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发烧持续到最后一堂英语考试结束，班主任在通知领通知书时间的时候，发现沈渔脸红得不正常，就提了一嘴：“该吃药吃药。”沈渔在考试的时候心神不宁，虽然知道成绩是自己的，未来也是自己的，但身体就是忍不住想要去实践妈妈说的那句话。孩子生下来就是该操心的。那次考试，八个学科，她按着及格线考，预备考八个及格分。考第一名没什么意思，要是八科都是刚刚控制到及格线，那她才真的很牛了。顺便，只是顺便让妈妈也操心下自己。无奈的是，那次考试难度很大。虽然她成功从第一名滑落，让万年老二成功“登基”，但她还是保住了班上前十，年级前九十名。尽管她六科都差了一两分及格，剩下两门刚刚九十。不过好的是，她爸妈又重新重视她的成绩起来，开始打电话询问老师。班主任知道沈渔发烧的事，就帮沈渔把考试成绩下滑的事归结到“身体不适”上，成功让爸妈轻松放下那已经操起的心。于是沈渔的第一个计划落空。当师长们发现沈渔不对劲，是在初三的第一学月考试的时候。——在看到班级名次出来的时候，沈渔心里还暗自窃喜，她的“叛逆期”可终于来了。好学生的生活除了“好”，似乎就波澜不惊了。老师的夸奖，多了，也就脱敏了，没什么意思。于是碰上了，说脏话，旷课，上课开小差，欺负同学……沈渔还能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翻墙逃课时的情形：还没爬上墙呢，脚就先软了。还有第一次说脏话的时候，心跳加速，脸都涨得通红。还有，第一次“欺负”同学——或者说不是欺负，而是“报仇”。那一耳光甩过去，手都麻了，看到她脸上印着的五个手指印，自己又内疚了，一下子就原谅了她之前对自己的诋毁和中伤。但随之而来的，还有爽快。心里的恶气终于有了爆发的出口。跟她“好学生”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过山车一样的，刺激，惊险，心跳快得药跳出嗓子眼的感觉。而且堕落比自律简直不要好太多。第一次上课不用约束自己，肆意的传小纸条、讲小话。放飞自我感觉不要太好。但基础在那里，她再怎么不学，怎么可能一开学，就考了个全班倒数的成绩，由第一考试落到了最后一个考试？无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们。沈渔新交了朋友，班上成绩垫底的，还有整个年级，成绩垫底的朋友。朋友嘛，当然就要讲义气。她除了成绩什么都没有，也只能拿成绩回报。她的回报，就是到最后一个考场，帮他们作弊。带着一群从来没去过楼下考场，甚至连倒数第二个考场都没去过的同学，冲上第一个考场，或者第二、第三个考场。想一想，其实还是有些刺激对不对？所以沈渔在第一学月考试的时候，故意考得很差——但成绩差也是十分需要技巧的，很可惜的是她差了点，考到了倒数第二考场的最后一个。那么，她又是如何交上那群朋友的呢？这件事就要从“情书”事件说起。老师让同学们在操场上宣言“保证不谈恋爱”，还是集体说三遍，自己说五遍——声音不够大就不算，一遍又一遍，集体起码叫了不下七遍。且不说操场上尚且还有上体育课的同学，光是那嘶吼声，就早已从操场蔓延开来。这件事被全校同学都津津乐道。贴吧里相关帖子，最少的一个也至少盖了一百多楼。恰好上体育课的同学们成了珍贵的目击证人，爆的“料”底下能有几十上百条回复。让平常一周最多有两三个帖子的贴吧一夜沸腾。贴吧事件最终达到高潮，是沈渔同班同学的加入。反正是网名，谁也不知道背后是谁。由最开始十分保守的陈述“情书”事件，到后面直接激情开麦，狂喷让大家无辜遭殃、被全校同学肆意嘲笑的沈渔。后来干脆连名字都直接打了出来。“噢……这个人我好像知道，不是那个，初二的年级第一吗？一班的呀。”在沈渔还不知道什么叫“网暴”的时候，她就经历了一场网暴。骂她的帖子出现好几个，刚开始是本班同学的吐槽，后来加入“友军”。“我好像看到过这个人……当时感觉她……怪不得……”“隔壁班的，我就觉得她这个人……”“好像听说过诶……”……诸如此类。班上的同学也开始变得“团结”，很有默契的对沈渔实施冷暴力。包括她当时最好的朋友。沈渔会给她讲题，会把自己的一切都跟她分享。结果她在某天放学路上分手的时候对她说：“以后我们还是一起上学放学，但在学校的时候，可不可以假装关系不太好？”沈渔很突然的被推进一座孤岛，四面海水茫茫，她好像看不到尽头。而在所谓的“港湾”，她脑袋里也只能出现那句：有了小儿子才有做妈妈的感觉……才觉得开心……她头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好像从她七岁起就没有善待过她。不过凡事总有转折，沈渔在转折过后就多了一群混混朋友。胡芒作为班上的大姐大，是最开始在班上明着挑衅沈渔的人。那会儿大家都还暗戳戳的搞冷战，胡芒就直接敢公然拒交作业，理由是沈渔是课代表，并在老师问她为什么不交作业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把这个原因说出来。除了难堪，沈渔也没什么其他的感受了。但是呢，沈渔能够在冷嘲热讽中得到保护，也是因为胡芒。胡芒走上大姐大一条路，是因为自己骨子里那股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劲儿，以及她家里开了十八家连锁饭店的资本的支撑。她追求的是个与众不同，和敢于挑战权威。当大家都畏畏缩缩，她就敢直言不快，她不会藏着掖着，自己不高兴了，就一定得让那个让自己不高兴的人也不高兴。但大家都这样了，她还这样，就显得有些随大流了。再说，那封情书也不是沈渔故意要被老师发现——说到底，她也是个受害者呢。那大家有火气，该冲着写情书的那个人发才对——但找不到谁写的情书，那就只有让沈渔承担咯。想清楚了这一节，她心里头就倒向了沈渔。尤其是在看到，班上那个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李深深，竟然学她，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提出对沈渔的不满。接着，她又发现这个李深深真是对沈渔讨厌得深沉，在背后肆意诋毁，说沈渔抽烟、化妆、烫头发，还交了社会上的男朋友……胡芒十分看不惯这样的行为，于是临阵倒戈，那学期还没到期末呢，她就自作主张的把沈渔收做自己小弟。还正儿八经的在上课的时候给她道歉，说不应该对她有这么深的恶意，其实她也是个挺不错的人。沈渔一开始并不在乎，但后来发现胡芒这个人，虽然有点二，但是真讲义气。她带着沈渔跟自己的朋友们一起吃饭，放学了一起回家。在一群学渣中间，沈渔才发现，原来那些成绩不好还特别横的人，竟然很羡慕成绩好的同学。在胡芒他们的影响下，沈渔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柿子专挑软的捏”。在胡芒逃课的时间里，沈渔又会重新陷入冷热暴力交替的状态，虽然热暴力也只是指言语上的攻击，虽然还没人敢动手打她，但也足以让沈渔难堪又难堪，难过又难过。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学会了反击，并且反击成功，把对她阴阳怪气的那个人怼得一愣一愣的。于是在那个下午，一到课间，老师一离开教室，就成了沈渔和那位同学的主战场，直到两人互骂到第三节自习、被李深深打了小报告去办公室才结束。可是，沈渔凭借着学霸光环，和一个天然受害者形象，让班主任罚了那位同学写五千字检讨“明天早上交”，而自己虽然骂了人，但老师连一句批评都没有。随着和胡芒他们走得越近，让自己放肆的念头就越强盛。肆意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像一把钩子，正在慢慢的，满满的把沈渔拖进深渊。而沈渔跟那个年龄段大部分的同学一样，所谓“喜欢的事”，就是耍，没有任何包袱的耍。后来又因为老师时常提及的“叛逆期”加持，初二那个暑假她狠狠的发过一次火之后，听到爸妈嘀咕着“孩子叛逆期来了”。她也就借着叛逆期，更加的肆无忌惮，肆意挑剔，肆意发火。而父母的宽容和忍让，也让沈渔把这个当作了默认。她的叛逆期来了。偏爱（16）沈渔度过了一个异常暴躁的暑假。一开始只是闷着一股气，谁也不给好脸色，没有经过疏导，她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觉得父母真是不爱自己，她心情都这么不好了，态度都这么恶劣了，也没来怀疑她在生活里是不是有了什么特别的情况。这是不够关心，这是忽视了她。于是怒气日益增长，终于突破阀门，开始大吵大闹。在她的嘶吼之下，沈父沈母才觉得，噢，原来小渔真的很不喜欢弟弟私自进她的房间，也不喜欢到处摆满鞋子衣服的客厅。也不喜欢爸爸妈妈额外的把自己的那份东西给弟弟。但他们的解释却很苍白无力。“你弟弟还小嘛，是个小孩子。”偶尔在睡不着觉的夜晚里，沈渔会想，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他们夸赞自己的小儿子就是多么的懂事。而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小儿子却是“还小”。她在六七岁的年纪就知道了父母留给她的也一定要大家一起吃才可以，但小弟弟却仍旧心安理得的认为家里不常买到的东西，留给他一个人吃也是再正常不顾的。她难道就不懂事吗？可他们全忘了。没人记得，没人提及。沈渔就觉得，只有自己凶悍起来，别人才会知道自己的厉害。有所求，才会有所得。所以等到暑假过去，回到学校，沈渔找不到其他可以凶的办法后，才会很快加入胡芒他们。因为那副一站在走廊上就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说实话，当个混混，和当个成绩好的，感觉实在不一样，尤其是沈渔既是混混，成绩又好。成绩好的时候，虽然大家都羡慕，但班上的刺头儿就还是找你麻烦，尤其是沈渔长得还不错，就总惹一些人编排。不是人好就一定不会招人烦。别人硬要烦你，那自己又有什么办法？现在沈渔也成为下课站走廊中的一员，遇到那些冲她翻白眼的脸，沈渔就能毫不犹豫的捉住人家：“你再翻个白眼试试？”沈渔的忍让没让沈渔获得平静，她的暴力反而让班上那些骂她的人有所收敛。当她恶狠狠的瞪着别人，以命令的语气说：“你再把你刚才说的话，说一遍。”胡芒就站在她身后，被沈渔针对的人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但还是很不服输的不阴不阳的说：“行，您说什么都对。”沈渔瞪他一眼，准备离开，胡芒却从她身后站出来，拦住要走的人：“来，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麻烦再说一遍。”看着那人有些害怕的喉头滑动，沈渔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他们在班上称王称霸。没有出大问题，老师也不会管。而让沈渔没想到的是，通过她的暴力行为，竟然让很多同学都与她和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一样。没过多久，沈渔就成功从别人那里知道，那封情书是谁给的。李深深和沈渔不对盘很久，最初的原因是她喜欢的一个男生，据说喜欢沈渔。李深深就找到沈渔，十分社会的威胁沈渔：“既然他喜欢你，那我就成全你们。明天你给他告白，他的幸福就交给你了。”沈渔一脸莫名其妙：“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给他告白？”李深深不多做解释，只冲着她一笑：“就是说，你不会和他谈恋爱吗？”“你觉得呢？”这个问题简直就很傻啊。不喜欢谈什么恋爱？爱学习不好吗？后来，据说那个男生又去找了李深深，说自己喜欢谁关她屁事。但李深深的脑回路大概有点问题，就把矛盾转移到了沈渔身上，开始处处针对她。有同学告诉沈渔，最开始把情书这件事发到贴吧的，就是李深深的账号。因为他们互赠网盘的时候，加过好友，李深深的贴吧账号就是网盘的账号。而情书本身也很奇怪：如果那个男生喜欢沈渔，为了情书应该尽早发现，也该夹在语文啊数学啊这类书里。再怎么，作为一个顶级学霸，她难道做个小阅读还会去翻词典吗？作为同班的同学，当然知道班主任上课常用沈渔的词典，也基本上只有老师用。那天哪怕没有体育课碰的那么一下，下午也有一节自习课，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会来，然后无所事事的翻看词典。最后那封情书的下场也是被老师看到。更不用说通篇乱讲的情书了。胡芒跟着理清这件事后，很气愤：“那个龟孙子，成绩成绩不好，还这么想害人，怎么比我还坏。”沈渔的想法是把这件事告诉老师，但胡芒一行人觉得先打一顿再说。胡芒问她：“还没打过人吧？李深深就是第一个。”沈渔很快被煽动：她过去在班上多是忍让，李深深没少找她麻烦，经过她座位时也要可以的“不小心”弄掉她的一本书。而这次更是几乎让全班的同学都讨厌沈渔。那就扇一巴掌吧，给自己出口恶气。放学后，胡芒他们把李深深拉来给沈渔扇了巴掌，李深深害怕还被打，都没逼供，自己什么都招了。情书是她写的，因为老师偏喜欢沈渔。而沈渔除了学习好还有什么优点？作为老师的“走狗”，在上课记名字，让她被老师点名批评过好几回。最关键的是，她当初让沈渔和那个男生谈恋爱，也没想沈渔会答应，就普通口嗨，结果沈渔一害怕，就告诉老师了。老师又通知了家长。让她不仅在家里很不受待见，在学校，老师也看不惯她。那些帖子也是她发的，而且她还有个小号，和自己一唱一和。本来也没想过全班都孤立沈渔，但没想到大家对操场宣言这么敏感，这么讨厌，一捆稻草被她轻轻一点就着了。其实胡芒也起了很大作用，要不是看到有人当面怼，他们也不一定能跟风跟得这样兴致勃勃。沈渔看她都哭出鼻涕泡儿了，实在没眼看，心软了，就让她走。于是李深深转身就去找了老师。脸上的红印子是现成的，老师出去找他们还正好遇到这群人围在一家店里吃冰粉。这下好了，人证物证俱在。沈渔嘛，觉得老师一般不会批评她的，并且还会给予百分百的信任。所以才会毫无畏惧的跟老师又回了学校，进了办公室。“说说吧，怎么回事。”本该是下班的时间却被用来处理学生间的矛盾，老师有些疲惫的揉着鼻梁。沈渔如实告知。李深深在一边打岔：“不是的老师，不是的。”声泪俱下，十分可怜。然而沈渔的内心却是：这个逼。但这次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相信沈渔。她有些累的摆手打断她的话：“同学之间不要这么多阴谋论。哪儿有这么多事，学生的本职就是读书，不是搞那些曲曲绕绕的东西。”那次是在第一学月考、沈渔考到倒数第二考场最后一个名次之后。老师又让李深深出去，问沈渔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跟一群家里能兜底的孩子混，人家哪怕去职高，学美容美发，那也是人家为继承家里的生意做准备。可沈渔呢？学个美容美发或者厨师，算什么？她的父母是普通人，她妈连胡芒家的理发店都去不起，沈渔干嘛又要放弃自己的前程和那些人混呢？最后，老师说：“当然，这只是老师的看法。因为你父母的意思是，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成绩好不好的对他们并不重要。但作为你的老师，带过这么多届学生，还是希望你知道，你现在的堕落，用的你是未来去赌的。”沈渔有些难过。但却是因为她爸妈说的：成绩好不好不重要。看吧，果然没那么在乎她的。后来沈渔想，自己还是要好好的学习。但如何拒绝胡芒一群人却成了问题。他们在沈渔最难过的时候给沈渔撑腰，等沈渔好了些，却不想和他们做朋友了。会伤心的吧。他们还总是很高兴的跟沈渔说，以为她这种成绩好的都瞧不上他们这种小混混，但没想到沈渔竟然这么看得起他们。那如果不和他们玩儿了，他们会不会又这样觉得了呢？而且他们也不是其他人觉得的凶神恶煞的模样，一起玩儿的时候，反而更轻松，因为大家都很大度，没有这么多不能开的玩笑，也没有什么不要触及的底线，也不会小气……沈渔觉得自己大概没办法□□了。胡芒则安慰沈渔：“我爸妈，成绩都特别不好，后来开了理发店，慢慢地一步步做大，现在比他们班以前的第一名不知道更有钱多少。别说什么社会地位不同，还搞士农工商那一套就是蠢蛋，这社会上有钱就够了！”沈渔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条条大路通罗马，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她就算成绩不行，去做个生意，算账总比别人厉害吧。而且做生意好像还更赚钱。沈渔就这样慢慢滑落。一开始并不明显，毕竟底子还在。但后来就不行啦，尤其是要背的科目，她的成绩靠着努力撑起来，现在不努力了，连以前背过的，都快要忘掉了。背那么多的东西花了沈渔两年的时间，但她的遗忘，连一年都没用到。等到更熟悉之后，沈渔才知道，胡芒家里也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妹妹。但家里从不会出现像沈渔一样的情况，谁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不会买了螃蟹回来分，一个人只能吃多少个。他们家是管够。这让沈渔更多的觉得悲哀。但她没办法承认难过，只有化成愤怒，发泄在父母身上。她不止一次听到妈妈警告弟弟：“姐姐的房间，没有得到允许你就不能进去，记住没？”又叹气，“你每次都记住，下次又要给她撞个正着。”火爆的脾气像个机关枪，只在家里扫射。爸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本着堵不如疏的原则，就尽力忍让。沈渔每次发完火之后看到父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有内疚，有后悔，也有难过。但她说不出道歉的话来。明明她自己也知道有时候就是无理取闹，稍微的建议她都不能接受，也不准父母提她小时候，在家里的沈渔到处都是雷点，一踩必炸。有时候父母也大概会觉得自己费力不讨好吧。就拿喝大骨汤说。沈渔其实不讨厌喝大骨汤，但她弟弟特别喜欢，于是她就讨厌了。每逢煮大骨汤的日子，喝汤的时候如果叫了沈渔，她会非常狂暴，质问父母为什么和弟弟一起喝汤不叫她；如果叫了，她还是会狂怒，因为她会说：“我要说几遍你们才会放在心上？！我不喜欢吃！”还有一次，她妈妈照例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新衣服新裤子新鞋，沈渔明明很喜欢，但她还是冷冷地说：“有这钱，不如给我自己买。丑死了。”妈妈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快去试试，穿上就好看了。”沈渔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她说：“拿去扔了我也不会穿。”看到妈妈有些难过的表情，沈渔有一瞬间的得意，但接着就是难过。她时常在难过与快乐之间转换。饭桌上，沈爸爸大概是为了缓和情绪，主动说道：“女儿长大了！”沈渔几乎是下意识的冷冷瞥他一眼：“吃饭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多？”最后对着生日蛋糕也摆臭脸，说她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买这么幼稚的蛋糕。粉色的花，棕色的小熊坐在蛋糕上，憨憨的对她笑。沈渔却不能再开心起来了。偏爱（17）沈渔慌忙逃出房子。寇怀没她快，追上她的时候沈渔已经到了小区外。“你跑什么？”寇怀气喘吁吁地问。“我不想见到他们。”沈渔还在往前走，双眼不自然的乱瞥，然后忽的一顿。寇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对母子，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很活泼，在前面走得欢快。身后的母亲提着装菜的袋子，面容柔和的看着小孩儿。沈渔浑身僵住，寇怀疑心是她的妈妈和弟弟，就没出声打扰。但经过的一辆大货车忽然按了下喇叭，把沈渔拉回了现实。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哽咽和泪水淹没。“你看，没有我他们也过得很开心……”寇怀这下能对她的难过有点体会了。她觉得自己出了事，家人应该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才是合理的。如果没有巨大的难过，那么就只能说明不够爱她。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是至亲，也不可能因为她的离开而整日痛苦。但也不代表着他们不会难过。这样的难过不容易看出来，因为它渗透进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出现在生活琐碎之中，不留神的溜出，提醒你他曾经活生生的出现过。寇怀轻拍她的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也会难过。”但沈渔不再愿意去找她父母。寇怀动作一顿：“可你放不下啊，放不下就投不了胎。你怎么办？”沈渔想了想：“那我就留在‘福泽’好了。你留得，那我当然也留得。”看着寇怀想说些什么但又憋着的样子，她直说：“明明你自己也不想走啊。”如果是在送走陈淳之前的寇怀，大概会有点被拆穿的难堪，但此刻她见了沈渔的父母，倒很思恋自己家人起来，还有陈淳讲的一些事，也让她回忆起了很多，在这两年被渐渐忘掉的事。其实也不算忘记，只是不记得想起。寇怀忘了自己这两年除了办案子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事，因为她的时间看起来算是很充裕的，但她却没怎么记起在家里的感觉。她爸妈也没有无条件的宠爱她，也不会对弟弟百依百顺。小时候挨过打：有时候是两人都被打，有时候打其中一个，另一个就在一边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过生日那天会吃鸡蛋，还有白面加糖揉成饼放到锅里蒸了——长长粑，每一年都要吃的。晚饭过后一起散步的傍晚，看着落日从人工湖渐渐下沉，把泛绿的湖水照得红的黄的橙的一片。老年人在公园里打太极，小孩子会放风筝——他们一家每年也都会放。早上的时候嫌早饭不好吃，有一次因为把早饭偷偷掉到还被打了一顿。还有一次把买来过年吃的一大袋软糖全吃完了，导致她和弟弟的大牙基本上全成了不严重的虫牙。还有什么呢？大清早起床时薄雾朦胧的大街，清风扇动道路两旁栽种的梧桐，刷刷的声音——那会儿还有个广告，是个眼盲的老爷爷，听到树叶吹动的声音，就说：春天来了。中午的时候太阳很大，值班的老师回来巡视，如果发现学生在午休时间讲话或者不睡觉，就给你记在小本本上，下次班主任就会来找你麻烦。冬天的夜晚有时候会有下雨，小得连雨伞也不用打，但丝丝的冷意会顺着雨水渗进骨子里，冷得人打颤。大家要抱团走，缩脖子缩脑的。寇怀其实并没有忘记，只是几乎没有再记起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好像就是沈渔说的？还是陈了来着。回忆之所以美好，不就是回想起来的时候，会贪念那样的感觉吗。可她连这样的感觉也正在遗忘。沈渔见她还不回答，差点以为寇怀也被她说服。但寇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要回家了。”“我想回家。我很久没有看到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的表姐妹堂姐妹，表兄弟，堂兄弟……”沈渔害怕寇怀给她来个数亲戚，赶紧打住她：“那你是铁了心要把我往里送了？”寇怀实话实说：“就算你不愿意放下你的执念，去了‘福泽’，你能存续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你会渐渐忘记尘世里发生的事，最后变成一个什么都记不得的孤魂，兴许哪一天飘着飘着，就随风而散了。”更何况，“福泽”认人，并不是想来就来。想到这儿，她一晃神，想不到自己怎么就来了“福泽”。或许真像他们说的，前世缘分。沈渔倔强的说：“那你是想要我原谅他们吗？”寇怀说：“他们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不需要原谅。”“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那我到底是为什么留了下来？”寇怀一边和沈渔聊天一边绕着往沈渔她家的方向慢慢踱步而走。“我跟你说过陈了，你还记得吧。“突如其来的谣言让公司以为是火的契机，就不主张澄清。可最后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不管是和身边的人交往，还是和隔着屏幕的网友互动，如果存在误会，而又不去解释清楚，将会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你以为他应该知道，因为你自己很清楚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却并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你到底是哪种人，也不知道你表现出来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或者，他根本看不出来，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当误会越积越深，就会形成偏见。在网络上谩骂陈了的人误以为她就是那样残忍、冷血、利己的人，你的父母或许也误以为你就是青春期来了，纯粹的发泄，纯粹的无理取闹。“如果陈了一开始就解释，也许后面也不会在雪球越滚越大的时候把真相掩盖；同样的，你的心结在一开始就没有说清楚，到了后面，关系越来越僵硬，更是难以启齿了。对不对？”沈渔看起来很固执，直直的看着寇怀，半响，红了眼眶在转过头去。“我怕他们说我。作为一个姐姐，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坚强的，负责人的，懂事的……不可以和弟弟妹妹争，因为他们小——可他们永远都比我小。难道我得让着一辈子吗。“我真的说不出口。告诉他们我很难过，就像在告诉他们，对不起，我没有你们想的这么好。“他们只会责怪我为什么做不到那样好，而不是问我有什么需求没有被满足。”在沈渔的眼中，她的父母一会儿很爱她，一会儿又根本不爱她。总是让她便让着小弟弟，总是忽视她的感受。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很优秀的时候爸妈不喜欢她，当她成绩变得不好以后，爸妈也没有喜欢她。寇怀想，她大概说的是偏爱。原以为沈渔只要父母的爱就可以，但她这么一说出来，倒让沈渔哭得更厉害。沈渔问她：“那我爸妈怎么就不偏心我？我为什么就不是那个被偏爱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