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的香味已经重新收了回去,大概是因为凉了,味道也没那么大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头疼。……这都什么事啊。大约是他站得时间有些久了,不光是夏青有些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连旁边一直绷着脸的男人也哼了一声,警告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好像他要是不下去,男人就要过来推他下去了一样。无奈,他只能停止思考,先下去看看情况再说。暗门连接的楼梯不算太长,他们不过才进去走了几步,里头那些声音就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笑,噼里啪啦的声音对习惯了这样生活的人来说实在是热闹非凡,可是对华港生来说,这里确实是吵得让人头疼。他现在都还没下去呢,就已经开始觉得不舒服了。而等华港生下了最后一个台阶之后,这个地下室的内部情况终于在他眼前展露,可以让他看个清楚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游戏厅,里头除了摆着各种各样的游戏机以外,还放着几张台球桌,噼里啪啦的声音正是他们在打台球时撞出来的动静。这里的空气质量很不好,几乎所有人都在抽烟,因为是地下室,所以窗户也没几扇,有也都是那种很小的窗户,不怎么顶用,只能让烟雾在里头弥漫扩散。——味道都聚集在这里散不掉,很呛人。华港生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男人带他们来这里是什么意思。而旁边有个人看到他们下来,先是大声呦了一下,接着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朝着他们走过来。“欢迎欢迎啊。”那人哈哈笑着,十分自来熟地把胳膊搭在了华港生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道:“真是好久不见,阿sir你倒是有兴致来我这里转一转了吗?”华港生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身子,想让那只胳膊从自己肩头下去。这人他认识,当年他们在这里抓的一群小阿飞里,这人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么些年过去了,对方倒已经不再是只能在街头混,一对上警/察便要抱头狼狈逃窜的小混混了——现如今,这块地头都是他的。华港生在那里沉默,而男人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完话以后,也不管别人的表情如何,就冲着一旁的夏青挤眉弄眼悄声道,“原来你认识这样的人啊青青,看不出来嘛,你还挺厉害的。”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华港生就在一旁,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这话摆明就是说给华港生听的。虽然搞不明白夏青到底是什么回事,不过既然人都已经凑过来了,华港生干脆也就不再沉默。他抿嘴挤出一抹微笑,朝旁边移了一步,很自然地甩掉了男人搭在他肩头的胳膊,顺势也挡住了对方盯着夏青看的目光。“万文哥……”华港生抿嘴,轻轻眨了眨眼,“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你升职了啊。”第14章 谋情听他这么说,叫万文的男人倒是一怔,紧接着便大笑出声,还用那种好笑的目光在旁边人的脸上扫了一下。“听见了没!”他抚掌大笑,“阿sir叫我万文哥呢!天啊你们快听听,我可实在是受宠若惊哎!”闻言,旁边人也跟着一起笑,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华港生只是沉默。他知道对方在笑什么。当初自己把人抓起来的时候,对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胡作非为的小混混,现如今,再次见面,他倒是得在对方名字后头加一个其他称谓了——没来由就显得低人一头,怨不得对方笑话。但华港生不在意,不过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低个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满脑子意气之争的年轻人,为了一个面子问题便要同人起争执,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于是他也只是微笑,压抑着自己内心不舒服的感觉,依旧挡在夏青面前,问道:“不知道文哥是要她做些什么?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的话,不如也告诉我一声好了。”夏青在后头揪着他衣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垂下眼去,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而万文听了他的话,也笑得更厉害了些,嘴里啧啧道:“英雄救美,佩服佩服!”话音未落,他便打了个响指,眼珠一转,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话锋一转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让她跟我打个赌而已……”中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随后便又清楚起来,“所以你要替她同我来一局吗?”万文握拳,拇指翘着,冲后头那张台球桌指了指,眉毛高高挑起,“就玩这个好了,输的人两杯酒,怎么样,是不是很容易?”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棒,说完就和旁边零零散散过来围观的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华港生抿嘴,没应声。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对方说的这话只是因为他到了这里,所以当场编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对方同夏青的约定到底是什么他依旧不知道,但夏青不解释,他也无从得知。放一个女孩子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任她自生自灭,华港生做不出来这事。所以除了应下来这个临时起意的比赛,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可以。”说着,华港生侧过身子,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了夏青,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就等一会儿吧,这里头是我刚买的点心,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说着话,但华港生心里想的却是:里头的点心也凉了,鲁德培的胃一直都不好,吃了冷的东西以后万一不舒服可怎么办?——这玩意儿到底还是没办法带回去给对方尝鲜了。但夏青完全不知道他心里所想,更不知道这点心其实是买给那个曾经威胁过自己的男人吃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想错了。在这种地方听到这样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十分温暖。她忍不住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用力了些,只觉得心里头酸酸涩涩,有些难受。“抱歉……”她垂着头接过了包装袋,把东西抱在怀里,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了。*比赛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依照球上的数字,按照顺序依次把球打进洞内便可以了。关键问题是,华港生虽然以前被同事拉着玩过一段日子,但他并不怎么擅长。而万文这样的一看就是老手了,他想要赢过对方的几率实在是低得可以。“阿sir,不如我给你降低难度如何?”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太好,一旁用球杆支着下巴的万文说着,冲旁边围观的马仔使了个眼色。华港生站在旁边,看着那个马仔把球减少到九个,然后放在离球洞很近的边缘处——感觉只要轻轻一碰,球便会顺着滚进洞内。这看似是给他降低了不少的难度,但那个位置十分微妙,反而是让他的行动增加了不少限制,也更不容易将球送进去了。华港生轻轻吸了一口气,表情不变。即便是赢的机会渺茫,他也不愿意在开局之前便被对方看出来。有一个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马仔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万文瞥过去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冲着华港生笑道:“阿sir大驾光临,我这边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这样吧,我就直接拿酒来请你一顿了——三瓶洋酒,应该也能配得上你了吧?”他这话说得古怪,言下之意不就是华港生今日必输?而华港生扫了一眼马仔拿过来的三瓶洋酒,看见上头的标签上贴着“chivas regal 12”的字样,忍不住便开口道:“文哥倒是阔气,一下子便拿这么多来招待,搞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九零年的港城,这一瓶酒的价钱,便是一个普通人一月的薪资了。华港生心想,就为了耍他,一口气拿三瓶出来——看起来万文做了地头龙以后,手头倒是阔绰许多,有了不少钱挥霍,底气也变得很足嘛。他笑了笑,没有继续多话,而是伸手接过了旁边马仔递过来的球杆,捏着四四方方的chalk擦了擦枪头,才重新开口道:“谁开球?”万文歪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围的气氛好像突然之间变了。夏青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盯着众人围着的中央,随着球杆猛地一推动,台球快速移动,发出啪地一声——她捏着怀里的包装袋,心里一阵阵发虚。好歹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华港生不怎么会打台球这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双方的这个赌局本就是必输之局,那结果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她紧张的不是这个游戏一定会输,而是……输了之后,华港生会怎么样?有些事情,他也许不太清楚,可是夏青心里却门儿清。分手不是因为对方突然被警署除名转头开始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处,而是因为她心里实在是不安——当初刚在一起没多久,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直接找上了门,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当时她听不懂,但她知道其中的意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分手之后辞职同样开始和那群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处,更不是因为受了打击,只是因为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现实。……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她的职业让她看似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她压根没有自保的能力。那些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瞬间摧毁一个人的家庭,没有公道天理可言,而她怎么样都是不安全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豁出去换个方向拼一把,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也说不定。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许诺的条件,也确实让她心动了。与其被人操控,不如让她试着去跟操控人争夺手里的线。既然她不可能同那个男人为敌,倒不如顺势变成对方的棋子,好歹在有用的时候,棋子还是可以保持完整状态,只不过,她这样子一来,就只能对不起华港生了。夏青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对华港生只怕是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具体是什么她不懂,但她觉得,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今天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局,可是中途却发生了她没料到的意外,把无意中碰到的华港生也给牵扯了进来……她觉得很抱歉,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什么理由弥补对方。但这会儿,她也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一场临时起意的比赛,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吧。*就在夏青在一旁胡思乱想的同时,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开局很顺利,可是到了中途,就开始渐渐不顺起来。华港生虽然占了先机,但台子上一共九个球,他却只顺利进了三个,剩下的球随着啪啪地撞击声,一个接着一个掉进球洞里——那是万文打进去的。他瞥了一眼放在一旁已经拆开的洋酒,忍不住就又开始觉得头疼。为什么他这段日子就跟酒分不开了?不管做什么都得喝上几口?他有些烦躁。当最后一个球咣当一下打进了的时候,华港生舔了舔嘴唇,盯着冲他挑衅一笑的万文看了一眼,对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意外。“输了。”他轻轻捏了捏球杆的顶端,好像有些无奈似的耸了耸肩,“无话可说。”万文笑着一抬下巴,听话的马仔就赶忙递了酒过来。“请吧。”他冲着华港生眨了眨眼。一个身高一米八几体格壮硕的大男人,非要学着小姑娘们的那副姿态,看得周围的人都一阵哆嗦,低着头,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华港生也不跟他多说,只是问:“完了就让我们走?”万文挑眉,“自然。”华港生于是点头。说实在的,他对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实在是有一堆的疑惑,而万文的要求也更让他想不通——忙活这么半天就为了一个早已经定好结局的比赛,再给他灌上几瓶洋酒,然后就痛快放他们离开?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第15章 谋情万文也没打算为难他。其实今天这事儿也很好解释——他纯粹是为了帮朋友一个忙,所以才在这没事找事折腾了半天。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就是为了把华港生给灌醉。早年间,在他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阿飞那时,无意中就被卷入了上头那些大佬们的争斗中。要不是当时他遇上了和自己年纪相仿却已经有点势力的julian,并且得到了对方的援助,别说当一个地头龙……这会儿他指不定骨头都已经被敲成一块块的,然后进鱼肚子去了。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的救命之恩,他自然是牢记在心。虽然他同julian的接触并不是很多,可是这些年,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尽可能的去关注。在得知对方打探一个人的消息并且持续了五年之久,却又只是打探消息没有别的动作之后,他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那个人也许对julian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吧?而今天,见到华港生本人,纯属是个意外。他压根都没想到的意外。万文对华港生的印象除了是那个当初抓过自己的差佬以外,就剩下了他是救命恩人一直在关注的一个存在。虽然不太清楚julian心里具体是在想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可能也八/九不离十。他认为,julian对这个人,应当是怀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心思。不然怎么解释,一个人默默关注另一个人五年,整日在那个人附近晃荡,但从来不露面——不露面的同时,却又非要让那个人周围的一切都有他存在的痕迹?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去搞这样的事?也不嫌累。不过既然人见到了,他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人先给留下来,想着法子推一把,也省得救命恩人整天满心纠结了——至于夏青的事待会儿他再处理,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些没有结束的事情,得好好计较一番出口恶气再说。*回忆总是一瞬间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华港生那头已经接过了洋酒,他盯着刚开封的满满一瓶酒,忍不住蹙眉,觉得浑身都是不舒服。这会儿他不觉得万文脑袋有毛病了,他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当年抓人的时候太粗暴,下手又太狠所以把人给得罪死了,所以对方才在一见到他之后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一瓶下去,他可能就要直接晕头转向不知道谁是谁了,更别说旁边还放着两瓶……真的要让他在这里喝完,他觉得自己也不用回去了。就直接进太平间吧。华港生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做出怪异的表情,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他得罪的人是不是有点多?——真是要命。万文看出了他的犹豫,见状,也就嘻嘻哈哈地冲着旁边人打了个响指,神态无比自然地接了杯子过来,随手丢给华港生一个。然后道:“今天高兴,陪你喝一杯,一瓶干完,阿sir你要去哪带谁走我都没意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华港生也没理由犹豫,只能硬着头皮来。他随便瞥了一眼旁边两瓶洋酒,见那并没有开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更加确信万文今天就是为了整他才搞得这一出。平时喝酒的时候在他身边一起喝的一直都是鲁德培,现如今旁边换了个人,他倒还有几分不适应——自愿和被逼着来是截然相反的感觉,这完全不一样。万文平时大概也是没什么架子,所以她们二人这一碰杯,周围围观的人就开始起哄,奇奇怪怪的声音在旁边响着,华港生是越喝越郁闷。冰凉的酒液几乎是不带停的飞快下肚,等到最后终于见底的时候,华港生长长吁了口气,心想这酷刑可算是要完了。夏青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站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万文随手丢掉了杯子,靠在台球桌上扬唇一笑,口中道:“说到做到。”然后他抬手,双指并拢朝前挥了挥,“放人。”他话音还未落,华港生立刻转身走人,没来由便透露出一种仓皇出逃的感觉来。众人的嘘声被他留在身后,夏青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又一路小跑着跟上前去。绕过拐角便是向上的台阶,夏青见华港生面色有些不对,便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问道:“你还好吗?”“无碍。”酒精一次性摄入过多,搞得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华港生不愿多言,就只是摆摆手,然后压着体内难受的感觉,轻声问道:“我送你回家?”因为刚刚那一出,夏青没敢继续多说,只能沉默着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说了声不:“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她都这么说了,华港生这边也再次陷入沉默。那股难受劲只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又慢慢下去了。暗门的帘子再次被掀起来,躺在旁边水果摊旁边的男人半眯着眼睛,什么也不问,只是冲他们挥了挥手,道:“bye~”没人应答。夏青停下了脚步,有些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就此别过吧。”她抿嘴,神情有些不安,但也没有不安多久,在华港生回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又是神色如常了。“下次……”她捏了捏怀里的点心,指尖碰到了包装袋下软绵绵的一块,“还是不要再碰见了吧。”华港生没什么异议,只是“嗯”了一声,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那再……不再见。”夏青垂眼,低声喃喃:“不见。”*平白无故在这边折腾了这么久,也浪费了半天的时间。等重新坐回车上的时候,华港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现在已经五点半了。他手撑着脑袋叹了口气,默默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完了。”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刚刚又起风了。他喝完酒再被风一吹就有点头晕。真的完了。趁着酒精还没有彻底挥发开,他还能保持着清醒,叹了口气之后,华港生就赶紧发动了车子,抄近路往家的方向开去。即便是这样,上了电梯以后他再看时间,也已经用掉了二十多分钟。站在门口,他把脑袋抵在门前,冰凉的大门紧紧贴着皮肤,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烫。”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声音不自觉就带上了点鼻音。而等他努力平复了心情之后推门进屋,就发现阿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原本应该在屋里的鲁德培也不知所踪。华港生有些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对方这是去哪了。酒精在血液中的迅速蔓延让他这会儿反应有些迟钝,华港生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放空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靠在墙上吁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卫生间,但是他刚准备抬脚过去,就听见轻微的吱呀一声——穿着黑色睡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股极其淡的冷香悄悄钻入他的鼻腔,华港生怔了怔,仰头去看那个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你喝酒了?”鲁德培的声音低沉,听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太高兴。华港生表情有些呆,他慢吞吞眨了眨眼,意识到对方怕是因为自己消失了太久所以有些不悦,于是便赶紧开口解释了一番。但鲁德培听完解释以后,神色反而却更奇怪了。他上前了几步,几乎要和华港生脸对脸,“你就那么护着她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却似乎带上了怒意,但他们这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双方的呼吸声都隐隐交融在一起,华港生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什么突然生气,只想先拉开距离再说话。他原本脸颊就泛着红,从上往下这样子一看,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眼角也有些湿润,让人看了以后更是觉得有种满面含春的感觉。鲁德培只觉得心中一跳,就忍不住想要过去摸上一把。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做了。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发烫的脸颊,华港生有些惊讶地抬头,不知道对方这是在做什么“阿……”鲁德培顿了顿,“阿贵。”华港生下意识应声:“嗯?”然后,他便撞进了一个带着极淡男士香的怀抱。鲁德培轻轻揽着他的腰,垂下的睫毛遮住了一部分的眼珠,而他瞳孔中的神色深沉如浓墨,那双手正贴着怀里人的后背。第16章 殉道要是放在平时,华港生这会儿指不定就要因为惊吓而下意识使出反抗手段了。但如今,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推了推面前人的胸膛——那力道像是在同对方打情骂俏似的,软绵绵带着试探,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鲁德培的睡袍并没有盖得齐整,而是松松垮垮敞开在身上,于是华港生这么一推,掌心贴上的便是一片光滑的皮肤。稍稍往上一寸,那胸腔下包裹着的心脏便在他的掌心正下方,若是再稍稍往下一寸……似乎就要碰到了。华港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就发红的脸颊这会儿便更加如火烧一般,他试图将手收回去,但却忘记了他们二人的距离太过接近,近到他单是动动胳膊也很艰难。所以鲁德培顺理成章地,就把人揽得更紧了些。华港生能感受到对方的鼻尖正抵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裸/露的皮肤之上,一下又一下,如同春风拂面,又像是卷起焚烧烈火,复杂的感觉直直逼近。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对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侵占了他全部思绪,搞得他现在不自觉就有些晕晕乎乎的。“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像一把正在演奏乐曲的大提琴,蛊惑着人的心脏以及所有神魂,而华港生便立刻中招,动了动嘴唇,话都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几个字:“想你。”——想你的心里,整日究竟都装了些什么。鲁德培有些意外似的“咦?”了一声,然后情不自禁便抿着嘴闷声低笑,笑声被堵在他喉咙,又回荡在胸口,像是要发出共鸣似的,一下又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容易被人误会的话,华港生瞬间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喝酒误事。瞧他都说了些什么?脑袋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毛线团似的华港生在那胡思乱想,他还是没注意对方依旧抱着自己没撒手,而那紧紧贴在他后背的手掌也已经悄悄下滑,就落在他腰侧,有意无意在裤腰边缘处游荡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已经变得又燥又闷了。*“你有中意的人吗?”鲁德培轻声这样问。他一边把嗓音放到最轻缓的频率上,一边挑逗似半抱着一脸傻瓜表情的人,分散着对方的注意力,悄悄往沙发的位置挪去。每当他用这样的嗓音说话的时候,总会让听到的人有一种眩晕的迷醉感,就像是掉入了醇香的红酒桶,不自觉便要陷入其中,然后心甘情愿醉死在深渊内。而被他贴着耳朵说出这句话的华港生腿下一颤,感觉到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蹭到了他的耳垂——也带来了如同烈火一般灼热的感觉。“没……”他脑袋一片乱糟糟,说起话来也开始结结巴巴,“没有。”鲁德培听他否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接着便又把人揽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是吗?”窗帘露着一条缝隙,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没有开灯,只能通过缝隙中钻进来的暗光来看清彼此的模样。华港生迟疑着抬眼看过去,对方的轮廓被阴影笼罩着,但他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光洁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以及被松松垮垮的睡袍盖住一小部分的锁骨。他似乎听到了砰砰砰的心脏跳动声,虽然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但那却如同一道电流,将他们互相连接。“……”他嘴唇微微颤动,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莫名觉得羞耻,无法说出口。后腰处忽然被一条硬邦邦的长条状东西抵住,他心里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那玩意儿好像是放在客厅一旁的沙发靠背。“我……”他终于是觉得有些不适应,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如同牢笼似的拥抱——即便是他有些醉了,心里面也觉得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鲁德培松了手以后,周围涌过来的空气似乎都顺畅了许多,华港生悄悄吁了口气,掩盖住了自己心内的蠢蠢欲动,想要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个借口去一边去。可是他还没开口,就又感觉到耳朵上凉凉的,又烫烫的,有种非常矛盾的感觉交替着在上头游走。鲁德培修长的手指在他耳廓处若即若离。指腹轻轻刮蹭过他耳根后方的时候,似乎是激到了他的敏感处,于是华港生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喉结迅速上下滚动。明摆着就是在调情的手法用在这里的话,他也不得不让自己正视起来对方的这种态度了。所以……对方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吗?“我想得到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鲁德培的声音是带着诱惑感觉的沙哑,华港生一怔,恍然发现原来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心里的疑惑给念出了口。但得到这个答案,他的表情就显得有几分窘迫了,整个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那里——没错,他还真的心里挺清楚。要是非要将那无时无刻的关心当做对方的惯性用语,那夜半时无意中听到透着迷恋的几句低语后,他就不可能再装作自己毫不知情了。起初,华港生是硬着头皮当做自己不知情,但是这日复一日的相处,对方的脾性和各种方面他几乎都摸了个透彻,好感也是一天天增加。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都有些“心不由己”了。但是这层窗户纸要当真被戳破,他就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总觉得这样子的关系很不应该。——他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华港生的那些小心思,其实也特别好猜。到底也是念念不忘许多年的人,上辈子的一条道走到黑,再加上这辈子隐没在暗处观察了这么些年,鲁德培在心里是把这人给研究得已经不能再透彻了。他看见华港生露出那副惶然无措的表情,乌黑的一双眼睛瞪得跟金鱼似的,他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他倒也不怕人跑掉。反正……男人嘛。鲁德培轻轻啧了一声,勾唇,把对方的注意力重新给拉到了自己身上。他靠在沙发靠背上,侧着脸,慢吞吞地点了一支烟,淡蓝色的烟雾和乳白色的烟雾搅和在一起,没一会儿就彻底融合到了一处。他侧着脸,眼尾微微吊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隔着一层烟雾,目光便显得有些迷离——他在吞吐烟雾的同时,舌尖隐没在唇缝中,挑逗的意味随着他的动作一舔而过。接着,他又轻轻咬住香烟的过滤嘴,仰着头,展示着自己下巴及脖颈的弧线,半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下方晕出扇形的阴影来。这会儿的天色本就已经暗了下来,华港生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那被阴影半笼着那漂亮的剪影,他却是能看得特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