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在周身摸索了一通,还真让他在头上拔下一枚银簪。偷偷靠近锁链,攀着铁笼用袖摆将锁遮住,便悄悄折腾起铁锁。他面上装得坦然,守卫想他也翻不起什么花来,倒也没起疑。折腾了将近一刻钟,倒还真让他摸出了门道,啪嗒一声将锁打开了。他乃一凡夫俗子,且还是个孩子,当然不比思昙那般化身凡人的真仙神通。之前能从守卫那里轻易逃脱是人故意放水,此时境地倒转,为了防止他逃走,杀了他也是无妨的。人一七八尺高的大汉,又是练家子,手无寸铁的天佑如何能轻易敌过。见他竟从铁笼里跑了出来,还下了狠手的。好在天佑天资聪颖,将一套上乘功夫打得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地躲过两守卫的夹击之后只受了些皮外伤。可一再躲闪不是办法,要么打败他们,要么脚底生风逃走,苦苦纠缠只会自身消耗。且思昙还等着他前去解救,他耗不起,思昙也耗不起。两方交战,天佑最是不耻那些耍小手段或中途逃跑的小人。如今心系思昙,他也顾不得什么君子的的正义之道,寻着守卫的空隙偷袭不成,便转身将自己之前要的鸡鸭鱼肉等一概吃食全扔在了两守卫身上。再后来便抱起一坛酒往守卫身上洒,洒完又将屋里的蜡烛一根接着一根往二人身上扔。他也不是真想点了守卫,虽打心里觉得点燃更好,但这桂花酒纯度不够离点燃还缺些火候,便只想吓唬吓唬二人。没想到二人还真被他吓着了,躲闪之间全身是空子。他瞅准时机运气上前,点了离得最近之人手臂麻穴夺了刀,瞬间刀锋翻转朝那人的腹部刺了一刀。他本是养在繁华暖帐之中,长这么大只在太花园内掏过几窝鸟蛋,便未再残害过别的生灵。如今一上来就杀了人,那刀割肉的刺耳声当即让他心里一怔动作便滞了下来。一直被溜着耍的守卫早就心生怒气,如今见同伴被刺,便提刀朝天佑的头砍去。一切瞬息万变,还在发怔的天佑眼见是躲不过了。眼见刀锋的寒气打在了脖子上,面对死亡的恐惧迫使天佑不由地闭上了眼,故也放弃了最后一搏。霎时,恐惧之中万千思绪在天佑脑子里闪过,什么好玩的还没玩够,好吃的还没吃够,舍不得离开父皇母后,也不知父皇母后会不会给他报仇......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只占了他所有念头的二分不到。若说其余那八分多,便全是思昙了。什么他死了思昙怎么办,谁陪他玩,惹他笑,他那么瘦弱今后受欺负了谁帮他?还有,思昙长那么好看,今后定有许多个沐儿妹妹围着他转,抢着送他荷包,他都会收吗?想到这点,不行!他怎么可以收人姑娘的荷包,收了便是要娶那些姑娘的。若思昙娶了那些个姑娘,他怎么办?可不行能有什么办法?他这便要与思昙阴阳相隔了,便再也见不到思昙了。不由甚是思念!想着死前能再见一眼思昙多好。若能得知思昙还好好的,那么,他便死也甘愿了。他这一想的时间说短不短,足够令他头身分家了。听聞刀法精炼的刽子手在行刑时将死囚的头砍断,待头落地之时,那头还能耳清目明,瞧见自己的死状。天佑心想,莫不是自己的头已经断了?可传入耳朵的不是割肉砍骨,热血飞溅的声音,而是重物嘭----地倒地声。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对,他是站着的,也可能是自己的身体倒了。也不知瞧自己的死状是何感觉,这种事难得瞧上一回,也算是奇观了,于是便睁开了眼。这一睁,便见一似曾梦中相识的粉衣谪仙衣袂翩飞朝自己跑来。心道莫不是他的魂魄到了天宫,可传闻不是说小孩若夭折便要到地府做小鬼的吗?再看看那谪仙,怎得身形、长相与思昙极为相似,难不成思昙的灵魂也同他一起飞上天宫,化作了位小仙女?也不知天佑是被恐惧吓傻了,还是被思昙的女装惊呆了。事实便是思昙花了大工夫解决了挡路之人来到交易所后,便见一把刀将要砍在天佑的脖子上,当即便用尽全力将手中热血未干的刀朝守卫飞了过去,才即时保得天佑只破了层皮。天佑眼前的小仙女,是思昙无疑,且天佑那欣赏水平当真让人不可恭维。思昙刚经历了场浴血奋战,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且战场之上血肉横飞,思昙身在其中难免溅了些血液在身上。虽怕自己吓到天佑极力躲避了些,还将脸上的血都擦了,但看起来仍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且加上思昙浑身还未散尽的杀气。任旁人怎么看,思昙都是个嗜血的小恶魔。怎得在天佑眼中,却成了个纯真无邪的小仙女?!且这小仙女天佑怎么看怎么欢喜,见人朝他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便将人抱了个满怀,还死死不撒手。抱了许久,天佑那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才逐渐回归,先是打量了一番身处坏境,还有怀中之人的真实性,又看了看倒在身旁的两守卫,才确定自己还未死,是思昙救了自己。他虽意识到思昙,却未将怀中人与思昙联系在一起。心想好好一个大姑娘被他这般冒犯简直是罪过,便忙放开思昙,赔礼道:“对,对不住,唐突了姑娘!”听天佑这般说,思昙才忽地想起之前从头上拿下的珠钗,还有身上这粉衣,似乎过于脂粉气了些......细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于是明白了天佑为何说他是姑娘。霎时,他的脸一阵白红,恨不得立即施法变了去,奈何面前还有天佑这个大活人。也不知天佑是否出于故意,他就只换了身女装,难道天佑就不认识他了?见天佑那怔愣样,似乎真不认识他。他原不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天佑被绑到这来,也不知遭了多少罪。刚刚自己若晚一步,天佑这肉身怕是也保不住了。他从小锦衣玉食,遇到最大的危险便是太花园里的毒蛇,哪儿见过他这般失魂模样,不由心疼不已。便柔声道:“太子殿下,我是思昙。”天佑虽只受了些皮肉伤,咋看问题不大,但手臂有两处仍在浸血,便也顾不上他识不识得自己,忙着给天佑包扎。一提思昙二字,加上思昙的声音,靠近他时传来的熟悉香味,还有他温柔的动作……天佑怔愣地看着思昙的侧脸,临死时的思念之情便如滔滔江水般涌上心间,瞧着眼前的美人儿,不由心跳加快,也不知怎地,脑海里便响起了幼时听过的一段话。“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爱情嘛,是个颇为玄妙的东西。你此时对此一知半解,等你真正遇到了使你心动的人,你便能明白,不管对方是丑还是美,是男是女,是年长还是年少,是平凡还是超卓,在你眼中便是整个天上人间都比拟不了的。”他想着这段话,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思昙,便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儿鼻子、眼睛、眉毛,身上各处乃至整个人都好看得不可方物,似天上人间不可比拟,便问道:“你真是思昙?”“是的,太子殿下。”思昙耐心答道。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天佑便回过神儿来,接着又问,“你不是,不是被逸王喂了那什么灵药,怎么,你还记得我?!”从自己口中说出之后,天佑才意识到这一点。思昙的表现确实是认识他的,不由喜出望外,内心充满了失而复得之感,比他捡回一条命还要值得高兴。当下就又将思昙抱了个满怀,“你是怎么从逸王手中逃脱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思昙还在想天佑的前一个问题,他不知自己被下了药,反正人间的药比起酒来都不值得一提。至于怎么从逸王手中逃出的......逸王?思昙立即反应过来,没想到那妇人口中所说的大人物竟是逸王!逸王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如今绑架天佑和自己,难道妄想逼宫不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叹世人总是这般没有自知之明。“还有你为何这副打扮……”想起逸王说起思昙那色眯眯的猥琐模样,天佑便想扑上去将人揍得满地找牙,看他还敢觊觎他的思昙!又忙道:“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说完,天佑又不放心地放开思昙,自行检查了起来。思昙虽浑身血迹,却是没有一点伤的,不由安心下来。再看着女装扮相的思昙,便忍不住痴痴道:“你今日可真好看!”说完,便觉这话不对,登时脸上泛起了红,心跳如捣鼓般,口不择言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脸上的痴傻也随着换成了不经心的冷嘲热讽,“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穿什么女装啊!你穿就穿吧,竟还比那沐儿妹妹好看!你这爱好,可不能被别人瞧见。”心道,只能让他一个人瞧。天佑继续心里想的是,嘴上却说不是:“你堂堂少将军,别人瞧见了可不得笑话死你!丢人的不仅是你,整个离国的颜面都被你丢尽,甚至连我都无颜见人了。”说着便胡乱将思昙头上那好看的珠钗发髻胡乱拆了一通,拆完之后还觉得思昙过于好看,怕人觊觎,便索性将思昙的头发揉成了鸟窝,还脱了自己的外袍给思昙穿上。完事之后天佑仔细打量了番自己的成果,见思昙一双亮闪的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心脏狂跳,还是好看到不行!明明心虚不已天佑却装作为难地皱了下眉,“你如今这模样还是不要见人了!”说着便用自己的外袍将思昙的整个头包住。思昙本就介意自己的女装扮相,如今被天佑这般长篇大论地批评,他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可此时又无法遁地而去,只好硬着头皮顶住天佑颇为认真严肃的讥讽。虽外面的打手已被他解决了七七八八,但难保他们不会再调增援,见天佑似乎将他嘲讽够了,便从外袍缝里探出眼睛道:“太子殿下说的是,思昙知道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罢!”见思昙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模样,天佑的心像是被掐了一下般,不由一怔,觉察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过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我......”又不知该做何解释,“反正你以后别太招摇就是了。”招摇?思昙疑惑,他何时又招摇了?总觉得天佑今日神色反常,言语词不达意,觉得奇怪,便问道:“太子殿下,你怎么了?”说着便握住天佑手腕查看是否中毒。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思昙突然握住自己的手,又心跳加速忙抽手躲开,“你你,男女,不......你别再碰我了!”没想到天佑反应如此之大,“我只是想给太子殿下诊脉。”思昙解释道。天佑的神色言语是过激了些,他自己也知道。见思昙十分委屈,“给我诊脉做什么,我又无事,再说你也不是大夫。”一番解释之后,见思昙脸上的委屈仍不减,便将手朝思昙伸了过去,“好吧,你诊吧!”见思昙不动,又解释道:“我刚刚没别的意思,就是被你吓到了。你以后别再不打声招呼就碰我。”天佑的前世左宁,让思昙尝尽了被各种嫌弃的滋味。如今天佑突然将前世的话语说出口,思昙难免陷入此前的情绪,不敢再碰天佑。好在天佑性格不似左宁,会跟思昙解释。思昙这才情绪稍缓,伸手握住了天佑的手腕。这一诊,思昙便知晓天佑无碍,只是......这脉搏似乎跳得有些快了。于是将视线移到天佑脸上,发现天佑的脸也很红。可这脉象虽快却是强健有力的快,不似感染了风寒啊。思昙的耳力很好,现下天佑的心跳如捣蒜,他自然也听到了,觉得奇怪,不由俯身将耳朵贴在了天佑的心上。没想到思昙会突然投怀送抱,碰他一下尚且心跳加速,如此亲密举动,天佑瞬间窜红了耳根。心下便想推开思昙,转念间,又怕思昙多想。作势要挥的手刚抬起又无措地放下,“你这又是做什么!?”思昙虽活得比天佑久,对于情感之事却是不如天佑的,天佑尚且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思昙更无从知晓了。便问道:“殿下的心跳怎会如此之快,可是有何不适?”天佑自然是无任何不适的,相反地,这一来二去适应了慌乱情绪,他便开始体味到思昙亲近他的好处。虽还是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心里却是比蜜还甜的。本想就伸手将思昙抱在怀里的,毕竟他们处地凶险,便道:“无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同时装作不经意地握住了思昙的手。此前见思昙平安无事出现在自己面前,一高兴,天佑便将自己为思昙所救一事忘了。如今见一路上血肉横飞的惨状,才想起思昙是只身一人闯进来的。以他的身手,摆平一人尚且要花些功夫。这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怎么说也有二十来个。凭思昙一人,他是如何做到毫发无伤的?他对思昙有种盲目的信任,再说若真是思昙一人解决的,也就只能说明思昙功夫高强。他本就知道思昙厉害,这才配得上他将军的名号,这是好事!至于,他明明比自己厉害此前却装作打不过自己……想来他是太子,因他的这层身份,那些个朝臣、下人都总是巴结自己。思昙平日对他说一不二,极为听话,恐也是因为他是太子才不好现真功夫打败他,让他丢了脸面。可天佑又不在意这些。一直以来,他都颇为羡慕江湖中的英雄豪杰们抛却身份门第,勾肩平坐,把酒言欢的恣意。也总想过那样的生活。奈何他是太子,父皇母后又对他这般好,他不可违背他们的意愿。不过他也算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不能浪迹江湖,目前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过得很享受。只是在这享受之中因地位高低贵贱而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生分与虚伪迎合是他不想要的。他与人交往向来交心为上,同样也希望对方如此。不过他也算懂些事故,知不可强求一说,别人他都可以不在意,可将对象换作思昙……思昙平日对他不论要求如何一概唯命是从,他有时虽不高兴但也没细想过。此时细想来,思昙对他这般生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生气。于是便颇为严肃地看向思昙。思昙此前急着救天佑哪有时间料理这些倒下的守卫,故那些或是尸体或有一息尚存的守卫们便还是躺在他们的必经路上。思昙原本担心天佑本性良善,连杀鸡都没见过,一下让他见着如此血腥的场景。一是怕他心里承受不了,二是怕他怪自己手段过于残忍。再来,此前为了像个凡人,他隐藏实力,装傻充愣了许多年,眼看事情也暴露,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思昙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继续装傻充愣了,“太子殿下是怪我手段残忍?他们助纣为虐,挟持太子,都是诛九族的罪过!”见思昙回答得认真,“我不是这个意思……”天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见天佑停顿,“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逸王派来的增援已在路上了。”思昙忙岔开话题。想着天佑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等这阵儿过了,依他的性子,怕是没几日便会忘了。思昙平日虽性情清冷,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但一遇事却是个喜形于色的,特别实在天佑面前。他故意遮掩,不自然之处,天佑自然看得明白。他也不想为难思昙,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才会让比他年岁还小的思昙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