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港生忍不住便想起了自己当初刚满二十的时候——年轻气盛,意气风发,虽然压力重重但身边家人朋友一个都不缺。这样子一对比,他便更替对方觉得心疼起来了。但最后,他只是闷闷憋出来了一句“好好养病”,便垂下头去,不知道应该再讲些什么好了。这样子,他也没有看到坐在一旁的鲁德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狡黠。*连着吃了两天药之后,鲁德培便好多了。病刚好没多久,他就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虽然对着华港生的态度依旧是温和,可是到底还是没有了那天的感觉。华港生对此,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副样子的鲁德培,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而这好感让他平时在面对鲁德培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用上了略显亲密的语气跟对方说话。他潜意识里,还是想着如果那天的场景能再现一次就好了,而鲁德培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是有些乐见其成似的,顺势也稍稍改了语气。两人的关系好像在不知不觉发生变化,有时候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的一个眼神,对方都能够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华港生是自己不觉得,而鲁德培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也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然后故意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日子很快就过去了,阿标终于从外头回来,跟他人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带回来的一个消息——之前同他们联系的合作人在拔河似的你来我往了一段日子之后,终于在这会儿按捺不住发来了见面的邀请。时间就定在一天后,为了让大家都放心,对方会带人过去,而地点则是由鲁德培这边敲定,随行人员也是由他自己来定,对方那边没有任何意见。得到消息以后的鲁德培,这会儿正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支着脑袋,神态悠闲地听着最近的新歌。女歌手飘渺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着,配上萨克斯的乐声,让人总想跟着一起扭上几下。“时间这么赶,他这是急了吧?”鲁德培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阿标,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另一边的华港生说的。“这么有利的谈判机会,可得好好把握住啊……阿贵,不如这次就你跟我一起去好了,你觉得怎么样?”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梆梆的声音,鲁德培转过头,微笑着把目光投在华港生的脸上,安静地等着对方的回答。华港生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地说了声好。二人相视一笑,而一旁瞬间被忽视的阿标却黑着脸低头,默然无语——老板也不知道是被下了什么迷药,明摆着这小子的身份就很不对劲,在这种时候却还是非要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过去。这种情况让他觉得十分不妙,并且心情也变得很糟糕。阿标翻着桌子上被堆了一堆的资料,悄悄瞪了对面的人一眼,心想,总有一天,他会挖出那小子不为人知的一面,然后把查出来的东西全都丢到老板的脸上,好把对方给砸醒。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瞪了对面的人一眼。……究竟是什么牌子的迷魂汤,竟然效果这么好,能把他老板这样的人都给迷得七荤八素不知道谁是谁了?简直糟糕透顶。第10章 谋情车子开得很慢。阿标原本是很自觉打算继续充当司机,可是鲁德培下来以后抬手冲他打了个手势——两个手指并拢然后竖起来,朝着前头晃了晃,那是要他他提前过去把那边的情况摸一下,然后再打点一番的意思。于是这车里顺理成1,就又剩下了华港生同他在在一起了。但华港生的脑袋里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所以当他看到阿标离开前还恶狠狠冲他横了一眼的时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叫对方不爽了。车子慢吞吞在马路上行驶着,被昏黄光晕笼罩着的那些建筑物在不断后退。而港城,这会儿正处于一个古怪的状态中——这片不大不小的地方,有连绵不断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现代化的商铺和铺了透亮玻璃的商业楼一个接一个,街上各式各样的车子也有很多。从柏油马路上走过的路人们打扮时髦,摩登女郎将眼影涂得很重,口红颜色鲜艳,头发卷着小卷,在脑袋上膨胀起来。而同样紧跟时尚潮流的小青年们也不甘示弱,外头穿着浅色的牛仔衫,里头的花衬衫一定不会扣胸前的那几粒纽扣,不同颜色的胸膛在领口处露了出来,头发梳得朝后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但这只是城市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隐藏在暗处,需要拐过好几个弯,走上几条越来越难走的路,看着两旁的小巷越来越拥挤,然后再出去,就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了。老旧的平房和看起来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单元楼挤在一起,小摊贩们一人一家,躲在那些低矮的铺子里,吆喝着商品最近又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然后在空闲的时候跟着旁边的居民一同嗑着瓜子聊起了东家长西家短。而这里的地上自然也不可能同充满现代化的街道相提并论。地上的瓜子皮和不知道谁随手扔掉的包装纸堆在一起,单元楼的阳台处,有几家在晾衣服,花花绿绿的衣裳挂在那,然后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这就是港城的两个极端化。华港生对这样的情况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但鲁德培却有些不太适应似的皱了皱眉头,眉心挤出来了一条线。他这模样被华港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于是华港生就忍不住勾了勾唇,瞳孔深处也不自觉染上了温暖之色——他觉得对方这样子有些好笑。虽然他自己也想不通好笑在哪里。车子一会儿从现代化的街道中开过,一会儿又从那满是烟火气的巷子旁经过,绕了好几圈,终于算是到了地方。对方的人好像还没有到,华港生锁了车子以后,就跟在鲁德培身旁一同往目的地去。“别动。”听见对方轻声低语,他下意识僵住了身体,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手指在他耳旁轻抚过,然后微微一顿,又迅速离开。鲁德培扬手笑了笑,眉眼弯弯,“有只小虫。”说完,他手指往后一松,什么也看不到了。华港生恍然一点头。——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华港生也没看到他手里有什么。*因为允许停车的地方有些距离,所以要去那个酒馆的话,就必须要经过一条阴暗的小巷子。双手插兜的鲁德培看起来兴致不错,跟华港生聊起了最近的趣事,一条小巷子走得也是有趣。到了巷子尽头,他们已经要准备拐弯了,然而华港生的余光却看到了前方有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气势汹汹地从旁边走过来。那个人戴着一个大大的兜帽,只能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下巴,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华港生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拽住了鲁德培,把人用力往一旁拉过去,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黑衣服的人抬手,砰地一声——子弹打中了旁边的砖墙,火花四溅,砖头的碎屑瞬间落了一地。而那人见没打中,脚步也加快了,直接冲着他们跑过来,并且再度抬手,砰砰砰就是几枪——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他身旁的鲁德培来的。“该死!”鲁德培眯起了眼,跟他一同躲回了巷子里。原本放松的气氛被这几枪全部打破,鲁德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黑沉沉的瞳孔中亮色忽然消失不见,被阴影笼罩着,甚至是有些骇人。今天他本来还有别的计划要做,眼看着华港生的心都已经慢慢朝他身边偏移了,结果最后却被人横插一脚,把一切计划都给打乱——这样子,他怎么可能不气。他垂眸,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轻轻摩擦着。这是他发怒的征兆。而华港生也注意到了。他抿嘴,伸手按住了鲁德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我去引开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方带了武器,但他们赤手空拳,要是被堵在巷子里,最后只能是落得一个无处可躲的下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鲁德培在他眼前遇险。鲁德培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心里就惊了一下,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态度十分坚决,“不行。”华港生有些着急。那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巷口,距离他们也不过就几十米的距离,要不是这条巷子弯弯曲曲,这会儿只怕那枪口已经再次对准他们了。可是鲁德培拽得很紧,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挣脱。沉重的脚步声啪嗒啪嗒——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鲁德培一只手紧紧抓着华港生的手腕,另一只手悄悄摸进了怀里。那里有一把被体温暖得有些温热的手/枪。“等我回来。”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忽然放松了表情,甚至还有心情冲着华港生微微一笑。然后就猛地把人往里头推了一把,接着上前一步,转身。和黑衣人四目相对。砰——有人开了枪。第11章 谋情消毒水的味道很重,熏得人眼睛发酸。华港生垂着头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他手里还夹着一根燃到中途的香烟,淡蓝色的烟雾从明明灭灭的前端卷曲着升腾而上,紧接着就被忽然吹进来的风给打散。这里是位于跑马地的养和医院。鲁德培目前就在这里。回想起那天让他血液发凉的一幕,华港生都想骂上对方一句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带着火/药味的子弹从枪膛内急射而出,他被推到角落里,视线被厚实的墙壁阻挡,他只能看到鲁德培那穿着黑色西服的后背,对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然后他就见到鲁德培躲了一下,脚步却一个踉跄。华港生几乎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出鲜血的味道——腥甜如生锈的铁棍发出的气息,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都变得更加阴沉。其实他并没有闻到那个味道,只不过是幻觉而已,但这已经够让他吓一大跳了。虽然鲁德培只是被子弹擦到了,可他回想起来,依旧是觉得心有余悸。——万一那鲁德培没有躲过,真的被子弹打中,那可怎么办?华港生心里乱糟糟一片。他觉得有些头痛。把人送进医院以后,趁着医生在那忙着清理伤口,鲁德培也被打了麻醉剂暂时睡过去了,他就跑到安全通道这里抽烟来了。他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是大家谁都没有想到的。那个被打死的黑衣人阿标已经去查了,死因也理所应当地归置在了黑/帮械斗上,鲁德培其人从这件事中很轻易就能脱身而出。但华港生觉得不对劲,却并不是因为鲁德培那方的事情。他是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再过一段时间,他同李sir约定的互通消息的日子就要到了,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他是一定要记上一笔然后仔细和李sir说清楚的,可是他心里却隐隐约约冒出了不愿意同李sir交待的想法。他竟然想替鲁德培隐瞒。华港生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原本柔顺贴在头顶的短发被他抓得毛毛躁躁,有几根还竖了起来,戳在头顶,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滑稽。但是这会儿,他也没心思去笑。因为他觉得,还有更不对劲的事情。*华港生有些理不清自己心内,对鲁德培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了。在暗巷内,他以为鲁德培被打中的那一瞬间,心里头忽然就空落落地,像是猛地被人挖走了一大片一样,难受得要命。他在日复一日和对方片刻不离的状态下,有种莫名的眷恋感像野草一样,原本只是不知道何时被种下的小小一颗种子,后来就不知不觉慢慢冒出头。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状态下,那野草竟然已经疯长成了一大片,丝丝缕缕,条条蔓延,根和枝叶几乎要将他整个心都给霸占填满。他有些恐慌。因为这样子的状态,明显是不对的。他是来做卧底,为了探查清鲁德培私底下究竟在做什么事情的,而不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多出这满腔儿女情长的心思。抽完了一根烟,他在窗台上把烟头捻灭,顺势又点了一根新的含在嘴里,紧皱的眉头和垂下的眼皮表示着他现在有多么烦躁。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华港生抽完了烟以后,又在窗边吹了会儿风,确认自己身上的味道尽数散去之后,他才转身离开。回到病房的时候,鲁德培还在昏睡。有些俊秀脸庞的男人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旁边的窗户关上了,但窗帘却没有拉上。外头的深沉夜色中还亮着点点星辰,从窗口向下俯视,港城的霓虹灯再度亮起,一片五彩斑斓。华港生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想等对方醒过来的时候喝,氤氲的雾气向上飘扬,白雾晃晃悠悠,体态无比曼妙。他坐在一旁,盯着鲁德培垂在床边的手开始发呆。就是那双修长的手,在关键时候扣动扳机,一枪打穿了黑衣人的头盖骨。子弹十分准确地从眉心处钻入,直接在黑衣人的脑袋上开了一个洞。华港生看着看着,目光就变得有些复杂。在那种情况下,鲁德培还能那么冷静,干脆利落地打出致命一枪,要是没有经过多年的训练,他怎么可能做到一枪爆头?即便是有枪,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最多也就是打中对方的身体某个部位,造成对方行动迟缓而已。但鲁德培……这不就侧面证实了他确实有在私底下做一些危险的事吗?华港生的心情复杂。他闭了闭眼,逼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那些事,然后重新睁开眼,目光就落在了对方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因为失血所以这会儿更加苍白,向来颜色浅淡的嘴唇现在也是有些干涩发白,长长的睫毛垂着,头顶微弱的灯光投射下来,晕出一片光与暗交错的阴影。华港生不自觉便看得有些入了神。那张脸似乎是有魔力一样,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变得越来越大,扑通扑通,撞得他有些发晕。随后,他把目光转到了那紧抿的嘴唇之上。鲁德培总是这样,即便是正在昏睡,眉头也不愿意放开,薄薄的嘴唇一定要抿成一条线,唇角还向下压着,就好像梦里也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华港生吁了口气,情不自禁探身过去伸手,想去将那紧锁的眉头给揉开。但是他的指尖才刚刚按到对方眉心,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就忽然睁开,黑沉沉地瞳孔中满是凌厉神色,让他的手下意识就僵在了那里。看清楚是他之后,鲁德培的目光瞬间便柔和了下来,那速度快得让华港生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你在做什么?”被当场抓包,华港生有点尴尬,他舔了舔自己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把手收回来。但鲁德培却眼疾手快地直接抬胳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有意无意地在手腕内侧摩挲着,瞳孔中浮上一层笑意。“趁我睡着就想来占便宜吗?”他打趣着,重新把华港生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笑得眉眼弯弯,“喏,给你摸,不要钱的。”华港生的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他本来是想解释解释,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而且手下贴着的是对方微凉的脸颊,他悄悄吞了吞口水,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坐了回去。鲁德培见他不好意思,忍不住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偏头轻笑出声,口中道:“还好你没事。”华港生总觉得对方这态度古怪,但是他又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只能躲闪着目光,盯着放在床头的那杯还在冒热气的热水道:“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疼吗?”听他这么问,鲁德培眯了眯眼,唔了一声,表情十分自然地摆出了有些苦闷地模样,“好像是有点疼……麻醉剂的作用没过去,这会儿倒是没太大感觉。”听他这么一说,华港生也顾不得纠结了,而是站起来凑过去,看了看对方包扎起来的伤处,皱着眉道:“麻醉剂还能再维持半个小时左右,待会儿药效过去了还疼,我就去找医生。”鲁德培只觉得这份关心让他十分受用,于是表情也就变得更加苦闷起来,“太麻烦了,不如你就陪我说会儿话吧,分散一下注意力会好很多。”华港生有些不赞同,但是这会儿到底也没什么大事,所以他也没反驳,而是把凳子拉得离床边近了些,顺手又端了放在那的水递过去,“口渴吗?先喝点水吧。”鲁德培又唔了一声,皱着眉垂眼,“起不来。”他说话的时候,难得带上了服软的神态,就好像是在撒娇一样,听得华港生端着水的那只手微微一抖,只觉得心里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戳了一下一样。有些……怪怪的。但是伤患为大,更何况鲁德培还是因为护着他才受了伤,华港生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就先放下了水重新站起来。“我扶你。”他弯腰,将身子整个都贴了过去。这一扶,两个人难免就要将身体贴得紧了些,鲁德培借着这个不算拥抱的拥抱坐了起来,也将华港生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全部都看在眼里。然后他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唇,目光微微闪动,一副得意的神情,然后在华港生回过头之前,迅速又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再苦闷几分。……真是个傻瓜。他心想。第12章 谋情鲁德培只在医院里呆了两天。他好像是很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即便他住的是干净整洁的高级病房,每天都会有小护士定时进来为他在屋里放上还带着露水的娇嫩鲜花,但他就是不喜欢。华港生还是有些担心,临走之前特意去问了医生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才肯稍微安心离开。出院那天正是下午,天气不热也不冷。离开医院以后,鲁德培又不肯回家,说是那黑衣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指挥还没有查出来,他的住处肯定已经不安全了,所以要去华港生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华港生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那套房子原本也不是他自己的,再说了,鲁德培要是住在他那里,他倒是能省点事,照顾起来也方便了很多。——在他心里,他总觉得鲁德培这人对生活方面就是纯粹的在用无为而治的法制过日子,胃疼熬熬就过去了,那伤口疼了呢?指不定也是忍忍就过去了。他反正是看不下去。在家养伤的鲁德培倒也没闲下来,工作依旧是要做,上次因为突然袭击而没有见成面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处理了,华港生也没心思问。鲁德培在他那里住了几天,一切看似都依照着往日里的步骤运行着,但华港生却觉得分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有时候无意的触碰总会让他不自觉就想入非非,而对方有意无意瞧过来的目光就如同隐藏在暗河之下的汹涌波涛,时不时就要让他心头一撞。他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但他不敢去确认,也不敢正视自己内心是否同样有所期待。在这样胶着的状态里,来往频繁的阿标那诡异的眼神让他不自在极了。正好他也需要找个机会避开鲁德培,所以当阿标又一次抱着一堆文件敲响了他的屋门时,他就顺势就找了一个理由,嘴里说着不打扰他们谈事,暂时离开了。和李sir的会面依旧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好说的,华港生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枪击事件,详细的内容他也没怎么讲,只是说因为碰巧遇上附近帮派小范围火拼,所以才会出那样的事。他还是选择了隐藏一部分的实情没有讲。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太想让李sir知道的太清楚。但这样子一来,他心里便觉得愧疚万分——出于私心,他对着曾经一同向警徽起誓的上司撒了谎。但他无可奈何。同李sir告别之后,华港生开始驱车在路上闲逛,无意中瞥见路边有一家卖点心的商铺,他看了好几眼,最后决定下车买一点带回去给鲁德培。虽然对方不一定喜欢,但他心里莫名觉得……就是想让鲁德培尝尝鲜而已,买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新鲜出炉的点心还冒着热气,味道将这一条路都给熏得香喷喷,华港生手里拎着打包好的点心刚走没几步,旁边的拐角处就突然撞出来一个人。女人带着浑身浓重的香水味撞进他怀里,华港生脚下一个趔趄,忍不住就皱了皱眉,但当他看清眼前神情慌张的女人是谁之后,他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了。仔细回想的话,自从那天在小酒馆中和夏青别过,华港生已经有好一段日子都没见过她了。最近的事一出接一出,他只顾着同鲁德培忙活,竟然根本就没有再想起过对方。到底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但这回她突然出现,华港生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夏青还是那副打扮,暗色的眼影涂了整个眼眶,嘴唇上的颜色也是鲜红如血,只不过不知道蹭到了哪里,稍微有点花了。她一开始没看清人,下意识就说了句抱歉,在听到耳熟的声音之后,她抬头,表情还有些慌张地和华港生对视,然后就突然眼前一亮。“帮个忙。”她咬紧下唇,眼珠转了转,神色有些难堪,“帮我一个忙,就一会儿。”华港生紧了紧手里的包装袋,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看着她这有些狼狈的模样,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软,口中就道:“做什么?”夏青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好像是在纠结要不要说。但她身后跟过来的人并不想给她机会,见她站在那里,就想直接伸手过来拉她。看着那人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顾忌街上人多,就想来强的,夏青吓了一跳,猛地抓住了华港生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一下,低声哀求道:“你一定要帮我!”说完,她一边死死拽着华港生不让他离开,一边转过头去冲着那个看起来就凶巴巴的男人呸了一声,喊道:“死扑街!用不着你抓,我自己长了腿会走!”第13章 谋情华港生就在这种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下,被夏青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不撒手了。周围不是没有从这里经过的路人,但他们看到那个凶巴巴的男人沉着脸,一副随时可能揍人的模样,全都选择了从一旁绕开。这年头,大家都不想惹事,还是明哲保身最好。那个男人听夏青这么喊,吊着眼睛瞪了一眼华港生,那张脸上肌肉紧绷,嘴角也向下撇着,浑身上下都透着凶悍之气,身上都是鼓囊囊的腱子肉,一看便知不好惹。华港生好歹也是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所以倒也没被那一眼瞪怕,但夏青就不同了。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人,就算她现在变得再怎么截然不同,心里却还是没什么底,所以她下意识把华港生抓得更紧了些,嘴唇微微蠕动,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你看什么看!”说着,她像是有些生气了,重重哼了一声之后就使劲拉了一把华港生,口中嘟囔道:“走啦。”她的个子要比华港生低一些,即便是打扮得跟那些妖艳的摩登女郎一般,涂着最艳的口红,挂着大大的耳环,但她的神情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几分惶然无措来,看起来倒是让人觉得自然而然要生出几分怜惜。华港生默默看了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只能一边无奈一边被她拖着走。港城的街道几乎都是窄窄的,大马路也不宽敞,更别说这一条条的小巷子了,两人并肩而行倒还有些空隙,但绝对插不进第三个人一同并排走。离那繁华的主街道远了以后,再绕几个弯,周围的环境也慢慢开始变化——略显破旧的楼层挤在一处,斑驳的墙壁上还有墙皮快要脱落,就那么歪歪扭扭挂在墙上,要是被人轻轻碰一下,估计马上就会掉下去摔成一堆碎屑。越往里头走,华港生的神色就越复杂。这块地他熟悉。早些年因为帮派势力太猖狂,拜码头换坐馆的时候闹出了好些乱子,那时候他跟着同事一起来过这里,还抓了好几个惹是生非的小阿飞回去。但是现在,这里依旧是属于三不管地带,只要他们不要动静太大闹出大事,就不会有人来这里查上一查,所以这里现如今是归属谁的地头,他再清楚不过了。但夏青……她又怎么会搅和到这里来?带着满心疑惑,华港生终于是被一路拽着拉到了目的地。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是一家卖水果的铺子。门前坐着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他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眼角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伤疤,看起来像是被刀子剜出来的一样。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靠近,男人睁开眼,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露出了一个嘲讽似的笑容,道:“没跑多远啊?”夏青站在稍微靠前一些的地方,手背在身后,揪着华港生的衣袖壮胆,然后冲着那个男人嗤了一声,反问回去,“有什么可跑的?”男人被她刺了一句,倒也没见生气,只是打了个哈欠,拿手轻轻拍了拍嘴,笑着道:“还带了个帮手,青青啊,你这不是故意坑人家吗?”说是说,但他也没什么好心思,所以也只是调笑了一句之后,又冲那个浑身腱子肉的男人挑了挑眉,随手朝旁边一指,“下去吧。”华港生没说话,只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一个小小的暗门,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真是不太明显。摇椅吱呀了一声,那个指路的男人已经重新合上眼,继续做他的白日梦去了。而以押送姿态带他们过来的男人又横了他们一眼,警告似的把眉头往下压了压,这才走过去一把掀起了暗门上的帘子,沉声道:“进去吧。”夏青有些忐忑地瞥了一眼华港生,见他并没有别的表情,咬住嘴唇,心里就更加七上八下了。华港生她很了解,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这会儿露出沉默的表情,心里一定是抱着很复杂的想法,但是这会儿人都已经拽过来了,他们就算想走也走不掉的。她又想了想当初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跟她说过的话,只觉得自己现在是处在一个左右为难的状态下。两边都是威胁,前有狼后有虎,她不得不强行把华港生给拖下水去。谁叫她这刚出去就碰见对方了呢,为了家里人的安全……她只能对不起华港生了。*暗门通往一个地下室。推开门,阴冷的气息直接就冲了出来,闻起来一股潮湿的味道,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寄生在阴暗角落里的那些老鼠蟑螂之类的生物。华港生垂眼,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包装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