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将军没说话,盯着程靖看,把程靖看得笑容慢慢僵硬,心里直发毛。邵明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程公子堪称一妙人。程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什么意思?邵明川又说,以前一直跟福伯打交道,倒是与公子相交甚少,在今日看来,不得不说是个遗憾。但所谓相交,但求相知,又不必在意时日了,对么?将军过赞,在下诚惶诚恐。程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下听说这处小岛是公子的私人别院,设计独具匠心,一直颇为仰慕邵明川话说得意犹未尽,脸上也带着笑,但是眼神里的强势直刺程靖,让人心惊。程靖的神经紧绷到了高点,对方目的不明,却带着以势压人的强硬,他还得笑着捏着鼻子领死对头参观他的花园。程靖与邵明川根本谈不上熟。说破天去,俩人只算钱物买卖的合作关系,而且这关系中间还隔了一个福伯。程靖跟邵明川仅仅点头认识而已,谁想对方竟会厚脸皮提要求进园子参观?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寻常的东洲百姓、海船商人,会有人拒绝海防总长的亲口要求么?敢么?程靖硬撑着若无其事的状态带着他们逛花园,心里翻江倒海,他肯定邵明川看出什么不对劲儿了,不然以一个大将军的身份,他绝对不会提出那么突兀、甚至堪称无礼的要求。可是程靖不能拒绝,谁知道人家还有什么后手?还有,他到底哪里出现破绽了?四知堂。邵明川看着牌匾,大有深意的回头看程靖,这是书房么?取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之意?程靖木着脸,不。是游遍天下需知美酒,知美女,知美食,知美景之意。邵明川大笑,程公子果然妙人,他举前一步,明显要参观参观的架势,嘴里还假模假式的问,不介意吧?介意!老子,十分,他妈的,介意!程靖心里咆哮,脸上却挂上灿烂的微笑,狗腿十足的开门,当然不,这是在下的荣幸。啊!是十一郎的画。一直充当布景板的姬昭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墙上的一幅《长天水色》,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画,再看落款,忍不住吃惊。邵明川端详了半晌,好画!真是好画。感慨的摇摇头,真是意外,墨色很新程兄真有福气,如今还能得到十一郎的新作。当然新,这是水庄主前几日才画的,送他的礼物。妈哒!程靖摆出一脸吃惊,哦?十一郎好像挺有名的,这玩意能值多少钱?我不太懂,在翠红楼赢的。有个二货跟老子面前摆阔在邵明川的莫名眼神下,程靖有点心虚的草草结了故事。书房里除了十一郎的画,没什么别的扎眼物。在风之精灵建造完毕之后,这间书房就算废弃了。程靖的那些设计草图早就烧了。风之精灵经过了三年的修修改改,基本帆船设计这一块,程靖已经完成了从理论到实践的全过程飞跃,他不需要留设计图纸,都在脑子里装着呢。程靖透过书房的窗子看向外面,看到池塘边的水榭,我们到那边坐坐吧,我叫人去准备些酒水小菜。晚饭吃过了,我们去坐坐就好,邵明川拦下欲离开的程靖,我的兵今天忙着赶路,一直没来得及吃晚饭,这功夫,我的副官恐怕正麻烦你的伙计们帮忙弄些吃食,我看我们就不必给他们添乱了。将军发话自当相从,请。请。程靖不知道邵明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刚刚邵明川说的很明白,自己的手下全被绊住了,没人能脱身背着邵将军搞什么名堂。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程靖反而放下心来,如此这般,水庄主夫妇算彻底隐形了。一会天黑,夜里涨潮,他们拖拽风之精灵到林子里掩盖的沙滩痕迹都能被潮水抹平。邵明川再精明,也不会先知到摸黑派兵翻过山头,趟过丛林,到小岛的另一边沙滩上掘地三尺去找船。邵明川当然没那么神通,他只是用一部分亲兵拖住庄园内的所有人,然后再派一队亲兵在庄园附近好好查查蛛丝马迹。毕竟是一艘船,不管它泊在哪儿,都会有痕迹留下来。而且按照正常思维,既然程靖把庄园建在这,就没有理由他会把船坞建在距这里很远的地方。双方各自有各自的盘算,邵明川有算漏的地方,程靖也有,他忘了水清浅。他们前面这顿兵荒马乱、各种遮掩,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叫醒鹭子仔细嘱咐一番。没机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想过对方进入后院。但是现在,邵明川就在后院,并且这处水榭距离水清浅睡觉的地方很近。整个院子本来也没多大,各处屋子都是围着中间的花园池塘修的。他们在聊天,这处水榭灯火通明。水清浅做噩梦了,惊醒后,小鸟儿本能的找家长求抱求抚摸。水清浅揉着眼睛,拖着毯子,顺着光亮一路摸上门,推门就开始哼唧,眼都没睁呢, 爹鹭子!程靖腾地站起来,冷汗刷的一下子就从后脊梁冒出来了。鹭子睡得早,他们都忘了跟鹭子串供。旁边煮茶的水夫人的脸色也是骤然一变,幸亏有黑黑的妆容掩盖。但只要水清浅往水夫人怀里一扑,他们的戏就全砸了。不仅程靖,水夫人都紧张得后脊梁直冒鸡皮疙瘩。水清浅突兀的出现,让房间里另外两个人也狠狠地吃了一惊,没注意那瞬间的诡异气氛。邵明川挑高眉毛,他很确定,纵横船舶的程家公子绝对没有成亲。何时冒出这么大一个儿子?好一个精致漂亮的玉娃娃!姬昭带着兴趣地看着水清浅,松散着一头墨黑的头发,让睡觉滚得乱散散毛躁躁的,却意外衬着一张白嫩小脸能掐出水。上身穿着红绫纱小袄,下身葱芯绿的碎花裤子,拎着锦缎梅花的毯子,白嫩嫩茫然带惊吓的小脸蛋,真是少见的漂亮可爱。他又看看程靖,虽然找不到特别相似地方,但要说他们是父子俩,倒也令人信服。能长到超凡脱俗的美丽的地步,不是父子,可没这么大巧合。水清浅是找家长来求摸毛的,睡眼朦胧的到处找爹,爹没找到,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俩人,一个也不认识。迷茫的眼睛再一扫,看到了亲妈的易容装和程靖叔叔那副紧张样儿,鹭子激灵一下子,彻底醒了。回眼再看那俩不认识的人,人虽不认识,但衣服认识,那是军服啊,见那俩陌生人正吃惊的看着自己,小鸟儿眨巴眨巴大眼睛第14章 阿昭小哥哥带着被吓到的表情,水清浅怯生生的绕过盯着他瞧的俩陌生军爷,往程靖身边蹭,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散发一波又一波的委屈,最后扑在程靖怀里叽歪,爹爹程靖极力控制扭曲的脸,神兽在心头奔腾咆哮:衡哥你咋教的,鹭子这是成精了,这才是真他妈的成精了!怎么了,怎么了?程靖满脸紧张的抱水清浅在自己腿上,给娃摸毛。妖怪有妖怪从衣柜里跑出来了转脸埋进程靖怀里。摸摸毛,鹭子不怕啊,一会儿爹陪你睡程靖在一旁哄儿子,室内气氛一时间尴尬到极点。程靖把毯子盖在水清浅身上,轻拍慢哄了一会儿,待孩子安静下来,他抱着鹭子去了隔壁里屋,连带着水夫人也跟着撤离了。留在屋子里的邵明川和姬昭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点波澜。等了几乎有一炷香的功夫,程靖才折身回来,大概是被人发现了私生子的秘密,哄完儿子回来之后,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公然对海军总长摆出很难看的脸色,语气也不再客气,我想,现在,邵将军的好奇心一定得到很好的满足了吧。程靖咸鱼大翻身了。刚刚他都快顶不住了,一直被邵明川用各种诱导手段逼问到这个岛上的目的。你有嘴说不清啊,你一个纵横船舶的东家,不惜诈做受伤,用上金蝉脱壳之计跑到这个岛上,为什么?到底这岛上有什么秘密非得让你如此周折?现在,有了私生子,一切就解释通了,各种脑补小剧场自编自圆,程靖甚至不用多饶舌。因祸得福,因祸得福!感谢鹭子。无视邵将军的难看脸色,程靖嘴角一撇,留下句自便就翘着尾巴甩手陪儿子睡觉去了。什么?把邵大将军晾在那儿很无礼?管他去死!程靖走了,邵明川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得不说,程靖这个儿子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让他原本已经笃定的思路再次颤动起来。当初纵横船舶推出一代又一代船舶改良设计的时候,也许有人好奇过福伯的金手指。但是福伯的形象真的很难跟飞天儿扯上关系,而且东洲地大物博,出个把能工巧匠也不算太稀罕。程靖倒是一副好相貌,可在纵横船舶创出名堂之前,他那绣花枕头、无能纨绔之名就已经深入人心了,所以邵明川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直到今天他的惊鸿一瞥,直到他猛然发现程靖在这里拥有一处私人小岛。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那古怪的三角船帆,到一反常态的船体形状,邵明川知道那艘小艇每一个不同寻常之处都有其设计的深意,它神奇的迎风而行和难以置信的速度完全证明了它的非同凡响。比起福伯那循序渐进似的改良,这艘小艇应该算一步登天了。邵明川亲眼看到它出现在近海,他又查到附近有一个私属纵横船舶的小岛,他怎么可能没有想法?怎么可能不马上赶过来看看呢?但邵明川万万没想到,他在此处遇到是程靖。是的。不是福伯,而是程靖!看到程靖的那一刹那,邵明川全明白了。假设程靖才是那个船舶设计师,他年轻,美丽,狡猾,逍遥自在又隐藏至深,加上一个完美到堪称神奇的小艇作为东洲子民,你会想到什么?当初福伯推脱了爵位,而程靖抱着象牙船模眼睛都发亮,原来被忽视的细节一时间全都倒映回来了,以至于邵明川最初下船那一阵子心情很阴沉,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他派去的亲卫曾经不止一次向他报告说,程靖甩脱了他们监视。能在邵明川的亲卫鼻子底下上演金蝉脱壳,程靖怎么可能会是传说的那个纨绔子弟、笨蛋草包呢?他是飞天儿!该死的,程靖当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飞天儿!好吧,本来邵明川都可以笃定了。但莫名的,此刻程靖冒出来一个儿子,那一切一切似乎就有了另外的解释可能。如果那艘小艇真的跟程靖没有关系。如果程靖真的只是凑巧来看私生子,欲躲人耳目也不奇怪。小舅舅昭儿,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水清浅一晚上睡得可好了。能在那种情况下跟妈妈心有灵犀,让程靖叔叔全身而退,足够水清浅各种傲娇。当然,比起他爹唬了一城的人,他这才干掉俩,不值一提啦。水清浅费劲儿的搬开程靖叔叔的大腿,看着那位睡的铺天盖地流口水的姿态,真庆幸这位不是亲爹,不然早被他压死了。水清浅收拾妥当自己,一出门就看到昨天坐下首的那位小哥正喝喝哈哈的在园子里练武。昨天没看仔细,今天一瞧,水清浅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一般的水兵,一身白色武服短衫带宝蓝滚边,脚下是墨色鹿皮马靴,看着简单干爽利落,但那布料上的隐隐光泽代表的是身价不菲。这小哥哥的年龄绝对不到束发加冠,但头发打理得依旧一丝不苟,连脑后的碎发也都编了齐整精致的几股小辫攒至脑顶绾起来。出拳霍霍生风,脚下步伐飘逸,身形来去如风,配上剑眉星目,活脱脱一副大侠高手范儿,就是水清浅最崇尚的那类。水清浅的小心肝挣扎了一秒都不到,就被人家的高手范儿迷得丢盔弃甲,一溃千里,很没立场的跑过去围观了。姬昭打完了三套拳法收功,他早就注意到水清浅。跟昨天夜里被噩梦吓到的惊慌失措不一样,今天穿得像个金玉满堂的喜庆红包,溜溜的大眼睛带着灵气,整个儿粉嫩嫩的一小团,这样乖巧可爱,看一眼,仿佛整个人都被融到了心里。你叫鹭子,对不对?鹭子,水鸟,还真像程靖给儿子起的名字。嗯。哥哥叫什么?水清浅看着姬昭的佩剑满眼羡慕。我叫阿昭,你可以叫我阿昭哥哥。阿昭哥哥。听着小孩软糯糯的叫人,姬昭心情又好上几分,忍不住逗他,鹭子也来习武?那双大眼睛都快黏在他的佩剑上了。水清浅眼睛一亮,刚要点头,随即想起他爹教的那套奇葩的体操,感觉有点丢人呢。鹭子憋回去了,摇摇头,不说话。姬昭上下打量了一下水清浅,这只小鸟被养得好娇贵,估计程靖也是舍不得的。愿意跟阿昭哥哥一起跑步么?能强身健体。好。三言两语,鹭子被拐走了。然后一拐就是一整天。姬昭牵着水清浅的小手,在沙滩上走,鹭子平时在哪儿玩?我喜欢去树林,到了秋天可以摘果子哒。哦?我还以为那是荒山。 姬昭看看那边的密林,更远处还有起伏连绵的小山包。水清浅皱皱鼻子,知道自己说漏了,努力圆,反正有很多很多果子,红的、绿的,紫的都有就是爹爹不让吃。嗯。姬昭点点头,野果不可以随便吃。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在海边玩。水清浅嘟着嘴踢踢旁边的空海螺,海边有什么好玩的紧急打住,呃我喜欢游水,可以抓鱼。姬昭没察觉,笑着摸摸鹭子的头,果然是只小水鸟,鱼好抓吗?你当然不能空手抓了!说起抓鱼,水清浅眼睛都亮了,这可是技术活,在水吟庄,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你得先做个窝子做窝子?他们是在小河沟里做窝子,可这里是大海,他不熟哇。水清浅不知道该怎么圆了,索性耍赖,反正就是叫做窝子,然后就能引来鱼。姬昭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