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她从小同那些不入流的小商贩打交道就是习惯了被轻慢。人家穷是穷,但也都知道那是个小女娃,虽是说些玩笑话但却都有个度。且那些人大都是往来的老熟人了,眼看着这姑娘长大,怜惜的总多过不怀好意的。但眼前这些人,穿得人模狗样,说的尽是些及其肮脏的东西。李青初时还不懂,只是笑笑并不答话。那些人便以为算作默认,上来就要动手动脚了。后来李青就学乖了,他们说什么,她便还什么。哄的那些人高兴了,给银子也给得十分大方。她向从她幼时就往这儿过的刘伯伯打听过了,翻过两座山,再淌过一条不算急的河,就能到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地方。那里的人极其的多,也有女子出来开商铺的。她倒是想好了的,等到存够了钱,就带着爹爹走。走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她就租个铺子卖米粉,养她爹到老。来往的人多,那客人也肯定会多,倒也不用爹爹再为着生计操心。而她唯一难过的就是,她的新郎官或许再找不到她,这段缘分就要这样潦草的结束。她在心里暗自等了他八年,却连他长什么样也不能知晓。她也想好了,倘若她爹爹执意要她嫁人,她就恳请她爹再让她等一等。等到二十四岁,他要是还找不来,她就遂了她爹的心愿,那市镇如此的大,总能找到一个愿意娶她的。可她爹还不知道她忍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还要笑着与他们周旋都是为了日后爷俩能过上安生日子。因着那些个谣言搞得他闹心得很,日也想夜也想。而眼前发生的事倒好像要把谣言证实,气得他脑子发昏双腿发颤,狠狠的伸出个指头,还没举上来,他就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李老头就这样走得仓促。幸而他前年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口薄棺材,又有那曾被李老头赶出过门的王媒婆帮忙料理后事,这场丧事倒还不算潦草的办了。李老头的过世让李青大受打击,办了一场丧事又让她用掉了大半的积蓄,还要要为父亲守灵,就往后仍旧守在茅屋旁。那些老光棍老流氓,因李老头过世少了顾忌,越发的肆无忌惮,有时候甚至要在外棚下坐到月亮升到头顶。王媒婆也来过几次,“乖女”“小妹”的叫得亲密,要给她介绍一门亲事。在前面的镇上,有户世代杀猪的屠夫。猪肉卖得好,每日光吃案板上刮下来的肉末也是够的。屠夫将要娶亲那年他老子死了,等到三年期满,好容易谈了个媳妇儿,他娘又没了。就这么着前后耽误了七年,但家中还算殷实,既无需侍奉公婆,那屠夫又很会疼人。“乖女,倘若你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李青起初不答应,后来实在拗不过王媒婆,她又常常说些“你爹在世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婚事”、“你爹去世我可没少忙上忙下,我就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看在我王婆的面子上,你也好歹答应看看。”等语。李青便再三强调:“那只看一眼罢。不过不管那人如何,我都是不会嫁的。”过后没多久,王媒婆又来,身后还摇摇晃晃的跟了个壮汉。第 7 章李青一看便猜到了那人是谁,但还是给他二人打了碗酒,又摆上了些花生下酒吃。那屠夫来了,比两个李青还粗壮的块头像做小山似的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青看。王媒婆见他看得痴了,笑嘻嘻的问他:“傻小子,怎么样呀?”屠夫憨憨的笑,大嘴咧得太大,口水都溜下来了。王媒婆见状从怀里摸出张手绢,给他把嘴擦干净。“姨!嘿嘿嘿。”他害羞似的转头冲着王媒婆笑道,“女、女要俏,一身孝,孝!好看!好看!”“这孩子!”王媒婆不好意思的冲李青笑道,“人是憨厚了些,但一身气力是有的,又是个极会疼人的。王婆可不会骗你!”李青也不说话,好吃好吃的招待着。王媒婆以为她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临走时,王婆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看着她,倒有了一点慈祥的样子:“青儿啊,如何?你也看到了,那小子是少了些心智,但人不坏。倘若你嫁了过去,外面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关起门来又都是你做主……”李青把手抽回,跟她说:“王婆,我和你说好的。无论怎样,都是不会答应的。爹他尸骨未寒”王媒婆急急打断她:“可别说这些!你爹生前还托我替你张罗婚事,这个主呀,我为你做定了!”接着不由再等她说什么,自己扭着肥臀一扭一扭的就和大块头走了。此后来的人,再没有见过李青的。说到这里,米粉忍不住问:“是你的新郎官来接你了吗?”老婆婆瘫在躺椅上,说起少年时的事仿佛自己也跟着又年轻了一遍:“你且听我跟你细说。”——————李青送走李媒婆过后大哭了场,她爹死的时候她都没这么伤心。哭完过后把自己的几样衣服收拾了,又拿了件她没给她父亲做完的衣服,连夜走了。她去了当初要和她爹要去的地方。此时的李青尚且还不知道她爹究竟是怎么死的,只道是害了急病。因为过往的人也不曾有人对她做过轻浮之举,她爹亦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要当心给人轻薄的话。一来是没发生过此类事,二则是因为要他一个男人来说这些,却是有些难以启齿。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父母避谈性教育。该教的不曾教给她,李青长到19岁,她对□□上该有的羞怯和防护全靠自己的本能。像那些不会好意的人调戏她,她也只知道那些话不大好听,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但李青对男女区别的懵懂,也恰好让不似其他女子一般的柔弱。她像悬崖边上的一株杂草,有大风有烈日,但她永远不会被折断。她硬是翻过了山,淌过了河,来到了听过许多次的繁荣市镇。李青姣好的面容和上等的手艺,让她的米粉店生意极好。不到一年,大家都晓得了她这个“米粉西施”。两年过去,李青虚岁二十二,临走前茅屋内是放过一张纸条的。倘若她的新郎官来找她,看到桌上的纸条会晓得来找她。但她快要到二十二岁的生辰,也还是没到她新郎官来接她。除了此事,她米粉店的生意也开得极热闹。因她丝毫不会扭捏,米粉又做得极好,官府里的太太小姐也很喜欢,每隔一段时间还总叫她去府上做。因此,倒算有了官府撑腰,倒也没敢有宵小犯事。她钱也攒了不少,也遇到有人要给她说亲,但她还是想着要不再等等,兴许就等来了呢。李青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特别守信的人,只是好像等了这么久,都成了习惯。再说她自己一个人开着米粉店过活,虽是辛苦孤独些,但也好在自由自在。二十三岁那年,已然是个老姑娘了。说亲的媒婆再登门说亲也谈的都是去做填房的。那年遇到个要上京赶考的书生,带着书童同行。因是南方人,想是从小吃惯了米粉,一来就向人打听何处有卖米粉的人家。就因为这么一碗米粉结缘,书生许诺考中之后回乡定要再来吃。但后来书生没有再回来,卖米粉的李青也染上恶疾很快就过世。她把银子都下,交给信得过的朋友转交给书生。——听到这里,已是月上树梢,银辉洒了一地,暗暗的能瞧见影子。四周听得到居民楼里含糊不清的电视机的声音,还有当妈的催促孩子赶紧洗澡睡觉。米粉猛的扎了两下眼睛,不屑的说:“你这故事只能骗骗小孩子。”老太婆果然不会说真话。“莫非你年纪大不成?”米粉不甘示弱的说:“是啊是啊,跟您这种当女鬼当了百多年的人肯定没法儿比。”老太婆慢腾腾的站起来,拿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拐杖,笑的怪瘆人的说:“我说的自然是你同你的朋友比。”这话不知道怎么戳中米粉的痛点,她“忽”的一下站起身,快步往屋内走去:“我的朋友您这样的人还不配认识呢!”深夜里米粉躺在床上,想起来都觉得这他妈就像场梦一样。她应该在高三的教室里复习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准备高考,而不是在这里听一个不知道是活了百来年还是几百年的老太婆鬼扯——哦,她不就是鬼么。神他妈一个吃过她米粉的人让她等,她就会因为恶疾去世而念念不忘。她要是这么想嫁人,别的媒婆说亲的时候,她怎么又要拒绝呢?又想起那夜里的电视声,还有催着孩子赶紧睡觉的叨叨,她越发被烦得睡不着觉。在黑夜里第n次翻身的时候,老太婆在黑暗中问:“不信?”尽管十分不情愿,米粉还是仰面躺着,从鼻腔里发出个“嗯”。但!是!老太婆竟然只是告诉她以现代人是无法想象古人如何重信的。气得米粉一个翻身就盘腿坐起来——这让想她上一次这样坐还是老太婆开开心心给她看旗袍胸针的时候:“我问你,你要是真那么!重信,那你为什么没接着等你的未婚夫?终身大事总得更守信点吧,那你还干嘛不等了?”老太婆没再说话,米粉转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睡了。————陈燃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老太婆看到她又忙上忙下的般桌子擦椅子,又去超市买了好些东西。看她忙得气喘吁吁,没忍住问她:“只是不新,倒也还干净,洗什么?”米粉不记仇,上次老太婆说谎哄她那事儿她也不过只记了个四五六天吧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躯,还是生了怜悯心,时不时的跟她讲后续的计划,看她还有没有再改的。“其他的都还好,只是在‘情’这字上会有些坎坷。”老太婆只保持个态度,就是一定要看到他过得很好。米粉是真没想得通。到底是有多大的情意,让她能心甘情愿的为他舍去下辈子的际遇。要说她还活着还好,毕竟是下辈子的事,下辈子也不会记得了;但她已是个已死之人,等这件事过去就是她的下辈子。她这样赌,到底又值不值呢?有时候米粉越想这事越是存疑:左青山死得比永昌早,那怎么就不会在奈何桥上等到他呢?过奈何桥又不像坐高铁过安检有好几个通道口。除非永昌死得比她早。还有,李青怎么就看上了进京赶考的书生?是他们因米粉结缘的故事太传奇浪漫,以至于难以相信,还是说,这根本就是瞎编的?唉,这个老太婆,憋着这么多事儿,干什么?都过去了这么久,说句实话又怎么了?这次陈燃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米粉本来准备给他做一顿大餐,但犹豫过后,还是给他做了一大碗米粉。这次的汤料全是按照老太婆的法子来做的,她在一旁监督,什么时候放下去,什么时候捞起来,都是她看着做的。陈燃似乎老远就闻到了那极香的米粉,越近味道越浓,肚子越饿。那气味仿佛变成了一条线,勾着他的胃往前走。米粉在隔了老远就看到陈燃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双眼无神,像个被牵制摆弄的木偶。她抬头看向躲在阳台缝隙之后偷窥的老太婆,低声警告她:“你可别耍了什么花样。”陈燃进来,米粉问他一些学校的事,引导他多说些最近发生的事。刚开始时像个失了智的傻子,后来慢慢的恢复过来,最后不耐烦的问她:“你尽问我些问题,我倒想来找你帮忙呢!”米粉看他基本上又没什么事儿了,就又给他重新下了碗米粉。用料不变,老太婆没在一旁看着,她连平时会下一点点的小药粉也都没放。陈燃吃得大汗淋漓,把衣服外套也脱了下。米粉看到他微微鼓起的手臂肌肉,赶紧下意识挡住自己的眼睛,又迅速放下之后心有余悸的说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把衣服都给脱了。”陈燃一边“哧溜哧溜”的吸米粉,抽空才抬眼看她:“我要是真把衣服都脱了,那你还把手这么迫不及待的放下来?你有这种想法该害怕的是我好吧。”米粉心里嗤笑,表面上却是夸赞:“你身材很不错。”陈燃说:“那你再算算我为什么有肌肉?”米粉:“又想来考我呐。不妨就告诉你了,最近你在打篮球,因为学校要举行个篮球比赛,还请了你们班运气最好的女生抽签。第一轮胜了,直接进入半决赛。期间复活赛激烈的争夺名额也没你们的事。对不对?”陈燃:“嘿!这下说得很不错。但不排除视奸的可能。”米粉心想:怎么一个个的说话都这么讨人厌呢?“你想问问题就好好问,别在这儿让我猜来猜去的。你到底问不问?”陈燃直起背脊:“你为什么帮我?”米粉轻声嘀咕:“这台词怎么跟电视里一模一样。”陈燃没听清:“嗯?”米粉:“我说,你祖上积了许多功德,用不完,要分点儿给你,让你小子早点抱得美人归。”陈燃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来拍在桌上:“老子信了才有鬼了。”这屋里还真有个鬼。米粉笑,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也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才脸色不虞的问:“还没回味够?还不出来?!”屋里这才慢吞吞的挪出一个阴影。“你趁我不注意往米粉里下什么了?”《聊斋》里写那些和女鬼一起待久了的书生,哪怕女鬼不愿意,书生的阳气也会被慢慢吸走。她也刚入行,不晓得真假。但过去煮的米粉都一点问题没有,怎么她守在一边煮出来的米粉就出问题了呢?老太婆的声音轻到能被夜风吹走:“我没有。”米粉不知怎么见她这副模样就很来气。只说要求,又不肯透露太多的心结,连心结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替她完成心愿?事情办不好她的事就只会一直拖下去,谁愿意一直待在这个破地方!她气势咄咄的逼问她:“没下东西?那我怎么就看他失魂落魄了?你到底想要他好还是想要他跟你一块儿下去做鬼鸳鸯”米粉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黑风迷的睁不开眼,森森的寒气从脚底冒起,天色也眼见的变黑。周身的黑气变得越来越浓郁,阵阵尖叫声、嘻怒声、呻/吟声也源源不断的传到耳朵里来。她刚开始竟然还有心思想这声音怎么跟开了3d环绕一样。后来她就开始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感到越来痛苦和绝望,那些嚎啕大哭的声音要不断的把她往下拉渐渐的,她又听到战鼓擂起的声音。“咚!”“咚!”“咚!”,她听到稚子在他母亲怀里啼哭,穿着盔甲的弟弟趴在兄长的胸口上哭得眼泪都不剩一滴,只是张嘴无声的干嚎。转瞬,一把凭空而出的尖刀忽向她眼前刺来——尖叫声还留在口中,一切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第 8 章米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躺在自己床上——“福泽”会给每个员工分房,她资历浅,只分到一间在办公室带独立卫生间的小套间。除了她,还有他们的老板,福泽办公室主任,也在办公室住——据说是为了腾出房子给其他员工住过,甘愿牺牲自己。因为只有两个套件,一个叫“福”,一个叫“泽”。米粉住在“福”里。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让她休息好了就赶紧赶过去。署名是老板。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这儿,办公室的人员又都派出去了,没人可打听。她只记得当时好像是那老太婆,不知道怎么就发火了。看那阵势像是老板给她的小手册里的厉鬼,但好像又差了那么一点。但也没人告诉她那是厉鬼呀!不然她犯得着什么事儿去惹她?早知道就先认怂了,她竟然还敢逼问一个厉鬼讲故事。想想都可怕。应该是老板查班的时候碰到了,不然她可糟糕了。米粉倒回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刚睡醒,旁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老板。“过来。”“好”的。“好”才刚起了个头就被挂断。“好你妈!”她重新补充。赶过去的时候尽管米粉心里百般嫌弃,但还是点头哈腰的跟他到招呼:“老板辛苦了辛苦了。”老板没说话。“老板有想吃的吗?要不给您露一手?”“吃女鬼的怨气?”老板侧过头看她。好的知道了,陈燃当时吃的米粉被老太婆渗进了怨气——她他妈的又不是怨气探测仪,能知道怨气很多了?“啊,好的好的老板。我知道了。”老板继续面无表情的审视她:“又在骂我?”“”“岂敢,岂敢。啊,对了老板,我当时大概神智不清了才会不知不觉的爬回去睡了一觉,以后绝不缺工,一定按时打卡。”老太婆在墙角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回她:“恐怕还不是爬回去的呢!”米粉看着老板干笑,心想:还你妈的不走?啊!?老板像是没发现她表面笑嘻嘻内心mmp的样子,只是很不耐烦的解释:“我把你拖回去的。”米粉笑容僵在嘴角:“哈?!”但她依然努力的保持得体的微笑:“哈哈哈,是嘛,那可真是辛苦老板了,辛苦老板了。”老太婆像个复读机一样插嘴:“是喔是喔,拖回去的呢。”接着米粉觉得老板大概是白了她一眼,长袖一拂,留下一句:“珍重。”就走进身边的小白圈不见了。米粉转过身来,看到墙角笑得有些天真的老太婆,向外瞅着日头高升,大概是正午,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问她:“你真是厉鬼啊?”但老太婆估计给老板吓傻了,看到米粉凑过来的脑袋,拍着手欢喜的叫到:“厉鬼!厉鬼!”大概真是傻了。反正过两天也能好。米粉不再管她,直起身来看日历——斜线一直划到了五月二十九号?!她竟然睡了一个星期!米粉转头问老太婆:“陈燃来过没有?”老太婆听见“陈燃”两个字,呆呆的愣着重复:“陈燃,陈燃……”米粉无奈叹气:“不会真傻了吧?”又问她:“左青山?”“左青山”不说话。“李青?”“李青”眼里瞬间冒出哀伤的神色:“我没有……我……”米粉懂了。“那个书生是谁?”本来李青正垂头忧思,听见“书生”二字,猛的抬起头来:“张生!带我去找他!”米粉看着她又要变得癫狂,赶紧跑到日头底下站着,警告她:“诶!冷静!冷静!”李青还在自顾自的说:“要告诉他呀!要告诉他!”——老太婆说她的执念是想要看到永昌的来世过得好不好。如果是因为左青山在最爱永昌的时候横死,又等了永昌许多年,最后只想看到他过得好,那她要陈燃过得好的愿望也无可厚非。可陈燃父母双全,虽是独子,但也有至交好友。从小到大聪明伶俐,成绩好长得也帅。生活中唯一不顺心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对云豆的喜欢从来都得不到回应。她让“左青山”见过陈燃的父母,都是善良又开明的家长;她又让“左青山”见过了夏阳,正义又义气,前途光明坦荡,是个值得交一辈子的好朋友。陈燃已经过得够好,但“左青山”似乎还不满意。所以她又让云豆和陈燃缘分往前拉了两年。但情场上也逐渐得意的陈燃,似乎也还不让“左青山”满意。或者说,老太婆的执念,或许并不是陈燃要过得很好。那么问题就是出在了“李青”身上。如果李青真像她说的,因为米粉和一个书生结缘,又因为她感染恶疾过世而错过,那这缘分也不深呀,也没法儿生成执念吧。至于她说的“只是一世的孽债也就罢了,偏我两次都遇着他。爱得那样刻苦铭心,最后又竟都得不到个结果。如何又不去恨呢?后面虽是渐渐又想开了,但还是想着,至少得见着他最后一面的”。那,第一世又怎么个刻骨铭心了?要说等,还不如等她那个未知姓名的未婚夫等的时间长;要说爱,一个将要进京赶考的书生,还带了了书童,不正经赶路,难道还要跟她谈个一年半载的恋爱巩固了感情才走?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又作何解释呢?米粉并不相信。所以当她叫她“李青”时,她就知道了,执念更深的不是做左青山的时候。此时的李青在正午的阳光下不敢过来,只敢在屋子里狂躁的捶打墙壁、地面。米粉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想要快点结束这件事。比起陈燃,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老太婆的想法和她会怎么样——能达到目的不就行了?“张生怎么了?”米粉站在太阳底下有恃无恐的问。谁知李青的戾气听到“张生”二字,倒是收敛了许多,由捶胸顿足的愤怒变成了跪在地上疯狂的干嚎。“李青?”过了会儿,“张生?”接着又喊过几次两人的名字,李青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干嚎里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人老了,本也流不出什么泪。现下因要完结夙愿,就给了她一个短暂的人身,只有在她控制不住自己发狂的时候才会显出女鬼的模样来。因为正午的日头大,“李青”也被压制了很多,只是稍微恢复了些米粉初见她的模样。恢复了年轻时的样子,又能泪如泉涌了。米粉看她哭得眼泪鼻涕混做了一起,哭得面目扭曲,不由得在心里不合时宜的感叹:看来美人也并不是连哭都极美的。看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哭得不能自己,眼泪跟喷泉一样源源不断,面上的悲戚之色也只有米粉这种人才会狠得下心肠不去怜悯。因为她接着问:“你告诉我,张生为什么走了,我就帮你把她找回来。”李青听到这话,哭声瞬间止住,抬起一张满是泪痕交替的脸,无助的张开口,却因为巨大的悲伤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就这么张嘴动了良久,看得米粉都觉得自己残忍了,开始犹豫要不要循序渐进的时候,她说:“你……找不到了……”米粉心中一惊,莫不是死在了李青前头?正想再问问,李青盯着她的双眼开始冒血,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的掉落。一头青丝开始发白,她的脸也开始变了,面上尽是些青紫色的肿块,眼睛也肿起好大一块,活像被谁狠揍一顿——是了,她现在是左青山的模样,而左青山死前是被人流给挤踏过了的。眼看着事情又将要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吓得米粉尖叫道:“等!等等等等等!下!”但李青的悲痛哀哭之声越来越厉害,她所在的小屋也开始瞬间变成真正的小黑屋,吓得米粉心脏紧缩。然后老板又来了。他凭空而出的瞬间让米粉心里好是感激,决心下一份任务前觉不会再说他一句坏话。老板的大长袖子往李青身上一兜,一道白光就随着袖子往李青身上罩去,把她一下子就变没了。李青消失过后,老板冷下脸来盯着米粉。米粉心里发虚,不由得双手举过头顶,斟酌着用词告诉他:“其实……或许,她还有秘密没有告诉咱们。”老板没有说话,米粉又赶紧补充:“不是,我可没严刑逼供!您可看见了,对她我可是毫无还手之力!”过了好久,米粉手都举酸了又不敢放下来,老板才咬牙切齿的赏了她几个字:“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米粉说:“是她隐瞒在先!”这件事本应该早就结束,但因为李青许多事情都没有说出实情,就可能会导致这个任务的完成期限要往后延许多。据说“福泽”是个专替人满足执念的办公部门,从古至今因为执念尚且不肯投胎的人还排着队,为了提高效率,就设有任务完成时间。任务的完成时间按照难度来定。当初老板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说的是体谅她是个新人,挑的目前最简单的给她。最简单这条里,可并不包括这人他妈的记住了两世的纠缠,还具有化成厉鬼的潜质!所以论理来,米粉有错,但老板也有判断失误的错。所以米粉觉得还是可以理直气壮的,不然怎么能套出话,得到她真正没有放下的执念?不然还怎么完成任务?不然,她!要!怎!么!回!家!但老板似乎并不这么想,他脸冷得能掉下冰渣子:“你还有理了?”米粉瞬间又装怂,规规矩矩的一边双手合十鞠躬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老板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张薄纸,扔到米粉面前,留下句:“后日到福泽领人。就又走了。米粉蹲下身捡起那张薄纸,粗略翻了两页,看到里面讲的都是以一个叫“李青”的人展开的故事。第 9 章没有等到后天,第二天米粉就去福泽接人去了。办公室只有老板一个,他看到米粉回来,脸一下就冷下来,问她:“这会儿回来干什么?”米粉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臭脸,厚着脸皮讨好的笑着说:“我已经原谅李青了,是来接她走的。”老板冷哼一声:“你原谅她?你原谅她什么?”米粉说:“她差点儿变成厉鬼要伤害我了,不就是我该原谅她吗?”老板说:“那她又是怎么才要化成厉鬼的?”米粉说:“她要化成女鬼确实是有我的错。但要不要不是她故意隐瞒真相,我会为了撬开她的嘴故意说一些伤害人的话吗?”“你倒还委屈了?”老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厉。但米粉怎么就不能委屈了?她已经够孙子了,这个狗东西还得寸进尺,当她没脾气?“我怎么不能委屈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我要是被她杀了我还有命吗?!还是说超过期限了你还能让我回去?!”老板大概是被米粉突然的爆发给吓到了,但还是那么冷着个脸看她。米粉说完了但老板却没有回答,这让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过后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她就又梗着脖子问他:“是不是你故意想让我留下来啊!”谁知道老板一听这话立马就撑大了眼睛瞪她:“胡说八道!”然后迅速起身,“跟我来。”米粉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里的一间暗房。“小心着点儿,不该碰的别动。不要到时候在我这儿受了什么伤又赖着我说我不要你走。”米粉在他身后跟着暗暗吐舌头。这件暗房进去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墙上燃着一排绿幽幽的烛火,只隐约瞧得见脚下凹凸不平的路。走了一段,视野忽然一下子就宽阔起来,是到了一个山洞。山洞的另一端隐约还透着一点白光。老板继续带着米粉往前走。但这白光看着近,走过去着实需要花费一些精力。地面崎岖不平高高低低的,又有大小不一的乱石,走起来要小心不要被绊倒,走的就慢了很多了。过了会儿,她没忍住担忧,问他:“李青现在是年轻的那个还是老的那个?”老板正在前面走着,听到她的话像是被她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转过头来狠狠的盯着她:“老的那个你背不起吗?”米粉被一下子猜中心事,干笑两声:“背是能背得起,但这路这么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