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隐去眸中疑虑,坐到俞氏身边说着不累。母子二人说着话,沈俞好几次开口都被俞氏给带了过去,没一会儿,俞氏赶他,“急着赶回来,定是累坏了,快些回去歇息。”沈俞也是有些招架不住俞氏的关怀,遂起身告退,最后趁没有转身问道:“母亲,之前孩儿的信您可曾收到。”俞氏心里忐忑,面上没什么变化,照旧道:“收到了收到了,回去歇着吧!”沈俞松了一口气,又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眼底的青紫也淡去了几分,行礼道:“孩儿告退。”沈俞退出去了,俞氏才算松了一口气,和吴嬷嬷道:“还好错过了。”这边提心吊胆的过活,阮绵书那边却是惬意的逛着沈家,等腰上异样去的差不多了这才寻了一个丫鬟带路出了百花园。领路的是洒扫的丫鬟,方才见她被婆子训的厉害,阮绵书这才叫她引路,她一路安安静静的,倒是挑了景色好的路。阮绵书一路无聊的扭着手上的帕子,面上渐渐红了起来,她想起沈寂了。沈寂方才被惹恼了,无论她说什么都抓着不放,本是严肃的惩罚,后来不知怎的就变了味道。他掐着她的腰,把她人掐起来,脚离了地便吓唬她,“下次再犯,就把你扔出去。”阮绵书好几次被掐的很高,随时都要掉下去的下坠感让她害怕,而且沈寂掐的疼,遂直接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沈寂!”她难受的紧,声音也软绵绵的带着哭腔,“你掐的我腰疼。”沈寂倒也爽快,“我松手,你……下去。”他说的声音有些不对,好似她很重一样,她不依不饶的问了出来,“我很重吗?”沈寂侧脸随意的“恩”了一声,她愤然离去,没有走多远,沈寂犹豫着在身后开口,“往后,别那样挂在别人身上。”阮绵书闻言腿一软,想起方才自己双腿夹在他身上的样子,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瞬间跑了。边跑又忍不住的回头,看沈寂还站着,就跑的更快。明明沈寂已经放开了她,她却感觉到腰肢上那种无形的力道,箍的她就要喘不过气了。更难堪的在后面,她竟然看沈寂看的出神,跑着一下子撞到了桌子,还是腰……这也是她出门扶着腰差点在松柏面前丢人的原因,如今想起来她都觉得气不顺。桌子:……没谁。(让我走吧!去找梳子,这个憨憨不要脸。第十一章 弟妇 他只是想看着她离去,哪……亭子里面,穿着墨色大裘的男子疲惫的揉着眼睛,不经意间抬头,凉风吹起亭上风铃,叮当作响,透过手指缝隙,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只是梳着高髻,和记忆中大相径庭。“那夫人是谁?”刚走近的小厮兆白,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太远了,奴才看不太清。”“兆白,你眼可识玉,这是当初我留你在身边的原因,隔着石料的玉尚看得清,如今人看不清吗?”兆白不发一言,只是一下子跪在沈俞前面的地上。作为一个贴身小厮,兆白是知道沈俞的,沈俞因为父母的经年往事不喜诗书,也无心为官,可扬州每次谁家办的诗会他都会盛装出席,那是因为阮知州的千金,扬州的第一名姝阮绵书在。沈俞每次总是最后一个走,别人都说他谦让,其实他只是想看着她离去,哪怕只是背影。如今,姝女成弟妇,这……“那妇人是谁?”兆白白了一张脸,沈俞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只是他抗拒着,“兆白,要么你说,要么我看。”兆白犹豫着,沈俞突然拂袖朝那边疾步而去。“大爷,这是二夫人,您的弟妇。”兆白追上了,终是说出了最伤人的话。而沈俞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好似被人放在冬天的扬州河里面,浑身冰冷。方才她给他行礼,称“兄长安好”。兄长,他想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换来的,就是一句兄长,多么讽刺。沈俞站着不动,目光死死的盯着阮绵书,不眠不休两日,满心欢喜,如今看着妇人髻的伊人,沈俞脑子都要炸裂了,他咬着牙忍着胸腔的甜意,抬脚对着俞氏养的宝菊就是一脚。只见瓷盆被踢飞,哗啦的一声碎在地上,吓的阮绵书心中一缩,攥着手把背挺的直直的,她并不知道沈俞发什么疯,这和以往见到的圆滑温和的公子相差甚远,难道沈俞是为俞氏为难于她?阮绵书想着,面上清清冷冷,倒是和沈寂有几分相似。沈俞伸手,指着她,又慢慢指着兆白,最后指着闻讯出来的俞氏,难看的笑道:“你们……好的很,欺人太甚。”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沈俞眼中阴翳,捶了一把胸口,仰面大笑两声,还没有笑完鲜血喷洒在空中,溅在阮绵书的袖子上,沈俞已轰然倒地。俞氏大叫跑过来,一群人将阮绵书推搡在边上,一脚踩在泥地里面,要不是给她引路的丫鬟扶着,她就要栽倒在菊花从里。“我儿,你这是……大夫,请大夫——”俞氏被人抬进院子里面,临走前瞪了阮绵书一眼,骂了一句“祸害”便拂袖而去。阮绵书一直站着,大方得体的站在慌乱的环境中,仿佛对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在意,待俞氏走后,她转头对引路的丫鬟展颜笑道:“这儿怕是不需要我,我们回吧!”丫鬟心疼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带着她原路返回,阮绵书看着她拨开挡路的花草开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奴婢秋葵。”“恩,谢谢你。”秋葵拨愣着横过来的树枝,一手阻着垂下来的袖口,朝阮绵书憨实的笑着,“二夫人,这都是您第二次说谢谢了,这本是奴婢应当做的。”她是家生子,父母早亡,遂一直都是最下等的粗使丫鬟,阮绵书是这么多年她遇到的最温柔的夫人,和丫鬟说谢谢。“二夫人,您不生气吗?”秋葵担忧的看着她。阮绵书摇头,“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管不住别人怎么说,自己不在意就好,要是在意这些,我早几日前就活不成不是吗?”比起之前那些事,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她骂我是祸害,我真的就是祸害了。”阮绵书说着被秋葵带着走过一丛灌木。若她真是祸害,岂非好好呆在沈家,就可以祸害俞氏无片刻安宁。……“爷,您躲着夫人作甚?”右边的白衣男子被人扶着出来,束着的头发上面沾着两片落叶,朝着阮绵书离开的方向望着。他没有回答边上人的问题,鼻子动了动,眉头皱的很深。他似乎闻到了狼生性为之震奋的味道,在她的身上,血的味道。不妨头上发丝被什么东西勾起,不满的看着扶他的人。“爷,头上有树叶,我手笨……把爷的头发扯乱了一点……就一点点……”闻言他的手张了张,似乎想要伸起来摸摸,最终什么都没有干。“抄近路,回去。”……阮绵书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府里的人在摇桂花,细细簌簌的桂花如雨般飘落,夹杂着丫鬟婆子们的欢声笑语。待重新推开陈旧的木门,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挽着袖子手腕转动,脸上衬着太阳的光芒而变的模糊,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沈寂——”她半张脸掩在门扉外面,一只含水眸子落在他身上,望着他。沈寂明明听到了,却没有理会她,头都不抬的对着桌子上的宣纸,早上束好的头发有些许垂下,弯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修长白晢,依稀可见青筋显露。阮绵书捏着手里的两支桂花,不知怎的就突然觉得丹桂飘香十里,不过如此。“过来。”沈寂放下笔,施施然的倚坐在长椅上,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她,那双黝黑的眼眸里面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没有她的影子。风吹在她的后背,一粒桂花从她的手背滑落,阮绵书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眸,抬脚往他那边走去。方才走到他边上两步远的地方,沈寂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朝里一拽,阮绵书只觉耳边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声响,人已经到了沈寂面前,一只手被他抓着,另外一只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离的很近,远远的看上去,沈寂像是埋首在她怀里。阮绵书心跳的很快,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空气似乎凝滞了,只余风声。“你咯着我了。”“啊!”阮绵书蹙眉,不自觉的带着些懵的神态看着他。沈寂稍微仰头,露出依旧冷淡的面容,缓缓道:“拿了什么东西,咯着我脖子了……”梳子(看着飞走的宝菊):我的天,这两个果然是兄弟。沈寂:拿的什么东西,咯着我脖子了……阮绵书:别动,举起手来,唱忐忑。第十二章 做梦 “你自找的,莫要怨我。……沈寂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一双墨眸晦暗,垂落的发丝落在她的腕子上,拂乱了她一湖春水。白衣墨发,玉冠仙颜,阮绵书看着这张脸,蠕动了两下嘴唇,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沈寂等的不耐烦,眉头压下,似是为了报复他被咯到,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两分。“拿了什么东西回来,恩?”尾音勾起,有那么一丝危险的气味。阮绵书一惊,猛的收回手,沈寂的脖子后面果真红了两点,是树枝压出的红痕。如今那黄澄澄的小花粒,乖巧的躺在叶子中间,中间半包半开的花苞沾着晶莹的水珠,要落不落的。“是桂花。”阮绵书笑着,讨好的捧着桂花放到他的面前,“你闻一闻,香不香?”沈寂松开她,随意的倚在靠背上,仰头看着她,没有回话。他并不觉得有多香,相比之下她身上多出的腥味倒是更加吸引他。“方才见她门摇桂花,我就看了一会儿,沈寂你不知道那桂花和雨一样,落了我一身,又香又美……”阮绵书说着没有听到反应,低头看到沈寂那双暗淡了颜色的眼睛,心抽疼了一下,转言道:“呐,这桂花是她们送我的,给你的书房作装饰吧!”“送的,谁送的?”袖子捻转的手指一顿,不自觉地握紧,他在这无趣的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她倒是潇洒。横她一眼,“罢了,我不喜桂花,自己耍完去。”阮绵书拿着桂花的手一顿,本来笑着的脸就那么僵下去了,不喜吗?她看见时满心欢喜的想着他,一路小心的拿回来,原来他不喜……阮绵书情绪低落的转身,脚步声慢慢远去。待书房恢复了安静,沈寂撑着太阳穴揉了揉,秋风吹的书桌上的宣纸稀疏作响,他抬手“啪”的一声拍下去。“无理取闹。”沈寂咬牙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谁。烦躁的端起一杯冷茶,正想一口闷了,耳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却是去了窗户旁边的席上。听了许久,似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沈寂敛眉,轻轻的放下冷茶,取过竹简开始盲读。深秋的日头,就是再好也是带着些冷气的,不到午时沈寂眼前暗了几分,风似乎也重了,这是变天了。他不禁细细去听窗户边的动静,那边许久没有声响,跟没人一样。要是沈寂看得到,就会看到阮绵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卧在席上睡着了,怀里虚虚的抱着一个净瓶,里面插着桂花,她的嘴巴嘟着,不满的和谁较着劲一样。桂花已经落了许多,颜色也从明黄变成了橙黄,香气愈发馥郁,蹲在她旁边的沈寂眉头一皱,香的腻人。沈寂弯腰,挽着袖子,垂下的碎发落在阮绵书尚有稚嫩的脸颊上,许是因为痒,阮绵书伸手挠了两下,指尖绕着沈寂的头发越来越紧,沈寂仿若未觉。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绕过后颈,另外一手拦着腰肢,人便偎在了胸前,沈寂站起来,眼睛的昏暗让他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在熟悉的地方迈出了一步。她很轻,乖巧的伸手搂着他的腰,沈寂还是觉得累,心累……他很想毫无顾忌的大步向前,无论是抱着还是背着,只要是信任他的,他就会把最好的奉上,可惜终究他给不了。绕过前屋,里间满室芬芳,空气都似乎安静了,沈寂抱着她来到床边,将人轻轻放下,正要起身,胸前轻轻的力道拽着她,却是她的手。梦里阮绵书睡的不安稳,有人拿着狗尾巴草不停的挠着她的脸,烦人的紧,阮绵书直接伸手抓住那草,“阿爹……”一路走来,心惊胆战,手僵的有些麻,沈寂心中正是疲乏的时候,突然听见这样一句,带着依赖和敬爱,满心满意的一声“阿爹。”顿时,沈寂被淋了一个冷水满头,呆呆的垂头对着她那边的黑暗。冷笑一声,沈寂抓着放在胸前的稍微用力,压着声音有些阴恻恻的说:“谁是你阿爹?”阮绵书并不松手,死死的拽着,“不要抓我阿爹,不要抓——”哽咽的声音让闻着动容,睡着了也只是一个想念阿爹的姑娘罢了,沈寂恹恹的瞬觉无趣。秋风吹动他的衣袖,盖住了身侧的娇颜,只见男子犹豫着,慢慢弯腰,坐在姑娘身侧,伸手僵硬的抚着姑娘的肩头,磕巴道:“睡吧!睡了就好。”温柔的安慰近在耳畔,睡梦的孩子像是找到了港湾,一瞬间打开话匣子,要把往日的委屈倾诉,娇气的抱怨着,“阿爹,我想家,会等你回家。我好……好吃饭,也不惹人生厌,我是你的女儿,不给阮家丢人。”“阿爹,没你护着,我好累啊!他们……不喜我,你要是知道我嫁了谁,会不会不要我了,以前你总说喜欢不是施舍,爱不是怜悯……可我还是嫁了,我不懂……”“要是青哥在就好了,阿爹也喜欢青哥,早知道我就该和青哥走。”沈寂眼皮微抬,眯着眼嘴角噙着笑意,手不自觉的,像摸狼脖子一样顺着她的后颈,哑着嗓音,玩味的问:“青哥是谁?”半晌后,风吹起床上雪白的帷幔,女子蜷着身子微微啜泣,伸手推着他,嘴里求救着,一会儿是阿爹,一会儿是青哥。沈寂觉得没意思透了,阴翳的捏着她的后颈,冷笑一声,用力把缠在他腰上的手扯下来,转身离去。沈寂走了,门口吹进来来的风没了阻拦尽数落在阮绵书的身上,熟睡的人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只是更加紧的拽着胸前的衣裳。去而复返的沈寂冷眼看着眼前的黑暗,许久弯腰摸索,把一床被褥甩在她身上,连头带脚盖的严严实实。映在床榻上的身影站了许久,终于眯着眼睛,报复般的掀开被褥,双手朝着阮绵书的腰带伸去……他说,“你自找的,莫要怨我。”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沈寂离开了,他走后蒙被褥里面人扒拉开被褥,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颊,帷幔在她手边荡漾着,细碎的阳光洒在细白的腕子上,她在做梦。他急了他急了——第十三章 猪脚 眼不见四方,心存山海……这一觉醒来外面阴沉沉的,阮绵书惺忪的坐起,对着突然回来的屋子懵了,坐起身,腰肢一阵酸痛,怕不是撞的太狠,伤着了吧!阮绵书苦着脸低头,看着自己衣带断了两截,里衣松垮垮的挂着,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的外衣呢?“沈寂——”阮绵书尖叫一声,朝外跑去。只是声音出来一半,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见那边桌子,沈寂以手撑额,睡颜恬静,他的手边,女子的襦裙孤零零的躺着,像是被人随意扔在哪的一样。鬼使神差的阮绵书走过去,赤脚踩在地上,取过架子上他的外衣,惦着脚慢慢靠近。他的睫羽又密又长,因为闭着眼睛藏住了所有的疏离冷淡,只是还是蹙着眉头,梦里也是数不清的烦恼。小心的将外衣盖在他身上,阮绵书伸手抚上他的眉宇,将他皱起的眉头展平,对着他温和的五官看了一会儿,抱着手臂跑去了门口。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人,风将地上的飞沙刮起来,发出呼呼的声响,秋天的江南总是雨水多,且没有定数,阮绵书看着阴沉的天气,双手拉着门合了起来。这里所有的门好似都是经久未修的,开合都是悠长刺耳的吱呀声,尽管她已经很是小心……应该没有吵醒他吧!阮绵书转头,目光触及那个揉着头一脸不耐的人时愣了一下,讪讪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沈寂望着她,神色不明,就在她以为沈寂不会说话的时候,沈寂却好像走过一场人间纠葛,掩去所有情绪,淡淡道:“你摸我的时候。”“啊……”阮绵书脚趾微卷,“你……你说什么呢?”她的话就像石沉大海,沈寂没有再答,恹恹的朝她努着下巴,“把衣裳穿上。”说起衣裳,阮绵书红着脸看着角落里面的衣裳,到底没有厚着脸皮问上一句“我的衣裳是不你你脱的?”有些事,她猜到了就好。除了沈寂也不会是别人,阮绵书想着朝那边的衣裳走过去。拿着那身衣裳,阮绵书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是之前那人吐血洒上的,在袖子上,放久了味道有些难闻……“换掉,脏了。”沈寂鬼魅一样的出现在她身后,身上披着外衣,慵懒的站着,整个人因为屋子的暗色显出几分可怖。她的身上,不能有别人的味道。沈寂甚至有些胡搅蛮缠,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阮绵书之于他,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听不到阮绵书开口,他直接伸手摸过她准备上身的衣裳,“我说换掉。”这衣裳有了别人的味道,便不能穿在她身上。“可我……没了。”她来了沈家是罪臣之女,哪里会有人为她准备这些。阮绵书忍着酸涩,含笑看着沈寂,“将就一番,明日我出去买布料做可好?”“不好。”沈寂突然转身,步履生风的往里面走。阮绵书看着吓人,刚要提醒他慢些,沈寂已经因为走的太极,一下撞到凳子上,很重的一声响,凳子倒在一边。“你怎么样了?”阮绵书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焦急问:“你撞到哪里了?疼不疼?让我看看有没有淤青?要不要上药,走那么快干什么,要什么我给你拿……”“施舍还是怜悯?”喜欢不是施舍,爱不是怜悯,可她还是嫁了。那这一嫁,是施舍还是怜悯?沈寂背对着她,声音堪比寒冬霜雪,见到他撞了,她便认清了他了吧!他就是连路都走不好,还有更多……阮绵书扶着他的手一僵,“你说什么呢?”沈寂笑了一声,解下身上的外衫,板过她的身子给她披上,转身,“不要跟着我。”他不需要她施舍,或者怜悯。书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了,阮绵书站在廊下看着,攥着身上的外衣,一门之隔的沈寂抵着门,手紧紧的握着,青筋条条暴起,嘴边的笑意森然,如同被露出爪牙的恶狼,许久一锤捶在门板上。他狼狈过许多次,唯独这次难以忍受,就像鱼刺卡着喉咙,上不去,下不来,他不需要谁施舍或者怜悯,阮绵书……更不能。“呵。”沈寂讽刺的抚上自己的眼睛,喃喃道:“你看见的,这才哪跟哪,我让你走你不走……”……黑暗让沈寂毫无顾忌的发泄着,乱了满桌的笔墨,竹简随意滚着,凳子被他踢的横七竖八,他磕磕绊绊好几次才找到一个角落坐下,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嘴角讽刺的勾着。腿上的疼痛对于他来说是那样的熟悉,要是有一天他不疼了,那也许世间就没了沈寂。其实本没什么在意的,一开始不是想着让她走的吗?注定要走的人,就算可怜他,又在意什么呢?他的冬天,夜是那样的冷,那样的长,就不要拖着她一起捱着了。沈寂慢慢的冷静下来,手轻轻的揉在膝盖上,踢开脚边的竹筒,竹筒似乎滚的很快,又突然停止,沈寂蹙眉,有人朝他走来,带着暖气,身上隐隐有樱花的香味。那人似乎踩了什么东西,趔趄了一下,只是没有尖叫,轻声的嘟囔被风吹散,他听的不甚真切。只是,他知道是谁来了。阮绵书沐浴过,裹着他的外衣走进来,装作没有看见里面的混乱,停在沈寂边上,对他笑了。“沈寂,吃饭了。”沈寂手定在膝盖上,再也没有移动半分,他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也看不出喜怒。“不……”沈寂只觉得手上一阵暖意,膝盖被人揉着,隔着衣料那暖意到了心里,之后她牵着他的手,一路来到桌子边。手被人松开,沈寂捻着手指,听着她忙忙碌碌,最后让他坐在放正的凳子上,被塞了一双筷子,沈寂拒绝的话堵在嘴巴里面不上不下。她蹲在他膝盖边上,握着他另一只手,小声说:“沈寂,我梦里可能说错话了,当不得真的。”沈寂一顿,他明明知道梦里的话可能才是真心话,可听着她柔柔的嗓音,竟是熨帖了几分。“都中午了,你再生气也等吃了饭生气好不好,这是我亲手做的,松柏说你喜欢吃的猪脚。”阮绵书喋喋不休的说着,沈寂也不觉得聒噪。只是听到猪脚,沈寂别过头,没有推开她冰冰凉凉的手,道:“我不喜猪脚,松柏记错了。”“好好好,那我们不吃了。”阮绵书蹲着很累,看见他边上刚好还有凳子,顺便坐了下去。沈寂靠近她的手晃了一下,神色未变的接过碗,吃饭。他吃着,边上的人就那么看着他,沈寂感觉到了,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后来记好的位置出了偏差,一筷子敲到了桌子上,沈寂停了。眼见脸上的寒霜越来越凝重,阮绵书突然开口,“哎呀!我不该动位置的,我夹给你,吃吧!”沈寂睫羽微颤,没有看她,耳根有些不正常的红,犹豫着把筷子放回了碗里,夹菜,入口。放到嘴里的那一瞬沈寂愣了,是猪脚,甜的。阮绵书看着他的筷子第二次朝方才的位置去,不用他说就给他夹了猪脚,沈寂吃着,心里甚至隐隐恐慌她会说什么,但阮绵书从头至尾没有开口,沈寂松了一口气。“我不喜喝汤,你喝。”沈寂推给她一碗汤,自顾自端起第二碗米饭,没有扭头。阮绵书本是两只手握着取暖,好几次忍不住把手藏在袖子下面挡寒,闻言还是端起汤小口小口的喝了。汤是热的,喝进去身子没一会儿便暖和了,阮绵书小心的看了沈寂一眼,这汤莫不是沈寂怕她冷,特意给她的吧!走的时候,她问沈寂,“我想明日回去一趟,你去吗?”沈寂闻言身子往后靠了靠,有些困倦的说:“我一个瞎子,何必去给你父亲添堵。”何况,你父亲也不会喜欢我的,沈寂眼眸微淡。“你别这样说。”阮绵书收拾着碗筷,没有看他“别人怎么说,你也不要成了他们说的那样,总归我知道你只是眼睛看不见,却是比外面那些人都要好。”沈寂抬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又知道。”“你会救我,娶我,我就知道。”阮绵书坚定的说。这次沈寂倒没有阴阳怪气,“不去。”阮绵书应是,似乎十分理解的说:“恩,那我早些回来。”沈寂闻言倒是有些不高兴,隐隐不爽,只是他什么都没说,朝她无趣的摆摆手,阮绵书就开门出去了。松柏在厨房烤火,听到声响笑眯眯的站起来,接过她手上的盘子,“夫人您看,猪脚没了,我就说二爷喜欢猪脚。”阮绵书本是忘记了这茬,闻言想起方才沈寂吃饭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松柏,往后不要明说二爷喜欢猪脚。”“啊。”松柏问:“那怎么说呀!”“蹄花。”松柏想着这两个名字不都是一个东西吗?但他没问,也暗暗记住了以后不要叫猪脚。……明日是三朝回门,只是这个回门注定不是普通的回门,沈寂不去阮绵书确实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让阮常江担忧。沈寂很好,起码比起嫁给别人她更乐意嫁给沈寂,可阮常江不一定认为沈寂好,特别是这个时候,阮家倒了,他要赴死,女儿嫁了,嫁的是外人冷嘲热讽的瞎子。阮绵书心知沈寂眼不见四方,心存山海,他若站立,必定华盖如云,如今尚在搁浅,阮常江势必不会放心。父女多日未见,阮绵书不想为了谁和谁吵,哪怕欺骗,她想让人放心。也许是相见在即,阮绵书有些近乡情更怯,夜里铺好两个被窝早早的钻到其中一个被窝里面,想着自己要等等沈寂,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秋夜雨凉,远处隐隐有狼叫的声音,乱糟糟的,许久都不见停歇。冷风绕着她,身边没有一丝温度,阮绵书感觉自己被人盯着,那双眼睛泛着绿光,一动不动的,让人发毛。她害怕的很,自觉的把被褥卷在身上,睡的昏昏沉沉,沈寂站了很久,方才有一瞬间他是想要看见她的,听着她似泣非泣的声音,他想看见她,躺在他床上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可惜,是他痴心妄想了。弯腰摸到两床被褥,沈寂想果然如此,他要是不来,这院子明日就要多一个病怏怏的人,也是麻烦。并不温柔的把被褥盖在她身上,沈寂头都不回的走了,一开门雨夜的狼嚎从院子另外一角传来,沈寂听着转身头也不回的朝书房走去。归园一片雨打叶落的声音,这里的人都尚在梦乡,另外一边俞氏的院子却是人人戒备。里屋床上躺着的少年病态尽显,却是久经疲惫病来山倒,被梦魇住的沈俞,此刻正被眼中微惚的俞氏握着。吴嬷嬷眼底一片青黑,拿着剪刀护卫在母子二人的身侧,动作间有些熟练的四处环视着。“郡主,还是没找出那狼在什么地方,您说他这次半夜放狼,又是发什么疯?”“狼皆护短,是为了新妇。”吴嬷嬷这才记起,今日郡主可是骂了一句“祸害”,凭沈寂的睚眦必报,这才有了如今这番。俞氏恍惚的朝窗外看一眼,又骂了一句祸害,吓的吴嬷嬷脖子缩了缩。“母亲骂的祸害,曾是孩儿的星辰大海。”沈俞突然睁眼,定定的看着俞氏道:“孩儿来信,阮家绵书,我愿娶之,望慈母善待。”“母亲,您善待了吗?”俞氏松开他的手,嘴唇有些发白,“她是罪臣之女。”沈俞看着她,翻了个身,似乎不担心外面疾啸的狼群会进来。“罢了,您放心,她已嫁,我会娶,您不用担心,沈寂他……比我好。”……阮绵书第二日醒来天蒙蒙亮,两床被褥在她身上,边上空无一人,她下床开窗往外一看,书房没有落锁,沈寂还在书房。他看不见,一天天呆在书房干什么呢?阮绵书想不通,梳洗后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忙活了半天,熬了粥,做了甜球和煎饺,想了想又焖了蹄花和另外两个菜,这样中午就是回不来,热一热就能吃。松柏的手艺只是果腹,而嫁于沈寂,她是想让沈寂过好,于她而言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浑身带刺的,都是因为心底太苦,那总会过去的,沈寂总会看见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