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四肢嘴唇连同脸皮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声音都直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一说开柳丝丝就变得轻松了一些,她往沙发上闲闲地一靠:“你不是都听到吗?何必还在哪里装呢,装了这么久不辛苦吗?”田孜立刻面红耳赤,急急地解释:“丝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都没有破坏你们婚姻意思......”“我知道!”柳丝丝干脆利落地说:“可是何川鬼迷了心窍!”她自嘲般地讪笑了一下:“也不过和你打了几个照面而已,着了魔一样!”田孜一滞,看来她还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事。柳丝丝继续说:“不过细看看,你确实也挺有自己的味道的…”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像在掂量一件商品。田孜有些不舒服,还在坚持解释着:“丝丝,我知道这件事让你扎心了,你放心,我现在就走,绝不会再和他见面。”“ 不用,我愿意成全你们!”似乎又一道滚雷劈下,田孜震惊地瞪圆双眼,柳丝丝却一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你疯了吗?!”田孜忍无可忍,尖叫起来。“不,我清醒得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何川是个浪子,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女人,和外面那些狂蜂浪蝶相比,我宁愿是你!”柳丝丝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田孜木呆呆地看着她,再三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赌气的话,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考虑这件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了上去。眼前这个人似笑非笑,眼中精芒四射,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怯弱善良的柳丝丝?她气急反笑,说:“好,好贤惠的一个媳妇!”柳丝丝只当她有转圜的余地,迫不及待地加大筹码: “相信我,何川会是个好情人,他多情起来很浪漫体贴的。即便以后分收也绝对亏待不了你,也许不过熬个一年半载,但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她顿顿,继续说:“”别看他现在那个样子,其实他对女人很心软的。就拿我来说吧,他真想撕破脸离婚也不是不可以,他手上握着我好几个把柄呢,可你看,他到底下不了手。”田孜看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两片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愕,只是一颗心变得又酸又疼:她把她当最好的朋友,可她当自己什么?柳丝丝看她不说话,只当她动了心,往前走了一步,亲亲热热地握住她的手,说:“田孜,我也是为你着想,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哪儿能找到像样的男人?更何况你还是个离婚茬儿......”她的眼珠飞快转了下:“”你不会还惦记周子非吧?咳,他现实着呢,对你可能的确有几分旧情,但肯定不会和他小女朋友分手的。那姑娘我见过,才二十一岁,美丽张扬,她爹是高官…。”她说得又急又快,似乎想用密集的信息把田孜炸晕催眠。田孜确实已经晕腾腾的了,她环视着这熟悉的房间和陈设,看着柳丝丝一脸的热切,感觉恍恍惚惚,依稀如梦,不对,连梦都不会有这么荒诞的情节。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柳丝丝的手冰凉滑润,像毒蛇一样,让她恐惧,也让她恶心。她定定地看着她,说:“丝丝,自己找份工作,干净本分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不好吗?”“呵呵,尊严?”柳丝丝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一边擦眼角,一边说:“尊严?尊严多少钱一斤?这房子,这家具,这首饰,还有这旗袍,缂丝的,哪一样是靠尊严得到的?”田孜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她一阵心灰意冷,不想再说下去了。她说:“罢了,人各有志,自己保重吧!”“不,不要走!你听我说!”一看田孜真的要走,柳丝丝有些心慌,她一把拉住田孜,眼神变得狂热偏执:“这样,你开个条件,要怎样才肯留下?”田孜的胳膊被她拽得生疼,但都不及她的心疼。她把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说:“天下女人那么多,你找谁都行,为什么难为我呢?”她眼眶发热,一句话含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为什么要伤了咱们之间的这份情义?柳丝丝凄然地一笑: “我有什么办法,他那么挑!”她改抓田孜的衣角,像溺水的人试图去抓一根稻草,可怜巴巴地说:“田孜,好田孜,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这次回来本是铁了心要和我离的,连他最喜欢的花瓶都摔了,可是他看到了你,…看到你后他就向我道歉了,还天天往家跑,还会对我笑了,…真的,田孜,我的婚姻就靠了你了!”她已经失去了分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田孜忍不住捧着她的脸,那张美丽彷徨而又病态的脸,忍住地说:“丝丝,你病了,知道吗? 醒一醒吧!听我的,离开他,离开这个家不像家的地方,你还这么年轻,还这么美,还会有人爱你的,你还会有新的快乐的。”“不不不!”柳丝丝大力地摇头:“我不要爱,我不要快乐,我只要这种人上人的生活。田孜你没受过苦,你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为了买双小白鞋要攒多久的钱,你不知道为了一支名牌口红她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些艰辛的过往都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尴尬窘迫的青春,强颜欢笑的骄傲,费尽心思的攀援,要不是何川爸妈出了车祸,临终前逼着何川结婚,要不是那些天她刚好反胃恶心,何川误会她怀孕了,她永远都还是何川众多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之一。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坐到这个位置,不仅锦衣玉食,珠翠围绕,还能耻高气扬,随心所欲,出门在外,谁不给何太太几分面子?那段时间她做梦都会笑醒,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她日夜不停的祈祷了,之前的苦难突然都变得有意义了。可好景不长,何川很快就发现她是假怀孕,脸色也跟着变了。自此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百般讨好他,他却越来越厌恶她,结婚不到两年离婚都闹了一年半了,她做错什么了?!她越想越委屈,悲从中来,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田孜看柳丝丝蹲在自己脚下,哭得肩膀直颤,心里万般滋味一起翻滚。她在心底冷笑:她大概真的是没救了,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伤害了自己的朋友,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委屈。还真是:别人的事头顶过,自己的事穿心过。田孜在柳丝丝的哭声中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当年她们说的都是对的,她并不是真心和自己交朋友;她们说的是对的,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怯弱无害。她应该恨她,唾弃她,她这样真心待她,她却并不把自己当回事!可为什么又觉得她那么可怜,她蹲在那里哭得气噎难停,像找不到路的孩子,又像菟丝花,看着轰轰烈烈,其实风一吹就倒了。第12章 粗糙的爱柳丝丝的眼泪没有留住田孜,她还是走了。临走时她突然问:“赵姨说的那个半夜淋雨的人就是你吧?你的病一直好不了也是有原因的吧?”柳丝丝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眼睫毛上的泪珠还没有干。不用她再说什么,田孜已经全都明白了。虽然早有预期,但得到确认那刻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咔嚓”一声碎了。柳丝丝喉咙有些沙哑,问:“你怎么知道的?”田孜笑笑:“我只是信你,并不是傻,你忘了读书时我专业成绩每次都年级第一?”她笑得非常苦涩,之前那些呼之欲出的细节,现在全都连起来了。所谓灯下黑,盲区都源自于不设防,我的软肋只给你一个人看,你却一刀捅上去。田孜拉着行李走了,外面静悄悄的,赵姨她们这些做事的最机灵不过,一听动静不对,早找地方躲起来了。田孜走出别墅,走出院子的大门,走上下山的那条大路,感觉恍惚如梦。夏末初秋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到了头顶,白晃晃地照着她。路边野草丛丛,偶有不知名的小白花小紫花寂寞地开放着,她约的车等不到她,电话也打不通,早已经走了。此刻,她也不想坐车了,一股强烈的情绪在体内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路:憋屈,失望,痛苦,孤独…,百味翻滚。她需要一个人慢慢消化一会儿。田孜拖着行李在路上慢慢地走,那座别墅越来越远,等她转个弯儿,又下了个小坡,就彻底就看不见了。田孜有瞬间的怔忪,感觉自己像聊斋里的书生,一夜醒来发现昨晚红烛高照的大宅子只是一抔黄土,所有一切不过是个悠长而荒诞的梦。正出神,脚下几块乱石冷不防绊了她一下,行李箱和背包一下子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田孜从地上爬起来,手心火辣辣的,好像擦伤了。她忍不住苦笑,这狼狈的场景如此熟悉。想起来了,和她一个月前从垃圾场走到公交站台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她以为事情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原来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这个世界,她所能拥有的依然还只是一个行李箱加个背包而已。她继续往前走,其实别墅就在山脚,但真要步行下去还是有段距离的。秋天的骄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后背的汗已经把衣服黏湿了一块。时不时有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可能路上鲜有行人,一个个开得比飞都要快。这不,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几乎擦着她开了过去,刚好碾过一个小水坑,不偏不倚溅了她一身泥点子。田孜忍不住骂出声来,真是祸不单行,喝口凉水都塞牙。她翻出一包纸巾,胡乱擦着,谁知越擦越脏,田孜戾气横生,恨不得把衣服脱了甩到对方脸上。她自顾自生着气,开车的司机却根本没留意她,早就一溜烟地开过去了。突然,一声刺耳的急刹车,田孜回头,那辆越野车居然返回来了,正停在她身后。车窗摇下来,周子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嘿,甜滋滋,这么巧啊!”巧你个头啊!田孜气不打一处,原来祸害自己的是前男友。他俩估计八字犯冲,但凡见他时田孜就没体面过,上次是落汤鸡,这次变泥猴。周子非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说:“不说了我来接你吗?怎么不多等一会儿?”“我也说过不用了啊!”田孜一边慢吞吞地擦着身上的泥点子,一边说。之前她收拾行李时刚好周子非打过来,说他朋友那里有房子可以出租,但是情况比较特殊,想征求下她的意见。田孜那会儿心乱如麻,没容他细说就截断了他的话头,说她正在收拾行李,可能不用租房了!周子非吓了一跳,追问她怎么了,又说来接她,田孜没空敷衍他,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没想到他还真过来了,不都说律师很忙的吗?周子非提起她的行李箱往备箱里放,田孜筋疲力尽,不愿意再强撑,自己拉着背包往副驾驶上爬。不知道是背包太重还是车的底盘太高,背包拽了几次都没拽上去,田孜的脾气突然来了,使劲把包掼在了地上,觉得不解恨,又狠狠地补了一脚,紧接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汹涌而至。周子非听到动静,赶过来时只看到田孜背过身捂着脸,身体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她的哭无声而悲恸,却更令人震撼。周子非有些无所适从,走到旁边抽了一根烟,再回来时田孜已经好,端坐在副驾驶上,膝盖上放着那个硕大的黑色背包,面容平静,只有鼻头微微发红。她遇到什么事了?有一瞬间,周子非特别想冲到柳丝丝的别墅里问个清楚,却还是忍下去了。他缓缓开动了车,田孜没有说去哪儿,他也没问。好一会儿他才说:“”先去我那里待两天吧?”啊?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田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又一次面临了无处可去的窘境。她自嘲地笑笑,心想:还不错,有进步!上次坐了辆破面包车,司机是个粗鲁的陌生男人,害得她一路都在提心吊胆。这次坐越野,开车的司机不仅体面,而且信得过。周子非被她神秘的微笑弄糊涂了,感觉受到了鼓励,热情地介绍:“我那里有俩房间,简陋是简陋了些,但收拾收拾…”“我住酒店!”田孜打断他。关系这样暧昧,人家还有小女友,自己何苦造孽去搅和呢?周子非还想劝劝,可一看她脸上的神色又把嘴闭上了。田孜选了如家,经济实惠又干净。周子非欲言又止,终还是保留了意见。他把她的行李送到房间,说:“一起吃个饭吧!”“不了,”田孜靠着门,把他挡在外面:“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累,改天我请你?”周子非脸上有些犹豫,他说:“租房子的事情?”“再说吧?我想先休息一下 !”田孜脸上都是疲倦。周子非只好告辞,田孜刚要把门关上他又撑住了,一脸认真地说:“你不要偷偷地走了!”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紧张。田孜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笑:“好,我走的时候告诉你一声。”周子非明显情绪骤降,忍不住抱怨:“那还是要走的意思?你说过喜欢这个城市要在这里找个工作的,你是想避开我吗?或者柳丝丝?甜滋滋,我告诉你,除非你剪了头发做姑子,这个世界你逃到那里都有烦恼,咱得打起精神,征服它!”说到最后又不正经起来,做了个必胜的手势。西装革履的人做这样幼稚的动作太滑稽了,田孜一下子被逗笑了。她把他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 “知道,知道,快走吧,开车慢点!”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拉开窗帘,外面是隔壁大楼灰秃秃的楼顶,上面横着乱七八糟的电线,还有一些垃圾,她“唰”地一声又把窗帘拉上了。难怪柳丝丝这样走火入魔,有的时候钱还真是好东西。手机响了,竟然是她妈,上次不欢而散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田孜立刻接通,刚叫了一声“妈”嗓子就哽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王美蓉马上就感受到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却粗声粗气地说:“咋了?是不是没钱了?我早就给你说过男人靠不住的,任何时候都得留个心眼,留个心眼,咱不害人但得防人啊……”吧啦吧啦一大堆婆婆经。要搁以前田孜早就不耐烦地挂了,今天不知怎么地,连这番话都觉得无比顺耳。王美蓉叽里呱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女儿这边没动静,赶紧叫了一声:“孜孜,你在不在?”“在!”田孜难得温顺地应了一声。王美蓉:“你等一下啊!”似乎换了个没人的地方,她压低了声音:“我背着你赵叔还有点私房钱,你把账号给我,我给你转两万!哎,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了大学了,还这么不让我省心,我的命真苦啊.......”田孜听得哭笑不得,说:“你留着吧,我不缺钱。”王美蓉还想说什么,远远有人叫“妈妈”,是她妹妹赵蜜。赵蜜今年才十三,比她整整小了十五岁,是王美蓉再婚后和赵叔生的,人如其名,自小在王美蓉和赵叔百般呵护的蜜罐中长大。她三岁时田孜就去外地上了大学,俩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田孜听到她娇憨地说:“联系上姐姐了吗? 我肚子要饿死了,我要吃广州的叉烧还有蟹黄粥.......”田孜在这边听得一激灵,问:“妈,你们在哪儿呢?”王美蓉眉飞色舞:“当然是在广州了!死丫头,这么久都赌气不联系妈,最近我右眼皮跳得厉害,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噩梦,想着你妹妹暑假还有一周,索性来看看你。刚找地方住下...喂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咋,不欢迎我们吗?”田孜扶额呻吟:“我的老妈啊,你好歹说一声啊,我早就不在广州了,......现在哪里?在大连,…干嘛?这里的外贸行业还不错,想找个工作呗,…啥?你要来?快别了,我说不定明天就走了。哎呀,不是躲你…”可王美蓉已经激动起来了,田孜感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只好匆匆说:“你们既然去了就好好玩一玩吧,我待会发个攻略给你们!”她挂了电话,感觉出了一身大汗。叮铃,王美蓉又追过来一条语音信息,走苦情路线:孜孜啊,妈妈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查出来心脏不太好,你可别满世界跑了,就老实待在大连吧,大连挺好,离咱家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以后妈想看就能看到你。又加一条:“妈现在不求你大富大贵,不嫁人也行,守在妈能够着的地方就行。”她难得这么放低身段和田孜说话,田孜的心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鼻子瞬间就酸了,咳,再粗糙的爱也是爱啊!她想起周子非说的话:这世界躲到哪儿没有烦恼?是啊,她想: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就该我满世界丧家犬似地乱窜啊?老天爷好像有意要留她,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一个外贸公司的面试通知,她上网查了查,这个公司貌似规模挺大,她的心思不由地活动起来了。周子非再打电话过来说租房子的事时,她很爽快地应下了,心想,去看看也好,不想这一看还看出惊喜来了。第13章 柳暗花明周子非说的朋友其实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一个同乡,华人在海外特别抱团,安姐三十年前就去了美国,早早落地生根,安寨扎营了。她是周子非学校的老师,虽然没有直接教过他,但还是非常照顾他们这些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的,逢年过节包个饺子啥的,周子非从来都没有缺席过,有时候还跟着大家叫她“小妈妈”。前段时间安姐突然联系他,他才知道她在大连还有一对老父母,八十来岁了,不愿意去美国,平日全靠保姆照应着。安姐说最近听老人言语里有些含糊,她怕天高路远的,保姆对老人不好,希望周子非有时间去照应或者震慑一下,别让保姆觉得家里没人。周子非去了一趟,一看就乐了,田孜想租房子,这可是现成的好地方。安家二老是某大学很早的老教授,后来返聘为专家,早年分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两层红砖小楼,前后都有个小院子。房子虽然陈旧,但夏末秋初,院子里草木郁郁葱葱,别有一番幽静。出于直觉,周子非觉得田孜一定会非常喜欢。安家并不缺钱,但安姐非常信任周子非,一听说他朋友可以近距离看顾老人,颇为心动,天天催周子非带她去看看房子,也试试老人的态度。两位老人虽然已经白发苍苍,精神却很矍铄,气色也不错,大概是寂寞惯了,看到他俩非常热情。听到来意后,他们对视了一眼,有点为难的样子,说田小姐面善,一看就知道忠厚善良,能来和他们作伴他们自然求之不得,但二楼长久没住人,乱得不像样子,怕田小姐嫌弃。田孜就跟着上楼去瞧了瞧,楼梯是旧式的,盘旋在房子外面,倒使得一楼二楼各为一体,互不打扰。二楼有两个房间紧锁着,是留给女儿外孙回来探亲住的,剩下的一房一厅里乱七八糟地堆着老式的家具,墙面斑驳,电线露在外面,有些地方还挂着蜘蛛网,灰尘足有两寸厚,想来二位老人腿脚不便,已经很久没有上来过了。窗户很大,是那种旧式骨木格窗,雕花玻璃,木窗棂,田孜顺手推了一下,窗户吱吱呀呀地开了,带起一阵灰尘,在光柱里乱舞。窗外对着一棵很粗的丁香树,一树浅紫色的花正半开半凋,浓郁的花香一下子冲进了房间,田孜顿时就爱上了。她问:“安爷爷,我能收拾一下,换换家具吗?”这是愿意了?老人和周子非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安爷爷性格爽朗:“”自然要收拾了,不收拾怎么住啊?随便收拾,别把房子拆了就行。”田孜抿嘴笑:“放心,我就刷刷墙,换换家具和窗帘。”她指了指后院一人高的杂草,说:“我还想把这一块地方也租下来,收拾收拾,您看一共多少钱吧!”“那还要啥钱?你帮我们收拾院子,我们还得给你钱呢!”安爷爷笑起来一脸皱纹,带着北方老人特有的宽厚和慈爱。田孜走出房间,发现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虽然脏旧不堪,但收拾一下,还是能将就用的。田孜有了意外之喜,当下就要给安爷爷付房租。安爷爷不接,说不知道收多少钱,还得和女儿再商量商量。周子非拽了拽田孜的衣服,递给她一个眼色。回去的路上,他说:“你急什么?我之前没上去看,没想到破旧成这样,怎么住人?要不还是再看看!”“不看了!”田孜非常笃定:“就这个了!”选房子也要看眼缘的,这房子虽然破旧,但她看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安家二老也让她觉得非常亲切,她四五岁的时候曾被她妈丢给她姥姥姥爷带了一段时间,那里的院子,房子格局,老人说话的神态,笑容和动作,和她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可惜她姥姥姥爷身体不好,她十多岁的时候就陆续去世了,她舅舅和她妈格格不入,一晃这么多年没来往了。田孜想起来心里经常觉得非常惆怅,她在这个世上时时会觉得孤独,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吧。第二天,安爷爷那里就有了消息,说房子要修整的地方比较多,给了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田孜顿时觉得天地都明亮起来,立刻打了一年的房租过去,自此兴致勃勃,一心开始筹划怎么收拾房子。周子非听说了也非常高兴,缠着田孜请他吃饭,又说可以介绍靠谱的工人给她。田孜特意挑了一家好馆子,为此,她还稍稍拾掇了一下,涂了点口红,前几日的颓废之气立刻一扫而空。周子非看到她时眼前一亮,说:“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儿啊?”田孜给他倒了一杯红酒,调侃:“当然是被人有眼无珠错过的美人儿啊!”周子非叹气:“我真后悔死了!”田孜把菜单递过去,说:“别贫了,尽管点贵的,今天我请客。”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突然可以用这么自然的语气调侃过去的事了。她想: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即便他是个渣男,也不影响他是个温暖的朋友,她一向恩怨分明。结账的时候,周子非抢着来,说:“等你找到工作了再请!”田孜喝得微醺,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说:“看不起人不是?”周子非心神摇荡了一下,回过神的时候田孜已经把帐结了。九月的夜风凉凉的,夹着果香的味道,甜甜的,吹得周子非莫名地心醉,他说:“散散步再回去吧?”田孜兴致也很高,可能刚才喝多了一些,话也变稠密了,她说:“周子非,我感觉我的霉运快到头了,…谷底了,你知道吗?从今天起我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给你说,今天我真高兴!我喜欢这房子,我能把它收拾利落了,你信不?…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她有点生气了,瞪他。周子非赶快搀着她的胳膊:“不敢不敢,你多牛啊,不牛我当年能巴巴地追了你那么久?”田孜愣了下,突然甩开他:“得了得了,我再牛也没有你牛,你说追就追,说甩就甩,心肠多硬啊,男人都这样,没良心!”她身体一软,就想往地上滑。周子非赶快扶住她,哄她:“不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田孜靠着他,突然流出两行泪:“周子非,我的霉运就是从你这里开始,不是你甩了我,我就不会跟王丰林,我不跟他,他一家就欺负不着我,我也不会没结婚就离婚,更不会稀里糊涂被柳丝丝拉下水......”周子非听得心潮激荡,却一言不发,只是扶着她慢慢往前走。田孜一上车就靠着座位睡着了,她双颊微红,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小卷卷,仿佛还是个孩子,却活得那么辛苦——她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任性。周子非摸出一根烟,含在嘴巴里好一会儿,到底没有点火。第二天,起床后的田孜神清气爽,拎着一大包工具就过来干活了。安家二老终日闲着没事,都围着看热闹。安奶奶说:“小田啊,咋不叫个工人啊?这粗活女孩子怎么能干呢?”田孜一边麻利地戴白手套,一边说:“奶奶,叫了工人来拉垃圾,待会才到,我先把这些没用的家具啥的拾掇拾掇,爷爷,这些都不要了吧?”“不要了!不要了!”安爷爷捂着鼻子后退一步。田孜用报纸折了个帽子戴上,又穿了件罩衣,像模像样,她说:“您二老先下去喝个茶,我把这些不要的都清理成一堆儿,等下工人来了好搬。”说着容易做着难,田孜很久没干过这体力活了,不过是清理下墙面,归归堆儿,就足足忙了一上午。快中午的时候果然来了一辆卡车,跳下来俩工人,前前后后跑了十来趟,才把房间里面的东西彻底拉空了。田孜付完钱,送走他们,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头上起不来了。安奶奶颤巍巍端来了一杯水,说:“没想到你女孩子家家的这么能干!”田孜赶忙接过来,说:“这不算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工人干的。奶奶,我下午三点找了装修工人过来改水电,刷墙,您看时间合适不?”“合适!合适!”安奶奶笑眯眯的:“我和你爷爷年纪大了,觉少,那会儿刚好出去遛弯啥的。”田孜一口气喝干了水:“我让他们动作轻一点。”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快点搬过来,老住酒店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搬过来好!”安奶奶很高兴,他们这个院子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拢共就那么一点活,工人一下午就搞定了,第二天,田孜又叫了家政阿姨来打扫卫生,稍带给木地板打了蜡。房子铺的是八九十年代那种老式的红木地板,踩上去偶尔还会咯吱咯吱地响。可这么一打理,整个房间立刻焕然一新了,前后两个窗户大开,穿堂风呼啸而过,空气清新,宽敞明亮,只等家具入场了。田孜本打算一鼓作气逛逛家具城,却接到了临时通知,先前那家外贸公司要她第二天去面试。田孜脱下手套,看看自己灰扑扑的样子,决定去一趟美容院,是时候改头换面,再顺便换张电话卡,然后重新开始了。第14章 面试和马桶田孜应聘的公司位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那里商场办公楼鳞次栉比,是另外一番不同的景象。田孜站在入口处,从楼面的茶色玻璃里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拉直后利落的短发,白衬衣,烟灰色西装套裙,高跟鞋,中规中矩的名牌包包,无可挑剔。正值上班高峰期,很多衣着光鲜的上班族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行色匆忙。田孜也曾是其中的一员,整整六年,每天兢兢业业,打卡上班下班,努力拉单努力升职。那时的她也有厌烦的时候,可离开了这么久后,她居然有点怀念。这不,刚走到门口,一嗅到办公楼里熟悉的带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她的血液就开始沸腾叫嚣,仿佛老兵回到了战场啊,有序的,扎实的,充满激情的职业生涯,她又回来!田孜深呼吸,抬起下巴,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仿佛之前走过千万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