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就起了爱重的心思,也不拿她当别的闺阁女子一般,只识得四书典籍就罢了,越发用心的教授起来。这天早上,黛玉正跟着她学习“破题”,这原是试金石,想试一试作文章的立意如何,白先生引经据典讲得兴起,黛玉听得得宜,就听得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当中是雪雁的孩儿音:“姑娘,可不好了,老爷……老爷……”这还了得,这本来就是黛玉心上头一等的心事,登时面色惨白,两腿一软,便往案几上一个趔趄,白先生急上前扶住她。瞧着女弟子脸色灰白,一对秋水似的眼睛此时失了光彩,白先生吸了一口气,忙叫紫鹃和雪鸢扶起姑娘,自己问雪雁:“说利索了。”雪雁还是个孩子,急急忙忙赶过来,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囫囵了:“老爷晨起昏睡到现在还不醒,身边的长随打发人回话姨奶奶们去照看着,又叫人来让姑娘知晓。”听得是昏睡,黛玉忙挣扎立起身子要去看个纠尽,白先生扶着她跟着相帮去。本来她是女客,应当避嫌,但林家上上下下无个老太君,几个姨奶奶位份太低也没经过事,全家上上下下事情都指望着黛玉做主,这节骨眼上黛玉伤心失神,她担心黛玉料理不了,少不得自己硬着头皮跑一趟。林如海住在林府的正房里,自打贾敏去后,他无心娶妻,正房也没有个女眷让人避险的,索性把西进的院墙下一排罩屋让人收拾出来做书房,也见些外人,也处置些家事。院子收拾的素净整穆,瞧不出些许烟火气,只有窗根下一株绿梅树有些与院子里整体气氛格格不入,黛玉瞧见那梅树,心里先一酸,那是母亲生前寻访来的,她故去后只有这梅树让人知道这院里还曾有过女主人。正屋的廊下密密麻麻站着些奴仆,见当家姑娘来来,纷纷下跪行礼,黛玉草草看过去,有的是姨娘们身边跟着的,有的是老爷身边的,还有些外院管事、账房师爷。这叫怎么回事?想必是外院里来探望老爷或是来回话议事的,寻常这院子里女眷也不进去,因而这些人不知道,没有这些个规矩,爹爹一病倒,女眷们又纷扰而来,这下子乱哄哄挤在屋檐下,没得失了体面。她早拿团扇遮了脸,还未出声,晴雯先道:“詹管事,劳烦你将这些先生们都先请去外院里歇着,今儿个老爷跟前也回不了事,若有来寻的师爷、相公先散了,来回事的管事下午来找小姐回话。”詹管事就是前一天跟她俩反复对账的外院管事,那么折腾了一天,倒折腾出些交情,俯身一拜:“是我疏忽了。”说罢便去安顿房檐下站着的各位爷。诸多师爷管事这才悟过来自己失了礼,可也冤得慌,平日里这正房可是林大人一人住着,便是使唤的也只是寻常小厮,今日他们也是照着正常规矩来回话,哪里想得到林大人睡着了,初始只以为是寻常睡过头了,还在廊下嘀咕林大人素日勤勉惯了的人,还有睡过头的时候?没想到稍稍立了片刻就听得跟前的长随回话说林大人人事不知。这才立在廊下看个纠尽,总不能瞧着人生病了自己转身就走吧。原本这样立着也无妨,谁能想到呼啦啦进来一堆女眷,围着林大人床前就开始哭天抹地的。既然姑娘身边信重的大丫鬟发话了,外院几个管事也相帮着把人请出去,该上座的上座,该沏茶的沏茶,该告辞的告辞,该等信的等信。黛玉瞧着人都散了,这才又嘱咐管家:“外院的门都看严实了,奴仆们各司其职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能开府门放人出去,各处里去采买的去收账的也且等着信罢。”管家恭恭敬敬的点头。姑娘虽然不是个爷们,可也顶立得门户,瞧这一番叮嘱,倒一下子就把家里诸事都撑了起来,诸多奴仆各自有了事情做,倒不慌乱。瞧着管家去办事,黛玉这才跨步走进了正房,她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也顾不着曼步细语,三步并做两步就往父亲床前走去。正房的东堂是父亲起居的地方,此时那床边围着一圈莺莺燕燕,瞧着当家姑娘来了,再怎么不情愿,也自发的散开一道口子,让黛玉进去。黛玉靠近一看,林如海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头上一头的汗,再瞧那身上穿着一身白绸里衣,不知道出了多少汗,紧紧贴在身上。往日里和煦慈爱的爹爹此时人事不省,眼睛紧阖,黛玉心中烦扰,眼泪早滴落下来。白先生在后面瞧着,又不好多提醒黛玉,只好小声问:“大夫怎么说?”这一下提醒了黛玉,她擦擦眼泪,抬起头来问:“可请了大夫不成?”一屋子的女眷大眼瞪小眼,还是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回姑娘的话,先前唤不醒老爷时候,大壮已经拿了老爷的名帖去御春堂请大夫去了。这就快来了。”黛玉一听声音是爹爹身边的长随大实,这两个都是家奴,一直跟着爹爹,想必是瞧着屋里女眷多,自己退在屋檐下,听着问话,这才回话的。她嗯了一声:“老爷病着,难为你们这些长跟着的体贴。只不过到底一个大夫,力也单薄,你拿着老爷的帖子,辛苦多寻几个名医,等老爷好了,我这里自然是有赏的。”大实在窗外跪下:“姑娘哪里的话,辛苦二字当不起,小的一家的温饱可都是老爷的恩典,如今老爷有疾,正是用小的的时候,哪里就辛苦了,没得折煞了小的。也是小的不经事,先前瞧着老爷有恙,乱了手脚,倒忘了多请几家大夫备着,小的这就去。”这倒是个说话一箩筐的,黛玉此时心情焦灼,听他这些话倒觉得微微定了定心,她扬声回:“备上最快的马,多带些金银财物,必要时候千金请医也使得。”大实唱了个诺,起身便要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冲屋里说道:“还请姑娘不要忧心,老爷吉人天相,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必不会有什么大碍。”听得大夫要来,再看家里姑娘有些才干,几句话下去就把外人处置走,大夫也请好几个,姨娘们听得放心,适才黛玉进来了吓得一声都不吭,这时候才活泛了。首先是二姨娘,挨挨挤挤凑到黛玉身边,拉起黛玉的手就开始哭:“姑娘啊,你来我可有主心骨了,早上你是没瞧见,我端着一盅子银耳汤来见老爷,谁知道他们说老爷出事了,慌得我……盅子都打翻了,就顾着哭到现在……”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厮狠狠的说:“老爷可是多晚哉 (注释1)出的事?要说这起子奴仆不尽心,滑几咯哒 (注释2)招人恨,早早的打发旮(家)楷(去)。”二姨娘是到了江南以后林如海新纳的妾,祖辈是宝应人,也算是良家出身,家里务农之余还赁两架织机,是农家里头殷实些的,只不过那年蚕娘娘没供奉好,收成不行,她家里的织机被主家收走不说,还要高额的赁费,这可拿什么赔?二姨娘不忍心爹娘卖地卖田,求着人贩子自卖其身,也是黛玉母亲要寻访个通房,在一堆柔柔弱弱的江南女子就瞧着她腰胯灵活屁股大,猜着是个好生养的,便买了来。二姨娘脑子活络,没多久就学了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她平日里自然是讲得一口北方官话,可是如今做急了,那宝应话就忍不住蹦出来了。她拿着下面的下人发作,黛玉倒不嫌她烦,无他,这个二姨娘虽然是后买的妾,但本分忠心,在府里待着也不作妖,虽然有时候直愣愣的,倒不是个挑事的将军。倒是另外一位……果不其然大姨娘出声了:“妹妹这是做什么,没得发落几个下人?也不怕叫人家议论乡下乡音,尊贵了才几天脚跟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净就充庙里金身菩萨?”大姨娘是贾敏的陪嫁丫鬟,出身就是贾府的家生子,自小当作副小姐养大的,吃住都是见识过的,自然把个平民出身的二姨娘踩踏的不像样子,二姨娘对上她就只有吃亏的份,嘴上嘟哝着:“哪个小瘪色敢?!”大姨娘虽然已近三十,但保养得宜,仍旧肤色白玉。一双明目似笑非笑:“要我说,妹妹还是悠着点,还有那外道来的着急呢,怎么也轮不到咱们训人。”这屋里人都不是傻子,一瞬间都听出来了,这是次打适才白先生说的那句“大夫怎么说”呢,黛玉瞬间脸涨得通红:“大姨娘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原说我也该给大姨娘几份体面的,只是这含沙射影的说我先生,我便得分辨几句:先生金尊玉贵,多少高门大户求着都请不到,还是父亲恩师的面子,先生才屈尊纡贵来府上教导我,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让我先生下不来台,打得可是我的脸。”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和气姑娘,这时候发起威来也有几份势头,屋里的其余人吓得不敢动,还是二姨娘自己找坡下:“奴心里着急,适才又吃了油饼糕,心里一个劲儿的蹿火,倒惹着了先生,奴给先生赔个不是。”她认错这般快,倒出乎众人意料,白先生给黛玉面子,自己摆摆手,算是接受道歉。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多晚哉:扬州方言, 意思是什么时候。2. 滑几咯哒:扬州方言,意识是偷奸耍滑。今天还有两更所以中午只能吃泡面了,因为没有抢到好吃的红烧牛肉面,买到的是不喜欢的口味,所以自己煮了面饼,加了煎鸡蛋、黄瓜丝,吃垃圾食品也要吃出健康来!第18章 说吴语姨娘情急反驳送礼物慈父护女儿这一节算是过去了,大姨娘拿团扇遮住脸,让人瞧不着自己脸上神色。黛玉毕竟年纪还小,只当是她阴阳怪气,殊不知大姨娘这是在投石问路:府上主母故去了可好多时间了,大姨娘素日里管着家可是极为滋润的,吃的穿的都紧着最好的不说,便是娘家兄弟也被自己提携了起来,在外面呼奴使婢的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大姨娘只盼着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下去才好,她娘家哥子从原来的贾家故交那里打听到了,姑娘被送进了贾府,老太太又有意让两人结亲。大姨娘知道了以后心里可是盘算好了,横竖这老爷身子时常不利落,自打太太和自己那个没命的儿子去了以后,老爷也七灾八难的,瞧着一天天渐渐没了挣扎着活下去的意头,若是有一天老爷真不好,到时候让娘家兄弟求个恩典,给自己一个自由身,老爷是个宽宏大量的,必然不会让自己殉死或守着,给了身契放了自己自由,自己手里攥着大笔搜刮来的钱财,又保养得丽艳如春,何愁再寻不着好婆家?谁知道姑娘居然从贾家回来了,少了往日的愁眉紧缩,颇有才干,老爷还发话让自己把管家权给姑娘,那是自然,姑娘是亲生骨肉,嫡亲的林家小姐,老爷心尖尖上的肉,自己自然是挣不过的,好在这几年也紧着捞了不少,委委屈屈也算交出了管家权,心里却等着作壁上观瞧热闹:哼!我就不信你一个娇养了的小姐,哪里理得清家长里短的麻烦!谁知道今早上醒来得知大老爷不好了的消息,还听说二姨娘早在身边守着,她心里一个哆嗦:莫不是老爷要去了?那恩典怎么求?二姨娘是不是已经在给跟前分了些遗产了?不行!自己可不能吃亏,因而不管门前有好些相公候着,自己直接挤过去,也不管看没看清老爷,“嗷”的一嗓子就哭上了。正哭得凄凄切切,姑娘进来探视,这是自然,自己亲爹嘛,要是老爷真没了,说不定黛玉还真能帮忙求求到时候进府里主事的长辈呢。大姨娘打定了心思,就准备瞅准时机跟黛玉卖卖乖,谁成想她身边那个白先生倒先开口,指点小厮,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个正房娘子。再想起来因着贪墨的事情心中有鬼,自打姑娘来了以后自己几次上门主动去见,就想着聊聊太太在世的事情,跟姑娘拉拉家常套套近乎,毕竟咱也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姑娘幼年丧母,对太太的那些濡慕之情说不定能转移到自己身上呢,这样就算觉察出来自己在账上做了手脚也不好说出来。谁知道几次上门都被人不阴不阳的拦回来。哼!说不定就是这个白先生教的呢,听说她出自什么名儒家,是个寡妇,也不守妇道,倒来林府,说是教书,一个寡妇和一个鳏夫,谁知道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这几年没有当家主母管着何等轻松,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瞧人脸色,二姨娘不懂世家规矩,往来人情都由自己出面,老爷又是扬州的地界的大官,就算收走了管家权给姑娘,可是还有往来应酬啊,正牌的官家娘子不待见自己,可商户家的夫人谁不尽着巴结自己?这里参一股,那里得些生辰礼物,再听着诸人的恭维,何等的风光?!自己手里的权益可不能让人再分薄了去,是以,大姨娘来了跟前试探那个白先生到底是不是有意于老爷,听了黛玉说的冠冕堂皇,大姨娘心里有数了,看来是无意,至少是冠冕上无意。大姨娘满意了,就立在一旁等大夫。是求个恩典要走身契呢还是端茶倒水衣不解带的伺候呢,全看大夫怎么说喽。先请的大夫来了,鹤发童颜,是扬州城里顶有名的大夫,摸了摸林如海的脉象,还在沉吟,大姨娘先忍不住了,先前一步问:“大夫,我家老爷可是不行了?”她心里早盼着,因而还不等大夫回答,自己先单手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我的老爷啊!你可是抛下我这个苦命的人了!!”。她这一哭,倒勾起了二姨娘的泪,也跟着哭起来,只不过这哭也是有区别的,大姨娘不见泪珠,倒只听见年下猪一般的干嚎;二姨娘一口吴语唠叨着老爷昔日的好,边念叨边抽抽噎噎的掉眼泪。林如海是被身边的哭声吵起来的,他动了动眼皮,立刻听见一屋子的人惊喜的喊:“快快老爷起来了!”林如海才睁开眼睛,看竹子纹纸糊出来的窗户纸,院子里那柱梅树影子落在窗棂上,看情形也是晌午了。居然睡到现在?!林如海惊了一瞬,脑袋却清明的很,他立刻想起昨夜里的事情,赶忙动动手脚,这都动得了,想必身子也无大碍。再试着起身,就被大夫扶住了:“赶紧躺着,无甚大碍,林大人可是昨夜晚睡了?劳神劳心,气血空亏,一时之间血不归心。喝些补气血的药便可。”“当真无事了?”黛玉急着问。大夫不满的瞪了一眼:“老夫说无事便是无事。”旁边的二姨娘小声嘀咕:“可老爷睡着时您二话不说,如今醒来以后您才诊断出来,先前那捋了半天胡子莫不是忾摆哉(注释1)……”大夫:……林如海瞧着不成个样子,出声喝令:“大夫说话,岂是你能忖度的?我现下也大好了,瞧着人多心烦,你们都散去吧。”二姨娘寻常就有些怕林如海,她一个村姑,瞧着林大人都比自己村里的乡绅还威严,一开始就吓破了胆子,忙带着碗告退了。另外两个通房也没有什么体面,相继告辞,大姨娘不情不愿,也得跟着走,临行前也不白走,先说一车的话,一脸欢喜道:“老爷适才不省人事,奴的心正是火烧火燎的煎熬,求了满天路过的神佛,若是老爷能醒转过来,奴愿意吃斋念佛,如今老爷果然醒来了,可不是神佛显灵了?奴这就去烧香,谢过各位菩萨仙人。”听听这什么语气,倒比座下那些个官员还能溜须拍马,林如海叹口气,身边立刻有人端过来一盏水:“爹爹,喝水。”还是自己的玉儿贴心,林如海接过水,喝一口,满嘴的甜,这是特意加了蜜的蜜水,他知道黛玉孝顺,心里也似灌了蜜,极为妥帖。白先生也向前告退:“适才林大人有事,我不放心黛玉一个人,如今既然大人醒转了,我便告退。”林如海忙将水杯递给身边的小厮,转而拱手道:“今日之事,多亏先生给小女依傍,吾此时不便,恕不能起身想送。”白先生告退后,几位别的大夫也陆续请了进来,黛玉还是不放心,叫那几个大夫轮番给林如海诊脉开药,所幸他们所说的大同小异,都道林如海无甚大碍。黛玉自然一一谢过,又让下人包了各色礼盒,毕恭毕敬的送各位出门。大夫们倒也没生气,谁家孩子遇着这事情不慌了阵脚,多请几家也是情有可原。是以纷纷拱手告退。瞧着身边的人都散去了,林如海让身边伺候的人全都下去,自己这才跟黛玉小声说:“玉儿,为父服用了你给的那丸药之后,直接晕到现在。”黛玉愕然,一脸的追悔莫及:“莫非那药有什么不好?”林如海摇摇头:“非也非也,我瞧着那药是个奇的,今日我醒来以后不断神清气爽,筋骨也颇为有力,倒似有使不完的劲一般。”再让黛玉看他的衣袖:“今日里为父出了一身汗,汗却全是黑汗,这可世所罕见,为父猜测这丹药想必就是道家人说说洗精伐髓的丸药,将为父体中的废糟之物尽数带走。”黛玉听之大喜,转眼又起了疑窦:“为何是黑汗,莫不是中了什么毒?”林如海思忖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那日里宫里的大主管南巡,为父在扬州府衙设宴,席间大主管带来一壶玉液助兴,我瞧着他喝了无事,料定不是毒酒,便自己也喝了起来,也许就是那时候中了招。”黛玉不解:“宫中大主管?皇上派来的?女儿不是前些日子还受封了乡君?怎的皇上又改了主意?”女儿聪颖,林如海也不瞒着女儿,叹口气说:“大主管是慈安宫里的。慈安宫便是太上皇所居之处。”看来爹爹是陷入这皇家父子之争了,黛玉心里难受,仰头问:“爹爹,可否辞官不做那劳什子了?横竖女儿吃穿用度也少,咱们父女俩回苏州老家,不受那龌龊气了。”林如海叹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想辞官归隐,莼鲈之思也不是第一天有,可是这一摊事情只要涉足了便别想走,除非自己走了,再一想,若不是有女儿进献这丹药,可不就是死了吗?思及此,他笑着宽慰女儿:“爹爹肯定想着法子脱离这一片沼地。不过爹昨日倒是说错了,这家里养着大夫还是便宜,也不拦着你了,你今天回去便去筹谋此事吧。”黛玉高兴的点点头,便叮嘱林如海静养,自己告辞,好让爹爹能多睡片刻。却说林如海得知自己晕倒时晴雯和白先生的作为,心里很是感激,便打发人给白先生送去了两方歙砚、两方绛县澄泥砚、并一柄玉如意。给晴雯的礼物就实用的多,两个小荷包,荷包里塞满金银馃子,内造玛瑙鼻烟壶一个,宫粉一匣子、柿霜六匣子、藕粉三十斤。晴雯接到这礼物便心里有数,林如海是感激自己给黛玉撑腰,她就敬谢不敏悉数收下了。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忾摆哉:扬州方言,意思是拖延时间。原书中写“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看的出来不是贾敏所生,所以汤圆把这个儿子写成大姨娘生的了。第19章 簪花堂主仆核名册荔香院婆子献殷勤晴雯数了数两个小荷包的塞满金银馃子,折合白银可有七十两呢,再加上原来贾母赏的,她也有一百三十两银子了。晴雯把那内造玛瑙鼻烟壶敬递给紫鹃:“紫鹃姐姐,这是老爷赏的,我就借花献佛赠予你,你不要嫌弃。”只赏赐了她一个,她怕紫鹃心里有别的想头。紫鹃抿嘴一笑:“你这丫头!”她把那鼻烟壶推回去,“你得的赏赐自己收着便是,我还吃味那个呢?就是你没来之前,姑娘也赏赐了我不少,再说这次是你去跟前伺候的,照料姑娘有功,老爷赏你是应当的。”晴雯又推回去:“我使不惯那个,还是姐姐拿着吧,我拿着白的糟蹋了。”紫鹃还是不要:“留着吧,这些好东西都收拢了,说不定那天姑娘给你许个姑爷,正好做你嫁妆。”“好啊你个蹄子,敢编排我?”晴雯上手便挠她痒痒。闹了一会,晴雯把一匣子敬献给两位嬷嬷,又把那那六匣子柿霜和三十斤藕粉给院子里诸人分了,院里诸人无不称赞她的。晴雯满意的给自己点个赞,这才是对的嘛,原来的晴雯过于孤高,跟诸丫鬟瞧不上眼,自己又说话冷言冷语,当然那些丫鬟大都存了攀龙附凤的想头,晴雯跟他们三观不合也是应当的,只是做人太不懂圆滑,明明白白摆在脸上,怪不得后面有那被赶出府的遭遇。黛玉看了几天账目,晴雯用了十天把大账盘了,心里对府里的情况有了数,这才和黛玉开始接手家中账目。这天早起,还是初春料峭的天气,黛玉早上起来梳妆一番,因还带着孝,衣服颜色倒还挑的素些,只是今天是她第一天在家中管事的日子,因而要装扮的格外肃穆些。只见她上身穿月白色蝶纷飞牡丹团纹的内家样厂字领小袄,下身着同色的绫裙,头上戴着乡君的珍珠头面,脖颈上套着一个金项圈,衣领上挂着翡翠玉竹串儿,端的是又庄重又妍丽。就是明嬷嬷也点点头:“姑娘这一回打扮,通身的气派,倒叫人错不敢正视。”晴雯抚掌,这可是她们今儿个要的效果。林如海为了给黛玉壮胆,让人把正房院子里右臂的内书房收拾出来,作为黛玉主事的厅堂,那里早就由黛玉手下的丫鬟布置好了:正堂摆着一套红木所制桌椅,靠墙放着一扇云母山河图的屏风,屏风下便是一套金丝楠木交椅,黛玉便坐在那椅子上问话。府里的嬷嬷们和管事们都到了,他们瞧着这派头心里先是一怵,知道家里姑娘这可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喽。只是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落在下风。人齐了没一会儿,黛玉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了进来,她虽然小小年纪,但却不慌不乱,一下子就镇住了府里诸人。因而那行礼也行得毕恭毕敬。黛玉正色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以后便由我理家的消息,今日里叫大家来这堂前,一呢,是想熟悉些家中人物,二呢,则是想问问各人差事。大家不必拘谨,照着花名册来就是。”紫鹃早拿起下人的花名册在破边等候多时,此时见姑娘说完,便说:“现下由你们一一禀报自家,谁便站出来,说完姓名贵庚家人,说出自己跟府里的渊源,报出自己所做活计,便可以了。”有个胆大的妈妈先出声:“紫鹃姑娘,这渊源是什么说法?”紫鹃解释:“就是你为何在府上伺候,譬如哪年因为何事买进府里,又或者是家生子,家生子又是哪位主子的,是历任太太们陪嫁进来的呢,还是林家祖上的老奴?”这一解释,诸人便明白了,晴雯坐在下首的一个椅子上:“诸位妈妈管事,可得知道你所说之言,我句句都记载在册,若是有造假的,查访出来轻则家法伺候,重则撵出去,还请诸位三思,不能做欺瞒主子的事。”说罢便问:“谁来?”下面的下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向前,晴雯瞧在眼里,便知道这是昨日里她们担心的下人不服小姐的情况,因而又扬声问了一遍。半响才有个矮胖的婆子站出来:“回晴雯姑娘的话,小的是荔香院管事,王陈氏,小的祖上便是林家的家奴,一辈辈传下来的,奴婢的爹娘都在下面的庄上做佃农,老太爷身边的长随王大头去庄上收粮看上了奴才,便央了人说媒,成婚后又求了恩典让奴婢在荔打香院当值,以后年成多了,便升了管事。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当差在……”下面就有人嗤笑:“王陈氏,你说得这活像你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一阵哄笑,晴雯不急不躁,目光往下面一扫,她眼神清冽,倒让那些人安静下来。黛玉这才说:“王妈妈,你说得很好,”从自己身后侍立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荷包递给她,“这是奖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家男人和你儿女的不用说,到他们了让他们自己说。”王陈氏迟疑的接过荷包,犹自不敢相信的左手捏起荷包倒出来到右手掌心,“哗”一手掌的银瓜子。“这……?”后面的人一阵哗然,饶是王陈氏也有些迟疑“姑娘,我这赏得的也太容易了些吧?”林家虽然不苛待下人,但主子们也很少这么大手大脚赏赐下人,王婆子犹豫也是应该,晴雯在上首朗声说:“就是赏你的,你收着罢。以后用心当差,还会有你的好处的。”王婆子欢喜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谢谢姑娘,谢谢晴雯姑娘,我老婆子以后一定用心当差。”其他人瞧见都分外眼红,没想到让这婆子占了先,又有人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说,这可比过年时的封赏还重!这么一来,堂下那些人也不扭捏,纷纷上前来,说明自己的情况,晴雯记下每个人的情况,旁边的雪雁在花名册上一一注销,如此一来,便不会有遗漏。只是这样一路说下来,还有二十几个婆子、管事的名字始终没有核销,眼瞅着堂前的人都说完了,却还有二十来个,晴雯从雪雁手里接过花名册:“还有谁没来?”下面却无人应答,晴雯又问一声,方才那王婆子殷勤的凑上前:“晴雯姑娘,府里的人咱们都熟悉,这婆子和管事可都到齐了,咱寻常也就和这么些人打交道,错不了。再没来的便是下一等的仆从了。”晴雯“嗯”了一声,又问:“那我说几个名字,你们看看有无知晓?”说完之后下面的人一头雾水,陆陆续续下面的人七嘴八舌:“有几个名字是普通仆从。”、“还有的名字死了好几年了。”、“有的压根儿就没有听过。”黛玉皱了皱眉头,跟晴雯交换一个眼神,道:“许是册子有了遗漏,大家今日里辛苦了,现在各自忙去,待下回再召集诸位。”第20章 表忠心王婆子上门献计策提婚事大姨娘下饵钓金蝉花树下一个婆子鬼鬼祟祟的走来走去,守门的小丫头立马报给明嬷嬷知晓,明嬷嬷在院边的花砖空隙里往外瞥一眼,立刻了然。是王陈氏,她本来想来姑娘跟前报信,可哪里知道如今姑娘管家的手段,将自己的院子管得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她在这里盘旋了一刻,愣是没法进去。正着急上火,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姑娘身边体面的大丫鬟紫鹃。她见到王陈氏,一脸的诧异,扬扬眉:“王妈妈,怎么是你?”王陈氏开口前不忘四下打量一番,四顾无人之后才讪笑着:“来给姑娘道恩。”紫鹃并未多问为何她四下打量,只是淡淡道:“那就进来吧。”王陈氏也是管院子的妈妈,她管着荔香院,姑娘住的院子她原来也来过,可总觉得不如今天进来这般肃穆,院中不管是装饰还是摆件都与从前不同,王陈氏心想:姑娘这长大了倒也知道自己拾掇院子了。等过了一袭青罗绣金的帘幕后,王陈氏进了西厅,这里本来是黛玉练字的地方,后来她掌事后便让人将这花厅收拾出来,分为内外两间,自己平日里便可在此处处理些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