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说完后也不等他回答, 叼着苹果啪一声关上门。封瀚看了眼时间……才八点钟,他睡什么觉?睡个鬼觉!都是骗人,就是不想干活。入秋了, 晚风已经很凉, 封瀚默默地穿好外套, 去洗衣服。……还必须要手洗。主楼里有三个卫生间,楼下东侧最大,平时也当作洗衣房用, 封瀚憋憋屈屈地拿了个矮凳子坐在浴缸旁边, 吭哧吭哧地洗衣服。他腿长,伸不开,尾椎骨上伤还没好利索, 没过几分钟腿和屁股就又麻又疼。关键他洗还是“情敌”衣裳。封瀚盯着那件黑色西服看, 恨不得视线化作刀子,把它给割碎了!真是要气死了。他一个娇生惯养大少爷, 后来离开封家打拼,也是江野和常晓乐给他料理起居, 最不济也是家政阿姨来做,那双手根本就没碰过水。生疏地洗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算是洗干净,封瀚憋屈地去晾。去大阳台要路过书房,书房门没关紧,留了条小缝隙, 透出屋内暖黄色灯光。有轻轻说话声音传出来, 是虞盛川:“这段时间过好吗?”封瀚抱着那堆过了水儿后死沉衣服, 前襟湿了一大片, 裤子和袜子也湿了, 心烦气躁地正想着赶紧晾完了回去洗个澡,听见里面对话声。温漾想了想,说:“好像不是特别好。”封瀚一怔,停住了脚步。他猜到里面在进行心理治疗,偷听不对,但心底实在有强烈愿望对她病情有更多了解,封瀚犹豫了一会,把衣服丢在地上,轻手轻脚地走去门边,静静地听。虞盛川轻柔地说:“能和我讲讲吗?”“我不知道……”温漾摇头,“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有时候会开心一点,但很多时候,很压抑,很难受。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多时候,什么都不想做。觉得头很重,身体很重,走不动路,做什么事都很害怕,连洗澡也会害怕,但是又知道,没什么好怕。”封瀚听得愣住,他从来不知道她经历着这些,他本来以为他看到那些就是全部了,没想到……封瀚舌根涌出浓重苦涩味道,他闭上眼,继续听。虞盛川安慰道:“很正常,都是正常病理反应,不要自责,漾漾。”他说:“我看到你气色好了很多,药物已经开始起效了,很快就会变好,漾漾,最近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吗?”“有。”温漾认真地思考,“我感觉,思考问题时好像也有逻辑了,而且有力气了一点,可以连着走两遍楼梯都不觉得很累。”虞盛川问:“心情呢,有没有变好一点?”“没有。”温漾说。虞盛川记录手腕顿了下,他皱起眉,在纸上飞速写下几句话,又抬起头。“我们今天下午做了沙盘游戏。”虞盛川声音很温和,“最后象征结果显示,嗯……漾漾,你心里会没有安全感吗?”温漾迷茫地眨了眨眼,她嘴唇张了张,犹豫地道:“虞医生,我总觉得自己不被人喜欢。”门外,封瀚听到这句话,心脏都揪了起来,酸酸地疼。她怎么会这么认为呢?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有人喜欢?虞盛川也问出了这句话:“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你很好,你很美,很善良,很有才华,大家都很喜欢你,你看,这个家里没有人不喜欢你,大家都很爱你。”温漾沉默了一会,声音忽然低下来,甚至带上了低哑哭腔,她进入到了敞开心扉倾诉状态中,一直压抑着情绪有些失控。“但是除了我家人,没有人喜欢我,他们说我……”温漾又停住,不愿意说下去了。虞盛川问:“网络上曾经发生那些事,对你影响没有消失过,是吗?”“我不知道。”温漾摇头,“我总是觉得,没有关系,我不在乎,我也不想告诉别人我很在乎。但是,有时候就会想起来,觉得很害怕,很委屈。”封瀚在门外听到她啜泣声。她突然间就哭起来了,封瀚喉结滚动,心尖位置好像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颤颤地疼。他听着她哭声心都要碎了,漾漾从来都是笑盈盈,她从来没有当着别人面哭过,那段经历对她伤害到底有多大?他对她伤害到底有多大?封瀚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自责和懊悔快要把他淹没了。他很想冲进去抱抱她,如果跪下来道歉能让她好过一点,他毫不犹豫会去做,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这么无力地痛苦地坐在门外,封瀚知道,他出现只会让他漾漾更伤心。大概过去五分钟,温漾情绪慢慢平复,她意识到自己失控,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虞盛川给她倒了一杯水,轻声说:“喝一点吧。”温漾说谢谢。封瀚自虐一样坐在门外,眼眶渐渐发红。虞盛川说:“漾漾,别害怕,时间会抹平一切,所有不好事都会好起来。”温漾笑起来,说了句好。虞盛川又和她说了几句旁话,气氛轻松下来,他问:“现在会有很害怕,很担心事吗。”“我害怕……”温漾说,“我害怕耳朵检查结果会不好。”“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虞盛川道,“你一定会听得见。”“如果耳蜗神经真坏死了话,就要植入人工耳蜗。”温漾摇头,露出很抗拒神色,“我不想那样,那样就要永远戴着机器,把自己残缺露在外面……我不想看到别人嫌弃眼神,或者同情眼神。”虞盛川仔细观察着她表情,抿紧唇,在纸上又写下一行字。这次交流进入尾声,虞盛川又问了几个问题。“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吗?”“……会。”“恨这个世界吗?”“不恨。”“或者有恨人吗?”“没有。”虞盛川温柔地看着她:“有很想去做事吗?”温漾笑起来:“有。”……封瀚浑浑噩噩地离开那扇门,走出了别墅大门才想起来有一堆被他丢在地上衣服,又急忙回去捡。重新洗过,晾好,封瀚没有回去房间,他坐在花园台阶上,点了根烟,盯着温漾卧室窗口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