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钦道:“家主大人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来伽南人其实怪老实的,虎牙关里的这些人天天待在关内操练而已,并未派上什么大用场。再说下官已经命信得过的人手暂去接任,军务绝不会受影响,这点请家主大人尽管放心。”姜知津点点头:“难怪郑大人年年考核都是上上,果然是守国有方,御下有道。”郑钦连忙谦辞,口称“不敢”,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姜知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总有几分恹恹之气,打不起精神来似的。自那天被温摩是家主夫人的消息震惊过之后,他立即派人去京城收集消息,知道了温摩嫁给姜知津的前后经过,也知道了确实是温摩率先回南疆,当然也知道是这位新上任的家主大人追妻不顺,现在温摩说是说失踪,八成是死了,家主大人当然多少也会有点伤心。于是他想了个主意,当晚在花厅摆了一桌小宴,召来阿鲁丹最美丽的几名女伎,献乐献舞,以讨姜知津开心。姜知津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更兼阿夏特别喜欢那些女伎,觉得她们的衣裳特别好看,舞也跳得特别好看,她指着其中最漂亮的一个道:“这个阿娘好,我要这个!”姜知津:“嗯?”阿夏捂住自己的嘴,只剩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她答应过阿爹的,除了他,再不许叫别人阿爹,除了阿摩,也再不许叫别人阿娘。不叫别人阿爹,这点阿夏很快就做到了。因为再也没有哪个人能像阿爹这样待她好,有了这个阿爹,她才不要别的阿爹呢。但阿娘就有点难办。阿摩在族中的时候多半是出去打猎,在家的时候很少,陪阿夏的时候就更少了,又兼才从京城回来不久,对于阿夏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阿娘。但阿爹的眼神不容置疑,她乖乖改口:“我要这个姐姐。”阿爹这才微微一笑,像以往面对她的任何要求时一样,道:“好。”阿夏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爹。阿爹笑起来可真好看,比那个黄衣服姐姐还要好看一百倍。“阿夏小姐真是有眼光啊。”郑钦笑道,“这位美人来自伽南。古话说得好,北狄刀马,伽南玉娘,北狄的刀和马名驰天下,伽南的玉和女人也同样如此啊。伽南女子的温顺,别说胜过南疆女子,就连中原的江南女子也要比下去了呢。”那位美人果然是体态柔媚轻盈,她原本是跪在地上,并不起身,直接膝行自姜知津面前,捧起酒盏,高举过头顶,双手奉上。姿势卑下至极,也柔宛至极。姜知津接过了酒盏,打着她:“果然不错。”当晚,那位美人被送入了姜知津的院中。第二天,姜知津唤来郑钦,道:“我要去伽南。”郑钦吓了一跳,这是一晚上就被伽南女人征服了?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姜知津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不在南疆!但姜知津身份毕竟特殊,万一姜家家主在他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也不要再在南疆待下去了,因此还是劝道:“家主大人,伽南毕竟是异国……”姜知津端然贵介公子的作派:“你不是说这十多年伽南国都好好实实的么?再说,它算什么异国?明明是我大央的属国。你给我把人马文书备齐了,这里没意思得紧,我明日就走,去那边好好散散心。”他交代完了就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那个宛儿甚好,我要留她在身边侍奉,安排她跟我同行。”宛儿是郑钦的人,有她在姜知津耳边吹风,郑钦自然放心。再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家主大人让准备,他还能不准备么?于是干脆利落地,一天之间,车队就全备妥了。出发之日,郑钦亲自将车队送到了虎牙关,马车出关之际,郑钦在车外恭送,姜知津撩起车帘说了几句话,郑钦一面回答,一面暗暗给车内的宛儿递了个眼神。宛儿手里抱着阿夏,脸色有几分无奈,似有话要说,然而车帘已经放下,没有机会了。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十万大山当中, 最高的那一座名叫鱼蓝山。鱼蓝山山顶终年积雪,雪水沿山壁汩汩而下,与山泉混合在一起, 渐渐形成河流, 河流在大山间蜿蜒流转,最终形成伽南国最大的河流,天河。天河是伽南的信仰之源, 伽南人笃信神就住在鱼蓝山的山顶上, 天河的水是神为世人流下的泪水。天河也是伽南的财富之源,河水所经之处, 处处都是蕴藏着美玉的矿场。这一处矿场位于深山之中,周围已经有不少相同的矿场被废弃了,草木一点一点掩盖裸露的地面, 山林正在夺回自己的领土。但这一处却依然是热火朝天,山腹的挖掘从未停止, 矿工们夜以继日,一筐一筐将挖出来的石块搬运到外面的大石场中, 那儿有专人分拣, 原石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分别凿出来, 无用的石头则被倾倒在天河沿岸。温摩来这里已经十天了。她穿着破旧的衣裳, 顶着凌乱的头发, 弯着腰, 垮着双肩,跟周围所有矿工一样, 好像已经快要被劳作的重担压塌。所有矿工都十分疲惫,矿洞中只有沉默的挥凿声。场主下面有大监工,大监工下面有各式各样的小监工, 小监工手里都握着鞭子,看见谁动作慢下,上手就是一鞭子。喝骂和惨叫是这里的人们唯一发出来的声音。矿场四周围着高高的围墙,墙外日夜都有人巡逻,以防矿工挟带玉石私逃,防守得十分严密。逃出去难,混进来却挺容易,每天都有矿工病倒或死去,温摩找了一身破衣烂衫,把自己搞得逢头垢面,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进领粥的队伍中,喝了一碗清可鉴人的稀粥,吃了一只黑乎乎的粗面馒头,就顺利进入了矿洞。矿洞很长,狭窄,幽暗,隔很远才有一盏风灯,照明,她一直走了三四余里,还想再往前走的时候,监工在她身后发出一声响亮的鞭哨:“干什么呢?!没睡醒么?!上哪儿去?!”原来矿洞太过深长,光是运石头就需要好几组人接力运出来,她所在的这一队矿工只能进入到这里。前面到底还有多长,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里面那批人半个月才会出来轮换一次。作为最外沿的一批,温摩注意到,她把石头运出来的时候,在矿石场中分拣矿的人越来越少,这两天的石头甚至不用倒在石场中,由矿洞门口的监工随便扫上一眼,就挥挥手让他们倒了。河岸的石头快要堆成一座山。温摩从山上下来,一心想寻找伽南军方的驻扎处,因为她一直觉得只有军方才有能力挖通大山,但山间寂寂,并没有看到一面旗帜,一名兵士。她甚至都忍不住怀疑,也许阿祖是对的,根本没有人挖得透大山。也许她上一世听来的只言片语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她一直在冲一个虚无的目标挥拳。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矿场。南疆从来没有这样的地方,但伽南产玉,天河两岸堆出一座座山石,山体则被掏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有玉脉则一直挖下去,挖到挖不出则废弃。这一带是伽南国最早开采的玉矿场之一,到现在绝大多数已经废弃,有些洞口都被藤蔓遮了起来,一切恢复到蛮荒状态。但这一处矿场是例外。它挖出来的山石堆得比任何矿场都高,但挖掘一直没有停止。在看到它的那个瞬间,温摩差点儿大吼一声。谁说密道一定要秘密挖掘?一条挖了多年的玉矿洞,稍加利用便是现成的密道!而且这条矿洞明明已经无法出产像样的玉石,却依然投入这么多人力在挖掘,温摩几乎可以肯定里面有鬼。现在要做的,就是混进去看看这条矿洞到底有多长,又是朝着哪个方向。悄悄观察了这么些天,她已经摸清楚了矿工们分队进矿洞的规律,于是找了一个机会跟上最先一拔出发的队伍。一切很顺利,和她预料得一样,除非有人偷懒或逃跑,否则这些监工们对灰头土脸的矿工们绝不会多看一眼。她混在队伍中一直往里走,越走越是心惊。矿洞比她想象中还要深长,以这个长度,就算没有挖通,也离挖通不远了。忽地,领路的监工抬手让矿工们停下。温摩也跟着站住。前方矿洞里出现了一团亮光,那是一只灯笼,光芒照出半截衣摆,发出缎子才有的柔亮光芒。温摩的眼皮跳了一下。中原的丝缎,在伽南只有贵族才穿得起。“林爷。”监工恭恭敬敬地躬身。所有矿工都低着头,温摩低头之前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中等身材,削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眼角微微上挑,眸子有股冷冷的光。林爷的脚步忽然顿住,视线现这边扫过来。监工见他注目,连忙解释:“小人正要带他们进去……”“不必了。”林爷道,“全带出来。”温摩的心往下一沉。这个人真是敏锐得过分。这个要求让监工愣了愣,“林爷,这一进一出,少说得近两个时辰,今儿的矿还没挖呢……”“带出来。”林爷冷冷打断他。林爷是这处矿场的场主,东家又不管事,这里全是林爷说了算,监工也不敢再说,连忙呼呼喝喝,如同赶牲口一般把矿工往外赶。温摩一心想找个岔口脱身,偏偏为防矿工们藏身,所有的岔路都被封了起来。往前逃立马会被发现,往后逃又正撞上林爷,温摩的心砰砰跳,只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这里混了十来天,她的脏乱程度一点不下于身旁的矿工们。他也许只是有一点疑心,未必能把她找出来,如果真有异动,反而会暴露自己。洞外天色阴沉,下着小雨。矿工们慌乱地站成一团,温摩尽量让自己被挤到中间,并努力低着头,学习着身边人的茫然与慌张。监工指挥着矿工们站成三排,林爷一个一个巡视过去。温摩不敢抬头,只在有限的视角地看着林爷那双雪白的靴子一步步在前方移动。紧张归紧张,心中更有一分笃定——被看一眼就如此警觉的人物,显然不应该只是一个管矿场的生意人。靴子渐渐移到了她跟前。“抬头。”林爷命令。温摩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三分紧张,三分不知所措,外加三分畏惧,便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无知矿工。但能不能瞒过这位敏锐的林爷,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她故意迟疑了一下,监工的鞭子挥了下来:“林爷让你抬头,听到没有?!”温摩心说,来得好。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鞭,跌倒在被雨水打湿的泥地里,发出一声粗哑的惨叫,泥点子溅了一头一脸,惊恐地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这番表演显然骗过了林爷,温摩看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恶——一个下矿都穿着丝袍和白靴子的人,洁癖当然甚是严重。他越过她走向下一排矿工。温摩悄悄松了一口气,爬起来。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完,刚刚经过她身侧的林爷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她的侧脸,“把脸擦干净。”温摩:“!”面上还是慌慌张张照做,泥点子都涂开了,更加面目全非。林爷站在她的侧边,露出了一丝笑意,笑得很像一只老狐狸:“你很不配合啊,这么不愿意擦脸吗,少族长?”最后三个字,像三个炸雷响在温摩的头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伽南国居然有人认得她!“小人……小人……不知道林爷在说什么……”“还要装?”林爷冷冷一笑,“是不是要我让人扒开你的衣服,你才肯承认?”他见过她!他一定见过她!“我记得你的眼神,像你的刀一样亮。”林爷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在矿洞里我就感觉到了,我的感觉从来没有错过。”温摩飞快在脑海里寻找跟眼前这张吻合的脸,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不记得她见过这个人,完全不记得!“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林爷负手打量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不可能拿到通关文书,难道除了虎牙关,伽南和南疆还有别的路?”“林爷!林爷!”就在这时,外面巡逻的护卫大步跑进来,“东家来了!”林爷脸色微微一变:“他怎么会来?到哪儿了?”“已经到河边了!”“快准备。”林爷吩咐一声,正要走开,又回头吩咐监工,“给我把她关押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他说得太急了,心思都在门外的东家身上,才走出两步,猛然停住。一把雪亮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既然见过我的刀,就不用我告诉你它有多锋利吧?”温摩道,“让你的人退下,然后乖乖跟我走,我会留你一条命。”“饶命,饶命!”林爷声音发颤,“你看,我东家就在外头,马上就要来了,他不会听我的,你先放了我,我们有话好商量——”温摩的视线顺着大门望出去,一辆马车在门外停下,护卫正迎上去掀开帘子。但就在林爷说到一个“量”字时,她的腰间猛然一下刺痛,紧跟着一阵麻痒蛛网般遍布全身,力气像是被抽掉了一般,她整个人晃了晃,再度跌倒在地。“你……”舌头也渐渐麻痹,她发不出一丝声音,只看到林爷的指尖多出了一枚毒针,针尖上闪着蓝汪汪的光芒。林爷微微一笑,嘴角的笑意比那些蓝芒还要恶毒,“拖下去,关起来。”两名护卫抓起温摩,温摩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反抗,弯刀脱身,落进泥宁当中。她被向后拖去,眼睁睁看着林爷一整衣襟,迎向大门口。门口的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前一个人生得面团团一脸福相,穿团花锦袍,四十岁上下,油光满面。后一人比前一人高挑许多,随从打着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雨丝飘摇,山河清远,他的袍袖轻飘,翩然若仙。毒药一定是伤到她的脑子了。温摩想。不然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看到姜知津呢?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最后分别的时候, 姜知津说她是在找死。她当时不信。因为山林是她的天下,她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在山林赢过她。特别是大山的另一边根本没有人认识她,也就没有人会防范她。可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个玩笑, 不知从哪里放出姓林的这个妖魔鬼怪。林爷迎着那两人从大门进入, 而温摩则被拖往石场后面的矮棚。他显然把时间掐算得刚刚好,当两人进来,她已被拖走, 丝毫没有妨碍。这药效只是让全身麻痹无力, 似乎并不致命,她现在只盼着这两个人能把这姓林的拖得久一些, 好给她争取一点时间,让她想办法给自己解毒。仡族人和伽南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比如都爱用弯刀, 比如都擅于利于山林间的一切,包括毒。这种让身体麻痹的毒来自秋桉树的树汁, 只要找到一枚蛇胆外敷内服,半个时辰内可解。“站住!”她正在寻思盘算的时候, 听到了一声大喝。完了。连声音都这么像姜知津。难道针上抹的不是秋桉树汁, 不然怎么还能让她产生种种幻觉?拖着她的两个护卫身形一顿, 温摩努力想抬头看看是怎么个情形, 可惜脖颈软如面条, 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 视野只能保持着眼前一小块,占一大部分都被自己的腿占据。忽然, 她的腿旁边出现了一截衣摆。是方才被她错认的那个人,衣摆是一种极淡极淡的蓝色,雨水在上面打出深蓝色痕迹, 但衣料太好了,是最最上等最最轻盈的丝绸,即使被打湿了,也在风中微微拂动。他的靴子本来比姓林的还白,此时踩在泥泞中,上面全是泥点子。滴滴答答的泥点子从他身侧滴下来,一滴一滴落在那昂贵的衣摆上。泥点子来自一把弯刀,那是她落在泥地里的刀,在她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半截,看位置,应是被他握在了手里。他要干什么?温摩脑海中警声大作。难道他也认出她是仡族的族长,根本不想关押,只想直接捅了她?!然而下一瞬,弯刀自视野中消失,它好像被用来指向那两名护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里面满是暴戾与寒气:“放开她。”他是和东家一道来的,护卫们自然不敢违令。温摩觉得自己肩膀一松,眼看就要重新跌回泥地里。但在那之前,一只手托住了她,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鼻间全是熟悉的气息,紧跟着她的脸靠在了他的臂弯,他轻轻用衣袖拭净她脸上的泥水,声音微微颤抖:“阿摩,你还好么?”温摩想,这一定不是她的幻想。因为她想象不出这样深情的眼睛,糅合着忧心与怜惜,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与脸庞,顺着他的下颔滴在她的脸上。这是真的姜知津!姜知津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时的愤怒,他抱着温摩,大步走向那面团团的中年人。中年人姓河名远,是伽南四大氏之一,见状十分困惑,立即喝问:“林扬,这是怎么回事?”“回老爷,这名矿工是女子假扮,她是仡族的少族长温摩。”林扬回道。“仡族?!”在伽南提到仡族人,其效果就和在仡族提到伽南人一样明显,双方都是世仇,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胡言乱语。”姜知津冷冷地看着林场,“如果她真的是仡族人,为什么你是令她全身失去反抗能力,而不是杀了她?”这条玉矿的产量逐年下降,河远早就有意将它脱手,姜知津化名金知,是被河远选来接盘的肥羊,林扬不敢怠慢,恭敬道:“我想问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何图谋。”“仡族人如何能进入伽南地界?难道她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姜知津冷哼一声,转向河远道,“河老爷,您这位下人信口雌黄。这明明是我的女奴,半个月前私自逃离,我四处遍寻不获,没想到竟然潜藏在这里,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我看他分明是刚刚发现她是女子,垂涎她的美色,所以用下作手段让她全无反抗之力,竟然还说她是什么仡族族长,简直是笑话!”温摩无力地靠在姜知津怀中,脸庞洁净,眉目如画,容色确实动人,河远几乎是立刻就信了姜知津的话,叹道:“林扬呐,我知道你这里苦,但你动她之前,也要看看她是不是有主的。有主的女人能乱碰吗?快快,你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快给人家治好。”又向姜知津赔不是:“他也不是有意要冒犯您,毕竟不知者不罪,说起来他还勉强算是帮你找回了逃奴呢,金公子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这个林扬挖矿甚有法子,以后这玉矿要是归了您,他能帮您不少忙呢。”一面说一面连连使眼色让林扬赔罪。林扬道:“河老爷,这个女人是带着刀的!就在片刻之前,她还用刀威胁我,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若是伽南女子,怎么可能会用刀?!”“她怎么用的?”姜知津单手扶住温摩,右手腕一转,弯刀挽了个刀花,横向林扬的脖颈上,“这样么?”他的刀势顺流直下,丝毫不停,林扬简直怀疑他想趁机砍下自己的头,脸色大变,后退一步,避过刀锋。姜知津也没有追击,只冷冷道:“谁告诉你伽南女子不会用刀?教女子学刀,乃是闺中情趣,我就好这一口。只不过没想到她性子这样倔,只不过因为我新宠爱另一名女奴,她就一气之下盗了我的刀,一走了之。”河远原本瞧姜知津文质彬彬的,万没想到他会用刀,这手法这姿势,显然是用弯刀的无疑,当即喝命:“林扬,你快快向金公子叩头赔罪,金公子还能念在你无知初犯,饶你这一回,再这么犟下去,我可帮不了你了。”林扬犹豫一下,他身上的任务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绝不能被任何事情打断,他在泥地里跪下:“是我有眼无珠,认错了人,还请金公子见谅。她身上中的毒,只要取新鲜蛇胆一只,外敷内服,便能解除。”姜知津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河远连忙追上去:“哎呀,金公子这就走了?玉矿还没看呢。”“不买了!”姜知津掷地有声,“你的人企图染指我的女人,还诬蔑她是仡族族长,这是想要她的命。河老爷却觉得磕一头就算完了,请恕我难以苟同!”他一面说,一面去得远了。河远烦恼地看看他,再看看林扬。这一带的玉矿开采太久,绝大部分都废弃了,但自从林扬接手之后,每月都能有玉石产出,虽不多,却也能勉强维持。所以,一个是财神爷,一个是聚宝盆,河远哪一个都舍不得,发了一会儿愁,还是挪着圆滚滚的身形向姜知津追了过去,“金公子等一等啊……”*大夫将蛇胆的胆汁挤出,分作两份,一份兑入清水晃匀,“这碗喂她喝下去。”指着一份交代:“这份给她抹在沾毒的地方。”然后就背起藤箱,迅速拉开房门走了。姜知津用惯了太医们,太医们一般要先讲症候,再开药方,熬好了之后还要亲手让他服下,完了再来把脉以观药效,哪怕是个风寒,太医们也要在他的屋子里守上好几天,从出生到现在,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甩手大夫。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大夫逃得那么快了。温摩躺在床上,衣衫已经请宛儿换过,乖乖地一动不动,因为她全身无力。这个全身,包括嘴。连嘴都张不开,怎么喝药?除非,用某个特别的法子。姜知津当然知道那个法子,于是对这位大夫的印象立刻从“不负责任”变成“善解人意”。他端着药碗扶起温摩,温摩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不能言语,但有些时候人根本不需要言语,她微微发红的面颊就十分明显地说明,她知道那个法子。“咳。”姜知津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道,“阿摩,我这也是为了治好你,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莫要见怪。”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补上一句,“当然,你要怪那也就怪吧。”因为他确实有私心。他含住一口药汁,强烈的苦味和腥味迅速在口腔里弥漫,然后他低下头,唇舌顶开温摩的唇,将药汁送进去。药汁顺畅地被温摩咽了下去,腥苦之味消失,便只剩下唇舌间的甘甜。姜知津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过她了,分别的日子很清晰,但夜夜的梦境总会来扰乱记忆。好像是昨日才吻过,又好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长。这一吻好容易才结束,温摩靠在他的怀里,身体好像更软了,脸也好像更红了,眼睛里漾着一片水光。如此香软,如此可口,叫他欲罢不能。他险些儿要把药忘在一边,只想这么一直吻下去。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等到把一碗药汁喂完, 两个人的呼吸都带了点喘息。姜知津知道必须得停下来了。不是怕温摩生气,是怕再不停,他就停不下来。他抱着温摩靠在床上,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太阳钻出了云缝,树叶被雨水洗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有鸟儿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发出清脆啼鸣。阳光斜斜照进屋内,仿佛还带着雨后的水气, 绿意逼人。明明身体还想要更多,心却已经满足了。它安然、温暖、妥帖,待在胸膛里四平八稳, 没有思虑与烦忧,只剩下安宁与幸福。他的手握着温摩的手, 十指相扣,脸贴着温摩的发丝, 嘴角止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他可真像是趁着鹰睡着了悄悄摸摸羽毛啊。至于这只鹰恢复之后会不会炸毛,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有机会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又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阳光一点一点斜过来, 待照到床前的时候, 温摩动了动, 缓缓坐了起来。姜知津只觉得怀里一空,忍不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好日子到头了。温摩身上的无力感还没有完全消退, 手腿都木木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撑着头, 晃了晃脑袋,问:“无命呢?”姜知津:“……”我们才刚亲亲抱抱过,你开口第一句却在问别的男人?就算是无命也不行!姜知津语气不善:“你找他做什么?”“赔罪。”温摩捧着脑袋,沉痛地道,“我那天不该暗算他。”原来被人暗算是这么痛苦,不单纯是败在旁人手里而产生的挫败感,更难以忍受的,是败在一个不如自己的人手里。当初她暗算无命,无命大约也很想拧断她的骨头吧?姜知津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我让他去跟着那个林扬了,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说起那个林扬温摩就恨。她确定林扬不懂武功,因为林扬的脚步虚浮,动作也不够敏捷迅疾,但万万没想到,他有毒针。当初她用暗算的法子生擒无命的时候,可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她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可以,转眼间就倒在泥地里任人宰割,偏偏还给姜知津抓了个现行……脸都丢到八千里外了。没脸见人,尤其是见他。“那个,这次多谢你了。” 仡族女子,恩怨分明,该谢的必须得谢。但她却无法控制住声音里的僵硬,“我一定会答谢你的。”姜知津看着温摩一直从脸颊红到耳根,这付模样可是好难得看见,他悠然道:“不客气,我已经收过谢礼了。”“……”温摩想到方才那些个吻,脸上更烫了。简直是耻辱啊!被人暗算到毫无还手之力,连被亲都不能反抗!——虽然说他亲吻的技巧益发娴熟,吻得她晕晕荡荡,飘飘欲仙。完了,她根本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脑袋就像一只螃蟹,已经快煮熟了。“你怎么会来伽南?”她赶紧进入正题,谈点正事,不允许自己再为自己的丢脸浪费时间。就在这时,门上被人拍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阿爹,阿娘,你们在里面吗?”温摩一下子抬头,眨了眨眼:“阿夏?!”姜知津点头,朝外道:“进来。”门从外面推开,门槛太高,阿夏扶着门框艰难地想迈进来,她身后一名女子轻轻抱她进门,到了里间才放她下来。阿夏一落地就欢天喜地扑过来。温摩一面埋怨姜知津“怎么能把孩子带来”,一面脸上已经露出笑容,张开双臂准备迎接阿夏。结果阿夏径直扑进了姜知津怀里,还紧紧搂着姜知津的脖子:“阿爹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温摩:“……”“阿爹去接阿娘了。”姜知津笑着把她扒拉下来,送到温摩面前,阿夏便抱了抱温摩,十分潦草敷衍,然后又爬进姜知津怀里,哼哼唧唧道:“阿爹不在,都没有人陪我玩了……”“胡说,不是留了宛姨陪你么?有没有跟宛姨学跳舞?”温摩这才抬眼看着静静站在一旁的宛儿,宛儿娇怯怯一笑,真个是柔情似水,我见犹怜:“宛儿给姐姐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