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名眼眸微闪,垂首道:“好。”当即不再多言,躬身退下。才走出房门,他便腾身而起,瘦长的身影拧成了一股风,一个猛子扎入了天水湖。然后冒出头来,像条吐着芯子的毒蛇,阴冷地盯着来时的方向。那里,谢明疏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他正摩挲着手中的玉瓶冷笑不已。若论起制毒,这天底下,还有谁人能比过他呢?除非把那些死在他药下的阴魂挖出来,否则谁也休想指证他!因为他的药,风过无痕,无迹可寻。无极宗。阿满打了个哆嗦,咋舌道:“啧,不愧是阴魂集中营,这阴寒气……”就连鬼修出身的她都有些扛不住了。一面说着,一面探头往桥下的崖底望。此时不过才傍晚,桥下的阴魂就们开始按耐不住了,不断地有黑雾自崖底蹿起。然而那些黑雾一碰上归息桥,立马就跟被火苗烫着了似得,又嗷嗷叫着缩了回去。阿满嗐了一声,赞道:“嗐!你这桥造的好,够坚固!古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这是一桥拦路,百鬼俱退!”沈醉纠正她:“不是百鬼,是万鬼。”阿满瞪圆了眼:“啧——这么多啊?那岂不是要把我累死在下面?!”谢阿沅也急道:“对对对,下面有万鬼,阿满却只一人……师尊,还是让弟子跟她一块下去吧。”沈醉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做的食物,能入亡灵口吗?”谢阿沅:“……”不能。沈醉:“你懂如何超度亡灵吗?”谢阿沅:“…………”不懂。沈醉:“既如此,那你下去做什么吗?”谢阿沅:“………………”我下去打鬼!第57章不过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崖底住着的虽然是群鬼, 但都是些没犯下恶业的鬼,用世间的说法叫良民。他要是敢乱棍打良民……师尊估计就得铁鞭子伺候他了。但要是让妹妹一个人下去……又实在放心不下啊。谢阿沅纠结的抓耳挠腮,沈醉就在一旁冷眼看他抓耳挠腮,然后移开视线, 淡淡道:“我也下去。”谢阿沅眼睛一亮, 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师尊, 那我可就把妹妹拜托给您了!请您一定要照顾好她!谢谢!”晚风拂过桥面,两边的铁索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沈醉道:“风大, 没听见。你再说一遍。”谢阿沅:“……啊?”他露出大梦未醒的茫然神情。保守猜测,沈醉修为现在少说也是化神期了, 听力竟然还会受小小的风声干扰, 岂不奇哉怪贼!最后一抹日光悄然而逝,视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许是黑暗来临的缘故,归息桥下的亡灵们变得兴奋起来, 成群结队地从崖底飞上来, 疯狂撞击归息桥。一时间黑雾弥漫, 鬼叫连天, 看的谢阿沅心惊不已,忙郑重其事地拜托沈醉:“师尊,我把阿满交给您了, 请您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脸上一派郑重和肃然。反倒是沈醉,平日里总是跟冰山似的一个人儿,这会儿脸上神情竟是格外柔和, 就连嘴角都难得地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道:“好。”谢阿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只是尚未等他想明白哪里不对劲儿,沈醉已经携着阿满跳下了归息桥。二人一下桥,那些挤挤挨挨浓到几乎都快要形成实体的黑雾, 就像遇上了狂风冲击一般,唰的一下全都散开了。所过之处,皆如此。等二人到了崖底,别说黑雾了,连声鬼叫声都听不到。不过阿满眼下已经没功夫感慨沈醉对这群亡灵们的震慑力有多牛掰了。她所有的情绪全都用来震惊了,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诡异而鲜活的画面在她瞳仁中缓缓铺开。这是一条长街。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那种长。长街两侧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铺门前彩招飞扬,红灯高悬;长街上“人”来“人”往,挨挨蹭蹭;商贩的吆喝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行人”的交谈嘻哈声……争先入耳。阿满看呆了,宛如做梦似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忍不住抬脚朝最近的一间铺子走去。这是一间卖饺子的小吃摊,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鸡皮鹤发,面色惨白,正低头包饺子。老妪头也不抬地招呼道:“客官来碗饺子吗?我家的饺子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能连汤带汁塞你满嘴……不是老婆子自吹,这整条街上啊,就再找不出比我家更好吃的饺子了!我家可是老字号了!”阿满抬头一看,果然见门前的招子上写着“李氏饺子铺、百年老字号”几个大字。“……”都百年老字号了,那岂不是说这条诡异的长街已经存在了百年之久?!所以沈醉这是把崖底打造成了鬼市?又或是……鬼世?老妪已经包好了只饺子,热情地抬头招呼阿满道:“姑娘,来碗尝尝呗……咦,姑娘,你是刚死的吗?这身上咋还有这么浓的人味嘞?”阿满:“……”她吸了吸鼻子,讪笑道:“呵,抱歉。我没死。还活着。”“啥?”老妪满脸的和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沉着脸道:“还活着?还活着你下来干啥?快走快走,这地儿住的可都是鬼!”一面说,一面将两只瘦如鸡爪的手舞的飞起,驱赶阿满赶紧离开。赶了半天见阿满还不走,老妪生气了,呵斥道:“嗐我说你这姑娘,你咋不听劝啊,你赶紧走啊,都说了这里是俺们鬼住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是我带她来的。”凉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老妪一怔,旋即又俩眼一瞪,惊道:“仙尊?哎呀妈呀真的是仙尊!仙尊来啦!仙尊下来看我们啦——”话音才刚起,就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鬼,一个个搓手咧嘴嘿嘿直笑。看起来都很兴奋。然而兴奋之外又守着显而易见的分寸,并没有出现推挤之类的混乱。看起来可比人守秩序多了。就在这时,又有声音喊道:“鬼长来啦!”鬼长?阿满嘴角抽了抽——群鬼们的长官吗?过来的是位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姿清瘦挺拔,五官俊美,穿一身玄色长衫,腰间挂着一块半月形羊脂暖玉,芝兰玉树般清雅飘逸。想来生前该是哪位大家公子。那少年鬼长好像刚刚打过一场架,玄色衣衫有些皱,上面沾着零星草屑树叶什么的,左肩膀那块的衣衫也少了一块。他先朝沈醉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这才道:“仙尊可是为那些不听话的来的?是我管束无方,请仙尊赎罪。”说完,那少年鬼长手一抬,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一串鬼被铁链拴着带了过来。少年鬼长道:“这些都是妄图逃出去的。请仙尊处置。”沈醉望向那一串十来只鬼。都是些体型魁梧面相彪悍的男鬼,还有两个一看就是刺儿头的少年鬼,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可被沈醉眼风这么一扫,立马都跟受了惊的小鸡崽子似得瑟瑟发抖。不知从哪飞过来颗石子儿,啪嗒下砸在了个胡子鬼身上。跟石子儿一道砸过来的还有指责声——“李屠户你个莽货!你都成死鬼了你还往人间跑啥跑?你想被那些修士们抓住打你个魂飞魄散吗!”“就是就是!仙尊好心收留我们,还给我们这么好的地方住,你怎不知好歹啊!”说的李屠户羞愧地勾下了头,小声辩解道:“我就想上去闻闻家里的饭菜香么……我也没想干别的。”沈醉望向他,淡淡道:“若让你吃上一次人间饭,你可能放下心中执念?”李屠户鬼眼一亮,然很快又黯淡了下去,闷闷道:“我都是死鬼了,咋还吃人间饭么,仙尊您快别逗我了……”沈醉:“你只需答能,还是不能?”李屠户:“……能!”他死的时候儿子已经娶妻了,连孙子都给他生了俩,儿子儿媳两口子也都是孝顺的,他不愁自己死了媳妇没人照顾,所以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要说执念么……他就是想再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肉!不过仙尊真的满足他的心愿吗?应该……不能的吧?要是能的话早满足了。九幽城也不至于鬼满为患了。这整个九幽城里面住着的,跟他有着相同心愿的鬼不在少数。而且就算心愿不同,但李屠户觉得吧,只要能让他们吃上一口久违的人间饭,说不定心愿就能变的相同了。要是一口不行那就两口。毕竟人间饭的诱惑力对于他们这群死鬼来说,大概就相当于……钱对人的诱惑。李屠户还在犹自琢磨着,得到答案的沈醉已经撇下他不管了,正向那少年鬼长介绍阿满:“她可以做出入亡灵口的人间饭。是我的……朋友。”说着,眼神有些发虚地看向阿满。阿满朝他咧嘴一笑,笑出了两排贝壳似得小白牙。是朋友而不是厨娘,而且还是沈醉的朋友,沈醉这是在给她抬身份呢。所以她当然要开心地笑出一口小白牙啦。果然,那少年鬼长一听她是沈醉的朋友,态度立马亲切了不少,冲阿满一抱拳,道:“见过姑娘。”阿满见样学样,也回抱了一拳,道:“我叫谢阿满,公子叫我阿满就好。”那少年鬼长笑道:“姑娘姓谢?巧了,我也姓谢,说不定我们……呃!”他忽然顿住,双眼直直地望着阿满。阿满还在等他后面没说完的话,见他突然发怔,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不免狐疑道:“公子?公子!”连唤好几声,那少年鬼长这才悠悠回神,用力抹了把脸,道:“抱歉,冒犯阿满姑娘了。实不相瞒,姑娘跟我妹妹长的极为相似,所以在下方才才一时看失了神。”阿满笑道:“没关系。蓦然看到一张跟自己亲人相似的脸,多看几眼很正常。公子也姓谢?那说不定我们祖上还是一家人呢。不知公子族家出自何处?”少年鬼长略一犹豫,道:“天水城谢氏。”阿满:“……”她乐道:“那我们还真是一家人呢,我也出自谢氏。”少年鬼长眸光一亮,正欲开口,一旁被冷落良久的沈醉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打断道:“他叫谢明骤,上一任谢家家主第四子。”谢明骤:“……正是。不知姑娘出自哪一支?”阿满:“……”谢明骤。原主谢阿满的嫡亲叔叔。据说其还有一个双胎妹妹。而自古便有侄女像姑的说法。难怪谢明骤刚才看到她时惊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阿满吐了口气,定了定神,方道:“嫡支长房一脉,父亲谢明雨。”她望着对方过分年轻的脸,心情复杂道:“四叔。”突然就被人唤叔的谢明骤:“…………”……谢氏。谢无名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棂上,出神地看着掌心里的玉佩。这是母亲留给的遗物。原本该是一个圆月的,另外一半母亲送给了父亲,所以现在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半月了。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在外面道:“谢无名,家主让你过去。快点,别磨叽。”语气中带着不耐烦。谢无名将玉佩小心贴身放好,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平静无波死人脸。第58章谢无名抹掉眼角的泪痕, 又将玉佩小心贴身放好,这才跳下窗棂 。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平静无波死人脸。没有情绪,没有温度, 仿佛刚才那个坐在窗棂上脆弱的像个瓷器娃娃的人不是他。他眼神森冷地望着门外的人。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虽然穿着谢氏族服, 但束袖用的是黑色布带,可见非谢氏嫡系族人。不过面对带着银护腕的谢无名, 年轻男子没有半点矮人一头的自觉,面上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一个风尘女子生下的小野种而已, 不挖个洞躲起来, 还跑到谢家妄想认祖归宗?呸,真是不要脸!也就是家主太心善了,太顾念手足情了, 不然也不会让这野种回来。年轻男子抬起下巴, 不耐烦地催促谢无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说着率先转身, 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年轻男子回头,见谢无名还立在门口不动,顿时恼了, 骂骂咧咧道:“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没听见我说家主叫你……呃!”话没说完,年轻男子瞳孔蓦地一扩, 眼珠子暴的几乎都要撑破眼眶了。就见他脖颈上,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缠绕其上,还没指甲大的蛇头则顺着他因为窒息而下意识打开的嘴巴钻入。年轻男子只觉舌尖一麻,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银蛇已经钻了出来。这会儿正温顺地盘在谢无名肩头,还没芝麻粒大的小眼睛跟它的主人一样,森冷地望着年轻男子。。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间,年轻男子正要破口大骂,眼神忽然一散,紧接着整个人就跟失了魂魄似得,神情木木地转身就走。谢无名面无表情地跟上。到了谢明疏书房门前,年轻男子木木道:“家主,谢无名到了。”“进来吧。”书房内传出谢明疏的声音。年轻男子道了声是,推开门请谢无名进去后,然后自己转身离去,一路游魂似得来到天水湖边,静静地望了湖面片刻,忽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书房内。谢明疏将一只黑色小匣子递给谢无名,道:“这是药引,等谢阿沅回来后,你想办法让它进入谢阿沅体内。”既是药引,说明后面还需要配合其他的药才能产生功效。麻烦。跟他的小白蛇比起来差远了。谢无名接过小匣子,道:“是。”谢明疏道:“为了方便行事,从今天起,你就跟在三老爷身后吧。”谢无名面无波澜道:“是。”“行了,去吧。”“是。”谢无名转身离去,谢明疏一直目送他瘦长的身影消失,这才惋惜地叹了声气。谢无名是把好剑。可惜啊,这把剑姓谢。所以,不能留!.无极宗。望着面前排排坐的老者,美丽妇人,以及俊美的少年,阿满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一锅大杂汤似得,五味陈杂。见她端着茶盏半天不动,坐在最上首的老者吹了吹花白的胡子,然后威严地咳了一声。阿满心里默默一叹,乖乖跪下,双手捧着茶盏举起,道:“祖父,请用茶。”白胡子老者接过茶盏,先小小地嘬了口。久违的茶叶清香顿时就在口腔中爆开了,喜的老头胡子都翘了起来,赞道:“不错!好茶!老夫好久没喝到有滋味的茶了!”忙对还跪在地上的阿满抬手道:“好孩子,快起来!来来来,过来,到祖父这边来,让祖父好好看看我的乖孙女。”阿满:“……哦。”眼前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已过世的谢家上任家主谢渊;老者旁边的美丽妇人是高氏,谢明风已过世的妻子。至于美丽夫人旁边的俊美少年,自然是少年鬼长谢明骤了。三代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地方认亲……阿满:呵呵。谢渊下意识地想要拍阿满肩头,忽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鬼了,担心鬼身上的阴寒伤到宝贝孙女,便又缩回爪子,望着阿满,感慨道:“当初祖父走的时候,你才这么一丁点长……”他伸手比了一长度,又道:“……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啦。还学了这么一身好本领。不过你这修为有点浅啊。”阿满:“……我以后会努力的。”谢渊:“嗯,是要努力的。你父亲,你哥哥,你母亲,残的残,傻的傻,哑的哑,一家四口就你一个囫囵人,你三叔又是个糊涂的,被那畜生耍的团团转……”说着就是一阵长吁短叹,高氏惭愧道:“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三叔也不会迁怒与你们……”谢明骤冷笑道:“三嫂,这事如何能怪你?”谢渊一拍桌子,道:“没错!老三媳妇,老四说的对,这事不怪你,也不怪老三,都是那畜生做下的孽!想我谢渊一生四子,竟然有三子都折在了那畜生手里……岂有此理!”要不是他们受过安魂礼,死后无法化为厉鬼,只怕早就冲出去找那畜生索命了。然心中也因此留下了执念,所以阴魂这才滞留不去。就在这时,谢明骤冷声道:“那畜生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且先让他再得意这最后几日。”阿满忙点头道:“四叔说的对!沈……仙尊答应我了,说我帮他缩减完鬼口数量后,就可以带你们上去了。”想起沈醉刚才那副无奈的样子,阿满就忍不住觉得好笑。用沈醉的话说,他原本就只是把一些因心中留有执念不肯离去的亡灵集中聚集在崖底,免得它们在外一个没控制住,再伤害到世人。本以为时日久了,这些亡灵们心中的执念就能慢慢淡去放下,谁知这些亡灵们不但没放下心中的执念,反而在崖底安营扎寨住下不走了,盖房舍,开垦荒地,一点一点将荒芜的崖底,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本就不肯走的亡灵们,这下就更不肯走了,沈醉又做不到将它们无情绞杀,而被拘来的亡灵又在不断增加。天长日久下来,终于变成了现在鬼□□满的局面。不过幸亏有这么一个地方在,不然她也不能找到谢渊他们。阿满心说。第59章三天后, 莲塘村。儿女平安归来,儿子还成了仙尊沈醉的大弟子,谢明雨夫妻俩兴奋的大晚上睡不着觉,便手拉手着的围着莲塘散起了步。十六年了, 瘫了十六年的谢明雨, 终于再次体会到了双脚踏在土地上的踏实感。他牵着虞氏的手, 走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拉下的路, 一次性全都走个够似得。直到虞氏实在走不动了,夫妻俩这才手牵手的回家睡觉去。第二天一大早, 虞氏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惊醒, 出去开门一看,就见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村长谢林虎着脸对她道:“虞氏,有人看见你昨天半夜跟一个野男人手牵着手的在河边散步。”虞氏:“……”她瞪大眼, 一脸茫然。谢林继续道:“你不守妇道, 无视族规, 你这种行径是要被沉溏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道凶狠的声音打断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沉老子媳妇!”一个身影从屋内大步而出,过来将虞氏拉到身后护住,冷笑道:“怎么, 我跟我媳妇牵手散步还犯族规了?族里何时多了这么一条狗屁规矩?嗯?!”众人:“……!”谢林更是眼睛瞪的老大,将谢明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震惊道:“你的腿……腿……”他想说你的腿不是废了吗!可对上谢明雨那双比刀锋还要凌厉的目光, 谢林那句话卡在喉咙里,硬是不敢往外吐。还是虞氏从谢明雨身后探出头来,好心解释道:“昨天晚上跟我在河边散步的是我男人,不是野男人。你们不要乱说话呀。会挨揍的。”她不解释还好, 她这一开口解释,才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村人又是惊得齐齐一抖,下巴噼里哗啦摔了一地。虞氏继续好心为他们解惑道:“是仙尊治好了我家明雨的腿。哦,我的口疾也是仙尊治好的。”众人:“…………”谢林使劲咽了口口水,不敢相信道:“仙尊……”虞氏:“村长是要问仙尊为什么会帮我们,对吗?嗯,是这样的,我家阿满不是帮了仙尊一个小忙么,我家阿沅也成了仙尊的弟子……”接下来的话谢林已经震惊的都快要听不清了——仅仅只是一夜之间,瘫子能跑了,哑巴开口说话了,就连傻子都成了仙尊的弟子!谢明雨一家这是要翻天啊!他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三老爷去!这可是个天大的大消息!谢林压制着心中的激荡,胡乱恭喜了谢明雨几句后,便抬手挥退众人:“散了吧散了吧,都赶紧下田干活去!”说完,他自己也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直奔谢明风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薄薄的纸片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袖子里。屋内,谢渊望着谢林飞奔而去的背影,担忧道:“老三媳妇就这么跟了去,会不会有危险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阿满安慰他:“放心吧祖父,我做的纸片人能遮掩住阴魂气息,暴露不了的。”谢渊这才放下心来。谢明雨这时也携着虞氏进屋了,夫妻二人行了礼后,谢明雨对谢渊道:“父亲,我已经按照计划把消息散出去了。”说完,视线停在谢渊脸上。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也依旧,唯有脸色过分的苍白……哪怕已经渡过了三天缓和期,可每次站在谢渊面前,谢明雨还是觉得仿如身处梦境般不真实。已经去世十几年的父亲,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了…… 就在这时,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谢明雨扭头,望着还没有自己儿子大的谢明骤,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翻涌的更厉害,戾气瞬间就在眼中成形。老四被害时尚未及冠,可不就是没有阿沅大!而这一切,全都被谢明疏所赐!谢明雨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望向窗外某个方向的眼神,又凶又狠,像只随时准备扑出去将人撕个稀碎的猛兽。再看虞氏和谢阿沅,皆是如此。一家人卧薪尝胆十来年,如今终于等来了反扑的那一刻,个中心情,言语难诉。谢明雨站起来了,虞氏口疾也好了,谢阿沅更是拜在了沈醉门下,哪一个消息拎出来分量都不轻,如今三个消息一次性全扔出去,倒要看看谢明疏还能不能坐得住。另一边,谢明疏噌地站起,视线盯着谢林,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眼神简直比厉鬼还凶狠。谢林都能感觉到脸颊像被刀割似得,一阵阵生疼;脸色更是比看见厉鬼还恐怖,哪里还有再说一遍的勇气。好在这时谢明风开口了:“行了。你先下去吧。”谢林如获大赦,忙不迭地下去了,谢明风这才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唤道:“二哥?二哥!二哥你怎么了?”连唤好几声,谢明疏这才从震惊中回神,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长吁一口气收敛情绪,道:“我……我太高兴了……没想到大哥的腿……竟然好了。”还有谢阿沅,竟然成了仙尊沈醉的弟子!早知他有此造化,当初他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就该想办法将他解决掉!不行!必须得赶紧把他除掉!绝不能再任由他坐大!谢明疏脸上的狰狞之色一晃而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说了些为谢明雨感到高兴的话后,末了,又忧心忡忡道:“……明风啊,不如你先出去游历一番?”一面说,一面悄悄窥探谢明风脸色,果然见谢明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冷笑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大哥一家现在个比个的有本事,所以二哥就决定舍弃弟弟我了?”谢明疏忙板着脸喝道:“三弟,你胡说什么!你二哥我是那样的人吗?”谢明风反问道:“那二哥好好的为何要撵我走?”谢明疏:“二哥不是要撵你走,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好吗?至于原因……想必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他叹了口气,道:“大哥或许还不会跟你计较,可我担心大哥的一双儿女……”“尤其是阿沅。阿沅这孩子,打小就有个狠起来六亲不认的名头,现在又拜在了仙尊门下……”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透了反而不好。他相信他这个三弟能明白他要说什么。果然,就见谢明风眼中浮上一抹不屑,冷笑道:“那又如何?是他老子先杀了我媳妇!我都大度的不跟他们计较了,他谢阿沅还想怎样?”一副谢阿沅应该对他的大度感激涕零的样子。谢明疏道:“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谢明风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没有可是!这事二哥无需多管!”眼神中的阴鸷毫不掩饰。说完,当即拂袖而去。谢明疏眯眸望着他肥胖的背影,良久,他扯唇一笑,像是卸下了胸口大石般,惬意地发出了一声喟叹。两蚌相斗,渔翁得利。他这个三弟,果然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呢。谢明风从谢明疏那里出来后便直奔家去了,一回家就钻进了书房,把门窗全都关上后,这才迫不及待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片人,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就见摊在床上的纸片人,慢慢立了起来,一个面色雪白的俏丽妇人渐渐现出了身形……无数次做梦都期盼着能再见一面的人,如今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他面前,谢明风眼眶一热,压制了一路的情绪再也绷住,泪水顿时汹涌而出。他一把将高氏紧紧抱住。高氏亦是激动不已,然而她有任务在身,不敢多耽误,忙将自己的死因讲给谢明风听,末了,又道:“明风,我的死跟大哥没关系,都是谢明疏那个混蛋……”话没说完,就又被谢明风拥入了怀中。就听谢明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当即就将当年他是怎么发现谢明疏嫁祸谢明雨一事说给高氏听。未了,道:“当年四弟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不对劲儿了,但那时我还没把怀疑的视线落在谢明疏身上,直到大哥一家也先后出事了,我这才怀疑上谢明疏,谁知还没等我找到证据,你就出事了……”高氏听他说完后,也是百感交集,再看看谢明风肥胖的身躯,又心疼的不行,抽噎道:“明风,这些年,为了我和大哥一家,委屈你了……”谢明风也垂眸看了眼自己不堪入目的肥胖身躯,苦笑道:“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本来就打不过谢明疏,他又坐上了家主之位,我就更拿他没奈何了,所以我只能暗中蛰伏寻找时机。”“可谢明疏那种人,我要是还像以前那样锋芒逼人,他说不定也要对我下手了。倒不是我怕死,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谢明疏的罪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不被人知道。”“所以我就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边颓废堕落,让谢明疏觉得我就是个废物,对他构不成威胁,从而觉得没有杀我的必要;再一边为难大哥一家,因为这是谢明疏乐见其成的,而且有我出面磋磨大哥一家,谢明疏也就不会再对大哥一家怎么样了……”要是谢明疏出手的话,那就绝不仅仅是言语上的侮辱那么简单了。所以,这也是他变相保护谢明雨的方式。只是没想到,大哥一家也在暗中蛰伏寻找时机。高氏道:“父亲要是知道你这么做是在保护大哥,想必一定很高兴……当时父亲听阿满说你这些年一直找他们家麻烦,气得不行,一个劲儿骂你糊涂,一上来就催我赶紧过来告诉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