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冷哼一声，没再理她。走进了那白光，就又是个宽阔的平台。上面是石头盖着，脚下也是山石，米粉跑到边缘去看，发现这是个从山中间露出的一个台面。这个平台的正中央凹下去了一块，山里的泉水渗出来，成股成股的往下叮叮当当的落下去，隔了几米远都还能感受到泉水的寒意。而在那小小的一方池子旁，躺着个双目放空的人。米粉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李青。她的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不是老太太的模样，不然谁背她下去啊。只是她这副模样，连眼睛也没动。她看着老板，像是怕吓到她，做口型问他：死啦？老板白她一眼，转过头去表示不想理她。米粉这才反应过来，李青不早就是个死人了吗。直到回到小黑屋，李青都还是惨白着一张脸，真真瘆人。老板给的那张薄纸在桌上，还留在最后一页，写到了李青熬完那一世。米粉蹲下身去跟她说：“我看你这百来年的，又有上辈子的回忆，倒是白活了。编个故事都编不出个没漏洞的。”李青还是装死，不搭理她。“怎么？还不肯说？以为我还不知道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把你到底想要什么说个明白，我可怎么跟你办事呢？！办不完事儿，你倒还能等。”米粉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无望捶地：“那我怎么办！我可没时间啦。”但米粉不敢再问她关于李青的事，万一有暴走，她可害怕。————李青的爹死了过后，她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夫就来了。当日救的伯伯是个有文化有德行的好人，但他这个儿子却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是来奉父亲之命带她回去的，结果被李青迷住。怎么说呢，她懂一些东西，但没那么明白羞耻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更像一个，能够直面内心欲望的少女。而这个少女，偏偏还跟一张白纸一样，谁都不曾在上面有过书写。她好不容易等来了未婚夫，又是个模样也过得去的，就稀里糊涂的顺着他的意，被他哄骗引诱，做了些良家女子绝不肯做的事。未婚夫在家中又是个时常混迹花街柳巷的人，别说女子，连男子也都玩儿过。他有的是花样。李青又因父亲去世，想要留下来多陪伴一些时日，未婚夫本来也不准备留，但李青在床第之间毫无扭捏，坦坦荡荡，让他很欢喜。又，李青手艺很好，他就愿意多留了些时日。但他毕竟还是个浪荡公子哥儿。他对李青的性趣算维持的久的，但久了还是腻。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那几个偶尔会来调戏李青的老流氓和年轻流氓。一开始他会生气，也会想把李青关在屋里，不要出来做这等抛头露面的事。只是后来他竟然能从李青吃力又投巧的跟那些想要在言语上讨巧吃豆腐的流氓们周旋中，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快感。他就开始在床第之间逼着李青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逼她说一些浪荡不堪的话。看着李青要哭不哭的，要生气又憋着的模样，他心里的一团邪火反而烧的更甚。于是没过多久，李青的床上就会多出一个人来。她那个未婚夫还一直引导她相信，这就是人的本性，做这事儿你快乐了，那就行了。直到很久过后，李青都觉得床第之间该是件坦荡的事，并不值得忌讳什么。她被引导着相信，这事儿就好像打麻将，四个人打肯定比三个打更有意思。反正是快乐，获得双倍的快乐，不是更好么？李青就这样开始坠落，还坠落得不明不白，不知道是错的她误把□□当作一场可以公开的欢愉，以为只是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欲望。等她到明白□□是同心爱的人之间一场秘而不宣的，哪怕在众人之中也唯有他二人知晓的欢愉时，似乎已经无可挽救了。后来的李青，被村里的一个妇人，咬牙切齿的追到门口来，恨不能生啖其肉。这时候李青才明白，好像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样的。接着，来找她麻烦的人，老的年轻的，都站在门口冲她吐口水。她等了很多年，又很轻易的给予了他信任的未婚夫，喝着还是父亲前年酿的高粱酒，翘着个二郎腿，兴奋的叫：“打回去呀！打回去呀！”那些妇人碍于屋中有个坦胸露乳的男人，不好意思进去，也只敢在门口咒骂，叫她□□妖女之类。李青本不是个习惯历来顺受的，她好容易在关键的当头清醒了一回，连夜收拾了些值钱的家当，向着当初想要去，而一直没有去成的城镇走去。她大概以为这将是一个好的开始。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她要开始她的新生活。但哪里能有这么容易呢？一个孤身貌美的女子，又是经历过□□的，不似少女一样的青涩，倒像一只丰满的蜜桃。到底不一样了。生意也难做。大的地方有大的好处，但人多了，也混杂起来。她的道行不够，应付不过来的，日子又难过起来。都说穷困磨练心智。受住了自然是人上人，但大部分的人都不过是那金字塔底下给人垫脚的。而□□这件事，一旦有了开头倒也像是覆水难收了。走错了一次，日子又过得如此艰难，便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的不可挽救起来。她被常常混迹花街柳巷的男人带入歧途，后来想要爬出泥潭，但最后还是陷了进去，成了个真正花街柳巷的人。薄纸里写到李青常常独坐，也没有朋友。米粉每每看到这样的话，都会想，她是不是在想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爹爹，还是在想等了那么久的人，到底还是耽误了她的一生。不知道她有没有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恨。因着青楼里多的是貌美年轻的女子，她慢慢的就连接客也都成了问题。幸而妈妈想她做的饭好，就让她去后厨帮忙，也算有个得以容身之处。二十五岁那年，她初遇张生。此时的张生也才年及弱冠，又瘦又薄的一副身板 。因父亲过世没钱下葬，又读过几本书，就在青楼门口支了个棚子，替人前来的恩客写诗，以得会见那些琴棋书画具会的小姐。李青怜悯张生的一片孝心，拿了些自己的银子送给他。她接客少，前年就退了下来，往日的疲态大概是在后厨的缘故，恢复了不少，还胖了些，竟又恢复了往日的娇俏美丽。张生心怀感激，两人一来二去的，就扯出了姻缘。妈妈的生意做得大了，心胸也阔起来。李青做的一碗米粉又极得她的心意，又愿意继续待在后厨，就放了她，让她和张生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家。李青经历过许多事，安定下来的心是真的。那个时候的她，大概就算不是张生，是其他人，愿意娶她的，她都会愿意。张生却是捧了颗真情实意的心到她跟前，想要和她认真过日子。李青早年丧母，和父亲经营着个小店。过往的小商贩有对她喜欢得很的，也有的会开些不入流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后来大了些，来店里的人更多了，她只看到每日的银钱进账更多，心里欢喜，被占的口头上的便宜她自不放在心里。等到父亲过世，终于等来那个原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却是把她往更深的深渊里拉了去。现下终于遇到个愿意娶自己的，心里实在欢喜。她看起来依然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热情，想要踏踏实实，热热闹闹的同张生过下去。她让张生安心读书，好日后考取功名。日子过得虽然苦，但两人相依为命，相互拉扯依靠，倒也还过得下去。只是后来，李青又有了一份际遇。还是因为那碗米粉，遇着官府老爷的小儿子，专到后厨看这位手艺极好的女人。大概是生活过得太顺心，和张生在一起的舒心惬意都展在了脸上，看起来更柔和漂亮。小公子在后厨看了一眼，就给看上了。那位小公子不算大，十八上下，也算不小。听闻李青过去也是个卖肉的，就点名非要她服侍。再后来——嗨呀，这其实像个平白的故事，光是李青如何，张生如何，小公子如何。不知道李青怎么想，也不知道她在面临人生中的转变时的开心或是难过。薄纸上不提她的悲欢，只是将故事陈述。只有米粉在看时加上自己胡乱猜测，想那个时候的李青是作何感想。而故事的最后，是张生受不了李青被人强迫，独自找上门去，拦住正出门准备闲逛瞎浪的小公子。但他一个人寻仇又怎么打得过小公子身后带的衙役呢？快打死了，小公子才扬长而去。张生鼻青脸肿的横在大街上，还是相识的邻居悄悄的把他拖回去，又带信儿给了李青。等李青回去时，张生已经咽了气。守在一边的邻人说，他死之前还瞪着眼睛不肯走，嘴里念念叨叨的尽是：“是我的，是我的。”张生死后李青接着就疯了，到处找她的张生告诉她，她没有。第二年在一个雨夜，她便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第 10 章米粉努力的想和李青在执着这件事上达成共鸣，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想这个问题，但她实在想不出来李青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了。而已经到了六月，陈燃还没有再来一次。米粉等的有些心慌，想着要不要使点什么手段，去把陈燃哄过来的时候，他又来了。进来的时候陈燃像个讨债的大爷，往那躺椅上一躺，问道：“你是不是人？”米粉：“我怎么听着这话像是骂我呢？怎么着我就不是人了？”“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什么妖怪啊？”米粉指着自己：“我是妖怪？”陈燃偏过头看她：“嗯。”“我是妖怪还来找你啊，你有什么值得妖怪找的？”陈燃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正经告诉她：“和我哥们儿来过一趟后，第二次我又来的那次，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梦到了一个人，让我来找你。”米粉也有些没想到，老板竟然不止一次的插手这件事：“那他这次又给你托梦啦？”陈燃问她：“还真是。你别不是什么鬼怪吧？”米粉回他：“又是妖又是鬼怪的，你怎么不说我是神佛呢？”陈燃：“那你到底是什么？”米粉说谎面不改色：“我真是个人。只是我们家世代都是做半仙儿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你上辈子呢，就和我们家祖上，有点儿渊源。你这辈子独在情字上有些磨难，我是来帮你的。”陈燃：“得了吧。你上次还跟我说你是孤儿，被人扔掉不要的。”米粉反应极快：“哎，那不是为了营造一个凄惨的形象方便你对我放下戒心么。”陈燃看着她，还是不像相信了的样子：“天地良心，你怎么就不肯信呢？来给你托梦的那个，是我祖上，就和你上辈子关系好的那个。”呸！白让无良老板占她便宜了。陈燃就盯着米粉的眼睛，米粉告诉他：“我真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过了会儿，陈燃才不咸不淡的回她：“噢。我相信你了。”彼此都安静了会儿，米粉才问他：“那个，你们篮球比赛结束了？最近还有没有什么活动？”陈燃回她：“篮球比赛还没有结束。我们马上就是决赛了。”米粉吃惊：“哟！你们班还进决赛了？”陈燃笑：“运气好。抽签抽到的，九个队进复赛，但多出一个队，我们就恰好抽到了，直接晋级。”米粉：“那我们能进去看吗？”陈燃挑眉：“你告诉我怎么追到云豆我就告诉你们怎么进去。”米粉正欲回答，他又补充道：“正常的，我要循序渐进的过程。”米粉：“你保持你温和的态度。见到她的时候稍稍的显露一些腼腆，不要太显得急迫。”陈燃：“行。”米粉问他：“对了，她知不知道你喜欢她？”陈燃挠头：“我应该很明显吧。看到她的时候会很明显的开心，奶茶店出了新品也会给她带，遇到好吃的也会给她留一份。”“行，就这样。保持就行。”陈燃静了几秒，还是问她：“你说我情路坎坷？是怎么个坎坷法？”米粉这次倒是实话实说：“其实你能是能和喜欢的女生在一起，只是这个过程比较曲折。就是说这个女生心里的那堵墙防得紧，你要把墙拆了得花些时间。这个过程如果自由发展就是漫长而痛苦的。我要做的，只是让她早一点发现你的好，让你们俩少走弯路。”陈燃似懂非懂的：“噢。”又再三问她会不会对云豆有什么伤害。米粉叹气：“要是对她有伤害，或是对你有伤害，我的罪孽可就大了。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也不能让你们有问题啊。”陈燃不再说话，只呆愣愣的坐着。眼看着他又开始一副双眼无神的模样，米粉有些怕了，赶紧推他，问：“怎么了？”陈燃幽幽的叹气：“不知道。就是觉得有些伤心。”米粉说着要给他端碗绿豆汤喝了解暑，实则是进去看李青去了。果然李青又缩成了个跟小鱼干差不多干的模样，卷成一团缩在地上。她把李青抱起来的时候都觉得硌手。把她放到轮椅上，一层层的盖好毯子，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小，尽量显得稍微正常些。她现在一动不动，要不是已经死了不能再死，米粉都要合理怀疑她又死了。老板给了李青符咒，让她得以在执念解决之前能像个正常人。但也只在成个老太婆的时候管用。反正现在无论米粉做什么她都不会有反应，为了刺刺她，米粉就要让她去看看陈燃。这又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但李青之前无论怎样都不搭理她，这次陈燃来了，她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气的时候，不仅容易化成女鬼，还容易伤害到别人。比如陈燃。上一次是害得陈燃痴傻得像丢了魂，这次又是故技重施，让陈燃莫名的感到哀伤。从陈燃的反应来看，也能大概的猜到李青此刻大概也正难过着。李青任由米粉动作。米粉把李青推出去，陈燃还呆愣愣的坐着。“我让我婆婆出来晒晒太阳。”陈燃看着轮椅上只露出了个脑袋的老年人，简直就像是罩了张宽大的人皮在头骨上，再画上眼睛鼻子。李青终于有了些反应，她勉强抬起手，又落了回去。陈燃隔了几步看她，呆呆的，眼睛里冒出眼泪来。米粉惊到了：“怎么还哭了呢？”陈燃也脸上看起来伤悲，但语气也挺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婆婆怪可怜的，你要好好对她。”米粉说：“那可不。”她把婆婆又推进去。奇怪的是李青像被吸干了精气。肯定又是悄咪咪的给陈燃染了些怨气吧。她出去以后就赶紧让陈燃走，连水也没敢让他喝一口。又进来守着李青，心里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戳戳的高兴：“你，感觉怎么样？”老板说李青不一样，她放下执念之后，不是投胎，而是消失。这倒和她之前说的用下辈子恩德偿还不一样了。其中的交易她不忙细想，现下最重要的是李青是不是觉得满足了。如果她就这么就算成全了执念，那倒正好，还赶在了任务完成期限之前。因此她有些暗戳戳的高兴。李青的眼珠子终于转了两转，笑得像电视剧里看到主角快要死掉的反派：“猜错啦。”她说。这一下米粉没反应过来：“什么猜错啦？”李青盯着她，那笑里怎么看着都有些洋洋得意在里头。米粉瞬间把嘴张成了个圆：“你耍我？”李青那副一直以来半死不活愁眉苦脸的脸有些鲜活起来：“你呀，还是太年轻。”接着又说：“你带我去看看云豆，说不定我就告诉你啦。”对！米粉倒忘了件事。她要问陈燃怎么在篮球比赛决赛的时候进学校来着。刚刚怕李青又出什么幺蛾子，就赶紧让陈燃走了，也不知道那天能进不能进。她发了会儿呆，问她：“该不会想要陈燃的对象合你的心意才是执念吧？”又很无奈的叹气，“我真是服了。要是不合你心意我还是不是得当个媒婆去撮合陈燃和其他姑娘呐？”李青缩成了这个模样，看样子也差不多快放下执念了吧？现在也应该没什么精力变成女鬼了，都干成这个样了。李青得意的敲着轮椅上的扶手，压着嗓子告诉她：“你先再猜猜，等我见到了云豆，要是你还没猜出来，我再告诉你。”米粉先前也还没注意，她的手指甲竟然长得好长，都快有她半截手指那么长了。其实米粉对她的故事倒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之前冒险都要逼问只是为了让她赶紧说她一直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她愿意主动见云豆，说不定见了云豆，就瞬间放下了呢。由于没有陈燃的联系方式，米粉只有估摸着快要放学那会儿去学校门口等他。在学校门口等下课的时候才看到不断有人从前门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叔叔阿姨。米粉就上前去问，怎么那些人也能进呢。保安阿姨跟她学校的保安阿姨完全两样，特别温柔。通过保安阿姨的一番解释米粉才知道，原来这学校的前门是一条街，后门的小街出去又是另一条街。要从这条街到那条街的人从学校穿过的话，就快很多了。也是这个原因，就给那些大爷大妈的放行。米粉又问：“那像一些比赛呢？非本校生可以进去看吗？”“你说的是这个周末的篮球比赛吗？就在周六啊，周六学校放开，都可以进。”米粉：？？？那个陈燃竟然还作出一副没出入证没法出入的模样？反正也要下课了，这段时间，米粉又接连被陈燃和李青折腾得不轻，就存了要逗弄他的心思。看着陈燃走了出来，她就悄无声息的混入人群，跟在他后面走。他和夏阳正在聊天，周围都是学生，倒也没注意身后有个刻意跟着自己的人。等人少了些，还是夏阳先发现后面有个人一直跟着他们。他悄悄跟陈燃说了，陈燃猛的就回过头来，凑得米粉极近：“嘿！”企图吓她一跳。果然把她吓得一抖。米粉尽量让自己笑得优雅端庄：“你们好啊。”陈燃：“跟着我干什么？”“我问你，既然是周六打球，那就每个人都看得了，那你怎么还一副没有你我进不了学校的态度？”陈燃扯起嘴角笑：“有病吧，来这儿问我这个。”米粉冷哼一声：“我是来告诉你，最近你的女朋友可能有点儿问题。”陈燃咳了一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刚刚看到我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表情。现在有事情找我，就问我怎么了？”米粉本来是开个玩笑，也吓他一跳，想不到陈燃竟当真起来，跟她认认真真的的道歉：“抱歉。”米粉看他那个样子，一提到云豆就认真得不得了。再想想张生和永昌——对，永昌！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她欣慰的看着陈燃笑，转身就准备跑。陈燃反应倒很快，一把扯住她：“喂！”米粉扯过自己的衣服，嚣张的喊着“骗你的”就跑了。第 11 章米粉回到黑漆漆的家中，李青正困在毯子之间假寐——到了这个地步，她是不会睡着的了。她走过去问她：“你等了永昌很久？”李青扯起一边眼皮子看她，昏黄的灯泡印在她浑浊的眼里成了一个黄色的圆点。“嗯？又想到什么啦？”声音也懒洋洋的。米粉看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不气反笑起来，双手叉腰：“没什么。忽然就想起来了。你准备一下，周六上午我们去看陈燃的比赛。”李青兴致并不很高的答应。米粉又问她：“你还没看过男生们打篮球吧？”李青不回答。米粉也不管，开始自言自语：“哎，在学校，会打篮球的男生其实会更受欢迎一点。”李青问：“你喜欢的男生也会打篮球。”米粉变得有些娇羞起来：“不是。不过他也是体育生，散打的。很厉害。我其实还好，对打篮球的男生没什么感觉，不过我以前一个同学很喜欢。每次有篮球比赛都要拉我去看。”“你很想回去。”李青没有问她，直接很肯定的说。米粉“切”一声：“那不明摆着吗？要是我不想回去，还拼着要被你打伤甚至打死可能，说一些话来逼出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吗？”“那你猜出来了？”米粉闷闷的回答：“大概吧。”过了会儿，李青都以为米粉坐地上睡着的时候，米粉又问她：“那、那你……在等永昌的时候，都看到些什么呢？那些人怎么就没执念，自愿的喝孟婆汤？凡世的事情这么不值得留恋吗？”李青叹气：“其实很多人都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脑子里还在想阳间的事呢，稀里糊涂的就喝了吧。大部分的人，死前都留有遗憾。没有看到子女结婚生子的，还有事业没有完成的，妻儿没有托付的，父母年迈又无人送终的……多的是了。这些是小的，有些大的呢，像我之前，那样的，算是少的。”李青声音暗哑，此刻两人相处倒也算和谐，让米粉生出一种在和祖母聊天的错觉。想到家人，眼泪一瞬间就冒出来，她睁大眼，努力憋回去。李青看她低头不语，问：“想到家人了？”米粉闷闷的“嗯”一声。李青安慰她道：“快了。我这个马上就结束了。”米粉说：“早呐！还不知道有多久。”李青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又是一个有的等的。”米粉扭头盯她，眼睛里还有些红：“说我吗？”李青：“你接着猜。”————周六的时候米粉建议李青要不要打扮一下，虽然穿不了好看的衣服，但能佩戴胸针。李青却是一反常态的拒绝了她：“多谢。但不必了。”“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李青又叹气——她最近叹气叹得尤其频繁。“怎么了？”“我确实很想他。”李青说着，还是让米粉把那胸针取出来给她戴上，还笑自己：“别人看到个老太婆戴这么个艳丽的东西，还不得笑我。”米粉回她：“要是谁笑你，就先问问他们有没有钱买这个。”六月上旬的天气，常常都是艳阳高照，天气十分好的。上午九点半比赛开始，她们隔得近，九点出门，慢慢的过去，也很来得及。因为是周六，路上行人极少。学校附近的书店还没有开门，早餐铺正在收拾着准备关门，小饭馆子里空空荡荡，老板正在打盹。太阳还不毒，只是亮的很。马路两旁都是很高大的梧桐，长得枝繁叶茂，枝桠都伸过来把路遮了大半。她们就走在绿荫里。这一去，兴许李青也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个世上也就真正的没有了“李青”，也没有了“左青山”。米粉心里也平淡得很，还跟她开玩笑：“你戴上这枚胸针，就成了这条街上最靓的仔。”李青也笑得平和。大概是因为惦念了许多年的事，终于要有了个结果。她也会放下了很多。一路走来，倒让米粉生了些不舍。没话找话的夸她：“你做的米粉真的很好吃。”李青说：“我们倒算是米粉结缘的。倘若他想吃米粉了，就会从后厨的小门溜进来——家中清贫，食材都是凑不齐。那天也是。来时发现我不在，才有了那桩事。”走的再慢也是能走到学校的。这次云豆也要去。想来见过了云豆，知道她现今是个什么样子，也算是对自己有了交代。那她存于世间的意义也算是走到了尽头。米粉又矮下身去，悄声问她：“你待会儿是直接变没呢，还是回家过后再变没？”李青笑着跟她说：“兴许能撑到回家吧。我努力坚持一下。”米粉跟着点头：“是该这样。不然你凭空消失，我留下来倒很不好解释。”操场边上歇着很多人。中加分界的地方是记分牌，有个穿黑色球衣的男生正在一张一张的翻，把两队的比分翻成了66：0。操场两边都各自有个合唱时踩上去的站架，此刻都已经坐上了好些人。她也不知道陈燃是蓝色的，还是黑色的，那些人又长得很高，又都背对着她，看不见哪个是他。李青指着黑12号说：“十二号。”过了会儿十二号转过身，看到对面的米粉，又看向另一个女生的方向——大概就是云豆了。云豆没看他，他就跑了过来。“你真来啊？”米粉指李青，很无所谓的说：“顺便带我婆婆出来散散步嘛。”陈燃看向轮椅里那个小小的人。大热的天，她还盖的层层叠叠：“你给你婆婆盖这么厚不热吗？”“她太小了，盖厚点能看起来更大。”漏出来的脑袋也确实小。米粉又说：“这就是我们这种神算子，算得太多的缘故。透露了天机，就像我婆婆这种，越老越小，小成个婴儿。”陈燃嗤笑，嘀咕一句“神经病”就转身欲走。米粉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把陈燃吓了一跳，赶紧挣脱，又看向云豆的方向。“干嘛？”他没好气的问。米粉跟他说：“我帮你追女朋友，介绍认识下呗。”李青闭着眼，倒是没显出什么疲惫的模样。她还要见见云豆。陈燃有些警惕的看她：“你想干什么？”他大概有一个月没吃过米粉下过东西的饭了，有些事就难做起来。“帮你啊！还能做什么？！”米粉的语气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虚。看起来就像是陈燃不识好歹，她气的。陈燃挠了挠头，过去把云豆叫过来，跟她说：“你不是说那家米粉好吃吗？这就是煮米粉的那个大姐。”米粉又一次假装没听到“大姐”两个字。云豆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笑眯眯的说她的米粉煮的很好吃。不过——果然她一过来，李青看起来终于有些撑不住的样子了。陈燃也发现了，就问她：“你婆婆没事儿人吧？”米粉看她还有的气进出，还比较放心：“还可以的。过会儿我们就走。”说出这话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梗住的感觉，竟然好像有些难过。陈燃又说：“待会儿打完篮球我和云豆去你那儿吃饭吧，煮两碗米粉。”吓得米粉感觉拒绝：“别！我待会儿要带我婆婆去检查。以后再找机会吧。”李青有些受不了的把头软了下去，云豆也开始有些愣愣的。米粉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就敷衍的寒暄几句，要推着李青回去。又回到小黑屋，米粉甚至很贴心把门窗都关上，又把李青推到她惯常喜欢待的墙角。只有几束光线从窗口里透进来，偏偏就像是照不亮这件屋子。她静静地坐在地上等。李青也软着个脖子等。——这一等，就等到天黑。米粉一开始还有些哀愁的心都熬成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