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忽然之间被带走,父亲还在手术室里头生死不知,母亲踪影全无,他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这里,努力消化着一下子挤到一起,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但傻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去找医生,只能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地告诉自己再等等看,想要去警署问一下大哥那边是被谁举报,但是这边又离不开人,他只能守在这里干着急。他躲到医院的后方去抽了支烟,抽得太着急反而呛出了满脸泪。手术一下子进行了三四个钟,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暗,一盒烟都被他抽空,华港生才等来了最终通知。“华先生脑后皮下组织大面积淤血,可能伤到了脑部,如今人是已经救回来,但是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这些我们也不太能够保证。”“还需要在icu多观察一段时间,您是他的家属?劳烦请跟我过来签个字好吗?”穿制服的小护士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学去了那个主治医师的神态,板着一张脸,硬生生是把那张还很嫩的脸耷拉得如同老上十岁。华港生脑袋里头嗡嗡响,思绪杂乱,只能凭着下意识的反应来应付,走路几乎要同手同脚,险些跌到地上。签完字,还是要继续等,只不过这次,他可以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华山已经两鬓斑白,同他吵架时因为生气所以总会张大的鼻孔这会儿正插着细细的管子,那张老是对他说出斥责言语的嘴也被罩在呼吸机下,整个人面色惨白而又无力,像个绵软的布娃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人人摆弄。华港生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瞧着瞧着便觉得有些心酸。大哥还未曾回来的时候,他们父子二人总是因为大哥的事情争吵不停,父亲总是觉得他比不上大哥,张口闭口都是你大哥怎样怎样,从来就没有想过他怎样,让他心里头憋气又难受。虽然他从来不喜欢把心里头的事情同旁人讲,也总是觉得父亲偏心,不过事实上,他父亲本来就是偏心。……但那不代表父亲不爱他。华港生还记得,他曾经有一次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摔门出去,满腹怨气坐在街边饮酒到凌晨一点多,最后下起了小雨,他才醉醺醺地回家蒙头就睡,也顾不得将鞋袜脱掉,就那么裹着一身寒气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管。迷迷糊糊间,他总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腿,但他眼皮沉重,怎样都不愿意睁开,也就干脆不去理会那莫名其妙的动静。但第二天醒来,他却一身温暖睡衣躺在被窝里,鞋子规规矩矩放在床尾,被角贴着他的肩头,掖得严丝合缝,生怕他多露出来一丁点就要生病感冒了似的。不过他起来之后再次碰到父亲,对方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还又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说他没心没肺不知好歹。所以华港生心里很明白,父亲也许偏心,但毕竟是他的家人,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对方不会放任他出事不管不顾,而他同样也不会丢下父亲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因为这次没有争吵,所以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父亲都已经这样老了。华港生无声叹气,有些颓然地靠着玻璃窗蹲了下去。也许是他犯傻,和鲁德培在一起的时候,他其实有悄悄想过——如果对方没有什么意见,也想这样子一直下去,他可能会偷偷向父亲透露一些口风。虽然这样子一来他大概要被父亲劈头盖脸打到跪地逃跑,而且想过之后他又骂自己不要脸,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他想把父亲气到跳脚然后痛揍他一顿,都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呢?为什么母亲说走就走,真的就那样绝情,要丢下他和父亲不管不问了呢?为什么父亲会和……那个人起了争执呢?华港生心头堆积了一大堆的疑问,他想问出口想知道答案,但是无人可问,也无人能回答他。他只能双手按在头顶,垂着头,如同一直被抛弃掉的流浪狗,发出细细的呜咽。*天色终于是彻底暗下来。街边的商铺一家家开始亮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映得到处都是色彩,阴暗的角落里,隐藏在暗处的那些色/情音像馆又开始放些淫/词/艳/曲,试图用那些软糯到极致的靡靡之音招揽一些客人进来看上一看。所以角落里,同样隐藏在暗处的那辆黑色轿车,也并不怎么显眼了。车窗微微打开了三指宽的缝隙,烟草的苦味伴随着淡淡的烟雾,一同从车内飘出。鲁德培手中夹着一支香烟,镜片后的瞳孔中满是寒霜。“他把人打进医院了?”前方阿标安静点头,便听后头传来一声嗤笑——“下手真狠。”金属制成的打火机上头雕刻着半个翅膀,看起来像是即将要展翅飞翔的猎鹰,鲁德培把打火机捏在指尖翻来覆去地把玩,笑得有些兴致盎然。“那人呢?带过去了?”阿标再次点头,“已经交代过他们,把人直接关在仓库里了。”“挺好。”鲁德培唔了一声,又重重将香烟抽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直冲下肺部,他突然顿住把玩打火机的手,目光如同盯住一个可以被拿来取乐的猎物,紧紧盯住那个打火机。片刻后,他又松手,看着那小玩意儿铛地一下,摔掉在车底。“你还记得当初他同夏青承诺过什么吗?”车里只有他们二人,但阿标知道,这话并不是在问自己。果然,前一段话音刚落,鲁德培自己就补上了一句——“背叛的人要三刀六洞,死无全尸才好。”第35章 漩涡黑漆漆的仓库里,寂静无声。似乎有苍蝇嗡嗡飞过,然后在大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中消失地无影无踪。灰尘在难得透进来的灯光中旋转飞舞,大约是想学一学那些浪荡的花蝴蝶,展现一下自己优美的姿态,可它灰扑扑,只能惹来旁人厌烦,挥着手要将它赶走。头上套着黑布袋的男人被强迫着跪在地上,一双膝盖早就已经酸软麻木,动一下都如同针扎,恨不得扎到他太阳穴去。听见门口有动静,他即便是被堵着嘴,也要发出呜呜的声音,扭动地如同一只毛毛虫,活跃地要命,若是没人抓着就要朝地上摔去——于是旁边看管他的男人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自觉在大佬面前丢人,一记窝心脚就冲着他胸口撞过去,让他姿势别扭地倒地,痛到哼都哼不出来。一进门就看见如此情况的鲁德培挑了挑眉,心情忽然就变得好了许多。“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呢?”他眯着眼斜睨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又看了看坐在角落里头,打扮得如同要去夜场跳一支舞,而不是在这种灰扑扑角落里等着看戏的夏青一眼,“……找个椅子,给孙生上座。”夏青垂眼点烟,在烟雾朦胧中万般不屑地冷笑。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好人?真是惯会做戏,怪不得会把那个傻子骗得团团转。她心里头冷笑不止,却也没胆子开口把这些话当着所有人讲出来,只能安静坐在那里,等着眼前这个睚眦必报的小气男人安排接下来自己会看到的一场戏。在和这会儿被捆住的那倒霉蛋签订口头合约的时候,夏青有特意提醒过对方,一步踏错可就是步步错,背叛者的下场他应该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她。可是那个男人根本领悟不了她话里的实际意思——她是要这男人好好想一想自己之前有没有充当过背叛者的角色,掂量一下自己可能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但话只能讲那么多,对方没有理解,也只能罢了。反正跟她无关。她只是一个传话人的角色而已,何必那么费心?夏青抬头,目光在不远处那两个同样坐在椅子上,但却是不同姿态的男人身上扫来扫去,看了一会儿又想冷笑——处理叛徒的场面还要特意叫她过来,不就是为了提醒她,要是胆敢在私底下做什么小动作,如今这个画面就是她的未来?还真是麻烦了他要在自己身上废这么多心思。“孙生,好久不见吧。”鲁德培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坐着,看着对面被男人被捆在椅子上又摘去头套,终于是再次开了口,“啊——虽然你可能不太记得我是谁,毕竟贵人多忘事,但我很早以前在我老豆那里见过你呢。”他掸了掸烟灰,夹着烟的手慢条斯理摘下了眼镜,又翘起了二郎腿,“这下你能想起点什么了?”说完,他自己倒是先忍不住低笑出声。小孙在头套被摘下看清他模样的时候,表情就已经变得如同吃了坨爬满苍蝇的大便一般难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是谁?但鲁德培这人,偏偏就爱极了给人添堵,非要看着别人不痛快的模样,他才会觉得心里头畅快无比。所以他故意要讲那些废话,为的就是让对方在恐惧中,变得更加惶恐不安。——真让人兴奋到浑身血液都沸腾啊,鲜血的腥味和掌控人生死的快/感,光是想想就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闭眼深呼吸,心跳也会变得狂乱。“你……你想怎样?”小孙双手被反绑,浑身冷汗涔涔,怕得直哆嗦还偏要嘴上逞能,“杀人可是犯法,你要是杀了我,警/察那边不会放过你的!”但这话让鲁德培笑得却更开心了。“你瞧瞧你瞧瞧。”他抚掌,瞥了面无表情的阿标一眼,“……本来满心期待听到一些不得了的话,结果最后竟然听到的是这种傻话,真叫人头痛。”笑完,他情绪说变就变,立刻不耐烦起来,“直接给他吃刀子好了,有些闲工夫,我倒不如回去歇上一歇,也好过跟各种无聊人士打交道。”听话的马仔早就等他下令,直接把一个上头插着三把匕首的木板给带了上来。重新被堵住嘴的小孙满脸惊恐,越发用力挣扎起来,把身下的椅子给晃到不停响,吵得要命。那些马仔给他松了绑,又把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打得几乎是奄奄一息了似的,只能倒在地上翻着白眼抽搐。鲁德培仔细瞧了瞧,看见地上突然多出来一滩水渍,距离不近,所以也闻不到什么味道,可这样的画面也已经是足够见他心生厌恶,只觉得恶心的要命。原本他想亲手上去给这个人一个了结,但这会儿看了这样的画面,他忽然间就不想自己动手了,也完全丧失了折腾人的兴趣——跟这样一个没胆的小人动手,未免也有些太降低他的身份了。实在是不值得。“去吧。”他对阿标使了个眼色,换了个姿势之后,就施施然坐在那,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第36章 漩涡被架起来的男人抖得如同化身筛糠,胸口起起伏伏努力喘气,看着眼前人的目光还是那般惊恐万分。鲁德培有些厌烦了。他本以为今日见到的会是个硬骨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手下怎么说也管过成批分的古惑仔,大风大浪怎么着也该把人心智锻炼得强大许多,那样的人折磨起来才能叫他心里头畅快。可是如今呢?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死到临头却只会哭哭啼啼怨声载道,敢做不敢当没种的软蛋。所以他兴致勃勃地过来,又被眼前景象搞得败兴。……实在是无趣极了。反插在木板上的匕首亮着寒光,不管那个男人再怎么哭号嘶喊甚至恳求,旁边那两个健硕的马仔都不可能将他放下。鲁德培微微皱眉,啧了一声,“好吵。”话音未落,旁边马仔就立刻识趣上去用破布堵了人的嘴,只留下呜呜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仓库中。阿标把那块木板踢到了鲁德培的正前方,好让自家boss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他抬手,两指并拢,果断朝前一挥——小孙的挣扎更厉害了,闷在喉咙中的声音几乎要破音,尖锐到了极致。但他只有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挣脱那如同铁链一般牢牢锁住他全身的两个马仔。阿标回头,重新看了一眼鲁德培的神色,见对方懒洋洋靠在那里,唇角就那么按照惯性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眼底却是无比冰冷。他转过身。“丢。”牛顿的万有引力有讲: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所以这人体和木板之间,定然也是可以相互吸引。匕首穿透肉体,无非是白刀子进,然后在里头被染红,扎得小孙目眦欲裂,整个人趴在那里,如同羊角风发作,除了抽搐痛呼,也没有别的能做。但这还完全不够。人体与木板被强制分离,身上残破衣裳被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小孙再次被人拎起来,两条腿软踏踏像面条,模样看起来凄惨无比。鲁德培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把目光从眼前这个几乎要断了气的男人身上移开,挑着眉,看向旁边难掩厌恶神情的夏青,“看得还开心吗——青姐?”他故意把最后的称呼拖长了腔,念得极其富有感情又七拐八绕,带着一种滑稽的效果出来。但在这样一个场合中,夏青却愣是被他念出了一背冷汗。她垂眸不回应,波浪似的长发贴在脸颊旁,只顾着专注盯自己脚下匆匆爬过的蚂蚁,半张脸被遮了个严实,只露出来一个挺翘的鼻尖给旁人看。而就在鲁德培转头之后,被高高架起的小孙再次跌落地面。扑通一声,人体落地的闷响还掀起一阵灰尘,小孙连哼都哼不出来,只剩下最后吊着的一口气,叫他扑在地上苟延残喘。“真是无趣。”鲁德培嗤笑一声,手指抵在额头,“去看看人怎么样了?”旁边面无表情的阿标立刻听令上前,拽着小孙的头发把人强硬拉抬头,看着对方口吐鲜血,明显一副马上就要魂归西天的模样之后,又痛快撒手任由对方脸接地面。阿标做了个手势,冲着鲁德培点了点头。“那好吧,今日我难得发善心,小惩大诫嘛……不折腾了,就这么算吧。”他打了个响指站起身,擦到锃光发亮的皮鞋在落地时蒙了些灰尘。“绑上石头丢海里,让他自生自灭去吧。”鲁德培踏着话慢悠悠往外走,把这里的所有狼藉场景都给丢在身后,声音轻飘飘地传到后方人的耳中。“——能不能碰到吃人的大鱼,就看他命如何咯。”虽然没得吩咐,但阿标还是迅速跟上前去,悄声问了一句,“boss,那消息如何放?”鲁德培顿住脚步,目光幽幽盯着门缝中透出的外界灯光。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惆怅。“就今晚吧。”“你亲自瞧着他下水,然后再去公布,另外……”他微微侧身,右手食指不轻不重点在阿标穿了西服外套的胸口,布满寒霜的瞳孔中夹杂了警告的意味,“给我盯紧华港生,如果他敢少一根头发,回来我就要你浑身骨头断光,听清了吗?”阿标抿唇,铺天盖地的紧张感让他不得不垂头,乖乖念了一句“明白”。好在鲁德培讲完之后,又很快转了话题。“——青姐呢?”他勾勾手指,“戏看够,也该去做事了。”*父亲住院第三天。所有人都失了音信。每个深夜似乎都带着能叫人情绪忧郁的催化剂,华港生一支烟还没抽完,就从旁人口中听到鲁德培的死讯。不知道哪里来的麻雀在那叽叽喳喳惹人厌烦,像极了旁边那群碎嘴的死八婆,讨论着又有人死掉了,还能哈哈笑出声,眉毛一个比一个挑得高,兴奋到报纸都要被抓破。旁人生死之于她们,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只是难得有这样一群人,竟然可以拿这些来做自己取乐的玩意,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华港生手抖得差点把烟头戳在自己腿上。他顾不得那群八婆叽叽喳喳喊着骂着,直径扑过去抢了报纸,把上头登了讣告的版面翻来覆去看,简简单单几行字,他却怎么都看不明白。那几个一直在碎碎念的八婆大约是被他恐怖的表情吓到,骂了几句之后又乖乖闭了嘴,互相面面相觑一会儿之后,偷偷摸摸拿了包溜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记再骂一句扑街过过嘴瘾,然后慌慌张张跑走,脚下如同装了风火轮,就差在原地掀起一阵风雨。但周围总算是安静许多。华港生死死盯住满是褶皱的报纸,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死了?为什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死了?第37章 漩涡华港生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让他很困惑,又很茫然。梦中的鲁德培难得没有戴眼镜,平日里总是平平整整梳到脑后的刘海散在额前,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对方满脸惊慌,用力将他自己朝远处推开。砰地一声——白色的衬衫上绽放出好几朵鲜红色的花,那个向来摆着一副万事皆在我心的男人被惯性撞得向后倒去,跌跌撞撞,脚步凌乱。华港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惊恐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周围的环境无比熟悉,是那个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离床不远的旧沙发处烟雾袅袅,穿了一身靓丽衣裳的女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目光一如往常温柔。“醒了?”华港生努力平复了心跳,告诉自己方才看到的都是一场梦,这才能强打起精神,闷闷翻身/下床,轻嗯了一声。这是他得知鲁德培死讯的第五天。但这短短的五天,他却度日如年。“你怎么会在我家?”话刚问出口,他突然醒悟对方的身份早已经不同于往昔,不由得又垂下头自嘲一声笑,“……也对,你现在是青姐,油麻地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想去哪里的话谁能拦得住你?”夏青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燃烧的香烟在烟灰缸中被揉碎掐灭,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烟雾为它证明它曾经存在。夏青随手掸了掸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换了个姿势,双腿一上一下交叠,看着华港生坐到她对面倒水喝,不由得弯了眼角。“听了他的死讯所以自己身体都不顾?不吃饭便罢了,还整日酗酒,你这样的状态怎么好好照顾你还在医院的阿爸?”她顿了顿,悄悄深吸一口气,“大情圣,你为他就这样真心实意?伤心到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华港生闷不做声,继续低头喝水。见这种话亦不能让他有过多反应,夏青忍不住便觉得有些头痛——自打她开始接触这些方面的事情之后,头痛便伴随着提心吊胆,一同来探她的身体,试图要她垮掉。“真是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好端端的路不走,偏要同那种人搅在一起,也不知你究竟是图什么。”夏青按了太阳穴,好歹是让疼痛稍微减轻,才继续接着道:“所以你如今这样的表现,真的是让我认为——你是不是爱上他了?”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是觉得有些气闷,单手成拳,重重敲在沙发边缘。而华港生也终于是有了反应。他抬起来往嘴边送茶水的手突然僵在半空中,目光颤动,旁人却看不出其中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感。华港生眨了眨眼,脑袋里头嗡嗡响,只觉得满嘴苦涩,“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想听我真的无药可救的答案是吗?那你应该会满意……”他闭上眼,脸色更加苍白,“是的,我现在才发现,我很爱他。”说完这句话,他却只想笑。看到死讯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或者是眼花看错了,可是这样自欺欺人没有用。他顾不得还躺在医院的父亲,急急忙忙想要去找到那个人,可是他几乎要把这个城市都给翻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对方。对方任何有可能去的地方,全部都是空空如也,在送给他的公寓里,就在门口的衣架上,还挂着对方的西服外套,贴在他的外套旁边,无比亲昵,也更让他绝望。怎么样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也找不到一丝丝对方可能还活着的证据。明明之前还整日黏在一起,不要命了似的享受着那般激烈的温存,却在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他向来不是一个肯把心里话说出口的人,但这时,他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当着夏青的面,亲口承认了他对那个男人的情感。可已经晚了……那个一直缠着他问“你到底有多钟意我?”或者“到底有没有挂住我”的男人,这会儿不知所踪,也听不到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终于肯说出口的答案。“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吗?”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中,声音疲惫不堪,“那现在已经听到了,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吗?”夏青眉头皱得十分厉害,几乎是要把那两条秀气的眉毛给拧在一起。“不能。”她轻轻摇头。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接受这个答案。看着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生无可恋的颓废气息,夏青差点就忍不住,要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好让对方不要再继续这般伤心绝望。但在阴影一般藏在她心底的恐惧感逼迫之下,她还是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转而叹了口气,把已经在心中过了千百遍的话语讲出口——“你妈要回台湾,现在被我的人给拦在码头,如果你还想劝她回心转意,我建议你马上过去,毕竟我也不能堵她一辈子。”夏青紧紧盯着他,半晌,又无奈地笑了笑,表情一点一点地再次柔软下来,“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吧。”她说,“你和她之间的事,总需要一个说法,所以我擅自做了决定,最后再帮你一次。”“……车我已经准备好,就停在楼下等你。”她喉头微颤,心里头油然而生的愧疚重得要将她压垮,沉默了半晌之后,她终于是将手中一直藏着的钥匙摊开来递到华港生面前——“去吧。”她努力微笑着,看对方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再次露出如同受了巨大打击一般的神情,还是硬撑着将钥匙塞到了对方手中。“再晚一些……”她抿嘴,艰难地一字一句道,“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了。”第38章 漩涡汽车如同化身利剑,带起风中一阵呼啸,一路疾驰冲到了码头。码头上的确是有一群人在那里围着,呈椭圆形就那么将中间二人给堵在那里,进不能进,退无可退。林莲好满脸忐忑,躲在男人身后,手上死死揪住对方衣袖,“阿年,这可怎么办?”被她唤做阿年的男人面色沉稳,一双乌黑的眸子里依旧镇定,似乎并未被如此大的阵仗给吓唬到。他挡在林莲好的身前,安抚性的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别怕。”他顿住,目光迅速扫过周围人,语气又带上了些笃定,“……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答应你的事,我能做到,只要你信我。”听完他这样的话,林莲好忍不住单手掩面,只觉得眼眶滚烫,几乎要让她当场落下泪来。小孙一声招呼也不打,就那么突然消失,这样的突发状况确实叫她手足无措,但好在——她身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看起来无比可靠,虽然认识才不过短短半月余,她却能感觉出对方的靠谱,也能够让她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情况中,难得稳下心来。他们二人在包围圈内不畏强权深情对视,若是叫个玩笔杆子的看到这一幕,定然是可以写出一篇感天动地令人潸然泪下的新时代爱情故事来。但华港生看到这一幕,却只觉得如鲠在喉。他慌慌张张从车上下来,顾不得车钥匙都没拔,一心想着快些,再快些,快些追上去,不要让阿妈离开。……直至看到了这样一幕。叫他猛地顿住了脚步。许是因为早就得了吩咐,所以那群十分面生的古惑仔们看到华港生,立刻就朝着一旁散开了。没有人继续阻拦,码头的空地上一下子便多出来了很多空间,无形的压力也瞬间撤下,林莲好抓紧男人的衣袖,悄悄松了口气。“是他要见你?”男人挺直了身板,还是如同一颗坚/挺的大树一样,牢牢护住身后的人,一双干燥而温暖的手抓着对方娇嫩手掌,带着鼓励似的意味道:“那你要不要同他讲几句,然后我们便离开,再也不回来。”刚刚才从紧张感中脱离,林莲好还没来得及沉下心思考,就已经听到对面人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妈?”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头也不敢抬,只觉得无颜面对她这个许多年没有再见的儿子。她心知自己绝非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每每回想起她丢下儿子远走他乡的行为,自己都要好生唾弃自己一番,心里讲自己冷血薄情。可是骂归骂,她也实在是没有法子——颠沛流离的日子她经历过,所以也实在是怕极了再次回到孤身一人四处游荡的日子了。她是真的害怕,怕自己无依无靠,怕像个没人要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怎么都找不到一处安定的住所。所以当这个男人拉着她的手,满面深情地告诉她,说出“我要带你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再无旁人打扰,过安定生活”这句话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一丝丝的抵抗能力,就这样沦陷在她极度渴望的甜言蜜语中,鬼迷心窍了一般,就想跟着对方走。这些年来,没有人能像这个男人一样,将她了解的透彻。华山不能,鲁大海不能,小孙更是不能。——只有眼前这个人,明白她心里头究竟想要什么。所以她心动了。也同样在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即便是觉得羞愧万分,但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快些离开这里。华港生跌跌撞撞,几步路的距离,硬是走的艰难无比。他伸出手,想去拉一拉那个面目依旧陌生的女人,问上一句“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或者是“你为什么又要丢下我离开”。但挡在林莲好身前的那个男人目光警惕,见他伸手却以为他想做一些什么事,立刻就将人遮挡得更加严实,只露出了后方女人被风吹散的长发,在空中荡啊荡。长发如同海藻,飘在风的吹动轨迹中,一点点绞着人的心脏,千丝万缕,生疼无比。华港生没有继续再往前。他呆站在原地,颓然放下悬在半空的手,忽然笑了笑。“那你走吧。”他看着不远处,船头的旗帜飘扬,只觉得心里头空落落一片,像被人掏空了全部,独独剩下边缘的皮肉还在,维持着他站稳的力气,好让他不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跪倒在地。“……你走吧。”他笑得比哭还难看。第39章 漩涡即便林莲好一直躲藏,但是华港生完全能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去意已决。也许她心中还留着不舍,可当这种选择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华港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大约是早就已经定下了被舍弃的命运。他悄悄抬手按住心口,掌下心跳如鼓擂,砰砰跳个不停。他满眼空茫,看着林莲好一步三回头,但最终还是被男人强硬给拖上船去了。船只起锚,平静的水面被击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那些古惑仔早早就撤走了,华港生独自一人站在码头,目光盯着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终于是一点点远离岸边的船只,笑容僵硬地好像他整个人都成了僵尸一般,皮肉都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