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比起我的陪伴,元孟也更渴望你的陪伴一样。所以这一世,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不要再为彼此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宋灯在佛前诚挚叩首。第10章 普照逢宋灯跪的久了,站起来时竟有些晕眩,眼前一黑,腿上一软,险些又跪回去。“小心!”云心水岫自然是第一个冲上来搀扶她的,只是奇怪,那一声却不是她们喊的。宋灯半靠在水岫身上,眼前还有些发黑,可不用看,她都知道那声音是谁的。是元孟。她听见元孟对她的两个侍女道:“还不扶你家小姐到一旁坐下?”声音中带着一丝克制过的冷意。宋灯很熟悉这样的口吻,每当他说起那些互相推诿的贪官污吏时,语气中总不免带出几分这样的情绪。他在生气,为什么?那股晕眩之感终于缓了过来,她睁眼,看见站在佛殿门前的元孟。因为逆着光,宋灯看不大清元孟的神情,一时也无法猜测他为何发怒。佛殿外不远处便有一座凉亭,宋灯被扶着到那坐下。既撞见了宋灯险些晕倒,便是出于礼仪,元孟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元孟与宋灯一同相对而坐,在这小小的亭中隔了最远的距离。这凉亭又毫无遮挡,旁人一眼便能看见,也算清清白白。况且普照寺香客虽多,能入后殿佛堂的却也只有一些王公贵族,平日里这等贵重的香客也少见,今日能有这么两位,也算是人多了。元孟问道:“宋姑娘,你怎么样?是否需要我派人先送你回府?”宋灯摇头,道:“不妨事,只是方才跪的太久,起的又太急,一时才有些头晕目眩。如今坐了一会儿,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她抬眼,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元孟一番,见他神色微缓,似乎又不像方才那么沉郁了。元孟道:“没想到宋姑娘竟也是这般虔诚的信徒。”他依稀记得,她后来是不信这些神佛的。宋灯有些恍惚,前世的时候,她确实是不大信的。她跟着元孟,见他受了太多苦,难免会想,如果世上真有神佛,为何会让元孟遭受那么些生离死别与求而不得。他或许不是个君子,可他实实在在是个英明的君王,自他继位以来,流离失所,横死街头的百姓不知少了几何,如果连这都不能化作他的福报,那么她不知道简单的祈求几句又有何用。但如今,重活一世的她多多少少有些改变,至少她相信,冥冥之中是有一种注定的。宋灯道:“……我如今求神拜佛,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求来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会自己去取,想要做成的事我会自己去努力。我只是希望上天能够有所垂怜,纵使不给我时来运转的机会,也不要让我太时运不济,一腔心血都付诸东流。”宋灯忍不住看向他。元孟对上她的眼神,微怔,率先移开了目光。面上虽还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宋灯却看出来,他走神了。宋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在元孟无心睡眠,只能埋头于小山一样奏章的漫漫长夜里,她也曾避开耳目悄悄地守着他到天明。金碧辉煌却又静谧封闭的宽广宫殿里,年轻的帝王偶尔也会同她说起他年少的时候。那时,他对她道:“我年少的时候,早早出了宫,独自开府,虽说门庭冷落,却是难得自由。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喜欢去普照寺,同慧献大师手谈一局,现在想来,竟也是恍如隔世。”慧献大师是他的忘年交,他们相识时他便年事已高,元孟提起这事时慧献大师已经圆寂数年了。宋灯之所以这么频繁地来普照寺,礼敬神佛是其一,想见元孟是其二。只是不知是她运道不好,还是元孟记岔了,他其实来得没那么频繁,宋灯这两个月下来,竟是头一次遇见他。元孟对她道:“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命运终归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神佛可以拜,也可以求,却不能全心全意地去依靠。”他说这话时思绪万千,分明也是确有所指。按照他们明面上只见了一次的关系,两人的这两句话实在有些交浅言深。可宋灯既控制不了自己,也猜不透元孟出乎意料的行为。宋灯当然知道,若她真想得到元孟,或许她就该像元孟追逐九五之位那样,从一开始便仔细筹谋,步步为营,在恰好的时机摆出恰好的姿态。可人心又如何能像算计死物一样去争夺,她甚至无法去佯装他喜欢的模样,只一心想做自己,还期望着他能喜欢上这样的自己。宋灯已不像刚重生时那样壮志踌躇了,她隐约意识到,或许元孟从来都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子。宋灯一时沉默下来,无意识地侧过脸,看向远处的群山。这样的安静在任何两人之间都是难熬的,唯独在他们之间不是。宋灯习惯于默默守在他的身后,元孟又何尝不习惯她默默守在他的身旁,与他共享那一片静谧。只是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便移到她身上。如果说,上一次见面他还心有疑虑,疑心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引发改变的举动,那么这一次,他心中便有了定论。如果不是同他一样,这个年纪的宋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那样诚挚地叩首祈求。他或许没将那么多目光放在她身上,但她了解他的同时,他也有了对她的一些了解。有山风吹过,拂起宋灯额边碎发,露出一道浅浅的伤。元孟目光一定,这伤痕颜色很浅,显然是新长好的伤。她上一世也有这样的伤吗?元孟一时竟有些茫然,他记不清了。元孟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伤是后来愈合的,他身上亦有小时候同几个兄弟动手留下的伤,十几年了,疤痕会淡,却不会彻底消失。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他没仔细注意过。说来可能很可笑,他同宋灯认识了那么多年,甚至一起出生入死过,到了后来,她更是他身边唯一的知己。可他竟连她额上有一道疤都不记得。元孟有些恍惚。或许是因为宋灯总是低着头,并不给他看清她神情的机会。又或许是因为他同她分享那些或快乐或沉郁的往事时,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未真正分出一丝心神给她。可不管怎么样,这都太可笑了。宋灯的鼻梁很高,鼻头却很小,圆润可爱。她并不是过分消瘦的脸,脸型便带着股温柔,可她的脾气却很倔。元孟没有意识到,他在用目光认真描摹宋灯的五官。凉亭外守着的下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论是伺候元孟的人,还是伺候的宋灯的人。亭子里的两位主子已经沉默了许久,时间长到他们都觉得有些难堪,可若是偷偷回头看上一眼,却又发现他们间的气氛并不尴尬,这样的静谧好像也只是另一种默契。天知道他们才见了第二面。在下人们各异的心思之中,宋灯做了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她向元孟试探道:“我听闻慧献大师的棋下得很好,若是有机会能与慧献大师手谈一局,那真是三生有幸。”宋灯知道,慧献大师是个臭棋篓子,元孟总抱怨这个。可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借口,总不能说听闻元孟棋下的好,那么元孟定然会疑心她从何处听闻,接近他又有何居心。元孟听了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最后只笑着,道:“我倒是不清楚慧献大师还会奕棋。”只字不提自己与慧献大师的熟稔,更不提自己亦会奕棋。宋灯自然无法顺竿而上。她心中有些失望,但元孟的谨慎与疏离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于是宋灯只是点点头,道:“兴许是我记错了。”宋灯突然想不到该如何参与进元孟的生活了,如今的元孟,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他兴许已经开始准备厚积薄发,又或许还是个闲散王爷的心态。她唯一知晓的,只有这座寺庙而已。宋灯隐下那份失落,想起元孟方才站在殿外,难得有些好奇,问道:“殿下,你今日也是来拜佛的吗?”宋灯觉得有些好笑,前世他们分明都不信神佛,如今却在这庄严的佛堂前相遇。元孟下意识就要否认:“我是来寻……”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说是来寻慧献大师的。在掩人耳目,避重就轻,乃至移花接木的口舌之术上,元孟向来是极擅长的。可他唯独不擅长在宋灯跟前说谎,因为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元孟突然有些懊恼,为了方才露出的破绽,也为了再世相逢以来,他在宋灯跟前再三流露出的不当存于此时的表现。若非宋灯对此时的他不算了解,此刻怕已看出他的来路了。若宋灯仍是那个无欲无求的永康郡主,仿佛对万事万物都不甚执着的模样,元孟兴许不介意她知晓此事。可这一次,宋灯的眼神太过缱绻,缱绻到元孟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宋灯见他一副咬了舌头的模样,便体贴将话题带过,两人只再浅浅聊了数句,宋灯便在元孟的疏离之中败下阵来,生怕追急了反而惹他生厌。宋灯依依不舍地离了普照寺,后两月里又来了几趟,却再没见到元孟。若不是估摸着在元孟眼里她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宋灯几乎要以为,他在故意躲她了。第11章 侍女谏在宋灯成日去普照寺的时候,宋炀也不动声色地做了件事。他亲自探访了那些原本属于忠勇侯府的旧将,特地寻到其中生计最为困难的几户,当着众人的面发了狠,立誓便是将侯府的府库掏空也不能苛待这些旧将。那几户人家昔日都是受过侯府救济的,只是家中爷们多半是当年落下残疾的,光有微薄救济只能勉强度日,如今小侯爷有心再帮一把,他们自然是欢天喜地,更不可能去疑心什么。外人见了,有觉得他耳根子软好下手的,也有觉得他讲仁义的,可不管是念他好还是念他不好,大都觉得这小侯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光有一副慈悲心肠,开了这口子,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别到头来把侯府赔了进去。宋灯听到外边传言,不过一思量,便明白宋炀是为之后忠勇侯府“孤注一掷”入了海运船队一事做铺垫。这借口不算精妙,可一传十十传百,传的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本就不图能骗多少聪明人,只想骗骗那些又蠢又贪的家伙。宋灯听了便知,海运与宋家军有宋炀操持,实在没有太多需要她忧心的地方。而眼前,只有另一件大事需要她全心全意地去关注。宋灯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云心恨不得往她头上插满金玉,有些哭笑不得:“好了,是寻珠姐姐出嫁,又不是我出嫁,戴这么多金银做什么?快些拾掇好,我们早些过去,别让她等急了。”叶寻珠今日便要出嫁了,因淮北侯府远在北地,送嫁的队伍要行上许久。叶寻珠好几日前便开始紧张了,宋灯答应她要早些过去伴着她的。云心讪讪收回手,道:“奴婢想着今日定海侯府里少不了那些贵夫人,想让小姐给她们留个好印象。”她在宋灯头上那些晃瞎人眼的簪子里犹豫了片刻,一时竟有些拿捏不准拿哪些下来才好。宋灯又好气又好笑,只是想到是因为母亲离世太早,以至于连她身边婢女都开始替她忧心婚事,一时又有些怅然,索性自己伸手取了几支下来。云心显而易见地有些不舍。宋灯道:“就这样吧。”水岫便要上前替她整理妆面。云心对宋灯道:“小姐,今日到底是个喜庆的日子,你这太素了也不好,我去给你找两个稍富贵些的裙坠可好?”宋灯想了想,裙坠不算张扬,多沾沾喜气,也是好的,便点头应了。云心这才欢欢喜喜地去了,那些装着贵重玩意的匣子钥匙都是她们这些贴身婢女掌管,她非得自己去一趟才安心。水岫原在低头为宋灯侍妆,见屋内一时只剩她二人,其余小丫鬟都在外边伺候,犹豫了片刻,对宋灯道:“小姐,侯爷前些日子曾问过奴婢与云心,你近日怎么常往普照寺去。”宋灯愣了愣,道:“你二人如何作答?”水岫道:“云心素无心机,快言快语,只说小姐近日诚心礼佛,常常一人在佛堂中跪拜。我只附和,并无他言。”宋灯笑,一下便明白了过来。这两个婢女,一个太没城府,以至于什么都没看出来,于是天真烂漫地答了一番,另一个沉熟稳重,察觉到了异样,于是更要替她保密。宋灯心知水岫是好心警醒她,便对水岫道:“这事往后依旧如此,若是兄长问起,你们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便是,能蒙混过关便蒙混过去,若是不能,他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吧,不必强撑。总归我是他妹妹,便是让他知道了,也不至于拿我如何,你们便不同了。”宋灯没有为难水岫的意思。水岫自然也明白。她咬咬牙,突然在宋灯跟前跪下。宋灯吃了一惊,连忙要扶她起来,却见水岫抬头看她,难得真情流露:“小姐,世间对女子多有苛刻,你本就处境艰难,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若……若一个男子真心喜欢你,是不会让你处处赴险的。”水岫心知这话不该由下仆对主子说,可宋灯向来待她们很好,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宋灯先前所为,其实不算出格,像云心这种粗漏些的丫鬟,甚至什么都没看出来。可这和宋灯先前行事相比,实在太过大胆,水岫不认为宋灯会对一个只听闻过姓名的人有所倾慕,难免疑心是不是在自己未跟随时他们偶然见过,且元孟有心引诱她们小姐。外边或许觉得忠勇侯府已经没落,可像水岫这种侯府主人跟前的心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底的,难免揣测,那落魄的平王兴许就从哪里探听了这个消息。宋灯还是将她扶了起来,垂着眼对她道:“你放心,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往后行事会再注意些的。”水岫急道:“小姐,重要的不是你行事如何,而是……”宋灯打断了她,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所托非人。”她不愿听水岫再妄议元孟,却也体谅水岫的一片好心,所以只是出言截住话头,心知以水岫的聪敏,不会再罔顾她的意愿说下去。水岫果然住了嘴。心情激荡过后,宋灯却也体味到一二,想了想,同水岫道:“水岫,我是不是从未问过你进府前的事?”云心是侯府家生子,父母现在都替侯府看管铺子,水岫则是从外头买进来的。水岫身子一僵。宋灯道:“你不要怕,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着觉得……”水岫咬了咬舌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小姐,我是被未婚夫婿卖掉的。”所以她想对小姐说,男人嘴上的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要去信,只看他最后到底会做些什么便是。“混账!”宋灯听得发怒,竟一掌拍在了梳妆桌上,发出好大声响。原本为人父母者卖儿鬻女已是令人又哀又怒,如今竟有这等出卖自己未过门妻子的小人,这实在是令宋灯难以忍受,一时间又成了前世那个怒而生威的永康郡主。宋灯没有去问水岫的父母何在,想也明白,若水岫的父母仍然健在,却让一个外人将自己女儿卖身为奴,那么这样的父母也不值得过问,只会是水岫的另一件伤心事。水岫头一次见宋灯发那么大火,比起害怕,更多的却是心头微暖。她难得逾越地捧起宋灯的手,见她掌心发红,叹了口气:“小姐,哪里值当为这种畜牲挨这份痛?”宋灯这才感觉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她收了手,仍是带气:“此人姓甚名谁,如今人在何处?”水岫心知宋灯是想为她出口恶气,嘴角微弯,道:“小姐,你且听我慢慢说完。他当年卖了我,赚了一笔银子,买了几身行装,打扮得人模狗样,转眼竟攀上一家富户小姐,做了倒插门的女婿,想来是起了吃绝户的心思。可他存心不良,那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成婚后又看上另一个更俊俏的郎君,让他做了王八。那畜牲发现此事,怒生歹意,买通下人想趁机害死两人。谁知道那下人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主家手里,明面上听了他的话,背地里却去告了密。那小姐将计就计,和奸夫一起,把那畜牲杀了沉塘。若不是后来的县太爷英明神武,翻出这桩公案,我还真少了几分痛快。”其实这种离奇公案宋灯也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每听闻,还是有几分瞠目结舌。水岫对宋灯道:“所以小姐,你看,人的际遇总是很难预料。他当年卖我之时,一定想着自己能够直上青云,我亦觉得自己前途未卜。可时移世易,如今我在侯府,伺候像你这般宽厚的小姐,往后的日子亦不至于太难过,他却早早去见了阎罗王。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宋灯听后叹道:“所以我们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转而向水岫问道:“那你将来想嫁什么样的男子呢?”水岫愣了愣。宋灯道:“你别害羞,若你以后想嫁人,那么总归有这么一回,你细细说与我听,我会好好为你挑选。”水岫想了许久,道:“世间男子多薄幸,我不期求能找到一个待我多么好的人,只想嫁个能不对我说谎的男人。”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可这世上哪有人不说谎呢,便是我也说的,小姐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太放在心上。”宋灯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哪一日便让我碰见了这样的人,到时我就把他抓回来给你做夫君。”水岫被年轻气盛的小姐逗笑了。云心拿着两条压裙坠来给宋灯挑时,正好见的便是这副场景,立时有些不满:“小姐,水岫,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不带我?”水岫随意说了个笑话,将云心逗得咯咯直笑,这事才算过去。宋灯拿她们俩没办法,就这么说说笑笑一番,差点误了时辰,最后紧赶慢赶才在答应叶寻珠的时辰前赶到定海侯府。叶寻珠却已经等待多时了。第12章 贺新婚(上)叶寻珠才刚刚换上嫁衣,还没梳上头发,坐在那里,一身满是刺绣的红衣,长发如瀑,顾盼生辉。“你怎么才来!”宋灯笑着道:“好好好,是我迟了,这身嫁衣穿在你身上可真好看。”叶寻珠的注意力立时便到了这身绣衣上,这绣衣倒没用多少金银珠玉,可光是料子便已价值不菲。宋灯虽不是穷奢极欲的人,可到了那位置,自然有人献上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多少让她长了些见识。她一眼便看出这嫁衣最贵重的地方在那刺绣之上,光是她认出的技法便有苏绣与蜀绣,更不用说那些分辨不出的绣法,当真是一线千金,不够富贵的人家甚至看不出这嫁衣价值连城之处。叶寻珠哀叹了一声:“可除了嫁衣好看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值得高兴。”这话可就有点严重了。宋灯凑近问她:“怎么了?你不喜欢那淮北侯世子?”兴许是上一世的宋灯自己便太过天真,显得不够可靠,叶寻珠当时并未同她说过此事,如今倒是不知不觉中对她有所依赖。叶寻珠别扭道:“我上次见他都是好几年前了,谁知道他如今长什么模样?”他们小时候还做过玩伴,后来淮北侯府定居北地就再没见过了。定亲以后见面本就不便,两地又相隔甚远,她若是巴巴地跑一趟,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去干什么的了?宋灯松了口气,原是因为这个。“侯夫人定亲前肯定让人去打探过,世子若相貌不端,定然是入不了她法眼的,你别担心。”谁知道,听了这话叶寻珠更愁了,她声音放轻了些:“你不知道,我娘好似有点问题,分不出美丑的。上一回有个伯夫人带着儿子来做客,那位公子胖的有两个我,我娘还夸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宋灯几乎要笑倒:“傻姐姐,你还想让侯夫人怎么做,总不好当着那伯夫人的面,说令郎心宽体胖吧!”叶寻珠一噎。宋灯牵过她的手,道:“寻珠姐姐,这些话你可同侯夫人说过?若真有什么担心,你同夫人直说就是,她还会怪你不成?”叶寻珠叹了口气,看了眼四周,对她悄悄道:“你不知道,这婚期越近,我就越想跑,我近来都不敢和母亲说太多话,生怕一张口便是我不想成婚了。”她也知道父亲母亲为了这场婚事花了多少心血,也知道淮北侯世子无论出身还是人材,于她都是上上之选,所以她才不敢说出那么任性的话。她才十七岁不到呢,宋灯很能体谅她。宋灯伸手为她整理脸颊两边的碎发,对她道:“寻珠,别害怕,你是去同他过日子的,不是去乞求什么。他待你好,你便也待他好。他待你不好,你便告诉我,告诉你母亲,我们都会为你讨公道。这不是做了抉择就再也无法回头的事,就算有一天,事情落到最坏的地步,你不想同他过了,我也能替你想办法。所以你只管大胆地往前走,后边有我们呢。况且,我有种预感,你们会很相爱的。”这一刻,宋灯像一个温柔宽厚的姐姐。叶寻珠抱怨了一句:“我哪有落魄到要妹妹来救的地步!”可过了一小会儿,她却又偷偷伸出手指头来,要与宋灯拉钩:“那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宋灯抿着嘴笑,与她拉钩立誓。叶寻珠这才整个人都安稳了下来,长出一口气,倒是拿出了临上战场前的面貌来。叶寻珠一安心,便又琢磨起其它问题来:“莹莹,我娘让我出嫁以后不要常给家里写信,你说她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真成那‘泼出去的水’了?”宋灯问她:“夫人是单说了这一句,还是连着别的一起说的?”叶寻珠想了会儿,道:“好像还说了些别的,可我那时候心里都是不想嫁的念头,实在没听进去多少,这会儿实在想不起来。”宋灯自己也没嫁过人,但稍微琢磨了一番,还是想出了缘由:“许是因为如今风尚如此,女子嫁到夫家,便成了夫家的人,要少同娘家联系,你若是同娘家书信往来太频繁了,旁人多半会以为淮北侯府苛待你,到时候你在婆家就不好过了。”叶寻珠听得垂头丧气,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父亲母亲生养我这么多年,一朝出嫁,我就连多给他们写几封信都会招来是非!”宋灯道:“可不是,我也觉得这样不对。”叶寻珠道:“我才不管他们呢,我偏要……”宋灯拉了拉她的手,道:“寻珠姐姐,你又忘了,你倒时一个人在北地,到底先忍耐忍耐,别发作你这暴脾气,我们可以寻个折衷的法子。你写信给侯爷侯夫人多有不便,写信给闺中密友却是无碍,你若信得过我,里头夹带一二给夫人他们便是,最多我替你多跑几趟腿。”叶寻珠这才欢喜起来,好妹妹地叫个不停。宋灯道:“到时候,让侯爷与侯夫人把铺面开到淮北去,你有什么话想要对他们说,到自家铺子里头传一声便是,旁人也说不出你的不是。”叶寻珠道:“这主意真不错,我之后就同母亲说。不过你说,母亲为什么偏要将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若是就在这京城里,哪有现下那么多麻烦!”宋灯凑到她耳边道:“几位殿下年纪都大了。”叶寻珠还有点不明白。宋灯继续道:“你想想,你急匆匆定亲的时候,大殿下是不是正到商议婚事的时候?”叶寻珠点头,还有些似懂非懂。宋灯道:“不是所有人都想蹚这浑水,可总有人要蹚,若是将你嫁了个有野心的男子,便是定海侯府无心此事,也难免迫上贼船。这么一想,与你家素有交情,又远在北地的淮北侯府,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叶寻珠这回懂了,她了却一桩心事,如今脸上总算带了点喜色,笑得面若桃李。宋灯道:“对了,我准备了一份贺礼给你。”水岫闻声奉上一个漆雕盒,盒面之精美让叶寻珠这个见惯好东西的人都微微吃惊。她接过盒子,打开前同宋灯玩笑:“难不成这盒子就是你给我的添妆?”宋灯睨她一眼,道:“添妆是添妆,贺礼是贺礼,你放心,东西少不了你的,快打开看看。我挑了许久,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叶寻珠将那精巧锁扣打开,掀开盒盖,里边是一对白玉,上边雕着白头鸟与牡丹花。宋灯道:“这也是老纹样了,胜在用的人少,倒也算得上稀奇,牡丹寓意花开富贵,白头鸟则说的是白头偕老,这一对呀,是祝愿你们将来同富贵,共白首,一生和和美美。”叶寻珠光是听她说便喜欢极了,更不用说这两块玉佩上的雕刻都那么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压箱底的物件。叶寻珠忍不住拿起来把玩,甫一入手,便惊讶出声:“这是暖玉?”宋灯笑眯眯地点头:“看你这样便是喜欢了,那我总算没有送错礼。”叶寻珠自然喜欢,她不是没见过暖玉,但材质这样好,雕工又如此锦上添花的实在少见。她对宋灯道:“这是我收到的礼物里最喜欢的一件,你放心,等我到北地闲下来以后,就开始给你准备新婚贺礼,两三年的时间,总够我找一份能让你惊喜的。”宋灯道:“好呀,那我就等着你。”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等侯夫人与世子夫人带着族中好不容易寻出的十全娘子过来给叶寻珠梳头时,明显发觉一直惴惴不安的叶寻珠整个精神气都不一样了。侯夫人又欣慰又怅然,竟有些想落泪,好歹忍住了。叶寻珠的发早就梳顺了,十全娘子的梳子从她发间顺畅划下口中念白:“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叶寻珠左边牵着侯夫人的手,右边牵着宋灯的手,显然是紧张极了。世子夫人是个文雅人,一向不擅长应付叶寻珠这种性子,此时却也轻声说些宽慰她的话。十全娘子走好过场,便轮到真正的梳头娘子替叶寻珠梳理发髻,再之后妆娘为她上好妆,铜镜中已是一位彻彻底底的新嫁娘。宋灯意识到侯夫人兴许有话想对叶寻珠说,世子夫人是自家人无碍,她在里头却有些不便,便拍了拍叶寻珠的手,待她松手后悄悄退了出去。宋灯方才出了隔间,将门阖上,便隐隐听见外边有婢女的话声:“表公子,里边有娇客,还请留步!”外边竟还有一位表公子,宋灯拧起眉来,听外边动静,倒像是个风风火火的人物,她实在怕外边的婢女来不及阻止,那位便直接冲进来。宋灯一时寻不到好地方躲,又不好立时回去,只得先站在屏风后,好歹有个遮挡。虽说见这一面两面也不至于被旁人说闲话,可她对自己的容貌多少有数,为了避祸,自然还是要躲上一躲。好在那位表公子没有进来,他匆匆忙忙止住了脚步,对那婢女道:“是我莽撞了,还请代我向表妹与里边的姑娘赔罪。”也不说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何时再来,果真是个又粗又急的性子。但起码不是什么浪荡子弟。宋灯从屏风后走出来,松了口气。第13章 贺新婚(下)淮北侯府在北地,与京城相去甚远,若是稳当些,行车要月余。叶寻珠今日拜别父母,在定海侯府过一场送嫁之礼后,便要随着送嫁队伍前往北地,待到了北地,再与淮北侯世子拜堂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