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的桌子上放着他那晚随身带的东西,手机已经坏了,钱包也泡了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几张钱,她给他留下的卡,剩下的全是他和卫惟的照片。应仰为了卫惟的照片被骗出来,卫惟又因为应仰被骗过去。沈曼华擦了擦眼泪,轻声叫他,“儿子,儿子。”应仰正在慢慢清醒,模糊意识里张口闭口都是“惟惟”。——私立医院偌大整洁的病房里没有人说话,齐康带着人垂手立着,自觉把头偏向一边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背景音是哗哗的雨声,看视频的人抖着手眼睛血红。“跪下。”“爬过来。”“脱衣服。”“再脱。”这是所有中最长的一个版,拍摄者匆忙中回头再照,录到女孩把衣服盖到地上躺着的人身上,抱着他俯身大哭。应仰的手都不听使唤,安静良久到齐康忍不住回头来看他。只见应仰垂着头像被定住的塑像,等一会儿,应仰抬了抬头。齐康以为他会发火摔了手机,可是没有。放视频的手机在他手里自由滑落,应仰低垂下头,无声无息泪流满面。多讽刺啊,他不让她受风吹,不让她沾尘土,却连累她在大雨里膝盖跪地,骄傲破碎。他直身垂头的动作对刚接好的肋骨是过大负担,齐康不太忍心,过去给他扶了扶身子。应仰的泪淌过下巴,目光没有焦距,丢了三魂七魄。齐康听见他轻声自嘲,“齐叔,我果然是个废物。”齐康听见他这难得尊敬的称呼都愣了一下,无声息叹了一口气。应仰这次绝对长了教训,果然最惨烈代价最让人铭记深刻。沈曼华拿着从应仰家里收拾好的衣服过来时,应右为在和应老打电话。应老声音没有起伏,平淡问了问人怎么样。“已经醒了。”应老现在不在国内,这也是应右为随意放任应仰的原因。应老缓了缓声,“稍微养养把他给我送过来,这么大人,没必要再过家家。”“是。”应右为挂了电话,转头看见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的沈曼华。他伸手去接沈曼华手里的东西,沈曼华抬了抬手避开,她冷淡问他,“你要把我儿子送到哪儿去?”“爸要亲自......”应右为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沈曼华厉声打断,“我不同意!”“曼曼,”应右为坚持拿下她手里的东西替她拎着,“这样都好。”当年的一对璧人已经不再年轻,心境也不似从前。沈曼华看他,“阿仰不会去的,他不会走的,”她声音平淡,眼里的悲哀却一点一点浓重,“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那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要把他逼成现在这样。”沈曼华越说越控制不住,她去推打应右为,“如果你不给他安排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对他好一点,你让他回家,你告诉外面那些人护着他,他就不会这样!”应右为去抱她,沈曼华用尽力气狠狠推开他,呜的一声哭出来,“他和卫惟就不会被欺负!卫惟被那样欺负,我们怎么和她父母交代!”沈曼华抬头看他,“你只知道应仰自己谈恋爱,你只知道小姑娘姓卫不姓闫,你还知道什么?你去过儿子家里吗?你知道儿子愿意过生日了吗?你见过儿子家里的花吗?”“你是应右为吗?你是我认识的应右为吗?你怎么变得像你爸一样?!”应右为始终不说话,只是任她发泄,静静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沈曼华受不了他这种沉默样子,她扯开自己的包,直接把一盒药摔在应右为身上。药盒落地,上面“毓婷 ”两个黑字显眼。“你自己看看,你儿子干了什么!你让他走,你让不让他做人!”沈曼华冷静下来擦了擦眼泪,摘下手上戒指扔进爱马仕包里,又把爱马仕包随便扔地上。她说:“我们离婚吧,我不要你应家的东西,儿子也归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让他恨你,别来恨我。”这话一说完应右为就变了脸,他两只手死死抓着她胳膊,非要把她的身子转回来让她看着他。应右为尽力让自己冷静,他近乎低声下气地哄她,“曼曼你别胡闹。”沈曼华抬头看他,声音从未如此平静,“我看见卫惟下跪,就好像看见我给我爸磕头那天。”“因为你,我爸爸不要我了。因为你,我生了儿子。还是因为你,我儿子怨恨我。”“我看卫惟和应仰,就好像看见了原来的我们。我不管这些了,随你们吧,反正应仰最后还是变成你再变成你爸。别再绑着我了,也别连累卫惟了。”“曼曼....”“别叫我了,”沈曼华扯下应右为的手,“你去看看你儿子吧,你看看他和原来的你一样吗?你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哭。”“你说他到底在哭什么?他长这么大我就没见他哭过,他是心疼卫惟,还是在哭他自己?”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求收藏和评论,谢谢!本来想加更,但是感觉下一章赶时间没写好,明天再改改,我争取明天两更!信我,我是好人!第80章 黑夜挣扎特级病房里间, 苏夏在拿蘸了水的棉棒给睡着的卫惟擦拭干裂的嘴唇。卫惟那天晚上突然高烧,苏夏半夜不放心去看她,发现人已经烧到昏迷。夫妻俩连夜送人去医院, 一场折腾又惊动了不少人。也许是今年卫惟气运不好,一连好几天,人时好时坏, 一场高烧都没退下去。苏夏已经暗地里哭了好几回, 这样的卫惟让她回到了那段女儿被绑架时担心受怕的日子。卫惟还在睡着,卫彬过来安慰她,苏夏又一次扑进丈夫怀里哭出来。隔音的病房外间, 卫老爷子再一次大发雷霆,卫骁、赵禹、卫诚三人站他面前一字排开,悔不当初。“你们都知道!”卫老爷子暴跳如雷,“知道还任她胡来!她现在还病床上躺着,你们满意了?!”“还有脸来看人!那些混混杂碎都收拾干净了吗?你们有什么脸来看人。都给我滚,”卫老爷子大手一挥, “没用的东西, 三个看一个还看不好,滚!”卫骁带着两个人出去,迎面看见陪苏老过来的苏寅。卫骁心里一咯噔, 卫惟可能要完。——这是从窗前飞过的第五只麻雀,卫惟不想再数,转回头继续发呆。一直在打针,从早打到晚。卫惟坐在床上, 看着透明药水流进自己身体里,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药水味。从前有人说她担着宝姑娘的名有林姑娘的身子,这下倒该夸那个人说的对。那场风波算是处理干净了,苏定卫骁下手都是狠人。也确实有风言风语传开,传得有点不好听,说她是和不入流的小混混谈恋爱。不是这样,应仰不是小混混。可是她没法解释给人清楚,甚至没人问她也不想听她解释。卫家还好一点,有卫诚帮忙转圜。但在苏家眼里,应仰就是不入流。不知道多久了,卫惟始终住在特级独立病房里,她托长辈的福有不一般的待遇。只是这待遇没人愿要,要是私奔的温家姑姑被找回来,那她就是这样的待遇。空荡高级的舒服房间,有人定时送饭,吃喝要求全都应允,就是没有人身自由。她的手机在那天坏了,他们没有给她一个新手机的意思,门口时刻站着人,来往只有长辈同意的不会帮她的亲近家人。苏夏和卫彬还是什么都没问,他们只说好好养病。早就开了学,他们还是说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说的意思,就是没有商量的意思。卫惟又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有人推门进来,是拎着蛋糕盒子的温慈。温慈对她笑,“打点滴嘴里是不是很苦,我给你买了慕斯蛋糕。”“今天周几?”卫惟问。“周六。”“我在这里多久了?”温慈数了数日子,“一周半。”她又想了想,“从那天到现在,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了,”卫惟喃喃道,“除了他们我就只见过你。卫诚都没来过。”温慈避而不谈给她拆蛋糕,卫惟眼巴巴看她,好声讨好,“和我说说吧,求求你了。”温慈考虑到她的手没法动,端着小盘子来喂她,“吃一口吧,照顾的人说你吃得少,姥爷都不高兴了。”“你和我说说好不好,寒寒,求求你。”卫惟伸手去拉她衣服,人身上厚重的外套已经脱下,换上了轻快的春装。“说什么,”温慈放下小盘子不看她,“卫诚来不了,他之前就被卫爷爷骂了,来看你都被赶了回去。之前就知道这事的你大哥他们也被骂了,还有四姐,姥爷说她知情不报。姥爷还骂了四姨夫,还有你爸你妈,小姨哭了好几次。”卫惟还等她继续说,温慈无奈转过头去不看她,“你死了这条心吧。”十七岁的千金什么都知道,她告诉她的姐妹,“舅公和姥爷说你不合适了,他要换人。”卫惟低头想事没理她。“你听见没有,”温慈叫她,“大舅公对你失望了,他要换人。”“换呗,”卫惟无所谓道,“有几个是他不失望的,再换也没人了,就剩下一个你,还不都一样。”“你怎么说话呢?”“就这样说。”卫惟随意拍拍自己被子,“他怎么说的,我就怎么说。”温慈没说话自己吃了口蛋糕,她理解不了卫惟怎么这么强硬。卫惟之所以被提升到这个待遇,是因为她和大舅公顶了嘴。大舅公当着很多人的面告诉她,“不要再和那个小混混来往”。卫惟当即翻脸,和他说,“他不是小混混”。从来没人敢和舅公顶嘴,卫惟是第一个。她差点挨了一巴掌,舅公的巴掌抬起来最终没落下,卫惟被软禁。“你把病养好,就能出去,你还要活很多很多年,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温慈临走前告诉她这句话,卫惟没答应。她是还要活很多很多年,但是这不是一个小插曲。应仰不是小混混,他是她这首乐谱中后来补上再不可或缺的音符。——应仰的身体好,伤好得也快。他还医院里住着,也没去上学,蒋弘等人都来探望,却带不来他想要的消息。卫惟没来过,她的手机再没打通过,连卫诚都没出现过。他托人打听,打听到程羡那里,程羡不想多说,给人隐晦打了个比方。差不多是美梦破灭的童话故事。公主被关进围满篱笆的高塔,他是人们口中唾弃的可憎恶龙。不太相配,不值理解。可是他的公主还等着他。就算高塔没有他可以进入的门,那他也总要试着徒手爬一爬。应仰自己换上常服出了医院,他没去别的地方,他去找了应右为。——办公室里,应右为放下手里文件看对面的人。他清瘦了不少,确实遭了太多罪。他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元气大伤。应右为注视着他的儿子,沈曼华说得对,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他,现在看来,他和他年轻时确实很像。是该关心关心吧?先说什么?说:你身体好了吗?应右为的舌头在嘴里打结,不知道第一个音节该怎么发出来。他不会,可是应仰会。应仰稍稍低低头,清晰不含糊叫了声“爸”。应右为拿笔的手一抖,在文件页上划出一道黑色笔迹。应右为下意识去盖笔盖,想掩住自己控制不住的慌张。他有一个儿子,但已经很久没听他叫过爸。应仰一直怎么称呼他?“应总”“应董”“您”或者没有称呼。办公室父子面对面,应右为有些激动,到底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倒是有一件事不会忘。应仰对着他直直跪了下去,应仰给他磕头,应仰说:“爸,求您帮我。”他说:“我以后都听您的,您帮帮我。”求您帮我,让我见她一面。求求您帮帮我,我不能没有她。——午餐已经送了好几次不同的菜进来,又好几次都被几乎原封不动的送出去。两天都是这样,这是第三天,营养针一天都不敢忘,人却是越来越瘦。卫惟缩在病床一角,告诉过来的医生,“别碰我,谢谢。”医生无奈,又不敢轻举妄动。苏寅进来皱了皱眉,发话道,“给她打针。”“我说了别碰我!我不打!”“给她打针!按住她。”“苏寅你敢!苏寅你敢让人这样对我........”卫惟被几个护士按住,僵着身子挨了一针,身体高度紧张,针尖扎进肌肉里,卫惟疼得哭出来。医生都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苏寅。她开始闹脾气后没人再来看她,兄弟姐妹们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她爸妈会心软不想直面她。天天来给人下指令的就是一个最铁面无情把舅公的话当圣旨的苏寅。卫惟没办法服了软,“三哥,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病还没好,想上哪去?”“三哥,我想见我爸爸妈妈。”苏寅坐到沙发上给她布菜,“你吃了饭,姑姑姑父就见你。”“三哥,你帮帮我好不好?”“三哥.......”任凭卫惟撒娇服软还是威胁逼迫,苏寅始终不为所动。“温润君子其实冷酷无情”说的就是苏寅。可能是又扛了一天还是几天,所谓的营养针也没什么用处。卫惟再和苏寅说话已经没力气发脾气。她听苏寅随便说什么。苏寅说:“你考虑过姑姑姑父吗?你考虑过别人吗?”“你知道别人在外面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你让人........”卫惟坐在床上目光无神气若游丝,她只有一句话,“你说了不算,麻烦你去找个说话算数的人来。”别人进来了,不知道除了苏夏还有谁,卫惟已经眼前模糊看不清较远处的人。她呆呆坐着,先说:“妈妈对不起。”苏夏拉住她的手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富膳堂的点心。”苏夏说好。她转了转头,近乎呆滞地说:“求求你妈妈。”苏夏说好。——卫惟在病房里间打点滴。应仰在病房外间,他身姿挺拔,穿着黑衬衫,一副好模样。却没人知道,他衬衫底下还缠着纱布绷带。外间坐了几个卫惟的家人长辈,像是三堂会审。苏夏拒绝见他,同意请求也只想让卫惟别再折腾自己。应仰向卫彬和其他人鞠九十度躬,言辞恳切,“事情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和她没有关系,请您不要责怪她。”应右为和齐康在外面等着,偶尔和其他人说几句心不在焉的寒暄。苏家卫家和应家不是一路,几次托人示好都没有回应。找人搭线达到冯澄声,冯澄声点明了说让应仰安分点。苏家清贵,不理会也见不得这些。应仰在里面给人鞠躬倒是鞠得利索,让人想起他那天知道卫惟的境遇后的魂不守舍。他自知自己没用,又实在割舍不下,矛盾和难捱把他逼上悬崖。他说:“算了,别再连累她。只要她过得好,我怎么都行。”应仰放弃了,却又接到消息,让他来见一面。——应仰从外间往里走,门口的人给他开了门。坐在床上打针的人穿着浅色家居服,散着头发,一张脸又白又小,整个人黯淡无光,瘦了一大圈。应仰一站在门口,病床上的人抬头看他,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应仰走到她床前给她擦眼泪,还热着的粥已经放在一旁桌子上,应仰端起来亲自喂她,轻声哄道:“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卫惟躲开他送过来的勺子,看着他安静道,“我病死才好。”“胡说什么。”应仰严肃看她,“不许胡说。”勺子又落回碗里搅了搅,应仰看看那碗白粥,“不想吃这个?吃点别的。”他按床头的铃叫人进来,卫惟像是被声音刺激到,不顾及手上还打着针扑进他怀里,哭着埋怨他,“你怎么才来。”她真的等了好久。他们说他来找过她,可是被拒绝后他再也没来过。舅公说要和她打赌,赌他不会再坚持。舅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一阵阵害怕涌上她心头。她害怕他放弃,她害怕被背弃,她害怕她成为家里的笑柄。她害怕以后有人提起她,说:你们看,卫惟,折腾自己和家里人,最后不还是没有好下场。她从没这样闹过,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让自己和家人颜面尽失。闹完了,才知道什么是后怕。卫惟撞进他怀里,不自觉去锤打他的肩膀。应仰身上的伤疼到钻心,他只稍稍皱了下眉,还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任她发泄,还不忘了护住她在打针的那只手。送饭的人进来,门口的人往里看了一眼赶紧提醒她,“卫小姐!我们少爷的伤还没好,请您注意......”“闭嘴出去!”应仰抬头看门口厉声打断他。房门又被关上,应仰拿着她那只不打针的手锤上自己胸膛,他没有疼痛表情,轻声和她说,“是我的错,多打几下,打到你消气,心情好了就乖乖吃饭。”卫惟挣开他的手从他怀里出来,像是透过他的衬衫看见了里面的绷带,卫惟保持着挣开他的动作,她看他的胸膛处,一眨眼就是满脸的泪,抽噎道,“对不起。”应仰给她擦擦泪,又端起新送进来的饭喂她,“你哪有对不起我?你对自己不好才是真对不起我。”卫惟不是真的绝食,她是情绪心理原因导致厌食,她忍着恶心把饭吃干净,手指死死拽着应仰的衣服。她的话没有说出来,应仰先说。应仰说:“好好养病,在学校等我。”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第81章 黑夜卫惟生了一场大病, 请了两个月的假。这是老师的说法,也是同学一致认同的理由。卫惟是谁?是指向标和榜样,是站在山顶上的人。她可望不可即, 却主动下凡和人走在一起。她从不和人发生矛盾,也从不乱发脾气,她温柔美好, 体贴善良。别人找她讲题她会一遍遍不厌其烦给人讲, 别人有难处她会帮,别人被欺负她也会制止。这样好的人,不该过一个那样的雨夜。卫惟回学校上课, 没有人问她那些事,他们都用自己的方法关心她,帮她收拾桌子,帮她领试卷课本,给她讲老师布置的要求,给她补她落下的课。应仰一直不在, 学校里也感觉少了很多人, 这一届的国际班已经走了,还是有人继续逃课,也有人陆续出国。今年的天气比去年好很多, 很多年后卫惟再回想,好像再没有过这么凉快的一个学期。那时候返修的校区已经建好了,四个校区有足够大的地方,校长和老师表决通过了考试重新换校区分班的方案。落下两个月的理科课对卫惟来说是一块拦路大石, 可她不能放弃。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对不起父母,她只能用学业和成绩来补偿。日日挑灯夜读,翻烂了书和卷子。课上课下都再没休息过,她在做的事永远是看书做题。效果也没有很好。天赋这种东西,真的不能用勤奋来弥补。——又是一个电闪雷鸣狂风不止的雨夜,晚自习在做物理题。林艺停下笔悄悄看了看卫惟,被她抓个正着。林艺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紧她的手,掩饰道:“我害怕。”卫惟笑笑抓紧了她的手,让她放心,“别怕,我没有后遗症,我不怕。”林艺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卫惟轻轻拍拍她的手松开继续做题,笔在试卷上停了停不知道怎么落笔,她卡住了思路。思路一卡,脑子里就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先冒出来的是那个不近人情的苏寅,总是仗着下一任家主身份教训她。苏寅说:“享家族福利,为家族谋兴,你蒙尘蒙羞。”苏寅说:“以后后悔都没机会,你哭都不知道怎么哭。”苏寅还说:“.......”卫惟放下笔深呼吸,想把苏寅和他那些狗屁话从自己脑子里扔出去。轰隆——一道雷劈过夜空,闪电比白炽灯还亮,有小胆靠窗的人下意识缩脖子,一低头,感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整个校园没了光亮,原本灯火辉煌的教学楼隐进黑夜。突然的黑暗让眼睛无法适应,卫惟和林艺互相对视,尽力睁大眼睛,眼前也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广播也用不了。执勤老师打着手电挨个班来通知,“打雷大风,电路坏了,都趴下休息,具体安排一会儿通知。”黑夜电闪雷鸣,窗外风雨交加,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能借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人影。班里有人开始说话,渐渐大起来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有点惊悚。声音又慢慢低下去,只剩几个人在小声聊天,其他人都老实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休息着等通知。轰隆轰隆——雷鸣不停,比原先的动静都大,把不少快睡着的人吓醒。卫惟也在其中,她的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刚想直起身子深呼吸,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林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旁边换了人,那人的手紧紧握着她,他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别怕。”是应仰。他一直没有来上学,晚自习前甚至停电前也不在,卫惟张了张嘴,应仰轻声制止她,“别问。”“我在。”漆黑的教室里,两个人的手紧紧握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后来执勤老师又进来说,电路在抢修,已经通知了家长早放学。学生都在楼门厅前等候,家长的车依次驶进了校园里。来接卫惟的卫彬到了,应仰藏进人群里冲她挥了挥手,看着汽车在雨中慢慢离开。这是几个月来,两个人见的第二面。——后来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卫惟落下的课都补回来,成绩也一点一点上升。应仰偶尔回学校,只是很多人都盯着他们,两个人再没有越轨动作。那是快六月的时候,叶珍在班会上说起高三考试分校区的事,考试前还有一件事,是即将到来的成人礼。育津会在高二下学期给学生举办成人礼。成人成才,鲤跃龙门。那一天学校里人很多,卫惟和卫彬苏夏在一起,像其他学生和家长一样听从学校指令。天上无人机在航拍,飞过来又飞过去吵得人头疼,熟人的交谈声各处都有,整个校园在嘈乱里透出烦躁感。校长在台上说了什么没听清,宣誓和鼓励是什么内容也没记住。卫惟只记得后来仪式结束,送走了卫彬和苏夏,她自己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那条林荫道很长,较远处有不少三两成群的人,大树在地上画下成形阴影,阳光穿过繁茂枝叶透出零星的光。那一天天气很好,一切都像极了开学第一天她见到应仰的时候。第一天她穿白t牛仔裤,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应仰。那一天她白裙轻盈,下意识应声转头,身后应仰西装挺括。没有人盯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又牵在一起,应仰带着她走这条他们牵手走过无数遍的路。后面有人叫他们,两个人一同转头,“咔嚓”一声,蒋弘及时抓拍。长长林荫道,蔼蔼梧桐树。其他人都被映衬成背景,两个人的影子都在发光。一男一女牵着手回头,白裙和黑西装多相配。成人礼上,别人成人,他们成彼此。——分校考试越来越近,很多人都在为这场考试努力。东西南北四个校区,东校最好,北校最大,南校最差。东校只收尖子生,塞多少钱都进不去,校长的亲孙分数不够,也要委屈在别的地方待着。时间可以让人忘记不愉快。卫惟在适当时候给家里所有人道了歉。她做了再出格的事,再让人难过失望,她也是一手培养起来的亲生孩子。她获得了口头谅解,甚至得到了只差几步就能得到的许诺和自由。考试前几天,卫惟找到应仰。她和应仰说:“我们一起去东校好不好。”应仰点头,“好。”她回班学习,应仰被车接走。摆在眼前又不愿追究的事,是应仰待在学校里的时间又越来越少。卫惟永远记得那个日子,2011年六月十五日。那时高考已经结束,高三楼空了出来,高二的学生在高三楼进行分校考试。那一天,三号考场的考生不全,监考老师拿笔记下:13062031应仰,缺考。人都走光了,卫惟从自己考场里出来,在三号考场里那张没有温度的桌子前坐了很久。有一种感觉是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卫惟抬头看看天花板,把那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的感觉压下去,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挺直脊背走出去。她输了。几步之遥就能取得的胜利,不久之后就能看见的光亮。在那一天离她而去。你相信吗?永远不要和长辈打赌,他们永远明白计划不如变化的道理,他们胜券在握的笑容不是自信,是对你的慈祥怜悯。——应仰是被人拖回去的,他被按到椅子上打针,力气慢慢恢复,应仰抬头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应仰没再挣扎,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凄然地笑了笑,他环顾那些人,他说,“弄死我多好,不弄死我,我总有一天弄死你们。”应莱把人都轰出去,亲自给他送来干净衣服,作为过来人告诉他,“你现在没本事,爬出去还是没本事。你要是有了本事,不就什么都容易?”应仰不领情,冷声笑她,“像你一样?卧薪尝胆?”他笑着就笑出眼泪来,“我总是对不起她,我连累她拖累她,我根本配不上她。”“那你还挣扎什么?知道自己配不上就老老实实滚远啊。”应仰摇摇头,“我配不上也想要。她不要我我才会走。”那是我的命。她自己想走,我不要命铺路送她走,不会给她留一点障碍。她要是不想走,我死都不会放手。应莱把话原封不动给他传达,“爷爷说了,他只是想和你们开个玩笑。”“毕竟你们情比金坚。不会因为这个小误会就发生矛盾。”——交流时刻需要,可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缺少了交流。两个人见不到面,卫惟没问他为什么没去,应仰没说他为什么没去。卫惟还能自己挣扎着,她想她还有机会,最后一根稻草还没落到她身上。应仰的愧疚和自卑已经把他淹没,一句话可以救他,也可以把他再次推进深渊。缺考的不只应仰一个,眼前的例子还有一个井殷。李郁已经从刚开始问他问什么没去考试时的失望生气变成疯狂,井殷任凭她纠缠哭闹,使劲掰开她扯住她衣服的手,“我以为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分手了。”“我不同意!”李郁去抱他的腰,哀求道:“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哪里不够好?”井殷不想再和她计较,她的坏处说不完,就在他嘴边。但是教养还在,井殷生生把想骂醒她的话咽下去,转头就走,“分手了,就这样。”李郁不同意,抓着井殷挣扎许久,她自己都累到没力气。她顶着一张花了妆的脸问井殷,“你真的要和我分手。”井殷干脆明白告诉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