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早,余岳的电话就来了,说愿意出庭翻供。张愔愔松下一口气,连着心情轻快起来,心情一好这早晚之间就总爱笑意盈盈,本来就长得跟花儿一样生生晃人眼睛,这一笑更如清酒一般直醺人心。夜幕四合之时,陈司诺经过茶水间,看见里面的流理台旁站着一人,一贯的柔薄衬衣和及膝短裙,正垂着脸查看茶叶罐上面的日期。他片刻停顿,念头一转脚风也跟着一转,拐了进去。张愔愔察觉有人来,下意识看过去,随即就扭开了头,简直都不要多看那人一眼。余光里察觉到他步步逼近,张愔愔搁下茶叶罐扭头要绕过桌子从另一侧出去,他更直接,转身就把门关上,把她的出路堵死了。张愔愔无法,只得绷着个脸质问:“你一定要这样么?”陈司诺一时倒也无话可说。继而又想到反正那晚已经把意思挑明,索性就坦白一些:“气够了没有?气够了就和好。”张愔愔一品这腔调,险些就给气昏过去,她下意识就回嘴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和陈律师什么时候好过了?”陈司诺听得想笑,也真笑了出来,无语地摇一摇头。张愔愔恼火得很,她原本的意思是,她和他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哪有要好的时候。但话赶话一出口,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司诺垂眼打量她,看她把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嫩生生的耳垂。张愔愔生怕被人瞧见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样不清不楚都不好解释,她催促道:“你让我出去。”陈司诺依言把门打开,临走前说:“现在知道护着清白,以前缠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些?”张愔愔:“……”==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么点了,拜拜晚安~第16章 月下旧梦晚上11点钟, 陈司诺从出租车下来, 步入一条酒吧街。名字称作酒吧街,其实也并非通街全是酒吧,但少数服从多数嘛,多数者也就有了些许话语权。这里白日静得遗世独立, 到了夜间便成了俗世欢场,整条街灯红酒绿, 置身其间目眩神迷。陈司诺拐入一家清吧,灯光暧昧昏暗, 幽幽一曲民谣小调。空间不算大, 台上抱着吉他清唱的歌手与距离最近的一桌客人之间相隔一米不到。底下几乎满座,几波人远看着像是挨作一堆。陈司诺皱着眉上了镂空旋梯, 梯子的空间占比十分地谨小慎微, 宽度只容得一人上行。二楼有许多小隔间, 陈司诺上得楼来,找到隔间的号码, 里头还算宽敞, 两只沙发相对, 中间安置一张茶几,近旁一口窗, 像个黑梭梭的深井。坐在里头的人见他来了,露出个好看的笑脸。陈司诺和周禹算是交深言浅。交深的原因是两人大学那会儿一起玩摇滚。当时他们一个法学生,一个医学生,学业任务一个赛一个繁重, 虽说是忙里偷闲的玩票性质,但都很认真对待这回事。言浅是因为性格。陈司诺和周禹,一个外表清正肃郁其实性情不羁,一个看似冷淡其实生就一副柔肠,为人谦和。所以他们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一个鼓手,一个键盘手。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私底下话少。两个寡言的人碰到一处,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毕业以后大家各奔前程,这几年几乎不怎么联系。最近的一次联系是去年,周禹无意间提起,他要出国进修一年。当时他们四个人还齐整整,如今有两个前不久被送去蹲了局子。陈司诺入了坐,把西装外套扔在一旁,再从茶盘里取了个杯子,十分讲究地用茶水清洗一遍,纸巾擦一遍,然后十分不讲究地满上一杯威士忌。“你能喝酒?”周禹摇摇头。考虑到半夜也许有急诊,他不能碰酒。“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司诺喝了一口,兴许因为从茶杯里品酒稍显违和的缘故,他觉得舌根没滋没味,尝了一口便搁下了。周禹回答:“上个星期六。”“找我有事儿?”陈司诺打算如果周禹回答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就走人。他俩之间一般没什么事就等同于没什么话。“听说魏庚贩毒被抓进去了?”他道:“因为阿城?”“被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不过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等一审。”“真的是因为阿城?”周禹的语气有了细微的波动。最近因为这件事,陈司诺一口气酿在心口郁郁多日。他沉着脸掏出一支烟点上,缕缕云丝浮动眼前,他道:“你叫我过来就为了确认这个件事?”周禹这人重情,平时不冷不热,但生了一颗很适合当医生的悲悯之心。于是他悲悯地说道:“顺便见一见你,咱们四个已经进去两个,保不准哪天你就河边湿了鞋。如今见一次少一次。”当律师尤其是刑事辩护律师,经常受制于人情世故,游走于法律边缘,哪天一个行差踏错没准就身陷囹圄了。陈司诺不咸不淡地回道:“你也保重。”毕竟外科医生也是高危职业,每天都是性命攸关,围绕生死看淡生死,太多身不由己。“诗音怎么样了?”周禹问。“老样子。”陈司诺答。“还坚持得住么?”周禹又问。对于他们俩来说,昔日好友把另一个昔日好友给害了的事实已经够让他们郁卒。而对于乔诗音,一个是她男朋友,一个是她表哥。自己表哥把自己男朋友摆了一道,那个弱不禁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思及此处,周禹不觉皱起眉。陈司诺抽完一支烟,起身准备走人。周禹忽然说道:“又是烟又是酒,还总熬夜,你小心人没进去命却搞掉了。”陈司诺拽着西装,闻言回头道:“周医生不去评副高,是准备修个菩萨头衔普度众生么?”临走又扔下一句:“我有分寸。保证进去之前常规五项十分合格。”周禹朝外高声:“有空到我们医院做个体检。”陈司诺没应,走了。周禹留下再喝两盏茶才起身去结账。老板却说账刚才已经结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这日周六,晚上陈司诺回了一趟家里吃饭。陈韵做了一桌菜,给儿子盛了一碗汤,递过去的时候,她忽然说:“听说你和张愔愔在一个律所工作?”陈司诺接过汤,嗯了一声。陈韵能知道这件事陈司诺一点不意外,他老板秦游和张愔愔她哥认识,而张愔愔她嫂子又和他妈认识,彼此的关系互相牵连,口口相传总有一天会听到消息。陈韵坐下来,口吻严肃道:“张愔愔是我老板的亲妹妹,你可别去招惹她。”陈司诺心想晚了,已经招惹过一回了,以后的事保不准,嘴里却说:“从来都是她招惹我,我几时招惹过她?”“怎么?”陈韵一听就慌神了,“是不是她现在还对你……”“那倒没有。”陈司诺夹一筷子菜。陈韵松了一口气,认真打量起自己儿子,以前到现在她这儿子无论走哪都得搅动一池春水。他小学升初中那会儿从乡下转到城里,当时可谓十里八乡的小姑娘都来相送。上了初中,家里的座机每晚必响,说是找陈司诺问今天的作业,反正理由五花八门,其实只奔着一个目的来。她没少替儿子料理这些桃花债。陈韵想到这里是很有些骄傲的,他儿子游刃桃花林,依然修得一身正气。等到了高中,她一边忙工作,一边还要担心他学习,又来个张愔愔……一想到张愔愔,也不知道这姑娘如今变得怎么样,最怕她还像以前似的,弄出一堆事来。老张家可不好惹,尤其是她那位老板——陈韵想得心烦,抬眼看儿子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她气得打他胳膊一下,“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祸水!”陈司诺莫名其妙,对女人云谲波诡的心思很是无奈,“我又怎么了?”陈司诺吃完饭,去了乔诗音那。刚才饭后乔诗音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过去一趟,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后面说是做了蛋糕,让他过去尝一尝。他思及乔诗音一个人在家,夜深时难免又是满腹愁绪,干脆过去陪她聊聊天。到了地方,他乘电梯上楼,到了门前摁门铃。两声流畅的铃声响过后,门很快打开,屋里屋外两人冷不防一照面,双双愣住。张愔愔没想到来的是他。两人自茶水间那晚过后就没再多一句交流,偶尔撞见也是各忙各的事。如今面对面再碰上,她依着礼貌招呼一句:“陈律师。”一进屋,一股巧克力蛋糕的香味盈满屋室。陈司诺在门口时就隐约有一阵巧克力香气入鼻,他对甜品一类不大爱好,闻久了甚至还嫌腻得慌,他走到窗口解解腻。乔诗音端着茶具出来,见他立在窗前,赶紧招呼道:“你怎么不坐?”张愔愔也端着蛋糕出来,拿着水果刀仔仔细细地切块。陈司诺一边到沙发坐下,一边问:“今天怎么想起来做蛋糕?”乔诗音笑一笑,“你不是让我学点东西分散注意力么?这就是我最近的学习成果。”陈司诺看着一磅大小的巧克力蛋糕被切割得四分五裂,刀法挺讲究,每块大小均匀,“可以多出去走走,练练琴也行……”“啊!”乔诗音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给你们拉大提琴怎么样?你们等我一下。”说完咚咚咚跑进魏庚平时作曲录歌的工作间。张愔愔坐不住,起身走到一旁的展示柜前,她这才发现里面摆了一溜的相框,相片里多数是几个男生,陈司诺就在其内。拍的最多的是几个男生拿着乐器练习的场景。一个抱着吉他的男孩,这就是乔诗音的男朋友魏庚,十分高大且阳光。张愔愔一眼眼看过去,发现了一张陈司诺的单人照。他就坐在架子鼓后面,手持鼓槌击打嗵鼓,仍是冷着一张脸,明明是静止画面,那冷酷的面容却洋溢着一股子嚣张。看来真是玩过摇滚乐器。张愔愔到现在才有一点真实感,高中的时候,陈司诺跟架子鼓可一点扯不上关系,而且他现在每□□冠楚楚,装得很像个君子。总之,那时候的陈司诺是张愔愔未曾见过的。张愔愔看了许久,也没等来乔诗音的大提琴,她回过神来时,陈司诺已经先她一步去到了工作间,见到乔诗音神情恍惚地抱着一把木吉他蹲在地上。陈司诺两步挪过去蹲下,试着喊了一声:“诗音?”乔诗音抬头看向他,冲他勉强一笑,问:“魏庚什么时候能出来?”陈司诺抬手抚上她的脑袋,轻声说:“快了,你再耐心等等。”把乔诗音哄睡下,两人回到客厅,各怀心事一般都显得有些郁闷。张愔愔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她……要不要紧?我感觉她好像……”我感觉她好像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陈司诺会意,解释道:“当初为了和魏庚在一起,她几乎和家里断绝来往。她在这方面承受太多压力,后来的生活里,身边也只有魏庚一个人。”其他不言而喻。魏庚是乔诗音的所有,如果乔诗音没有了魏庚,她将何去何从?“走吧。”陈司诺说。“走么?”张愔愔始终不大放心,“我们就这么走了,要是她半夜醒过来,身边没人看护着,她又胡思乱想怎么办?”“所以你打算在这里看着她一整夜?可以。”陈司诺问:“那明晚呢?”“你……”你不是一直挺挂心她的么?张愔愔想这么说。算了,左右她也才认识乔诗音那么几天,人家老同学老相识都这么放得下。她操什么心?只是等她人到了楼下,她却频频往楼上望。陈司诺说:“别看了,没什么事,她会坚持到和魏庚见面的那一天。”张愔愔:“……”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陈司诺你是人么?==作者有话要说:从隔壁剧组偷了大禹客串一下。晚安。第17章 月下旧梦两人安静下来, 再无话可说。原先两人的关系就有些别扭。做了同事, 没必要互相刻意疏远,但也不能够靠近就是。然而那个雨夜之后,那般的情形之后,又使得彼此多了一层微妙感。怪得很。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感觉, 无非是这个女人吸引了他,或许是某个情境里, 她的某个表情某个动作,使得她的魅力在一瞬间最大化, 吸引了他的目光。或更甚者, 见色起意。圣经里人是原罪,宗教里性是罪恶。不怪都说, 人类本性就是热衷于探索禁忌领域。生活中人类追逐情爱是本能, 是永恒的话题, 而后以一场交付彼此的性|爱,云雨中挖掘出生命的另一层意义。陈司诺没开车过来, 直接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了, 张愔愔得去取车, 就道了句再见,往另一侧拐去了。等到张愔愔把车开出小区, 里边不见陈司诺,估计是已经坐车离开了。周一早上开庭,过程不算很顺利,由于原告出席庭审的家属余母, 不满被告辩护人张愔愔的辩护词,频频出言不逊,对她破口大骂。用词之不雅,张愔愔被叫嚷得几次无法继续辩护,安静等对方骂够了再继续。期间法官也是不断敲击法槌,一再出言警告,直到余岳的母亲被请出法庭,这才消停。虽然如此,结果却是令人满意的。本案因原告口供与多处证据无法对应,导致诸多证据出现漏洞,本着疑罪从无原则,审判长宣判被告人杨小宛无罪,当庭释放。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张愔愔走出法院大厅时,没想到余母早已躲在墙角,只等着庭审结束里头的人出来,她见机冲了上去,咒天骂地。张愔愔没提防,直接被撞倒在地。余母死死把人摁住,指甲尖利利,直往嫩生生的脸蛋抓,一边骂骂咧咧:“你不知臊!为虎作伥和那鸡婆一路子污糟货色!勾引学生败坏名声的娼鸡!”欧阳堂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没成想婆娘发起疯来,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束手无策,无论怎么拖拉拽,她就跟黏在张愔愔身上似的。枉他平日里自命不凡,自诩风流,居然遭不住一个婆娘撒泼。那场景乱糟糟,男男女女扭做一团实在不好看,后来几个大男人齐心使力,才把余母从张愔愔身上拔起来。但这期间,余母一把尖酸嗓持续咒骂不停:“我清清白白的儿子被个腌臜玩意毁了名声,你还给她打官司?丧天良的不怕天打雷劈!你等着!”没多久,余母被拉走,骂声渐远。欧阳堂赶紧把人扶起来,不知上哪找了一次性杀菌棉块替她擦脸。张愔愔气血翻涌,脸上被抓出好几道口子,疼得厉害,也狼狈得厉害,但更多的是受到惊吓,很快委屈和羞耻感一并涌上来。欧阳堂见她眼眶通红,一边给她清理伤口一边安慰道:“这件事怪我,我没看住,下次咱们开庭完了出来,我一定把你护得密不透风。”张愔愔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及时,就是一时半刻没缓过劲来,她这才看他一眼,问:“你没事吧?”“我会有什么事儿我一大男人。”欧阳堂小声问:“要不上医院看看?那婆娘嘴巴那么毒,没准指甲也带毒。咱这算工伤,律所给报销医药费。”“不去。”欧阳堂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说:“行,不去就不去,一会儿我去药店买点药膏什么的,一点伤口咱自己也能处理好。”张愔愔心情好了些,点点头。下午两人回到律所,最先发现状况的是亭亭,她一见张愔愔那张猫抓似的脸,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张愔愔没想掩饰,晓得会迎头撞上,于是冲她笑了一笑。只是心情仍是郁结,没那闲聊的心思,于是笑完拐入办公区,一溜烟飞回自己的办公室。欧阳堂把药拿进去给她,张愔愔重新清理了上课,搽上消炎药膏,然后该干嘛干嘛。她没事人一样做自己的事,一下午进进出出,见的人多了,引来一片诧异的目光。孙可怡知道她上午开庭去了,开庭结束领回来一张花猫脸,当即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她冲欧阳堂使眼色,欧阳堂摇摇头。两人并不知道对方具体什么意思,就这么完成了一轮可有可无的交流。茶水间里,她正发呆,忽觉脖子一凉,她惊醒似的看过去,冲来人一笑。孙可怡问:“没事吧?”张愔愔摇摇头,显然没什么心情聊天。孙可怡轻轻地摸摸她的肩,算是给她安慰。深秋的天暮得很快,窗口形成一个黑洞。张愔愔吃完饭,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了,已经是9点钟,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欧阳堂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和她玩笑,还主动留下来加班。到了停车库,张愔愔倚着车身呆了好久。弄成这副模样,回家会被樱姨看见,问长问短不说,只怕她打电话跟她家里人一通报告……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并不想让她哥知道。她哥一向不太支持她在外面跑诉讼业务,他只想让她在公司当个法务,处理一些股权架构,并购重组,上市尽调等商事类的工作,或者做做ipo项目。张愔愔正想得心情烦乱,忽然听见一阵沉稳有规律的脚步声,她循声望过去,见了那人,不愿自己这幅样子让他看见,她转身拉车门。但他动作快,眨眼的功夫他人已临近身旁,伸手抵住启了条缝的车门。张愔愔背对着他,脸往另一头偏了偏。陈司诺伸手将她拽过来,一张花脸尽收眼底,额头眼角眉心脸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爪痕,可见动手那人当下是恨极了她。他端详半天,不由一笑。张愔愔原是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冷不丁听见他笑,隐忍一下午的情绪终是被激了出来,她道:“陈律师这么有闲心,来看人笑话?”“手真黑,”陈司诺又几番打量,“会不会留疤?”“留不留疤也不是你的脸。”张愔愔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续又故意刺挠他一句:“陈律师爱美色之心天可怜见,我无福消受。”“牙尖嘴利。”他说。张愔愔心头原本就盘着一阵阴霾,被他两句话直接加工成阴雨,气血翻滚上来,熏得两只眼眶湿润鼻头泛红。陈司诺不禁放柔了语气,“跟你开玩笑,也要和我生气?”他的话真真假假没个定数,张愔愔不欲和他理论,眼尾冷挑他一眼,别开脸不言语。未料陈司诺被这一眼给取悦了,居然耐着性子哄人了,“又不是第一天当律师,屁大点事值当你委屈成这样?以后碰上拿着刀蹲法院门口跟人拼命的,你说怎么办?”张愔愔回嘴道:“看出来陈律师久经世故,这话想必是你的经验之谈。”被人拿着刀追着砍,也不是谁都有这奇遇。陈司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的确大开过眼界,在那样的险境之中保住一命,必有后福。”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陈司诺是土匪的脸皮,张愔愔理论不过他,说多了气结的是自己,干脆不和他周旋,她转身去拉车门。陈司诺还挡在车门旁,见状只得让开一步。张愔愔上车前忽然想起一事,问:“你的手好了么?已经可以开车了?”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在负二层的停车库。陈司诺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不知道,试一试。”张愔愔可没心思在性命相关的事情上和他开玩笑,于是问:“你没有去复查么?”陈司诺说:“没那时间。”“你……”张愔愔欲言又止。陈司诺倚着车身,等她把话说完。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前面的指路灯牌上。“你别开车了,”张愔愔说:“找个时间去医院复诊,等医生……”她没再说下去,因为陈司诺已经收回视线,在注视着她。张愔愔抿着唇。忽而听他一声轻笑,意味隐晦,慢悠悠地掠过她的耳畔。她不再理他,上车关门,远离这里。晚上一回到家,樱姨果然一惊一乍,忙问她怎么受伤了,担心得差点要了老命,等张愔愔洗了澡出来,她赶紧搬来药箱,要给她上药。樱姨一边上药一边唾骂:“哪个泼才无赖下手这么没眼?把我们漂漂亮亮的脸蛋给抓成这样?”张愔愔怕老太太气坏身子,赶紧宽慰两句:“没事了,开庭的时候总会碰上爱作妖的家属。”樱姨满腔愤怨:“这哪是作妖?这是作孽!”张愔愔不敢拂逆老人家,泄愤似的点头附和:“所言极是。”樱姨知她有心敷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就说:“这没想到打官司也是要命的活计,难怪你哥不让你出来做这些。”张愔愔不应声。樱姨看她固执,也不好多说,安抚几句就让她去休息了。张愔愔脸上这爪子印,不花点时间消不掉,她每日抹药抹得殷勤,搞得身上总带着一股清凉的薄荷膏气味。伤在脸上,抹了药又不能戴口罩,赤|裸裸满脸的爪痕,简直羞于见人。都说打人不打脸,张愔愔每每思及此,气得捶墙。==第18章 月下旧梦前段时间, 秦游上外地开庭去了, 赶巧这日回来,瞅见张愔愔脸上那副情形,不由皱了下眉。他问:“你这怎么回事?”其实受伤这种事,张愔愔倒是想低调, 可偏偏伤口落在了门面,一出行就等同于招摇过市。被人欣赏得多了, 她一心羞愤,完全顾不上委屈。秦游往大班椅落座, 说:“让谁给打了?你没打回来?”秦老板是流氓作风, 只许他算计人,不能容忍谁欺负他, 包括他身边的人。他以前刚出来那会儿也受过一些委屈, 而今他已然成大器, 就再没受委屈的理。张愔愔说:“总不能在法院门口跟人打起来?算了,一点小伤。”而且凭她一己之力, 敌不过一个泼妇, 若让欧阳堂帮忙,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和一个妇孺动手动脚。当然了, 秦游不是让她当场跟人家打架,她也知道他的意思。但她无意追究,就像陈司诺说的那样,这点委屈就受不住, 哪天真那么好彩,碰上真刀真枪的时候,她如何自处?她要做的是让自己成长,强大起来。其实这件事,真要讨个什么公道,由她出面也不合适,有碍身份。外界的人会说你赢了官司,还对一个老弱妇孺赶尽杀绝,实在没人情味。接着他们会见微知著一般,将整件事推及到律师行业风气这一层面。由点及线,由线及面。几何运用得很是自如。现在外界已经有许多关于“律师的道德感薄弱”的声音在谣传。更有许多愤青,连着公检法三家一块痛骂,说这几家串通一气,互相勾结,说他们折腰事权贵,欺负老百姓云云。张愔愔想得许多。但这些顾虑,在秦游眼里就跟放屁一样,年轻人思维。他只知道,打他的人,就是打他的脸。秦游和法院的人有点交情,马上调取了当日的监控录像,他在医院里也有些关系,直接让普外科医生开了份验伤报告。两样东西送到公安机关,几句话的寒暄,那边给了面子马上出警,上门逮人。关她丫个十天半个月,保准老老实实。事后秦游还笑笑说:“你说她要是带点脑子,打人的时往暗处使劲,这事儿遮遮掩掩的指不定就过去了,可她偏往门面上招呼,手段和结果公诸于众,就别怪被人逮着小辫子。”张愔愔觉得秦游话里有话,思及他近几年接触的都是些妖魔怪鬼,只怕他自己也快要成精。老板替爱徒讨公道一事,不知怎的竟被所里的一群小姑娘频频拿来回味。……此时陈司诺立在桌旁,垂首翻阅卷宗,由始至终未置一言。倒是白鹭表现得有些神往,“我之前听说愔愔姐是咱老板一手带出来的,算他的学生,难怪对愔愔姐这么好……”这时陈司诺从一堆卷宗里抬头,说:“行为人a某,为了逃避地铁搭乘费用,采用跟人尾随过闸机的方式强行闯闸,前后多达上千次,总共逃缴费用万余元。本案如何定性?”上千次?万余元?白鹭还没从老板的妖邪魅力当中抽身,徒然遭遇陈司诺的临时抽问,吓得赶紧扶额思考:“行为人蔑视法规,违反规范。”陈司诺曲起指关节轻敲桌面,“行为人逃缴费用万余元,又怎么算?”白鹭的压力顿时就上来了,“那这算……侵害了法益。”陈司诺摇了下头,又问:“侵害了谁的法益?”行为人的客观行为,并未对地铁的通行秩序造成阻碍情形,更未损害公共设施……白鹭试着说:“行为人a某,侵害了市政设施的财产利益。”好像也说不大通。一般这种闯闸逃缴费用的行为,撑死给你侥幸逃个百来块,被捕以后罚款或行政拘留几天了事。哪位英雄能一闯数千次一逃万余元?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壮士。陈司诺不置可否,片刻后说:“刑法的目的是保护法益,犯罪的本质是侵害法益。律师的职责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至于定罪,那是公检法的事情。”道理她都懂,但从陈律师嘴里说出来,她又似懂非懂。陈司诺撑着桌面继续翻资料,一边说:“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少扯闲话。”白鹭愣住。好吧,这回她真的懂了。下午才上班不久,陈司诺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直到下班时间都没回律所。连白鹭都不知缘由。而张愔愔却在下班的时候,去往泊车位的途中发现了陈司诺,车窗洞开,他就倚在主驾的座椅上睡觉。张愔愔还以为他了出什么事,疾步过去敲车门,“陈律师?”陈司诺一向浅眠,轻微的动静就能让他睁眼,他看一眼站在车外的人,倒不急着吭声,只是抬起右手摁住太阳穴醒神。接着才说:“上车。”张愔愔不明所以,站着不动。陈司诺说:“诗音住院了,你去看看她。”张愔愔这才不耽误片刻,绕去副驾上车,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她怎么了?”陈司诺开车上路,回道:“安眠药食用过量。”张愔愔吃了一惊,问:“现在没事了吧?”他说:“下午及时送到医院进行洗胃,已经脱离了危险。”难怪一个下午杳无音信。张愔愔问:“她哪来的安眠药?”安眠药属于精神二类管理控制药品,普通药店根本买不到。陈司诺的表情平淡得很,“她最近精神压力大,失眠得厉害,药当然是医院开的。”张愔愔侧着脸看着他,见他眉峰不自觉地拧着,到了嘴里的话又咽下去。陈司诺察觉她欲言又止,问:“怎么?”她说:“没怎么?你专心开车。”如此,陈司诺便不再开口。陈司诺给乔诗音安排的是普通病房,让她待在独立病房怕她一个人又会胡思乱想,普通病房好歹有几床病友陪着。一旦有个什么事,护士忙不过来时,也能拜托病友照应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