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画出树在风中的神韵并非易事。光是调色配色、在白纸上试色,柳烟就用掉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终于动笔了,刚完成树干部分,猛一抬头正巧对上贺春生灼灼的目光。“媳妇,这份新年礼物我太满意了!”柳烟红着脸,把画笔藏于背后。“哪有礼物?我是读了你这首描写春天的诗,觉得不错,所以给你配张图。”“好吧,你咋说都行,反正我喜欢。”贺春生面带笑意,让柳烟猜他去县城办年货寻觅到了什么奇珍异宝。“出门都不告诉我,你还能买到啥宝贝啊?”柳烟猜出七八分,“总不会是上回到县里办事,我路过那家商店橱窗里的头花吧?”“我多大了,还戴头花?”柳烟失笑。“不管你今年几岁,你都比我小。”贺春生说,“我要把你当成小孩儿宠。你以前许过愿,说是头发留长了要买啥来着?那东西我买下来了。”柳烟张大眼睛,满心欢喜:“发簪?”“聪明!”贺春生从背后拿出一只扁长形的红天鹅绒小盒,“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他一股脑儿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柳烟不由得心生佩服。“运气,诚意,人缘,”她说,“贺春生,我的男人太完美了,我骄傲!”“因为有你,我才完美。”贺春生的吻落在柳烟唇上。“土味情话留到以后再说。”她轻轻推开他,“我给你买了羊毛大衣,可惜邮局已经放假了,来不及取包裹。你换上咱们结婚时那套西装西裤,我们去咱爸妈家过年。”-柳振华和柳卉兰的家,亟待翻修。由于手头不宽裕,年前他们仅仅粉刷了外墙、检修了水路电路,房龄已经达到了二十年,无论院门门板还是堂屋门都不是很结实。此时,门是虚掩的,浓郁的韭花酱味和芝麻酱味弥漫到了走廊外面。“老燕都火锅是铜锅涮肉,讲究的人用炭火,但我寻思着通风不好,所以托董芳买了一只电铜锅。”柳烟小声说,“我还记得你看电视看得直咽口水,今天可以解馋了。”贺春生心头暖洋洋的:“我想这一口想了好久,烟烟,你真好!”“能不能吃到嘴里,要看你自个儿的表现。”柳烟低头瞅瞅右手提的两个袋子,“选别的礼物不行吗?咋又给咱爸咱妈买了新衣服?”“我知道,爸妈提倡勤俭节约。”柳烟抬起胳膊肘,轻轻碰他一下:“知道你还买?爸妈不缺衣服。”贺春生解释道:“我当新女婿之后的第一个年,孝敬岳父岳母是应该的。烟烟,你放心,我绝对没动用盖温室种草莓的钱,这是我从个人账户取的过节费。”“好吧。”柳烟说,“我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你敲门还是我敲门?”他俩伫立门口面面相觑,谁都鼓不起勇气先进去。犹豫不决之际,面向院子一扇窗户突然被人推开。柳振华一眼就瞅见了门外手捧礼物不敢进门的女儿女婿。“这俩傻孩子,外面多冷啊,快进屋!”柳振华重重叩响玻璃,“你妈妈出去给五保户李奶奶送年夜饭去了,你们进来,等她回家咱就开饭。”柳烟贺春生同时松了一口气。进门后,他们把新年礼物放在客厅沙发拐角,而且拿洗得褪色的靠垫压住,免得太显眼影响吃饭的气氛。不等柳烟作出反应,贺春生飞奔到了柳振华跟前,主动交代事实。“爸,我给您和妈买了羊毛衫和保暖裤,烟烟说这样的礼物二老可能不喜欢,咋办?”“买了就穿呗,这有啥不好的?”柳振华问,“我这人好说话,就是你妈,买了不合心意的颜色,她可能叫你拿回去换货。”贺春生忙不迭掀开沙发靠垫,翻出两个无纺布服装袋。“爸,保暖裤都是黑色,贴身穿的、外穿耐脏防水布料的,你和妈一人两条。您的羊毛衫是浅灰色菱形格纹图案,格子有红的有紫的,预示着来年咱家大丰收大红大紫。我给妈选的羊毛衫是玫瑰粉,妈的名字里有个兰花的兰字,这个颜色刚好和蝴蝶兰一样。”柳振华推推老花镜:“春生,好孩子,你有心了。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这个颜色我喜欢,你妈妈应该愿意收下这个礼物。”柳卉兰提着满满一袋苹果,推门而入。“谁说我会收礼的?”“妈!天这么冷,您哪儿买来的苹果?”柳烟连忙岔开话题,同时朝贺春生频频眨眼,言外之意是让他把衣服藏起来。“李奶奶给的。”柳卉兰说,“乡镇公办养老院的指标批下来了,大年初七,他们就派车来接李奶奶。”柳烟感慨:“好事!她一个人孤零零这么多年,最后几年终于可以享福了。”贺春生想藏起羊毛衫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献宝似的将它举过头顶。“妈,我给您和爸买新衣服,真的不是浪费……”“你俩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柳卉兰撂下装苹果的塑料袋,外套都不脱直奔里间的卧室,路过柳烟和贺春生身边时,她警告道,“别跟着我,否则我撵你们出去!”柳振华适时地帮腔:“老伴儿,春生挑的颜色忒鲜亮,你保准喜欢。”“喜不喜欢你说了不算!”柳卉兰瞪了柳振华一眼,重重关上卧室的门。柳烟后背冷汗直冒,下意识地紧紧揪住贺春生的袖子。眼瞅着到嘴的火锅,恐怕因为新衣服而泡汤,她不知该心疼自己的好胃口,还是该心疼一桌子美味佳肴。叮叮咚咚响过一阵,柳卉兰走出卧室,手里多了一个圆圆鼓鼓的包袱。“今天过年,一家人团聚图个喜庆,你俩把这个换上!”贺春生当场呆住。倒是柳烟反应神速,双手接过包袱。打开一瞧,她当即愣了:“好看!”柳卉兰瞬间化身总指挥:“烟烟,你去你的房间换衣服。春生,你去你爸做木工活的小屋换。老伴儿,咱们一直舍不得用的新碗和新筷子呢?拿出来,咱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吃顿饭。”“妈,碗和筷子您先放着,待会儿换好衣服我来洗。”贺春生一改先前的战战兢兢,嗓门洪亮,“平时在家也是我洗碗,烟烟都夸我洗得干净。”柳卉兰笑了:“不用。你的任务有点复杂,吃完火锅慢慢再说。”柳烟换上一套传统的新娘服,对襟上衣搭配及踝长裙,大红的色彩,精致的金色绣花,完美地诠释了除夕夜辞旧迎新的主题。贺春生的新郎服相对没有太多的装饰,色彩也稍微低调一点,宝蓝外衣里面是一件复古样式的银灰色长褂,下半身则是合体剪裁的黑裤子。不过,他天生皮肤好,在灯下呈现出健康的光泽,人把衣服衬得十分高档。“这俩孩子真俊!”“是啊,好看,自家孩子咋看咋顺眼。来,都入席!”柳振华端上洗净的碗筷,让贺春生坐在自己身边。贺春生心生感动,用筷子头蘸了一点酱放入口中细品。“唔——香滑可口,回味悠长!”他面朝柳振华,“爸,您一定得把调制蘸料的秘方传给我,以后烟烟想吃了,我随时能帮她调一碗。”柳振华笑道:“好说。你先踏实吃饭,饭后我慢慢教你。”铜锅里的底汤沸腾了,白色的蒸汽升至半空,仿如披裹着半透明纱巾的小精灵,提醒大家抓紧时间涮肉涮菜。“开饭!”柳卉兰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旺盛食欲的柳烟首先动了筷。美食当前,她可不愿眼巴巴看着却不行动。于是,绿油油的菜叶、嫩白的豆腐、切成薄片的河鱼鱼片,在柳烟的协助下跳入底汤,愉快地开始游泳。“谁先游到终点,我就先吃掉谁。”她自言自语,“草鱼好像领先了,不过最后放进去的红薯干也在咬牙追赶……”“烟烟!”柳卉兰乐不可支,伸手摸摸女儿的脸颊,“你想当解说员吗?”淡淡的红晕浮现于柳烟的脸颊。她眨眨眼睛,动作麻利地舀出两片“游得最快”的草鱼片,放进柳卉兰的碗里。“被我念叨过的好吃的,吃了能让人健康平安,妈,你快尝尝?”柳卉兰的眼眶忽然变得湿润。她低头抹抹眼角,再抬头时笑得非常灿烂:“好孩子,谢谢你。”柳烟一时怔忡,不知如何应答。这次换贺春生接话:“妈,烟烟孝敬您是应该的,我也会和她一起,好好孝敬您和爸。”“你要说到做到啊!”柳烟顿时脸上的红意更重了。她放下火锅漏勺,轻轻握住了柳卉兰的手。这种时候,不必开口说话,母亲也能感受指端传来的温热。柳卉兰心领神会,像满足柳烟小时候缠在身边撒娇,紧紧拥抱了她。“好闺女,记住,从今往后,你、春生,都是我和你爸的主心骨!”柳烟的声音清脆悦耳:“妈,我应该谢谢您和我爸,无条件支持我、接受我的选择。”“傻孩子——”柳卉兰心满意足,抬手为柳烟整理鬓角滑落的发丝,“只要你和春生幸福,我和你爸别无所求。”“妈,”贺春生忽然举起酒杯,“我要敬您一杯酒!”柳烟嗔怪道:“别捣乱!”贺春生不理她这茬,眼睛睁得溜圆,直直地盯着柳卉兰:“妈,老话儿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不想当半个儿子,我要当您和我爸的一整个儿子。”柳卉兰也笑,拿起酒杯与贺春生相碰。“行!春生,你现在已经有八十分了——以后继续好好表现,你肯定能当好这一整个儿子!”柳振华全程自动隐身,只微笑望着谈笑风生的妻子和女儿女婿。火锅蒸腾的热气,仿佛为他的老花镜镀上了一层白色薄雾,让人分不清他眼中亮闪闪的究竟是感动的潸然泪光还是发自内心的笑意。第19章 决心大年初七上午九点, 公办养老院的车没有按时抵达。围在李奶奶家门前的乡亲们议论纷纷。大伙心知肚明,原本说好的事,看来只要收不到正式文件, 就百分之百泡汤了。村主任老秦接完电话, 脸拉得老长,他在五保户李奶奶家门口来回踱步, 心神不宁。自去年入冬,李奶奶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虽然没到卧病不起的地步, 生活勉强能够自理,但一日三餐都要村民轮流送到家里, 她本人盼着早些时候住进养老院,不想总是麻烦乡亲们。柳烟的母亲柳卉兰, 曾担任过新星村的妇女主任,第三次当选时因病退了下来,可是村里五保户的老人只认柳卉兰,凡事都喜欢找她念叨念叨。柳卉兰是热心肠。就拿李奶奶入院养老这件事来说吧,柳卉兰跑前跑后, 出了不少力,去乡镇办事来回的车费都由自己垫付,村委会的会计老纪说给她报销她也不要。平心而论, 柳烟不想让母亲受累。同时她也清楚, 母亲不是为某一个人在努力, 而是为所有需要帮助的老人落实福利。新星村的孤寡老人不在少数,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的问题,一直是一把悬在村委会领导班子头上的利剑,稍不留神就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比如眼下, 已经确定分配的养老院名额,却不声不响地收了回去。头疼的何止是村主任老秦?商量好一起送李奶奶的人们,聚拢在寒风中,把李奶奶家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柳烟钻进人群,径直来到村主任老秦面前。“秦叔,我有个想法。”老秦迎着风划火柴,微弱的火苗很快熄灭了,他索性收起烟盒和火柴盒,一双大眼睛盯着柳烟:“说吧,闺女。”“我和春生想建一家家庭式养老院。”停顿一下,柳烟接着说,“我们会聘请专业的护工和家政人员,咱村像李奶奶这样的老人,都可以住进来养老。”老秦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啊!”柳烟说:“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具体落到实处需要时间。”“啥意思?你俩到底想不想干?”老秦眨眨眼睛,眼睑的皱褶也跟着颤了几颤,“我咋听糊涂了呢?”“秦叔——”贺春生出现在人群之外,“我看大伙都围在这儿也不是回事。这样吧,我妈和妇女主任姜姨留下陪李奶奶说说话,您让大伙都散了,我和烟烟跟您去村委会,咱们好好合计合计。”“也是啊……”老秦抿抿嘴,双手抬高挥舞两下,“那个,听我说,外头齁冷齁冷的,大家先回家吧,李奶奶养老的事,乡里边总会给个说法。再说了,没有公办养老院愿意接走李奶奶,咱全村这么多户人家,给她养老又能咋地?”有人忽然挑刺:“主任,饭不能一口吃完,话也甭说太满。”老秦不乐意了,指着提问的人的鼻子:“小王,你现在在三棵柳农场打工赚着钱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柳烟赶忙拦在老秦和王姐之间。“秦叔,您别动气,王姐说的在理。咱村的孤寡老人越来越多、年纪越来越大,年轻人都在外打工,自个儿爹妈还顾不过来呢,哪有精力照顾别人家的老人?”王姐挺了挺腰板:“没错!”老秦的手在空气中戳了几下,悻悻地收了回去:“你有一儿一女,给他们做好榜样就行。”王姐冷笑一声:“大主任,不劳你费心。闺女儿子,我都教得好!我家那口子是独子,他家俩老人,我自个儿家只有一个妹妹,还远嫁到了西北。两家的四个老人,全靠我们两口子养老,我们实在帮不了别人。”“行,你不搭把手没啥,不缺你一个。”老秦叹道,“回头我拉个名单,愿意出钱的出钱,愿意出力的出力,既然柳烟想办家庭式养老院,我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也要帮她办成!”“秦叔,您说真的?”柳烟喜出望外。“真的,每个字都不掺假。”老秦语气笃定,“柳家闺女,你和春生都是好孩子,放弃城里高工资的工作机会,回老家守着土地为乡亲们谋出路,我不帮你们帮谁?”柳烟如同吃了定心丸。“有您这句话,再苦再难我也会坚持到底!”“烟烟,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贺春生退后一步,立在一摞修补院墙的砖头上,他炙热的目光越过人群,仿若轻盈的羽毛,拂过柳烟头顶,落在她明净清澈的眼瞳上。柳烟红了脸,匆匆挪开视线,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贺春生看得真切。无声的口型不难解读。那是四个字的娇嗔——“就你话多”。跳下砖头堆,贺春生绕过挡在面前的大叔大妈,顺便劝走了无事生非的王姐。见柳烟闷不做声,他便依照头一晚商量好的那样,凑近村主任老秦耳边,低语了几句。“好哇!有你们在,咱村就有希望。”老秦拽拽身上披的旧皮袄,迈步朝村委会走去。走了五六步,他回过头:“俩傻孩子,愣着干啥?跟我一块儿啊——”“哎!”柳烟应声,片刻后她握紧贺春生温暖的大手,“我们这就来!”-从除夕开始,村委会成员就放了假,炉子再没生过火。屋子里清清冷冷,桌椅板凳摸上去一片冰凉。村主任老秦开玩笑说:“不怕你俩笑话,上班那些天,我们也不生火。为了省点煤,取暖基本靠抖。”柳烟说:“秦叔,您有没有考虑过,咱村可以开发沼气做能源啊?然后家家户户都用上沼气做饭,冬天的时候用沼气做地热取暖。”老秦摇摇头:“咋没考虑呢?光考虑不行啊,归根结底还是缺钱,没钱啥也干不成。你琢磨琢磨,要是把各家各户的地面都翻新做成地热,那得多大一笔银子!”贺春生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裹在柳烟身上。“沼气前期投入大,依我看,太阳能见效快。”老秦摇头的频率加大了:“你俩说的,我们早就开会讨论了。现在这个年头,干啥都需要钱。一块太阳能电池板多少钱?挖一个沼气池多少钱?这些我们都想过。最后干不成还不是因为没钱嘛?”“钱,我们出。”当着老秦的面,贺春生也不避讳,把怕冷的柳烟拢入怀抱。“春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朝北的办公室晒不进阳光,柳烟呵出一口白气,鼻头很快冻红了,“秦叔,除了建养老院、改取暖方式,我们还有三个大工程要和您谈。”“还有三个?!这加起来,一共五个工程。”老秦惊愕地张大嘴巴。“是的。”贺春生逐字逐句地说,“修路,农村电商物流站,农业技术科普课。”老秦听得云里雾里:“我的老祖宗哎!你们贷款还清了吗?统共挣了多少钱?不会全花在村子上吧?”贺春生笑道:“按理说,修路这样的事轮不到咱个人头上。但是我和烟烟想法一致,如果出村的这条路一直不修,等拨款等个三年五载,不仅耽误了农产品销售,还耽误了咱们跟外界打通物流通道。我们手头的钱,除了还贷款的分期,修一条十公里的路绰绰有余。这样一来,不管是人,还是车,进出都方便。”冷,加上心里感动不知如何表达,老秦反反复复搓手掌。“你们有心了,有心了。”柳烟接上话题:“秦叔,修路只是第一步。等到打通与外界的联系,我们就继续往下进行。”老秦激动不已,拉过一张圆凳,找了一沓旧报纸垫在上面:“坐下说!”柳烟刚要落座,贺春生抢先坐到凳子上。“我的腿,是最暖和的椅垫。”“这又不是在家……”柳烟脸颊浮起两团红晕。老秦摆摆手:“没啥,我和你们婶子刚结婚那会儿也这样,像俩小糖人儿,恨不得天天黏一块儿。坐吧,这里没外人。”柳烟只好坐在贺春生腿上。“秦叔,您也说了,这个年头没钱办不成事。钱从哪儿来?那个地里刨食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要想把咱村的农产品卖出去,咱们不能活的太封闭。要与外界联系,外面的人才能知道咱们,了解咱们的农产品,咱们村里的人眼界也能更广。”“说得对啊!”老秦摸出兜里的智能手机,“这个东西我使不好,可我那小孙子用得溜。他成天叨咕什么糊脸网,我也不懂。”柳烟笑了笑,接着说:“我和春生都是在一线城市上的大学。我俩上学的时候,物流已经非常的发达了。可是咱村儿呢?就像是被屏蔽在互联网之外的一个地方。现在咱们能上网不假,在网上订了东西,却只能到镇上的邮局去取,物流最后一站到不了家门口。等这条路修好,我们也可以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农村电商。”老秦点头:“新闻里播了,乡政府的文件我也看了,具体怎么办,你们教教我。”柳烟转头,搭在贺春生肩膀的手臂往回缩了缩,指尖在他身上叩了三下。贺春生会意,朗声说道:“秦叔,村委会这几间屋子地理位置不错。您看,能不能把北面闲置的那六间租给我们?租金按市价再加三成。我们计划把它打通,重新装修改成物流站,然后顺便把村委会的办公条件也改善改善。”“我是一百一千一万个同意!”老秦说,“不过,村委会征用的屋子是集体财产,村民大会通过才能租给你们。”第20章 初恋“大会啥时候开?”柳烟心急如焚。“掐指一算, 后天就是个好日子。”老秦调侃道,“趁着那些回南方打工的小青年大闺女没走,赶紧组织开个大会才是正道啊!”柳烟笑了:“秦叔, 我就喜欢听您说话, 您总是这么幽默。想当年您离开剧团回到村里当这个主任,也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老秦摸摸下巴的胡茬:“自个儿的家乡, 不能拱手让给别人建设,还得自个儿努力把它变得越来越好,你们说呢?”“那当然!”柳烟贺春生异口同声。“好, 好啊——”老秦感慨,“别人都往外走, 找个繁华大都市生活,你俩傻了吧唧的, 非得回来……”低下头,老秦擦擦酸胀的眼眶:“出钱,出力,处处为大伙着想,你们哪, 真是俩傻孩子!”柳烟搂紧贺春生的脖子,悄声耳语。十秒不到,两人都起了身, 站到村主任老秦一桌之隔的空地上。“秦叔, 我最想改变的, 是信息不对等。”柳烟眼眸清亮,“春生考上大学,是大伯卖掉了家里唯一一头耕地的黄牛才凑齐学费;而我,是您号召乡亲们一家一户集资给我出的学费。其实, 在我高考那年,咱这边就可以申请生源地助学贷款了,只是信息闭塞,没人知道。”老秦说:“是该改变。以后每个考上大学的孩子,都不会失学。”“秦叔,学有所成、报效家乡是您教会我的道理。”贺春生身姿如哨兵般挺拔,目光却非常柔和,“在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您当时还在县剧团排戏演戏。有一回下乡演出,您牵头写的一个现代戏,男主角唱的一句词,我到现在都记得。”“哪句词?”老秦想不起来。“男主角唱的是‘做白日梦不可能成功,我不会等着天上掉馅饼。’”“惭愧,赶唱词赶得急,韵脚勉勉强强算是押上了。”老秦双手揣进皮袄袖管,“说起来,那出戏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男主角也是一个村子的村主任,是上过学见过世面的高材生,在十几年前不留城选择回村是不可想象的。他确实做出了成绩,在现实里,他已经带领了全村村民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你也做到了!”贺春生说,“您连任三届,给咱村拉了国网电力的电,通了互联网。实现了机械化种植小麦,村民互帮互助,并且连续九年咱村土地和织锦河的水质都保持了超高水准,无公害认证机构夸了不止一次。”老秦离开凳子,踱到窗前:“我年轻的时候下乡劳动,亲眼见过滥用农药化肥的后果。起初庄稼长得挺好,可后来一茬不如一茬。村里的人得各种怪病,还有小孩一出生就畸形,说起来都是泪啊……”“您说的是达塬和磷楚?”贺春生随口道出两个村子的名称,老秦连连点头:“没错,我二十多岁在那里待过,如今那儿都成了无人村了。”柳烟深深偎进贺春生的怀抱。“秦叔,幸好是您当了村主任。要是换成钻钱眼儿里的人,咱村的绿水青山也保不住了。”老秦说:“新星村是我自个儿的家,我不能看它变成那些村子的怪样。我不懂环保,但是我懂塑料加工厂、电池厂、小型炼钢厂会带来污染。前些年,你们都还在上小学,曾经有南方的老板找到我,他说咱们村地广人稀,特别适合发展各种加工业。他要租地,给的租金挺高,村民也都挺愿意。后来我做了恶人,把这些事都驳了回去,带着大伙一心一意种小麦。”柳烟心生佩服:“您有先见之明,发展无公害种植是大趋势。”丽,嘉“闺女,你甭夸我,我这人一夸就骄傲。”老秦坐回凳子,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示意柳烟贺春生坐回去。柳烟乐不可支:“骄傲就骄傲吧!您这么有远见,我必须夸您!”贺春生仍然抢先一步坐下,充当柳烟的人肉坐垫。“烟烟,修路和物流都说过了,接下来,咱们该和秦叔说说农业技术科普课的事。”“好,我马上开始!”柳烟清了清嗓子,细述构想和课程安排。末了,她补充说明:“秦叔,教室是现成的,老师是县农业局的合作专家。村办小学的校工杨大伯义务帮我们烧土暖气,不收报酬。”“老杨?他也是个有心人。”村主任老秦边说边蹙起眉头,“你们的想法挺好,可万一大伙不愿意来上课,咋办?”柳烟笑道:“积分奖励,不愁他们不来。”“啥积分?”老秦有点懵,“傻闺女,你和春生为村里出的钱已经够多的了,羊毛不能可着你们一家身上薅,不是么?”“您这比喻,还挺形象!”柳烟拍拍贺春生肩膀,“制定规则者,你给秦叔解释解释——”贺春生环住柳烟的腰,不经意嗅到了她领口飘出的淡淡香气,心突然乱了。他迎上老秦的注视,没头没脑抛出一句话。“认真听课的人奖励小红花。”老秦更糊涂了:“啥?”“叔,您别听春生开玩笑。”柳烟言归正传,“积分不是现金或实物,是技术指导积分。每节课签到的人得5分,听完课能够有所收获的人还得5分,第一期共有8节课,全勤分50分。这些积分用来换取农业专家的技术指导。”“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明白了。”老秦意味深长地看着贺春生,“你这小子,骗人骗到我头上来了?”说着,老秦起身走向门口,边走边说:“我家里有点儿事得先走。你们记得走的时候,把这些灯啊、电闸啊都关掉,门锁好,钥匙明天给我就行。”“行,知道了!”贺春生答得干脆。村委会会议室的门轻轻关上,一个重重的热情的吻就落在了柳烟的脸颊。“春生!”“咋了,烟烟?”柳烟反守为攻,调转方向跨骑到贺春生腿上:“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你……”话不是没有说完,而是她主动收尾。唇瓣覆上他的眉心,吻平皱纹的同时,也将一粒石子投入波平如镜的水面,搅乱了他的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指的是修路的资金。柳烟贺春生跟村主任老秦打了包票,说这笔钱由他们支付。实际上,他俩名下农场果园茶园账上的流动资金,只够修路全部费用的三分之一。购买材料、聘请工人、租用机器都没问题。但是花光了仅有的钱,工程只能完成前期铺开工作,后续的钱仍然没有着落。恰逢电力局检修线路,新星村一连几晚都处于停电状态。小两口早早吃过晚饭,躺进被窝,合计剩下的钱去哪里筹集。说着说着,柳烟困了,直打哈欠。“春生,我想睡觉。”“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想到办法了。”贺春生披衣坐起,下床翻箱倒柜,找了根蜡烛点燃搁在床头柜上,“烟烟,你说奇不奇怪,有个念头就一直在我脑子里窜来窜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想到了,却没法把它变成实实在在的点子。”柳烟又打了一个哈欠,眼泪溢出眼眶。借着烛光,贺春生看到这一幕,误以为不让柳烟睡觉惹哭了她,连忙吹熄蜡烛:“怪我不好,你睡吧,我再琢磨琢磨……”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进他贴身的长袖t恤袖管。“冷。”柳烟小声说,“给我焐暖。”贺春生思绪正如野马般在脑中驰骋,手腕忽然传来这么一股凉意,瞬间每根末梢神经都有了回应。他俯低身体,嘴唇触碰柳烟的额头,惴惴不安的心暂时放回原处。“还好,体温正常,没发烧。”柳烟半闭着眼睛:“你光用嘴唇试体温怎么行?你得用体温计呀!”“有道理。”贺春生紧了紧身上的保暖棉衣,“去拿医药箱,顺便给灶里添点柴火。”“体温计不在医药箱里。上次你重感冒发高烧,我买了新的体温计,可是后来又不知道放哪儿了。”柳烟勾勾唇角,“算了,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县里办事呢!”“县里?你干啥去?”贺春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