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波帮他远距离引荐了那个叫茉莉的小魔法师后,这才轻轻放下手,与野蛮人的扣在一起,那是两个人初见面时的情景。自那以后,荔波就放弃了小打小闹的冒险生涯,他喜欢去深夜时分,野鬼横行的旷野上狩猎,一把大杵舞动得虎虎生风。他们两个会形成潜移默化的队形,把茉莉护在中间,留给她一点点敲边鼓的机会,然后她只需要负责收拾怪物尸体就好了。大杵和板斧的名声越打越响,在收拾了多个骷髅兵据点后,有人在半年前策划围攻李奥瑞克地宫时,找上了他们。结果,他的朋友荔波耗尽钱财制作了一套紫罗兰怨火,说是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他也为屠戮者科恩镶上了魔晶犬齿。荔波告诉他,等回来的时候,他要破例用地宫里的财宝,为他和茉莉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这可能要破他清教徒的戒律。尼诺决心要当他的伴郎,然后这种事,就在这该死的地方,彻底断绝了生机。尼诺的脑子乱极了,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事情超出想象,超出理解和常识。“他有可能懂得思考。”他握持板斧的手隐隐发抖,二十米的距离之下,他克制住以无畏火环冲击对方的冲动。“僵硬时间太长了。”荔波投掷光明之圣杵后需要等待两秒钟,才能等武器归还,而他的跳跃将直接导致三秒钟肌肉紧张。尼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鼻孔中犹如岔气般低低喷吐,压低身躯,将屠戮者科恩护到眼前,警惕地瞪着骷髅兵。而高进还留在圣骑士之死的余韵中难以平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骷髅兵颇为多愁善感地垂下了那条大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野蛮人与骷髅兵比拼着谁先动手的耐心。复仇火焰在尼诺的胸怀里激荡若鼓点,咚咚咚敲个不停。在他的眼中,骷髅兵似乎失去了灵魂方面的控制,这让尼诺因好友死于非命造成的心理恐慌,弱化了那么一丝。“这叫大鳌的骷髅兵,肢体受到了魔王精华的污染,所以,他的战斗反应才很出众。”尼诺望着对面的白骨暗自联想。他之所以能看到对方的名字,以及对方属于哪个级别的死灵,是因为尼诺在冒险者公会里有几个制作卷轴的咒术师朋友。卷轴里面的辨识分类非常多,除了鉴别神器的,还有鉴定对手魔法的,鉴定对手护具类型的,总之卷轴能帮你做各种事。尼诺手里捏着一团灰烬,那是一张价值一百五十崔斯特瑞姆金币的鉴定卷轴留下的,它带来的效果就是能显示出对方资料。一个它在世界上的姓名/诨号,一项它拥有的特殊能力,都能被这张卷轴鉴定出来,现在,尼诺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信息。这信息使尼诺痛心疾首地咬了下牙齿:“荔波,我的朋友,我们都中了这妖怪的奸计了!我们不应该双双出手的!”野蛮人刀劈斧砍尝遍世间沧桑的脸,亦显露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在我们冒险者比试的时候,有人会骗技能。”“你应该知道的,那种骗技能的人,它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将使用什么技能对付他,因为它拥有我这种卷轴。”插在他朋友尸体上的魔法长剑,魔石虽然已不复旧日光辉,但它毕竟代表着逝去主人的身份,一位咒术师。“这叫大鳌的骷髅兵,职业是个,咒术师,它用一张抵御圣光的卷轴保护了自己,又用鉴定卷轴分析了我们两个。”“我绝不相信它拥有血肉灵魂,它只是遵照它可怜灵魂留下的记忆本能在行动,我们,太仓促了!”野蛮人跳了起来。他的恨意、他的痛苦、他超越他永远胜他一筹的朋友的可鄙幻想,都促成了他狂暴地收缩这最后二十米距离的行为。他没有使用怒气风暴,也没用无畏火环,因为,尼诺可以确信,对面的骷髅兵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玩弄的把戏了。那渣滓绝无法当着他这符文系野蛮人的面,再次使用一次符咒,而且,他本身也不是圣光的信徒。他毋须使用的圣光,他将使用野蛮人引以为傲的杀戮狂风,席卷到骷髅兵身边,用那无坚不摧的肉身冲击,将它挫骨扬灰!想到这里,朋友、爱人身死的痛苦倏然从他的心中清空,那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战斗诉求,以及超越冒险体验的本能激扬起来。野蛮人脸上的表情以及舞动的四肢,随着屠戮者科恩划出的银钩铁画,道道斩波,劈碎了二十米路径上所有的存在。轰轰轰!地宫甬道旁的随葬坑层层崩裂,它们碎成无数滚石掉落到甬道的中间,朝低头冥思不动的高进涌了过去。在野蛮人的四周,始终卷携着一层血红色的光罩,那是他的职业天赋[杀戮威风]带来的物理抵御特效。一切飞来的石块,在这层光罩的面前都迅速被斩落成齑粉,而漫天石块亦封死了骷髅兵的所有退路。野蛮人狂笑着,挥斧往前游走,屠戮者科恩的横扫范围尤为可观,此时,离那骷髅兵已不足两尺。“为了荔波,为了茉莉,也为了我自己!你们这些污染了坎都拉斯地脉的垃圾,葬送吧!”他将巨斧扬至最高,脸上疯狂的表情,狰狞里嗜血骇人,狂飘鬓旁的头发,让他完全变成了个不可一世的人。但他的杀戮威风是最先警惕到不对劲的。光罩此时正朝外放射着和它主人相同气质的光,在毁于一旦的甬道废墟里潋滟流动。似乎想要警告一切靠近之物,触之即死的事实。但是,那光芒却在笼罩到骷髅兵身上时,隐隐显露出他微微斜张的颌骨。“野蛮人,你要失望了。”骷髅兵在如此激烈亢奋的甬道乱石潮中,平静地说出了一句。那话犹如一记重锤,深深地推了野蛮人一把。他身影旋即停顿,以很快的速度,划出一道红光,消失了。紧接着,肉体与铁钎接触,又被后者贯穿的撕布般声响,赫然与乱石砸落声一同消失在甬道里。高进抬起脚掌,从一个黑通通的地板缺陷上跳了过去,里面野蛮人魁梧的尸体正不停喷血。人死了之后,血仍在喷射,因为他身躯很大,血液储量一定比寻常人大,喷的时间要更久一些。而高进有可能没有发现,一只镶嵌着紫色魔石眼珠的秃鹫,从甬道穹顶林立的死亡天使塑像后面,飞了起来。第7章 好人!务必捐助圣光!秃鹫尖啸着振翅离去,将仿佛直通地狱的李奥瑞克地宫,留在它漆黑色的腹翼之下。这凶鸟的眼睛本该是冷酷无感的,但在它即将飞出地宫时,依然冒险转身,姿势怪异地回转过光秃秃的脑袋。用类似鹈鹕一般的长喙对准甬道上,莫名开启的无数个方形深坑默默打探,一双魔石眼珠内放射出怨恨的微光。它极有可能,是目前这条遍布深坑的甬道附近,唯一的活物了,之前信心满满从这地宫入口处进来的三个人……秃鹫还记得一路跟随他们而来时,那个铠甲人、壮汉以及雀跃得像只蜂鸟的小女孩,之间所谈论的内容。他们说到甘蔗酒的香甜、说到乔丹法杖的花费时壮汉哈哈大笑,而那个魔法师小女孩则笑得很腼腆,逞强说不稀罕那把乔丹。那个铠甲人就只顾埋头往前走,他步伐很坚定,显然是三人队伍里的领头者,他随口搭了小女孩一句:“不喜欢就扔了。”秃鹫空望着地宫入口处残破的一块碑石,当时小女孩堵着气把法杖靠在那上面,又在几秒钟之后迅速返回,把它抱进怀里。秃鹫很不理解人类错综复杂的情感表达方式,为什么热爱的不能正面表达?为什么渴望的又挥手即去?幸福往往就这样不等人。在跃出李奥瑞克阴森孤寂的地上城堡时,秃鹫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一幕。简简单单几具骷髅兵,抱有最直接的目的踏出了地宫。它们固有的智能,让它们得以绕开或跳过,壮汉葬身的那种方形陷坑。骷髅兵来到两具尸体前,把它们交握的手强制扯开。尸体的脸朝下,被这些只凭命令行事的冷酷骸骨倒拖着返回。秃鹫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只凭直觉认为那不是什么好事。秃鹫冲出被晦暗烟尘蒙蔽的陈旧古堡,魔曈中最后残留的影像,是几具骷髅兵将生了锈的铁索扔进陷阱里,其中一具向下爬。骷髅兵收集尸体的证据,被秃鹫真实地记录了下来。它切实做好了一位称职[观察者]应该尽到的义务,尔后鹰击长空,与围绕李奥瑞克大城堡盘旋的同类们振翅齐飞。秃鹫大军们朝被战火照亮成白昼的人魔战场许以注目礼,那曾经沉寂了数个世纪的坎都拉斯名胜,终于重返了历史的舞台。在现如今数百个大型冒险者公会以及渴望驱除妖魔、或有着这样那样利益角逐的大国威逼之下,这古代遗迹将被连根拔起。升入高空的秃鹫,却仿佛是那一群同类里最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的唯一一个,它承载了危险的苗头朝正北方飞去。越过永远铅云密布的坎都拉斯酸雨地带,越过无数由枯骨血肉凝聚而成的死亡沼泽,越过活死人沤烂了的尸臂海洋。秃鹫来到了北部迦托奥联合王国的边境。它的美丽富饶从远离边境的一千多里地便可窥见一丝。秃鹫很少见到这块曾被魔王精华玷污的永夜大陆,有这种绿草茵茵的地方。它的邻邦有许多赤地千里,十分贫瘠,与这国随处可见的牧场炊烟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秃鹫曾在为各冒险者公会服务的过程中,遇到需要随机补充能量,落地去搜索补给品的时候。在大多数时候它可能要忍受着浓浓的尸臭,吃那些混合状的残缺尸体。一旦到了这个国家,情况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会在约定时间朝它跑来。说她是北部迦托奥联合王国冒险者公会“圣理之门”的联络员,伊芙丽妹妹,戴着草帽,长一脸小雀斑的可爱姑娘。她会放下刚才等待秃鹫落地时,坐在红榉树旁阅读的《迦托奥联合王国编年史》,兴冲冲地把一兜红彤彤的脆苹果喂给秃鹫。并在它吃下苹果时,把够它路上食用的干牛肉条放进其腹袋。腹袋上有用全大陆通用语写成的一段话[好人!务必捐助圣光!]那只腹袋早在秃鹫俯身吃食时,就被各种鲜血污染物给弄得脏兮兮的,伊芙丽妹妹却毫不在意。她的温柔、诚恳是秃鹫漫长且枯燥的旅程中,最活色生香、浓墨重彩的一笔,似是一幅充满了恬静气息的田园画卷。秃鹫不敢保证这个由暗黑力量严重腐蚀、主宰的世界,世人的抗争最终能否见得成效?但它想让某个伟大的目标实现。那个目标,是此时此刻所有围攻李奥瑞克地宫的英雄们,共同的心愿。他们之中,有的人堪称世界英雄,有的人名扬四海,有的人呢,名不见经传,就好像刚才那三个无足轻重的名字。他们为胆敢挑战疯王尊严而付出惨重代价的负面典型,又贡献了几个卑微的名额,成为吟游诗人不屑传颂的可悲代号。但在秃鹫亮澄澄的眼珠里,他们可以保存得很隽永。此时,秃鹫上了山岗,围着下面的红榉树转了两圈。伊芙丽妹妹看书看得太过入迷,以至于秃鹫咕咕叫了她两声,她才晓得抬头去看树杈上站着的生物。伊芙丽用一只手遮住漏过叶片的阳光,颇有些迟疑地望向那个她服务过上百次的忠实旅行者。她今天之所以没有提前迎接秃鹫,是因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在前两天代表圣理之门出征李奥瑞克地宫了。今天是观察者返回各国传递情报的日子。国家与国家间,民间力量与民间力量之间,将就有价值的情报共同磋商,研讨下一步驱逐黑暗的计划。这样的日子里伊芙丽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她的哥哥是一位勇猛向前的王国骑士兵长。作为圣理之门的转职教官,他的实力不容置疑。但从极远处那个能隐隐看到尖部的古老城堡,四周腾起的硝烟或是瘴气,每个迦托奥联合王国国民都有一种坏预感。那就是圣理之门的大踏步前进,被什么东西给阻挠了,圣光之子的枪矛刺到了铁板。伊芙丽一直在想,她哥哥该碰上什么敌人了?那些没有智力、只懂走直线的骷髅人,大量聚集会不会是他们推进速度慢的原因。由于太担心,她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按进书里,结果这一看就看得忘记了时间。秃鹫站立的地方,背映着一片发红的树叶,与更远地方被夕阳血洗的红橙色迷雾相辅相成,变成了一副极为扎眼的画。伊芙丽被书籍抚慰了的内心世界再度风起云涌,她变得惊慌失措,抛下被她焐热了的苹果袋,站起来仰头盯着秃鹫。“你有带来好消息吗?!”秃鹫单脚站立,将喙凑到翅窝里挠了挠痒,它的腹袋上早已字迹残缺,[好人]少了个“人”字,[务必]整个缺失。但最为讽刺的是[圣光],那上面用鲜血画了个大叉,以及一个人的血手印,像是某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放弃了信仰。秃鹫发现,伊芙丽妹妹看到它的腹袋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平时显得羞涩可爱的雀斑,仿佛尸体久置显现的尸斑。秃鹫只恨它无法说话,无法解释这血手印的来源,如果可以的话,它想,它能解释给她听,这是属于一位平民的。李奥瑞克地宫旁有些贫瘠的土地,传承了数代的薄田虽然什么都不会长,可还是有一半个胆大的农民住在那里。前两天秃鹫追随圣理之门远征队进攻李奥瑞克地宫时,曾发现一块农田被食尸鬼侵占了,圣理之门顺手净化了那里。简单修整时,伊芙丽的哥哥,也就是那位领队帕西兵长,他在地窖里发现了抱着妻子尸体的一位农场主。准确的说,那不能说是妻子的尸体,因为她当时还没有死,只是被食尸鬼咬了一口,两颗眼珠冒着浓稠的尸浆。用浑浊的意识克制自己不去咬丈夫的脖子,农场主心痛欲裂地抱着他心爱的妻子痛哭,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们。秃鹫当时就停留在地窖发霉的椽梁上,它脚边还吊着两串病恹恹的玉米。秃鹫也不知道帕西和那农场主发生了什么争执,它认为,有可能,是帕西用他的那套说辞激怒了崩溃边缘的农场主。所以在秃鹫俯身啄玉米吃的时候,变故瞬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