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寇怀实在是难以回答。但她在看到沈渔的反应之后,大概就明白了。如果沈渔的父母不疼爱她,或者只有一点点喜欢,那她可以放心大胆毫无顾忌的去冷漠,去讨厌甚至去恨。如果她的父母全心全意喜欢她一个,或者偏疼的是她,那她可以肆无忌惮的长大,而不用小心翼翼的想“今天有没有树立好一个大姐姐,一个大女儿的形象”。但她的父母偏偏是偏疼弟弟,而喜欢她。这样以来,她觉得父母爱她,又时常贪心的觉得这点爱根本就不够,根本就不算爱。在内心里对父母斥责的时候,又一面内疚,怎么可以那样揣测父母。沈渔被分成了两份,一起拉扯。可她的自尊又偏偏让她说不出口那样的话。去争取,去撒娇。她只会愤怒,狂叫。然后打破那个专门为沈渔买的、占了跟餐桌差不多大小空间的鱼缸。再在妈妈蹑手蹑脚的来敲门,问她要不要再买一个鱼缸,是跟原来一样的呢,还是换一个样子的时候说:“不要了。”她听到回忆里的自己,闷着一股气,固执的咽下哽咽,头也不回的说出那句话。刹那间沈渔仿佛看到了妈妈微微失落的脸,又要尽力扯出笑来问她:“那那些热带鱼怎么办……”她的意思本来是想说热带鱼没有地方养了,所以还是买个鱼缸好不好。但在沈渔听来,却成了:反正鱼缸也没有了,热带鱼养在家里也很占位置,不如扔掉吧。于是沈渔再次咽下哽咽,冷冷的说:“扔掉。”沈渔得到的是一份不够爱的爱。偏爱(18)最后在寇怀还不容易的劝说下,沈渔终于愿意回家住一晚。但在那一晚里,寇怀却无数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她来,因为沈渔几乎就哭得没有停下来过。对她来说,这里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根据沈渔所说,她其实也并没有想要死去,或许是一场失误,带走了她年轻的生命。所以停留在这里,虽然更容易让沈渔看清自己,但对她或许也是一种伤害。可当她心软,说要带她出去转转的时候,沈渔又抱住寇怀的手臂,摇头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回来的了吧……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吧,我以后就要忘了……”下辈子就会忘记这辈子很喜欢彩虹,忘记自己很爱吃酥肉,也记不起自己住过这样的一个地方,又在这样小小的一个堆满经典名著和各类奖状、教辅资料书的卧室里暗自啜泣、独自拉扯。她会忘掉所有。愉快的,难过的。她会忘记所有回忆。但正如哪怕是痛苦的难过的,过去之后再次回忆时,也不过是夹杂着酸味,带着怀念。她的未来,本应该是光明坦荡的。寇怀还是让沈渔留了下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开“福泽”的原因,寇怀这段时间越来越像刚进“福泽”那段时间、维持着活人的状态——要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睡得不够白天还会打瞌睡。因此,在沈渔抽噎声逐渐变小之后,寇怀也朦胧睡去。还做了个梦。竟然是梦到纪白,站得老远的跟她告别。因为这个梦,让寇怀少有的在凌晨醒来。醒来后发现身边没了沈渔的身影,还以为她自己在各个房间逛去了,就又睡了过去。等到寇怀再次醒来以后,沈渔都没再出现。沈渔竟然失踪了。寇怀忘了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就这么找了一天。后来寇怀是在她的墓地遇到她的。偏远的郊外,冷清的很,又恰逢阴天,墓碑两旁栽种的万年青都看起来带了些衰败。沈渔站得老远,看着给她扫墓的家人。这天应该是沈渔的忌日。寇怀走上去,渐渐听到风声里的呜咽。刚开始还只是哭,后来沈妈妈情绪一上来,就开始捶打墓碑,而她身边的男人,果然是那天穿沈渔而过的人。花白的头发,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符。渐渐的,寇怀旧听出名堂来了。沈渔的父母以为她是心里不高兴,但憋着不说,最后郁结,想不开就自杀了。从六楼摔下,亲眼看到她掉下去的弟弟被吓得发高烧,烧了一个星期,醒来后那天的事忘了个精光。而当时家里,就只有她弟弟和她两个。寇怀慢慢走过去,沈渔目不转睛的看着给她烧纸钱的两人。“今天是我忌日。”沈渔头也不回地说。“猜到了。”寇怀说,“你在这儿等一天了?”沈渔笑:“你说说多有意思。我都死了竟然还能知道自己葬在什么地方,墓碑上写了什么、长什么样子。”寇怀说:“嗯,你算比较特殊的。有的人死去之后,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死了,就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了。这样反倒更好,不必纠结生前的事。”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人口越来越多,桥呢,又只有一条,就得排队。等有的人反应过来,想起生前的遗憾、未竟的事业等等等等,就生成执念。这种情况下生成的执念,最划不来,劳心劳力,又得去解决。”“奈何桥长什么样子呢?”寇怀看了她一眼:“等你去了就知道了。”沈渔蹲在地上,扯起自己的头发:“可我一点儿也不想投胎……我这辈子喜欢这么多的东西……哪怕我之前过得不开心呢,但过了那一段,我还是会怀念……”沈妈妈还在哭诉,说沈渔太狠心。为什么说走就走,为什么都不给爸妈一个机会。不想来看她的,本来这辈子都不想看的。沈渔对他们都这么狠心了,那做父母的就干脆当没有这个孩子好了。但他们还是来了。“你没有做过父母。如果你有了孩子,跟爸妈一样的处境,你就懂我们的难处……”一边说着,一边烧纸钱。灰白的灰烬都堆了小小一堆。“你们家这儿,没什么长辈不能给小辈烧纸钱的习俗吧?”寇怀问。她看到沈渔摸了把脸:“有的。”寇怀本想说她父母其实还是很爱她的,只不过看事情的角度不同,自然感受也不同。但又想到,其实沈渔最大的心结还是在她父母为什么没有偏爱她上。寇怀看着沈父沈母的哭诉,不禁也想到自己爸妈,觉得他们这么辛苦,而她还在医院躺着,耗费钱财精力,她爸妈也没有放弃。联想到自己,想到爸妈风轻云淡下隐藏的悲伤,寇怀也有些难过起来。沈渔回过头仰着脑袋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倒吓了一跳:“不是吧,我都没怎么哭,你怎么倒还哭起来了?”寇怀没有解释,只说:“做父母的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或者有,但也只不过是在我从来没看到过的地方存在。”沈渔站起身来,拍拍并不存在的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不难过呢?或者忘了我以前存在过。”寇怀摇头:“没有办法。”寇怀不知道沈渔这一天还干了什么,但她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也就是说,时间到了。寇怀要把沈渔送走了。在过去的路上,寇怀问她要不要给办公室的人道个别。“就不去了。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又走了一段路,她最后还是说:“本来我想,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就算了,当作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我走了,也真的没有人知道了。“但现在想来,还是算了。我欠我爸妈一个解释。本来就想这样,让他们以为我是因为家庭原因自杀,最好让他们内疚一辈子,等老了以后想起我来,最好还是很难过,很遗憾……“但现在想来,却是没有一点必要。”寇怀这才知道,原来沈渔是为了救她弟弟,才失足掉下去的。很可笑的是,陈淳的死跟陈扬八杆子打不着,但他们的父母会因为陈淳要救的小孩儿和陈扬差不多大,就把责任归结到陈扬身上,认为陈淳其实是因为陈扬死的。而沈渔,恰恰是因为弟弟才失足落下六楼,却被认为是因为不开心长期积累,然后一跃而下。——沈渔凭借着以前的基础,考上了高中,但中考分和她的正常水平却是相差很大。班上纪律不算好,但新班主任受了初中班主任的嘱托,觉得沈渔是个好苗子,决定把她拉回学习的正途。恰好读了职高的胡芒打电话来吐槽,说她睡了一节课,讲台上的老师都换了一个。还有食堂太难吃,她把各种口味的泡面都吃腻了。以及,在班上常年垫底的朋友,让沈渔帮他修改作文,说是作为新生代表,要用英语上台演讲了。沈渔看了作文,两百来个单词,从上的什么幼儿园开始介绍,直到上了职高。接着就是对自己外貌的描写,什么样的眼睛鼻子嘴巴,手脚又怎么样……最后字数实在不够,连家庭住址,几楼几栋都写了出来。沈渔又想起老师对她的劝诫,开始在家里尽量不说话。不说话就能减少冲突,减少冲突家庭看起来也能更和睦。在沈渔眼里,一切似乎都在往着好的一面发展。虽然要补齐落下的功课,高中的生物和物理也让她觉得很有难度,但她又开始很努力的学习。可是这时候却发生了意外。沈渔的弟弟在阳台玩耍,不知道怎么,就翻过了阳台,垫脚站在栏杆外那窄窄的外沿,双手扒着栏杆,害怕的叫“姐姐”。沈渔在房间听到,觉得吵闹,原本不想搭理,但在第二声叫响起的时候,还是走了出去。结果就看到她弟弟半吊在阳台外边。沈渔也吓得够呛,赶忙冲过去,把手伸出栏杆,准备直接拉起来。但她弟弟不敢放手,她的手也没有那么长,能够够到他。沈渔无法,只好自己也翻出去,很小心的用手肘勾住栏杆,一手去拉。沈渔的弟弟是个小胖子,一只手肯定没办法拉动。再加上他实在害怕,扒拉住栏杆的手也死活不敢松开,沈渔就不得不松开圈住最上面一根栏杆的手肘,换成了挽住竖着立起的杆子,这样上下活动也还方便,能够去拉住他。最后,沈渔终于两手托着小弟弟,把他举了上去。沈渔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在翻回去的时候,脚下没收住,一脚踩滑,掉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手上使劲儿,她就落到了地上。她没想过要离开这个世界,却在正在劝说自己原谅的时候离开。“我短暂的一辈子,好像很少做对的事。除了学习,什么都做不好……”沈渔说,“其实连学习,对我来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在学校我也没办法通过自己来摆平那些难题,最后还是在朋友的帮助下,才让我走出困境。可我又如此容易被带走,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做事常常随心所欲。“在我活着的最后几年,我也伤害了很多人……”寇怀说:“你做过很多对的事。上次陈扬的事,要不是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或许就忽略了他,或许现在都还没办法完成陈淳交代的事。”沈渔听到“陈扬”,脸色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想了很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封信……其实是假的,真的信被我放在了办公室……”说完,又抢在寇怀说话前说:“你别生气,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寇怀只是笑了笑。虽然送错了信,但陈淳的案子还是正常完结,可见陈淳的真实目的并不是送信。所以寇怀的重点其实是纪白,他说只需要送信就可以。“没关系。”寇怀说,“我也有个事要告诉你。”“你还记得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吗?”沈渔咧嘴笑:“我怎么可能连这个也忘了。他叫沈焱,三个火的焱。”又问,“怎么了?”寇怀说:“他现在改名了。叫沈宇。宇宙的宇。”沈渔听着,却是苦笑。“这可真没必要。起这样的名字,当怀念的话,万一他又觉得偏心怎么办……”说着,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寇怀没想到已经放下执念的人还能这样。她以为能走的人,都是已经无所求了,没有任何欲念的。“他也很想你。也会偷偷在只上半天课的时候,去你的墓地找你。”寇怀只能这样安慰她。沈渔站在边界,消失最后一句话是对寇怀说的。她说:“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我脾气很不好,你也都包容。之前说过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你也没有揭穿。谢了。”“活着的人也有执念,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有机会让自己的人生更圆满。”副本即将开启寇怀看着沈渔消失在浓雾之中,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评价为“善良”。但这也不重要。就像之前遇到纪白和长青,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一样,她不明白哪些语焉不详的话,好像跟自己相关,但从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到的话。如果,寇怀想,只是如果。如果是之前的寇怀,她大概很想知道那些隐瞒了她的事都是些什么。为什么青鬼要道歉,纪白又搞了什么鬼,才会让她这个普通人承受不起。她之前为什么不会再因为那些难过的事产生共鸣,感官像被封闭,没有了喜怒哀乐。如果没有陪沈渔走过这一段,那她一定会很想知道。但现在她没有这个想法了。因为她要回家了。这样的事也可以对她不甚重要,因为在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会忘掉所有的事。这次她记住了该走哪条路。虽然也还有些期待遇到纪白——因为喜欢实在无法作假。也没有办法克制。但等不到也没有关系,她离开的话,应该是纪白送她的。说个再见就行了。但刚岔进一条小道,就遇上了斜倚在墙上的细烟。细烟也转过头来看她。“好久不见。”寇怀说。细烟点头:“确实很久没见了。”她站直了走过来,挽住寇怀的手臂,“细细算来,得有半年了。”寇怀被细烟拉着往前走。“你要走了吗?”寇怀以为细烟是来送她的。因为没料到竟会有人来送自己,一时间有些欣喜。“是。待会儿见过纪白,估计就要把我送走了。”“纪白?”细烟轻笑一声,“那他估计可帮不了你了。”“嗯?他怎么了?”“怎么着呢,你也不用太在意,反正你能回去就行。长青在办公室等你,你到了,就可以走了。“回去吧。这儿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各自都有放不下的事,自己都渡不了自己,却要去成全别人。看着别人的圆满,有时候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会想,为什么是他,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细烟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在人间有很要好的朋友,疼爱你的亲人,以后还会遇到一个很爱你、你也很爱他的男人。”她的手放在寇怀的鬓边,轻轻的摩挲,“你以后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会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寇怀便头躲开她的手,假笑道:“世上还有许多人羡慕你们,能够长生不死呢。世人总有痛苦折磨,也未见得是件好事。因为都成为不了对方,所以才尽情的羡慕。”“你以后会很幸福。生生世世都很幸福。”寇怀把这话当作是祝福:“行。那就祝我在临死前没有什么特别放不下的,不会在死后再与你们相遇。”细烟说:“你把我的话当作是玩笑对不对?我说的可是实话。有人替你承了苦楚,你就该平平安安的活过你的所有来世。”“谁?”寇怀半开玩笑道,“你吗?”细烟很明显的一愣,面色有些奇怪:“倒也不是我妈……想来那个人,你也能猜到。”寇怀被细烟的谐音梗逗得有些发笑,笑完后又觉得有些眼眶有些发酸。“那他为什么要帮我?”寇怀收了笑意。细烟把一个有些凉凉的东西放在她手上:“你自己去看看。”手掌心里放着的是一枚玉……圆环。手指头戴大了,手腕戴又小了。通体白色,只在右上方,有一处是血一样的红,摸起来十分光滑,没摸两下就透着暖意。细烟趁她垂眸看玉的时候,凑在她耳边:“这玉是我偷来的,是进纪白房间的钥匙。你要是有心,就去看看他。”看到寇怀还垂眸,似是在犹豫,就又补充道:“或者,至少跟他道个谢。”寇怀抬起头来:“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话?”细烟一笑,当真是千万风情,她把手挡在嘴边,做出怕被第三人听了去的架势:“当然是,纪白死了,我就能做老大了呀。”寇怀虽然知道细烟平常说话就是这样爱胡诌的样子,但听到她说纪白要死了,胸口处还是没忍住狠狠的跳动一下。有些发疼。“你们……不是不会死吗?”细烟掩嘴轻笑:“瞧你,真信了他们的话。“他们说不让你信我的,你就真不信。但他们说的话,又何尝是真话呢。纪白帮了你,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卖哪儿能买呀。”“那他为什么要帮我?寇怀问。细烟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去看。往暗门里走,走到尽头,就是纪白的房间了。你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吓人的鬼等着你,你过去,纪白就不会伤害你。”“为什么?”细烟又笑:“倘若你不去,对我无害也无益。只是纪白将死,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作为一个即将上任的老大,对他的一丝怜悯。我的怜悯让我来找你,究竟去不去,是你的事。”说罢,她又轻飘飘的来了句:“我自己心中无愧罢了。感谢他把我从淤泥里拉到这么个还有点尊严的地方。”寇怀复垂眸看玉。莹莹的发着温柔的白光一般,也渐渐的热了起来。看得久了,久越发觉得似曾相识。她想去,但又觉得,去不得。最后,细烟实在不耐烦,丢下一句“谁知你是个没心人,说句感谢的话也不愿”就走了。寇怀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玉,又想起纪白,最后还是决定要去。下定决心的刹那,耳边忽然一阵喧哗,是沸腾的人声,熙熙攘攘的往耳朵里挤。脚下也犹如被什么粘住一般,行动变得艰难。“我只去看看他一眼,跟他讲声谢谢。”她想。终于到了老街,重见活人的生气,周遭都变得十分明亮轻快起来。办公室里等着她的也果然是长青。寇怀趁着她转过身拿符咒的时候,跑进了暗道。长青发现时她已经钻了进去,但她半只脚刚踏进来,门口就伸出许多尖刀来,在漆黑的暗道闪着寒光。她试图伸手去挡,却在还没碰到的时候就被割伤。长青在门口焦急的打转,叫着寇怀让她别进去。寇怀看她受伤,有些内疚,停下来对她深鞠一躬:“我跟他道个谢,告个别。说完了我就出来。”说罢,也不管长青那头如何,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去。暗道行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两列墙边就嵌了夜光石,堪堪可照见足下。好在暗道只有一条道,也没有多的岔口,也不必担心迷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甚明亮的空间里似乎处处相同,在她怀疑自己在绕圈子的时候,终于在尽头看到了一扇厚重非常的石门。寇怀脚步一顿,不知怎么,却有些迟疑了。她缓步走过去,石门上没有刻画一物,显得神秘而古朴。寇怀手里握了玉环,找一个可以放置的槽位,但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到底在哪里。她就一寸寸的,从石门脚下摸索。摸到与腰齐的位置,玉环不小心碰到了石门,发出清脆的一声“咚”,吓得寇怀赶紧把玉环拿起来看,生怕撞碎了。万一撞碎了,进不去,那可就麻烦了。但当她拿起来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玉环正发出莹莹的红光。寇怀惴惴的再在石门上磕了一下,红光便更盛。渐渐的,也变得更热起来,但寇怀还拿得稳。但当她继续小心的又磕了一下,却一下子变得滚烫,寇怀手里握不住,没拿稳就掉到了地上。“叮当”一声,寇怀还没来得及用衣服把手裹了捡起来,玉环就渐渐的变化起来。竟然成了一个人形。寇怀眼睁睁的看着玉环的变化,有些惊吓,但也不敢走开,一时间有些后悔来了这里,开始怀疑细烟真正的企图。人形裹在一团红色光晕之中,寇怀脑子里一下闪过很多事:怎么细烟说什么,她就信了呢?过年的时候小花他们对她的叮嘱她全忘了,万一细烟她……这时,人形渐渐固定,光晕也收拢,露出了里面的人来。小人差不多五六岁孩童般的身高,正仰头看着寇怀。寇怀也在暗淡的幽光里瞧他,觉得这人长得有点眼熟。小人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见寇怀没有任何反应,嘴巴向下一拉,颤着声喊了声“姐姐”。——这不是小胖吗?寇怀惊奇:“小胖?”小胖点头,问她:“姐姐来看哥哥吗?”寇怀把他口中的“哥哥”默认为纪白,因此点了点头。谁知小胖又继续说:“老板把哥哥关了进去,把我留在外面,你能去救他吗?我成人以后就没有和哥哥分开了……我有点想他……要是以后都没有他,我可该怎么办……”小胖皱着眉头跟寇怀诉苦:“姐姐,哥哥就在这里面。”寇怀一脑子疑问还没得到解决,小胖就推着门说:“我带你进去。”她正准备说石门厚重,推不开,就听见“隆隆”的声响,竟然被小胖轻而易举的推开了。“哥哥!”小胖推了一个刚好能过的小缝,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去大喊。寇怀随即也跟了进去。因为没留神脚下,险些一脚滑进池子。原来这石门背后是个洞穴一样的地方,大水池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袅袅的浓白的水汽从中升起。寇怀心想这别不是纪白的浴缸吧,这么唐突的闯进他洗澡的地方,要是看见他的裸/体,也怪不好意思的。但既然都进来了,再回去也不大恰当,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进来是为了感谢……但感谢什么?细烟说是因为纪白帮了她很多……但纪白为什么帮她呢?这前提就是建立在纪白帮了寇怀的基础上,要是大前提都不存在,那她还来,岂不是搞了个大乌龙?或者说是来道别的?但纪白不都说了,没必要说再见……寇怀两难,但要退回去却又不大甘心,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小胖钻进来以后也不见了踪迹,寇怀正想悄声叫他的名字,池子底下却开始咕咚咕咚的冒起泡来。寇怀往后退了半步,紧贴着湿漉漉的石壁,伸出一双手来半遮住眼睛,万一不小心看到,也要及时遮一下不是。万一看了个全,确实也有些尴尬。只听“哗”一声响,水里的人冒出了个脑袋。“哥哥……”带着哭音,还不停的叫着“哥哥”。结果是小胖。他手里正捧了一个玉环,就跟寇怀方才拿的、后来又变成小胖的玉环很像,只是大了一圈。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惨兮兮的哭。看到岸边站在的寇怀,就抬起头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说,声音无尽悲惨:“哥哥死啦。”语毕,自己也骤然间缩小,“咚”一声落进池中。水花溅到寇怀裸露的脚踝,很是冰冷。这一瞬发生得太快,小胖的话似乎都还在耳边回响,他就又消失不见。这个地方似乎有点奇怪。“小胖?”没人回应。寇怀又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她又说:“我找到你哥哥啦。”——想来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水池里又开始冒泡。“咕咚咕咚”的,稠白的水汽被驱散,露出一片小小的、清澈的水面。气泡越来越大,在池面破开,寇怀有些担心的往石门的位置靠了靠。气泡停歇之后,水面却浮出一块双环玉璧,内圈那块,正是寇怀握在手里过的样子。见到这玉璧,寇怀胸口的位置猛的一疼,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捏,眼泪瞬间涌出,一下子看不清面前的景。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的难过,恨不能把自己撕碎,来灭掉这份猛烈的心痛。意识也逐渐混乱,忽然有许多东西往脑子里涌入,眼前的池水开始变幻,她的眼前出现了其他画面。她好像看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母亲很珍惜的抱在怀中,后来婴儿渐渐长大,学会说话、走路、使用筷子、自己穿衣……但凡她摔了一跤,或是流了两滴眼泪,加在寇怀身上的,就是成倍的痛。哪怕看到她欢声笑语,和同学家人和睦欢快的相处,她也还是难过。脑袋变得很胀痛,无数个熟悉的画面闪过,寇怀才发现这个女孩儿是她自己。而她竟然是像躲在暗处,无声无息的关注着她的影子。她常常站在背后看着哪个片刻不安宁的女孩儿,偶有几次,也都是站在侧面,从没有在正面与自己相视。最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是刚来到“福泽”的她,缩在墙角,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久还是太害怕,一边抽噎着,一边痉挛似的发抖。视线逐渐靠近,她看到素白的广袖,视线下方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拿着白色帕子的手。她看到了正在哭的自己抬起头——实在狼狈,几乎没怎么吃饭,面色苍白,还在发抖,眼泪糊了一脸,没有血色的双唇被自己咬出牙印,还有被咬出血的,正缓慢的向外渗出红色血丝。一双眼睛也哭得红肿,但在视线对上去的那一刻,她看到拿着帕子的手一颤,入耳的声音竟也被她听出了压抑的哽咽。他说:“我帮你回家。”过渡寇怀脑子里一片混乱,抱着头痛苦的蹲下时不慎跌倒在地,坐在湿漉漉的岸边,双脚都滑进了水池。脑子里有太多东西想要挤入,有畅快的笑声,还有拥挤喧嚣的人声。还有风吹动廊下风铃,清脆的叮咚……回忆成了茧,把她束缚在里面了。正当她疼痛难忍的时候,池子里有人破水而来,水波荡漾,她好像感受到有人缓慢又坚定的走来。纪白一只手搭在寇怀手上,过了很久,寇怀的头痛才有所减少。她很慢的睁开眼,眼前的纪白穿了件白色的袍子,交领左衽,露出大片的胸膛。寇怀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两步,纪白并没有放开她的手,也并没有握紧,很轻易的就被她挣脱掉。寇怀后知后觉的,才觉得纪白的手很冰凉。纪白混身都湿透了,头发又变成了初识时的垂至腰际的长发,但此刻发尾还在滴水。“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又站在这样冷冰的水中,水中的寒气环绕在他周围,给寇怀一种他十分脆弱的感觉。寇怀看着他苍白的唇色,竟然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上去,将将摸到的时候,纪白扣住了她的手:“干什么?”他看起来像在呵斥,但实在有气无力。寇怀手腕一凉,像迷茫中听到了令她神思清明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