮食喂猫,所以野猫很少进城。穆空青在这儿住的大半年,也没见过有几只猫, 怎么可能偏偏就这么巧,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蹿出一只猫来。他又耐心等了片刻。门外依旧是一片静谧。穆空青踮起脚,将头顶的窗户挪开了一条小缝。见屋外确实无人, 这才放下心来, 准备上床休息。却没想路过门口时,穆空青脚下一滑。稳住了身子, 穆空青在地上摸索了一阵, 摸起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信封。又是信。穆空青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今天这一天,都在跟信打交道了。穆空青捏着信,思索了一会, 决定还是明天再看。这个点送信,就算是有要紧事,必须晚上处理,穆空青也不打算理会。他一个半大点的孩子, 这时候出门,还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穆空青把信压在了书底下,一夜好眠。第二日早起收拾书箱,穆空青想到昨晚收到的信,想了想,还是将它展开看了。信纸抽出,带出一张名帖。除了名帖外,里头还有两封信。半晌后,隔壁穆云平兄弟没等到他人,便直接来敲了门。穆空青被敲门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