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寇怀害怕自己万一忘记了名字,以前的记忆也会不复存在。但她记得她有个很幸福的家,小有拌嘴,小时候爸妈还打过架,总体来说还是很和睦。寇怀像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女生一样,在学校不算拔尖,也不算垫底。她处在一个很容易就会被老师遗忘的位置。她也有三五个好朋友,那都是她从小学,从初中,从高中慢慢积累来的。会和朋友们闹矛盾,会抱怨,会生气,会开心还会原谅。她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一件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连网友们说的生活中的“奇葩事”“奇葩人”她几乎没有遇到过。她也天资愚钝,去寺庙没有长眉的老和尚告诉她“这位小施主颇有慧根”;也不是那种骨骼清奇得能被武林高手一眼相中、非要收为徒弟的人。甚至有一次,和朋友逛街,经过一条很多测八字算命的街。连朋友都被算命先生拦下来说她有什么什么,她却没有。直到现在,她还能很清楚的记起她的名字,她的父母,以及从小到大发生的许多事。她还正常,可和她相处的同事,所做的工作,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普通人也会有的经历。刚开始还会在心里渴望出现一条小白龙,告诉她要怎么做才可以逃得出去;或者也有个无脸怪,但有人陪伴也是件很奢侈的事。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肚子,摸摸手,摸摸脚,摸摸脖子摸摸心跳。一切都表明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掐自己一把也会痛的那种。距离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老板答应过她,把每一场任务都做好,不会扣留她太久。或者等到“福泽”招到新人员,她就可以离开。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蹭到墙角听隔壁的有没有什么声响。不敢得罪老板,怕他给自己小鞋子穿,把回家的时间无限期的延长。所以在理智的情况下,寇怀面对老板都是既怂又献媚的,心里虽然恨他得要死,但面上还要装作我就是你孙子的样子。所以就算知道他在隔壁,那又怎么敢去贸然打扰他呢?就这么等了小半天,寇怀都饿得想要点外卖了,正浏览有哪些午餐的时候,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也赶忙站起来,打开门,先支出个脑袋探探情况。老板正背对着她关门。“啪”,一声轻响,关上了。“老板。”寇怀觉得这辈子没说过这么温柔的话。老板闻声转过身来——他的身高一米八往上,而寇怀只有一米六,再加上他穿着黑西装,不苟言笑面色冷淡,眼尾又略略的往上扬了些许,寇怀顿时就觉得,有时候怕他畏他,不单只是因为他决定她到底能不能回家。看着老板半掩了眼睑看她,抿着双唇,周身都在告诉她:有屁快放,看不出来我已经很不耐烦了吗。寇怀虚虚咳了两声才说:“老板,我任务完成啦。”“嗯。”嗯?!嗯是什么意思?!寇怀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装孙子也十分的吃力。她遏制住内心的狂躁,轻言细语又小心试探着问他:“那……老板,我超过截止日期了吗?”老板往后一靠,倚在门上,双手抱胸,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分凌厉多了些懒散。他从鼻腔里“嗯”出一声,又像是很不情愿的回答她:“问这个干什么?”纵然寇怀觉得老板问这话是十足的屁话——问这个干什么?干什么?!当然是看老子完成任务完成得合不合格啊傻逼!但她还是面带微笑,继续努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问他:“就是,老板啊,不是说任务的完成时间也算在任务是否完成的考核里吗?我就是想知道,问有没有过哈哈哈。”老板大概不想面对她的尬笑,转身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我看看。”寇怀把门带上屁颠屁颠儿的跟着他过去。说不激动是假的,她已经觉得拿100分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只是想要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老板宣布才觉得心里的那颗石头落下了地。老板缓步走到那块白板边上,看了两秒,又看了眼寇怀,然后——揪起白板顶上那个小圈圈,一转,就给它翻了个面。寇怀震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宛如当初知道这块白版就是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板时,她当时想的是,既然大家都有点儿那些不那么寻常的本事,为什么办公室的布置却如此敷衍?不说得多高级,起码得有点儿不同于人类的因素吧?这块白板简直不要太接地气,甚至还不如搞台电脑,在电脑上数据还能有备份。实不相瞒,寇怀以为这些任务啊,得分之类的,就一挥袖子,白光一闪,虚空中就能漂浮起几行字来。这样才与众不同嘛,结果记载得分的地方竟然只需要换个面就行了。寇怀有些失望的扯扯嘴角。本来还以为如果比白板高级的话还要大肆吹捧一番,好吹一通彩虹屁,现在这样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夸了。白板的另一面是积分,一排名字过去,最顶上那个,叫小花的,写得最多。已经加了几十次的分了。名字后唯一还是空白的只有寇怀。老板随手一划,一个180分就出现在了她名字后面。“等等!”寇怀止住准备把白板转回去的老板。老板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把白板转过去,一边说道:“难度系数为3,超过截止日期扣分,念在初次执行,仍给及格分60。60乘以3,180。没错。”像老年机里报时的时候没有温度的人声。不过——“为什么超过截止日期了?”寇怀有些急,她其实还不知道这个分数得要多少才能让老板满意,但多一点总是没错吧。老板淡淡撇了眼她一急之下抓在他小臂上的手,唬得寇怀赶紧放开,但硬中带了弹性的手感还是挺不错哈,咳!“我不是延长了吗?什么时候又过期了?”寇怀又急急的问。老板看着她,眼睛里有丝幸灾乐祸的意味,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些,上扬的眼尾没了凌厉,一下变成了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大人。“昨天。”他说。第 15 章寇怀木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还来不及想什么,眼泪就从眼角流下。等她反应过来才慌忙的擦眼泪,余光瞥到老板有些错愕的表情,心想这狗东西竟然也会有这个表情?紧接着又觉得莫名其妙,她是有点委屈,觉得老板耍了自己,但也没委屈到这个地步吧?她竟然哭了?竟然哭了?哭了?!她也很惊讶。但明明来得及的,要是昨天任务已完成就回来;或者还是说,老板故意不说多给了她多少时间完成,等她完成的时候再告诉她前一天截止。想到这里又觉得更委屈了,眼泪也涌了上来将落不落。————她是在某一个早上睡醒过后才发现来了这个地方,接着有人告诉她,她犯了错,以后都要在这里赎罪,直到自己的罪过被弥补。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就让她弥补。弥补就弥补吧,就不能工作日上课,周末过来打工么?还搞了个假人,装成她下楼的时候被绊倒,摔成了植物人。现在都在医院“昏迷不醒”的躺着,而她也不能再回去。她妈刚开始那会儿整日以泪洗面,她爸头发都给白完了。还好她还有个亲弟弟,帮忙着照顾父母,稍稍能让他们感到宽慰些。老板把她带到医院去看“她”自己,又在半夜回家,去卧室看父母,看弟弟。爸妈都睡得很不好,两人也都知道彼此没睡着,但还是各自躺着;弟弟白天一副“姐姐一定会好的”乐观样,劝爸妈不要太伤心,夜深的时候他却也是一个人悄悄的哭。老板问她想不想回去。寇怀就哭啊,怎么会不想呢?她做梦都想回家。她实实在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从小到大只踩死过蚂蚁打死过叮她的蚊子,那不是人人都会干的吗,怎么就她要受惩罚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也没有人来告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就只有老板答应她,在这里跟其他的员工一样完成任务,等积分到了一定程度,她就可以走了。医院里睡着的“她”会消失,真正的寇怀就能在医院醒来。那多少积分才够呢?老板的回答很不近人情,他告诉她有回家的机会,却不告诉她,到底要做到那个程度才能回家。他的回答只有一个:看。“谁看呢?”寇怀问他。老板直视她的眼睛,那个时候还是很让寇怀惊艳的,如果忽视掉眼尾,那就是双圆瞪瞪的大眼。只是在接近眼尾的时候开始渐渐收拢,最后在眼尾处微微往上一挑,深情又轻佻——虽然配上他那副面无表情的脸,让那双该是说情话的眼只会说:别烦我。那个时候寇怀还被他的外表迷惑,总觉得那双眼里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的不屑一顾都像是在告诉你,他在忍。“我看。”老板这样回答她。这样的话让寇怀当时略微的有些脸热,好像她的生命都从此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像是两人之间从此就有了些隐秘的,无法言说的默契。如果不是后来让她一直等,一直等的话。怎么说呢,刚来了这里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一开始还以为被绑架。后来看到那些“人”又做出一些非人的行为时,她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严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病,一切都是自己幻想的。而这里不过是个精神病疗养院。那个时候常常哭,可那些人除了告诉她“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以及让她不要哭,什么也不会再多说。接着老板就来了。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带她去见父母和弟弟——虽然他们都看不见她。他的言语里没有一点安慰的话,可大概是外表长得过于出众,只让寇怀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是轻言细语的抚慰。老板就这样成了她当时觉得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一直很相信他的话,乖乖的准备接任务,也很相信在不久过后就能和家人重聚,再回到学校上课学习。但她等了一个星期,还没有等到;又等了一个月,还没有等到。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她开始斟酌着用词去催。得到的却总是老板没有一点温度的答复:“等着。”可她等了这么久,那些完成了任务的同事都能又接了新的任务离开,只有她还在等。这样没有目的,没有期限的等待是最漫长和最难过的。每天都告诉自己明天就有了,可一天天过去她还得这样欺骗自己。不对,是老板欺骗她。愤怒积累之后,又一次陪着小心很抱歉的说:“对不起老板,我又来了巴拉巴拉。”结果等来的只是一个本来说好了的,却似乎永远也兑现不了的答案。她才突然惊觉,原来他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根本就不是温柔,也不存在什么细语抚慰的意思,就是冷漠,就是无情。他也根本没有同情过她。仿佛不小心误入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隧道。前后都是漆黑一片,她看不到一点光亮。当她等的都要绝望的时候,前面一个岔口突然射进一道光,一个声音告诉她说,往这边走,这里能够出去。于是她就往那个方向爬去。爬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要累死了,才发现,那道光其实是手电筒的光,根本不是隧道出口太阳漏进来的光。当一直坚信的东西发现只不过是虚妄,就又一次把她打落进地狱。心里的绝望和痛苦不是一星半点,甚至开始疑心那样的承诺根本就不存在。希望的再一次落空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绝望。为什么那样明显的冷漠和事不关己,自己都没有发现到,以为重获希望也不过只是延迟了的处决。等的久了心肠也好像冷漠起来。她连自己都顾全不了,连自己都一次又一次的被失落和绝望包围,那也不能乞求她还能有剩余的同情心去关注和她一样可怜的人。至此才又过了一两个星期,她竟然意外的接到了任务。到底多少才能过赎清自己的罪责她不知道,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每一个任务都做好。但好像第一步就走得很失败。她为此难过。她忍了忍又把眼泪憋回去,因为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软弱挺没面子,更何况这个人还对自己的讨厌孰若无睹。这是对她的讨厌最有力的回击。寇怀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那老板,我下一个任务是在什么时候呢?”老板把脸转过去,仿佛连看她一眼都很不情愿:“你不用假笑。”寇怀立马把嘴角一收。“老板,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接下一个任务?”能忍就忍吧,谁让这地盘轮不到自己做主呢。“再”说。说字还没有落下,寇怀就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了。因为他总是“再说”。一听这句话,寇怀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面色看起来已经有了些不快。但“说”字还是没有落下,拐了个弯,变成了——“下个周。”“再下个周?!”寇怀有些激动。之前坐了半年的冷板凳才等到一个任务,结果现在接了一个任务过后却又能这么快再接到一个任务了?“下周。”老板说。寇怀瞬间就忘了刚刚还在回忆的委屈,老板的形象再一次高大,让她顿时就觉得之前对他的腹诽和不满都是对老板的误会。接着又顿时让她意识到这又是一次绝好的拍马屁的机会:“啊!老板,你真了不起。这么快又接到了新的生意,不对,新的工作。”她面带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笑容,努力让老板看到她发自内心的敬意。“你讨好得太刻意了。”老板转身离开的时候丢下这句话。寇怀盯了会儿地面,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发了好久的愣。过了会儿老板又出来,直直的盯着她:“不休息了?”寇怀看着他:“今天周几?”“周一。”老板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太想理她。刚刚知道不是再下周而是下周的时候简直太幸福,结果今天才周一。人果然是贪心的,她又觉得不大满足,想要过个一两天就去了。老板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猜人心思极准。“你先看看资料,这次的任务跟前几次都不一样。”说着,他递过来一叠纸。寇怀小跑过去接住:“那老板,这次给我多长时间解决?”“七个月。”寇怀的眼睛忽的睁大:“这得多难呀?”“二级难度,几乎没有危险。资料里有详细的介绍,你自己看。”老板看人太专注,寇怀觉得他或许不用一直盯着她说话,这样她该紧张了。“噢。”寇怀拿过资料,低头错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转头来:“那老板,周一就去吗?在哪儿?”老板也走回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的说:“看资料。”寇怀拿了资料进自己房间看,看了前面几页对工作人员行动的要求,觉得这果然和李青的不一样——李青,这才过了多久,却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这次帮助的人是个高中生,这让她有些怀念,还有些难过——人家还可以上学呢。不过她也怪可怜的。她妈妈没多大的执念,有问题的是她。为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更顺畅,一般都要他们很熟悉委托人的要求。委托人是放不下她唯一的女儿,为了任务更好的完成以便更好的帮到她女儿,硬是写了三百多页的信息。从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开始写,直到她去世。她去世之后迟迟不能进入轮回,一方面是她自己舍不得尘世中唯一的女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女儿对她的舍不得。尘世中的人太思念去世的人,那去世的那个也会因此被牵绊。寇怀把这三百多页足足看了三遍。老板来敲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周五,她正准备再补一篇高中生家里的人物关系图——虽然没什么关系,但她实在是无事可做。所以当老板敲门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和他吵一架也会是件很有趣的事。老板在门前站得笔直,双手插兜,剃个平头,穿着白短袖,牛仔裤,就跟大街上那些二十来岁的帅哥差不多。她还没来得及问老板什么事,老板就抢先说道:“去b市。”寇怀看着她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咽了口声音特别明显特别大的口水,搞得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假装起什么都没听到起来,要进去给老板看她写的笔记。“明天早上,回你家去看看。”他重复。还没等寇怀有说什么,就听得,“啪嗒”,老板走前好心为她关上门的声音。第 16 章寇怀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空气里安静到仿佛能够听到门穿过空气发出的风声,最后门落锁,“啪嗒”。她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时空,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她脑子一抽,忽的一下往床上跳去,是像飞鼠下滑的姿势——可是离得太远,只有手指头勉强能够碰到床的边缘。先“咚”一声响,寇怀才缓缓的感受到从胸口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痛。痛得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动作稍微大一点都扯着痛。接着门又开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老板。他大概是站在门边:“摔了?”寇怀试着挽回尊严:“没趴着,玩儿。”一句话都说得气若游丝,只希望他赶紧出去,她好揉一揉自己的胸——太他妈的痛了。但老板不仅没出去,还走进来了。“太激动?”还用问?寇怀有些莫名的气恼,转过头去不想看到他。老板走过来,搭了把手,好心的要把她强行搀扶起来。在被老板搀着走向床的时候,寇怀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这他妈的是什么人间疾苦,她现在痛的胸膛都不敢挺直了,结果不仅让她站起来,还走两步到床上去。那五六步的距离像踩在尖刀上一样,她还得抽出精力来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难看。正当她悄悄的吸着气努力不让自己的胸口太痛时,不小心撞到了老板垂头看她的眼睛。寇怀也装不下去了,不大好意思的说:“确实有点痛。”结果老板看起来倒像是忍了笑:“看得出来。”寇怀躺到床上,双腿垂在窗外,看老板那副样子估计也是没想帮自己脱鞋了,只好挣扎着左右脚自己给自己脱。但现在躺床上,胸口的痛倒是轻了些,却更能感受到腿屈起又伸直的痛,膝盖上像给她钉了根钉子,难以行动不说,动起来还特痛。她就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把鞋脱了,又自己把自己的腿脚艰难的移到床上,行动僵硬迟缓,不禁觉得有些没面子。她的被子还在脚边,老板看她躺好,给她把被子一抖,散开以后再往她身上一铺——那还是两斤重的被子。寇怀又一次感受到胸口一阵闷压,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二次伤害。老板铺完就转身离开,寇怀手一伸,没想到还拉住了他的手腕,冰冰凉凉的。她欲哭无泪:“那个啥,难道你不给我治一下嘛?”“治什么?我又不是医生。”老板垂眸看他,高冷得寇怀自觉的松开了他的手,玷污了玷污了。“那你不是,会那个嘛,用你的法术,给我治一下?”“法术?”老板像听到一个笑话,很快的笑了一下,从寇怀拉他到放开他,他好像都没发现,“睡一觉就好了。”寇怀看着老板冷漠的离开,只能给予自己摔痛的小胸脯以迟来的安慰。次日。寇怀睡了一个很饱的觉,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痛,以及将要回家的喜悦而整晚都睡不着,却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十一点。“我叫过你很多次。”老板实在没办法忽视寇怀数次从盒饭里抬头又数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寇怀听了这话,更垂头丧气,把头埋得更低了。“好了?”寇怀想起前晚上揉自己小胸脯,还是有些效果:“嗯,不疼了。”“我问你吃完了没了。”寇怀:“噢。好了。”寇怀站起来,把盒饭扔进垃圾桶。换鞋,换衣服,出门。直到走上老街,老板都还跟在她身后。她转头疑惑的看了眼他。“我跟你一起去。”顿了两秒又补充道,“怕你跑路。”寇怀想起个问题,她要怎么回家?她回去了,那医院那个怎么办?“我怎么去见我爸妈?假装从医院醒来吗?”老板看也不看她:“你难道没发现别人都看不到你吗?”隐身术?似乎有点刺激。老板看着她有些窃喜,又兴奋的小眼神,有些好笑的跟她说:“除了任务需要或者你自己想要被看到,没有人可以看到你们。”寇怀有些失望,但也不想老板有什么好心情:“你不是人吗?”她问,并且为自己抓住了老板的语言漏洞沾沾自喜。老板眼里的笑果然都没了,偏头问她:“你觉得,我是人吗?”寇怀追问:“那你们都是什么?”“没有办法投胎的鬼魂,欲念凝成的魅,无家可归的妖。”老板语气平淡,大概是活得太久,见惯了世间奇事,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惊奇的事。那你是什么呢?寇怀没有问,觉得这大概是他的伤心事,还是等到下次气得口不择言的时候再来伤害他吧。寇怀走到车站,老板跟在她后面。寇怀找了半天也没发现能回家的班次——“我们坐什么车?”老板说:“坐车干什么?”“不坐车怎么回去呢?”她心里有些着急,别不是又在玩儿她吧。老板还穿着昨天穿的白短袖,牛仔裤,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花东西。他的手伸过来拉住寇怀,大概是天气太热,所以他的手也很烫。另一只手抬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捂住了眼睛。“这样。”一瞬间耳边的一切杂声都消失不见,只把这句话听得明白。只不过过了一两秒,老板就松开手。寇怀睁眼一看,这是他们家小区楼下。买房的时候寇怀还没有出生,这栋楼比她年纪还大。也正因为这小区年纪不小,里面的树木都长得又高又大。春天的时候会砍掉一部分枝桠,因为他们长得太茂盛,等到夏天枝繁叶茂的时候,住户家中也照不进阳光。正是六月,梧桐树的的叶子差不多都长开了,地上只漏下斑驳的碎光。还有芭蕉树,很长的叶子拖在地上,结过果子,保安不准住户摘,但寇怀发现他自己倒会去摘。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芭蕉树。想在下大雨的天,偷偷躲到芭蕉树下去,假装那就是她的小小房子——在树上住一直是她的梦想。还有苏铁,种在花坛边上。小学的时候上学,就会摘一根刺回去,掐成个刚好能藏在指缝间,只露出不明显的刺头,然后到学校和朋友握手。小区楼房的外墙是碎瓷砖贴上去的,积年雨水的冲刷太阳的暴晒,都快和水泥墙一个颜色了。一楼的阿姨有个小小的院子,她种了爬山虎,上次看爬到了二楼,这次已经到三楼去了。“走啊。”老板催她。寇怀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有点害怕,迟迟不肯挪动脚步。等到身后的人走开,她又回过头去确认,他已经走过了拐角,看不到了。寇怀这才慢慢的,慢慢的往楼上走去。离家一年多,又重新回来,重新上楼。就像是这只是一个周五,因为放月假,所以下午只上一节课。她和朋友们又一次吐槽上一节课和不上课有什么区别,在那一节课也会神思恍恍,身在曹营心在汉。但也像出走了很久,久到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足以忘记她。走到门前,她正寻思着怎么进屋,接着又试了试把这门和这墙都当作不存在,果然就没有一点阻碍的进去了。爸爸正躺在沙发上小憩,嘴微微的张着,睡的时间还不长,因为打鼾的声音还微不可闻。她又找了一会儿,弟弟在房间玩儿游戏,她没找到妈妈。好像这和她离开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她爸的头发又黑回去了。人生中会有许多场离别,分别的时候或许很痛苦,但寇怀一直坚信,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再刻苦的难过都不会持续很久。她希望她的离开不会对家里造成很大的痛苦,想要他们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但她看到这样,仿佛没有任何别离的家庭,她却会很难过。寇怀知道这样有些自私,但她却是是想要看到家人的忧愁,以此来展示她的不可或缺。她的房间也放着她原来的东西,可很明显的是有人来睡过。又过了会儿,爸爸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妈妈的声音,催他把弟弟送到学校后就来医院接她上班。也没有任何悲伤的样子。甚至或许是因为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她言语之中还带了催促,听起来并不想在医院多待。寇怀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以为自己会欣喜或者感动得流泪,但她都没有。只觉得心里堵着什么。弟弟从听到电话声起就收拾好了书包,默默的走到门边,把鞋换了,静静地等着爸爸。老爸也什么都不说,只有在房间走动的脚步声。铁门换过一次,在寇怀很小的时候。现在开门的时候,又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嘎”。关上门的时候铁门的锁链荡起又摔下,碰到门上,又是一声笨拙的□□。窗外是六月的天,会有大团的白云悬在天上,太阳光又热又亮,但因为在六楼,客厅只有些许被梧桐叶筛选过后的光影,和着摇曳的树叶晃动。他们在的时候似乎和离开,也并没有什么区别,连厨房台面都不曾留下做过饭洗过碗的痕迹。这也让寇怀难过。她想要家里有她在的痕迹,但现在离开的人似乎不仅是她了。寇怀在家里待了一天,隔天下午老板就找上门来要带她走。周天她弟弟寇宇不上课,她就陪着弟弟做作业。寇宇还是老样子,写的字跟蛇扭一样。老板来带她走,寇怀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不舍。父母好像从悲痛中走出来,能过面色平静的提起“寇怀”在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寇宇始终保持一个天真的乐观,觉得寇怀肯定能醒。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悲伤的,大家都在等她回家。老板问她想不想和爸妈说点儿什么。“托梦吗?”她想起陈燃说的,有个男的托梦找他,似乎有些搞笑。“很好笑?”他好像知道寇怀在想什么。寇怀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但她毕竟在老板手底下讨饭吃:“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听亲戚说的,去世的老人给他们托梦而已。”老板不说话,“我只是觉得您太年轻了,做托梦这样的事好像只有老年人才会做。”算了,越解释越乱。她觉得有意思就笑了呗,现在还要来解释为什么笑,早知道他要是不高兴她就不笑了。没想到过了会儿他又问:“托不托?”寇怀想了会儿:“算了吧,不托。”但老板还看着她,她又只好硬着头皮说:“关键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过得挺不错,也能慢慢的走出来,挺好的。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