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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1 / 1)

毛茧终于有动静了。先是蠕动了两下,然后又扭了扭,之后安静了,安生小半晌又开始动了动,扭了扭,忽然毯子隆起一大块,毯子下的水清浅起身坐定,抱着毯子,茫然的小脸蛋睡得白里透红,这是还没醒呢,得容他坐在那儿先神游三界五行一轮回。呆愣愣的坐着念佛好一会儿,水清浅大大伸个懒腰,三魂六魄这才算正式归了位。醒了,所以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位正在读书的好学生,十三四岁的华贵少年,天青雁纹马蹄袖深衣,外披淡蓝绫锦罩甲,握着书卷的手在冬日阳光下莹白温润得跟玉一样,水清浅不认识对方,但对方身上散发出一股芝兰气度弥漫在房间,书卷味浓郁得仿佛摸得着闻得见,水清浅好像被摄了魂儿,痴痴地盯着对方,迟钝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打招呼,早啊。元慕乐了。都什么时辰了,太阳晒屁股,他还真敢理直气壮地道声早。这里有水。元慕指着不远处的铁壶,料想他睡完火炕,必然口舌干燥。壶水用来沏茶的,水早滚过了,眼下仅剩余温,正好入口,水清浅临睡前可没准备这些,想也知道这是眼前这位同窗弄的,甚至对方很体贴的提前把壶从泥炉上拿下来。就凭这,让水清浅对对方的印象又上了一个台阶。谢谢。水清浅给元慕一个笑脸,转身拿自己的套盒去了。煮水是因为元慕得按时吃药,那小飞天儿一觉醒来,元慕出言提点是顺便好心。谁料敢情这只小飞天儿逃学睡大觉不是偶然事件哪?元慕吃惊地微张着嘴,见那只小飞天儿从木提匣里扯出方手帕,用壶水温湿了抹脸,然后又摸出个杯子,从壶里倒了小半杯水,掺了竹盐咕噜噜的漱着口就跑出去了现在人家在门口梳头发呢。他竟然还会束发!足足两三秒,元慕才发现自己竟纠结这个。不过,也不能怪元慕被吓了一跳,时下七八岁的童子,莫不是剃个半秃瓢,梳着总角或各种福寿头,出身高贵的太学生也不会例外。想如小飞天儿这般留一头黑缎子似的泼墨长发,怕是身前身后跟的就远不止是书童长随,还得有奶娘嬷嬷了。别说元慕不恭维他们,太学里这些同窗,算上二十浪荡仁字班的学子,会自己束头发的,未尝一个手能数的过来。好吧,束发洗漱之类都是小节。水清浅梳个鹊尾,上面系了孔雀翎,精神饱满地像只小鸟儿从外面蹦回来,收起他的金蛋座钟,他的毛毯,收拾完自己的套盒,他抽出最后两层,跑到元慕跟前,放在他书桌上,我带了点心。水清浅决定在太学里交朋友,这个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看顺眼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水清浅。我叫元慕。元慕微笑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包蜜饯,幸好他今儿吃药备下了。第53章 认识一下水清浅跟新朋友聊八卦,一边咬着零食,一边晃荡着小腿,你今天怎么没上课啊。我请了病假。本来可以在家休息的。元慕解释,但是他觉得这话从水清浅嘴里问出来,有股特别违和的感觉,你呢,你也没去上课?今天的课程我已经学完了。水清浅可理直气壮了。不过,元慕的话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原来生病也是可以不来上学的那你可要小心。元慕不知道水清浅转着的小心眼,他在说另一件事,我听说,因为你过目不忘,所以博士们要另外给你安排课程。你怎么知道?元慕抬高眉毛,作为得意门生,总能听到点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水清浅忽然醒悟似的直起身,看看食盒,又看看元慕,敢情自己的马甲掉了?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就没误会我是书童呀?元慕无语抬头望房梁。太学设在大内禁苑,这里有宫规约束,哪家书童敢在书阁重地闲逛?还连吃带睡?还在套盒里装了蜂蜜、牛乳、各类点心?别看每位太学生都随身带着两三个套盒提匣,那装得都是上学用的正经活计,书本笔墨,字帖棋谱,若是轮到有乐科,不止得带琴谱乐集,也许还得带着乐器;若是摊上武科,还得准备骑射的皮弁装束,等闲三两个提匣都不够用,还装点心?元慕没多费唇舌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抬手指着水清浅身后,我认识,那是半寸金。水清浅回头,元慕说的是他刚刚睡觉盖的毯子,这东西正经叫克什米方巾是原产自西漠克什米古国的珍稀之品。别看水清浅把它当被子用,其实东西轻薄得很,这一大铺盖束起来,能轻易穿过一枚扳指。传说,是用大漠西北的寒羚羊的贴身绒毛织就,而且三个纯熟的织娘用时一个月方能织一寸。用料珍稀,工艺复杂,方巾的产量每年有数的就那么几张,还要进贡给东洲上国。传说,东洲的丝绢卖去荒漠西北,是与黄金同价,但这方巾子在源产地买卖,竟要比绢还贵一倍,等闲克什米王族都用不起,桑蚕能养殖,那漠西羚羊生活在苦寒绝地,跑跳极快,等闲猎人见都见不到。要不怎么起诨名叫半寸金呢。东西如此珍稀,便是家中有藏,也常常来自御赐,非老祖宗不用,元慕还真没见过谁家如宁仁侯府这般,任孩童裹来卷去,如此漫不经心。还真是个矜贵的宝贝。元慕低声咕哝,也不知道他感慨人,还是东西。东西好用,于是就用了。水清浅的处世哲学一向单刀直入,水吟庄山高皇帝远,乡下民生淳朴嘛。如今,京都居,大不易,水清浅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书中的话。元慕今天给他上了一课:三六九等,身份地位什么的,在帝都这里,原来不只是人,连东西也分着高低贵贱。想什么呢这是?元慕看他半晌不言语。水清浅在反思呢。之前,为了能不上学,他想过扮文盲,扮官话不通的乡下土蛋儿,扮不学无术的纨绔混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被否定了,然后找到这个扮书童逃学的门路,看来也不保险,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水清浅忽然把手摆了摆,没头没尾的,不管了,肯定还有别的法子。元慕这一刻福至心灵,他觉得这小飞天儿咳咳,他在说逃课么?这是棋谱?水清浅回过神,第一次注意到元慕手里的书简。吴图棋经。竹简的?水清浅小吃一惊,他所知的、买过的、读过的,都是书局里批量的印刷版。并且是吴公亲笔手书。元慕有些骄傲地对着水清浅晃了晃手中竹简,吴图棋经最原始的手稿本,珍藏于太学的天然居书阁,现在握在他的手上。说不上是不是膜拜心理,水清浅转头看向对面的东厢那些密密麻麻的书柜藏书,之前,打死他也不会信吴公真迹就这样收录在如此平凡的小楼里。那么,除了吴公手书,对面那间屋子,究竟还有多少令人羡慕垂涎的珍稀善本?水清浅忽然有点明白了:所以,这就是太学,帝国最显赫的书院,它的显赫并不仅仅指权势富贵,更因为这里汇聚天下最精英的资源,珍宝无数。不入此门,窥不到终南踪径。看着水清浅痴痴地看着对面愣神,元慕忽然饶有兴致地提议,我带你去个地方。这是吴公最后的珍珑局。元慕指着墙上那幅大大棋盘说。元慕带着水清浅到了千机阁,这里是太学传统的弈棋道社团千机社的活动场所。当年吴公在这里为传道业师,留下了数本经典的棋经棋谱。墙上这一副也是吴公的手笔。于水清浅来说,吴公圣手是仅存在书中与历史里的人物,一个作古三百年的大师,留给后人无价财富,他站在圣人生活多年的地方,看着圣人最后的手笔,特别有种神奇的激动。水清浅定了好一会儿心神,才抬头研究墙上的珍珑,第一眼看过,很肯定的说,我没见过。那是当然。这副局没有流传出去,是唯一的。元慕也抬头看着墙上的棋局,带着骄傲和膜拜,还有些挫败,这是吴公最后之作,无解。无人解开?水清浅很是怀疑。反正太学中没有。元慕说起这个,感情很复杂,如果流传出去也许吧。毕竟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众多。谁知道呢。但,这一副最终还是没有流传出去,藏在太学,只有特权阶层能接触。也不能说太学敝帚自珍,水清浅似乎能明白那种复杂,是纪念,也是珍惜,还有身为太学生,身为吴公嫡系子弟的骄傲和矜持不一而足。不过转念,水清浅抛弃了那些复杂的情绪,心神被吸引去了。刚刚冷眼一瞧,他只觉得这局珍珑是个残的,处处是破绽,应该不难解。一旦揪住细节琢磨,又发现破绽可杀,活处可死,步步是死地,就如元慕所说,无解。水清浅不信邪的咬住一点再琢磨,又挖出死机可活,仿佛处处活路,转眼又入死地,一动而发全身。奇怪。真奇怪。嗯,元慕一点也不意外水清浅的反应,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你第一眼看上去,觉得这是一个未完残局。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布局完美,无处下手。再继续看,又像个残局。真要落子破局,又发现无破绽可用。据说,吴公摆局,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等着仆人发现时,他已经作古。所以,也没人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珍珑局。也许,仅仅是个不完整的废局。元慕讲完,与水清浅一起静静的站在地上,看着墙上的棋局。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清浅忽然动了,踢掉鞋子,腾腾腾几步跑到榻上,拾起一粒黑子,啪的一声落在一处杀眼。元慕对棋局已经熟烂于心,此刻看着棋盘气势瞬间变化,猛然感触,愣了一愣,便也下履登榻,腾腾腾几步跑到墙边,从棋盒里执白,啪,举子落在另一处。水清浅看着自己的活眼要被斩,转手曲四脱骨,死又变活;元慕白子断尖,然后黑子立,白打,黑吃两人你来我往,一替一手,棋局很快纠缠起来。原本一片迷离诡变的珍珑局面,在两人的厮杀中渐渐棋路清晰起来,元慕的白子藏龙卧虎,平静中杀机四伏,水清浅的黑鹰亮翅抵抗顽强。这一手,元慕的白子落,藏龙显真身,眼见再一步便是飞龙在天,全局盘活,轮水清浅执黑,他不顾自己被逼得中盘气危,反而直入对方阵中,啪,一子点在龙尾虎脊,酝酿许久的杀招一出,生生斩断了元慕渐成的龙腾虎跃之势,一举翻盘。元慕面色净肃,盯着棋盘思考良久,最终深深吐一口气,我输了。尽管棋面看起来依然胶着热闹,很是一派轰轰烈烈的战事正酣,但是元慕知道大势已去,两人已然交手许久,水清浅布局缜密,步步危机,俨然让元慕打起十二分精神,可依然不知不觉中让对方在自己局中埋下杀眼,一举翻盘,这样的对手是不会随意犯下致命失误的。所以即使继续下去,元慕也无非是死缠烂打,垂死挣扎,那也太没气度了。也许元慕心里该有那么点点不甘,不过,比起那点点嫉妒之心,他感到更多的是神奇和惊叹:这就是真实的、神秘的、传说中的飞天儿么?那只传说级的小飞天儿却长长出一口气,累得一屁股坐下来,赞赏元慕,你可真厉害。元慕也累,但他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墙上棋局久久回味,回想刚刚强攻智取的厮杀,回味珍珑的布局巧妙,在所有所有这些感慨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我们,我们把珍珑破了元慕喃喃,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破了珍珑局,意味着他们这一盘厮杀会永远地记录在太学历史上,流传千古。一个不经意的逃课的上午,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拜访,甚至他只是出于某种炫耀的心理带水清浅来参观这儿,这只小飞天儿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这局珍珑。元慕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你,你怎么做到的?元慕回头,没见到人,一低头,只见刚刚还奸猾狡诈、杀气爆棚的小飞天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像只亮肚皮的猫儿。水清浅一挥手,很肯定的,凭感觉。什么?水清浅扭了扭,指着几处,这里不行,这里活路转死,这,这,还有那眼我都算过了,不好用的。所以,摊摊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就全凭感觉摸一个咯。元慕:幻灭感是肿么回事入夜时分,后来元三公子带着水公子去了千机阁,他们在那破了吴公珍珑局。分别的时候,瞧着俩人有说有笑的一位赭衣武士正在汇报。嘉佑帝听到这里,抬抬眉毛,好兆头呢。那小东西难搞得很,强按牛头喝水肯定不行。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嘉佑帝就不信偌大太学找不到合他眼缘的,果不其然,竟跟元家的孩子碰上了,元慕的家世品貌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在圣人心里都是挂过号的。其他方面的动静呢?回官家,是有些怪话流传,不过,除了元府的三公子,水公子没与旁的人交集。在侍卫长大人看来,那只小飞天儿心眼儿可多了,并不像什么人都能亲近去的。至于别的,还暂时没有迹象。嘉佑帝闻言,觉得安慰了,至于是什么人,传了什么话,总归就是那些酸话,总归也逃不出有数的几家。你让下面的人都警醒着些。他那亲爷爷不着调,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尤其是安全。是。比起皇宫里威压肃穆的气氛,元慕家中就显得活泼多了,大侍女一边备汤婆子,一边语气轻快,三爷这是风寒好了呢,大半天都没听到一声咳嗽,可算宽了太太,老太太的心。咱们三爷是文曲星下凡,一见书本,便包治百病的。澄夏手脚轻快地给元慕松散了头发。元慕坐在那儿等着侍女给蓖头发,回想白天的一幕幕,有水清浅,有珍珑局,心情也挺不错。我早该不听你们的,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憋出病了,我若早一日去学里逛逛,没准儿病早一日就好了。三爷这话可不厚道。立夏铺床,笑着说,奴婢听说,想风寒见好,需把病气过给别人,过去了,自己就好了。今天爷在学里头,可是把病气过给别人了?哪来的乱七八糟说法?元慕想起水清浅,看得出来那只小飞天儿被家里宝贝着呢。还有那盘棋,元慕没想到水清浅事后竟然会要求他保密。共同拥有一个小秘密,这感觉还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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