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抱歉,声音又充满活力,让人听起来有种异常的正式感。町田一微微摇头,莞尔,“没关系。学长你好,我叫町田一。”她边说边大方回握他的手,余光扫到旁边的越前龙马,补了句:“是越前君的同班同学。”比起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桃城武显然更关注她的名字,“町田?”他想了想,惊讶道:“那不二前辈说的,久前辈的妹妹也会来,就是你喽?”未等她回答,他又连声对她道歉,实诚又热情的样子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好感。越前龙马只懒散立在一旁,最后被桃城拖着去拍照时才顾了她一眼,“町田你也一起吧。”町田一和网球部前辈们的见面流程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她先是被热切的拉着拍了合照,然后才各自介绍,顺序完全颠倒。如果忽略掉町田久更加意味不明的笑容,她着实觉得自己还是结识了一群挺可爱的学长。只是中途乾学长推了推眼镜,突然来了句“我的数据没办法推算出越前和町田的后续发展”使得场面一度有些失控,最后大石学长不得不出面打圆场,颇有些无奈地笑着对她说:“抱歉町田,你可以理解为这是网球部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虽然可能比较……另类。”町田一瞧着眼前的场面,起初还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很快便也融入进这久违的轻松氛围里,笑意灿烂,“这是我见过最特别的问好。”后来,就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即便是她辗转去了各地,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依旧认为,在江之岛那片常绿的月桂树下,她和青学网球部正选不那么正式的见面是她青春时期里印象最深刻的记忆。——町田一和越前龙马提到过,江之岛是越往里面走越能感受它的美。她想起这句话时,正和大家一起穿过绿茵花园走去岛顶的展望灯塔,可快到塔底她越想越不对劲,于是落后两步到越前龙马身边,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等他注意力转向这里,她才稍稍偏头,拉近了些距离对他说:“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我刚才的话。”越前龙马前一刻脑袋里还在想阿桃学长说的,不二学长知道他很快就会过来植物园那件事。其实那个时候他倚着神社旁的树,远远就看见町田一站在丸烧店前接了通电话,只是中间有些距离,他听不清说了什么。之后她跑回来,借着吃东西的间隙建议他往前面走,就像觉得他是因为神社的景色而不愿意离开,而她也只是在鼓励他去前面看一看而已。只要前后联系起来稍微一想,很容易就能猜到那通电话是不二学长打来的。她只是换了种方式,替他解了困。町田一离他很近,几乎肩并肩,语气很是正经的和他说,要纠正一下自己刚才的话。他等着她的下文,看见她黑珍珠般莹润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江之岛,应该是越往上面走越能感受它的美。”她说完便笑盈盈的转过去,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上方。越前龙马驻足,顺着她的目光仰头看过去。高耸的灯塔巍然矗立在眼前,塔身形似含苞待放的花朵,由下至上层层绽开,镂空的围栏设计增添了几分现代感,连接塔顶的展望台融洽无间。他们沿着旋转楼梯上到顶部的瞭望台,经过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这个时候还是个子高比较有优势。”町田一趴在扶杆上小声嘀咕一句,安静眺望远处的太平洋。悠扬的海平面和起伏的飞鸟,絮状的白云悬在上空,在天际尽头若即若离。越前龙马站在她身旁,手臂搭着围栏偏了偏重心。从他这个位置可以远眺富士山,薄雾逶迤的横浮在山巅,山脉披着素玉般的白雪,像是倚在天的怀抱中。他静默片晌,“这座塔的塔顶应该就是江之岛的最高点了吧。”身后的几个学长照相照得乐不思蜀,町田一闻言看向他,有点搞不清他在和谁说话。良久,他依然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前方,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刚才听错了时,越前龙马蓦地朝她看过来,眼神清亮。还未等她反应,他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因为这里最美。”第8章町田一略微一怔,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越前龙马的侧脸渐渐就失去了焦距。犹有些空白的脑袋里忽然闯入一波嘈杂声,她倏地回过神,对自己刚才的直视有些发窘。不二周助站在她身后,突然轻声笑了下,听起来无奈又像是习以为常。町田一瞬间神经紧绷,可心里又暗骂自己明明没作贼,心虚个什么劲?大脑一阵迟缓时,听见他说:“阿桃和海堂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了,他们两个还是老样子。”她一愣,偷偷瞥了眼身后,见不二周助正偏头看着展望台的另一端。菊丸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那两个家伙真是的,观赏这么美的景色也能吵起来。”町田一回过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自己庸人自扰。“就是啊这么美的景色,当然应该用心欣赏,怎么能走神呢。”町田久不知何时立在后方,一只手虚握着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放下时顺势就敲了下她的脑袋。町田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瞧也没瞧他。抬眼间,发现越前龙马的目光在町田久的脸上睃巡一圈,落回她这里。她感觉太阳穴“突”地一跳,强装镇静地回视他,然后淡定地错开眼看向别处。町田久低头掩了笑意,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话说回来,英二你为什么想来湘南?”昨天晚上不二周助说起过,网球部这次的湘南之行多半得益于菊丸的提议。菊丸聊起这个话题一下就来了兴致,“因为最近新上映的那部电影啊!”众人一脸疑惑,他继续情绪高涨地解释,“就是《向阳处的她》呀!这部电影的取景地在湘南,而且就在江之岛!我上周末和大石去看了电影,想着一定要来一场圣地巡礼!”他越讲越兴奋,说个不停,“还有还有~上野树里真的是好漂亮!”不二弯了弯嘴角,“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最近买了不少上野树里的杂志专访,还一边收集电影剧照一边研究湘南的旅行攻略。”菊丸咧嘴一笑,比了个v的手势,“那当然!这是行前的必修课嘛!”他笑得更开朗,“不过说到旅行攻略,还得多亏阿久的地图,标注的景点和路线简直不要太详细!”他抬手轻拍町田久的肩膀,像是感谢他的仗义。町田久笑说:“我可不知道你要地图是用来做这个。”町田一在一片笑声中将目光移向町田久,想起昨天晚饭后他坐在沙发上,拿着地图认真勾画的样子。原来他除了有时间研究网球,还会给别人做旅行规划。她挑眉,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张扬和自信,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他打辩论赛时的样子。她记得自己入读青学后,第一次看见町田久站在校内辩论赛场上和对手唇枪舌战时,他也是这样一副充满信心又毫不畏惧的姿态。也是在那场比赛中,他毫无悬念地拿了最佳辩手,成为青学辩论社有史以来第一位连续三年获得这项殊荣的成员。哦对了,他那个时候已经是社长了。作为妹妹,她当然为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哥哥而感到骄傲,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在她观看那场比赛时达到了顶峰。可她并不想仅仅是作为“天才的妹妹”这样活着,害怕自己会因此而止步不前,更怕町田久的优秀像一面无形又坚实的墙,挡住了她所有的可能性。町田一出神的思绪越飘越远,町田久站在一旁咳了咳,也没见这丫头有半点回魂的趋势,只好伸手轻推了下她的脑门。她像是刚从一处特别遥远的地方回来一样,脑子迷糊,身体也不听使唤,踉跄着向后一退,差点撞上仅一步之遥的越前龙马。他浅浅瞥了眼她,抬手扶了下她的手臂。町田久上前一步拖住她胳膊,压低声音对她说:“注意形象。”町田一:“……”菊丸还以为是自己太聒噪,降低了音量,友好的看着她,“阿一在湘南生活过,是不是也觉得电影把湘南的美拍得特别有味道?”町田一被问得一怔,“……我没看过这部电影,不是很清楚。”她本来没打算加入这个话题,毕竟她连最近这俩月上映了什么电影都不太清楚,更何况是讨论到影片中的某些场景。如果换作平常,她和同学聊天时遇到类似这样明知自己插不上话的情形,她多半会找个合适的理由退出去。既不会使别人因为屈就她而感到不适,也不会让自己的处境太尴尬。可是现在这个地方,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她全身而退。菊丸有些惊讶,“真的吗?这可是最近的大热电影!”他甚至拣了个关注点颇高的话题,“而且男主角的扮演者在女生中超极受欢迎!叫什么,松、松本……”大石笑着接过话,“松本润。”“啊对对!松本润!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johnnys的偶像嘛?”町田一听到一半才觉画风突变,无故就被带到另一个话题上,面前的学长们对这句话俱是一脸认同的表情。她微微一愣,随即破颜而笑,看来每个人的班上都有一批johnnys的迷妹……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町田一曾在学校课间时听同桌提起过《向阳处的她》。普遍说法是,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除了有原作小说的好评和粉丝基础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影片中男女主角的饰演者人气超高。俊男美女足够靓眼不说,剧情走的还是奇幻恋爱风,这种唯美又带点虐心的电影对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杀伤力简直一级。这样看来,像她这样“落伍”的嵌在这个群体里,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稀奇。可是她的小世界暂且只能围着考试和比赛打转,能做到消息不落后已经是极限了……在逐渐轻松的氛围里,町田久忽地说了句:“按英二的说法,那我妈妈也算是女孩子吧,毕竟她可是堂本光一的忠实粉丝,对吧?”他故作正经地看她,不露声色抛给她一个问题。町田一想起小时候被母亲拉去kinki kids演唱会的经历,忍不住笑起来,“妈妈可是元老级的追星少女。”众人听了立刻掀起一阵笑声,甚至纷纷开始好奇町田妈妈的追星史。越前龙马倚着扶杆,面上没什么表情,偏头往塔底视了一圈,“这里停留的时间差不多了,现在下去应该不会很拥挤。”大家此时才发现展望台上的游人渐增,于是商量着出发去下一个景点。町田一这才稍稍吁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绕出了这个话题。一行人顺着楼梯向下走得十分松敞,露天的阳光被顶棚裁开,折在阶梯上。町田一最不喜欢下台阶,尤其是又高又陡的这种,总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栽下去。她放缓脚步,逐渐就被落在了后面。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抓着栏杆的手心很快生出一层汗,眼见着快要下到塔底,她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可旋转楼梯的角度总让人觉得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离地面还剩最后两旋时,她屈膝的动作还未做全,猛然被转角处金属踏板反射的大片强光刺得下意识闭上眼,脚底一下子踩空,整个人顺势就要摔下去。她叫得近乎失声,惊吓之余本能地使劲拽住扶杆,奈何掌心的汗量丝毫不减,完全使不上力气。手上没了阻力,脚下又没有支撑,町田一霎时间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恐怕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儿了”的想法。她顿觉浑身冰冷时突然感到手腕被人攥住,力道颇强的拉住她,然后迅速帮她找回支点。她思维混乱间只顾得上借力攀上扶手,同时大腿用力找准平衡,等脚下有了着力点,她慌乱稳住身体靠在扶手上,才觉得有些后怕。拉住她腕处的手并未松开,仿佛怕她再次栽下去一般。町田一喘着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顺着扣在自己腕骨上的手臂抬眼看过去,仍旧有些发懵的脑袋此时才逐渐清醒,“……谢谢你,越前君。”越前龙马一直在她后面,眼瞧着她迈脚时的谨小慎微把他们俩甩在队伍最后面。他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出声催促的人,只得放慢步子安静地跟着。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谨慎地盯着台阶一步一步挪着往下走竟然也能跌倒?他垂眸见她死死抓住围杆,才慢慢松开扣在她腕上的手,蹲下来确认,“能站起来吗?”有风拂过,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有些凉飕飕的,町田一平稳了呼吸,翕动着嘴唇,迟缓地点点头,才借着他的手臂尝试着站起来。前后几秒,她从转了个弯迈下台阶,到措手不及脚下踩空差点摔倒,再到最后腿软的勉强站稳在阶梯上,如果不是越前龙马刚才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可能……她心下一时千回百转,可能……她会一瘸一拐的出现在周一的辩论赛上?这样想着,町田一便更是心有余悸,当下决定等参加完比赛,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再好好感谢一下越前龙马……第9章对于几分钟前在楼梯间发生的惊魂一刻,町田一并没有在众人面前大肆宣扬。除了膝盖边有几处轻微擦伤,她其实并没有很实在的伤到哪里,而且这么一个不算太好的小插曲,也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越前龙马扶她起来后又确认了一遍她没有大碍,也就不再说话,抬脚走下台阶。当事人不提,他自然没什么理由帮忙宣传。只是当他们以落后很久的速度下到地面时,还是被等在塔底的学长们盘问了半天。意料之中的发展,町田一倒不觉得为难,开始还很大方地承认,“台阶很陡,我往下走的时候太小心了所以速度有些慢。”可说到后面她不自觉抿了抿嘴,不知是有几分心虚还是觉得自己没用,声音越来越小,“越前君……一直被我挡在后面。”越前龙马站在几步外,无意中将她认真解释时的表情尽收眼底,神情平静地看着她那副说得一本正经又带点忐忑不安的样子。町田一看到他似是了然的瞧了她一眼,将目光缓缓落在她腿上,心下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的裤子刚好过膝,宽松的裤腿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她被他盯得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动身子,敛眉看向他,上一秒还藏在眼底的不安此时才终于有露出来的迹象。越前龙马抬眼对上她似乎有些紧张的眼神,顿了顿,眼角扫过她的脚边,“你鞋带掉了。”鞋带?町田一低头看去,右脚上纯白的两条鞋带沾了灰,杂乱的搭在鞋子两侧,看上去很是无力。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这两条不知何时松垮下来的鞋带,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一时烦闷,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稳了稳情绪,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蹲下去将鞋带绑好。一旁的学长们满脸狐疑,却也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劲,调侃了几句后便满心期待的边走边讨论下一处参观地。町田一跟在队伍后面,目光瞥向斜前方的越前龙马。今天之前,她对他还算不上熟悉。从升入青学中等部以来,她每天的生活就像是盘旋转动的陀螺,一刻也没有停歇。许是因为家人都太过优秀,又有一个双商都碾压常人的哥哥,她在幼年时期玩乐了几年后,便逐渐养成了做事情不敢懈怠,要做就努力做到极致的习惯。她不太会诉苦。小时候跟着町田久长在男孩子堆里,性子不柔,又带着生来的傲气,成绩上远远甩了班级同学一大截,在女生扎堆建立革命友情的学校里几乎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况且她一心扑在学业上,对无关的人或事不会刻意上心。所以越前龙马这个人,在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他的印象也仅停留在“英语课经常睡觉、安静话少、气质有些淡漠”的同班同学而已。直到有一次,放学后她和町田久被不二周助邀请去家里吃饭。席间聊起当天结束的一场网球比赛时,一直埋头于碗里享受南瓜咖喱的裕太闻言筷子一停,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愤懑地开口:“越前那小子竟然说我实力弱!真是个嚣张的家伙!等下次比赛我非得打败他搓一搓他的锐气不可!”不二周助夹起一块肉放入他碗里,笑了笑,“那你要好好加油了,越前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町田一看了眼餐桌对面快要炸毛的裕太,低下头默默咬了口可乐饼。裕太和她一样,都有一个出色的天才哥哥。虽然她不像他那样非常抵触被别人拿来和哥哥作比较,但却十分理解那种不想活在别人光环下的心情。一心想在网球上打败哥哥的裕太目标坚定,转学去了圣鲁道夫之后更是拼命练习,这次比赛对他的意义不言而喻,结果没想到半路忽然杀出个态度强横的一年级,口出狂言激得对手忍不住想去灭一灭他的士气。可偏偏人家又实力过硬,让人明明看不惯他那副好胜又充满自信的样子,但就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从那天起,町田一对于越前龙马这个同班同学的认知便从“英语不错、看上去冷淡”过渡到了“网球打得好、但是容易让人火大”这样一个阶段。一行人走在去往岩屋的参道上,海风卷着些许沙尘吹过来,她偏过头眯了眯眼。她想起中午在江岛神社遇到越前龙马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沉默和别扭,不过他赞同的说章鱼脆饼味道不错,推荐得到认可,她的心情很是愉快。后来他冷淡地围观网球部学长们对她的热情,唯一让她感觉到他好相处的瞬间,是他站在展望台边上,若有若无地含笑说:“因为这里最美。”那个时候她隐约看见他的笑里有一丝天真,而她喜欢和性情直率的人打交道。可是当她下到塔底之后想要掩饰自己摔倒的经历时,他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意图一般,眼睛有意在她腿边打量了一圈。虽说这种事就算被大家知道了也没什么,而且越前龙马也不一定是抱着想故意拆穿她的心思,但他当时的眼神,直盯得她的心脏跳动得都有些不规律了,生怕他说出来。结果等成功调起她的紧张,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很是平常的提醒她,鞋带掉了。……鞋带掉了不能直接说吗搞那么多铺垫干嘛?她还想着在比赛之后感谢他,现在看来还是收回这个想法比较好……町田一站在岩屋入口,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正视一下她当初对越前龙马生出的新的认知。岩屋洞窟位于江之岛最里面的位置,因其天然形成的岩洞而闻名于世。再加上关于弁财天的信仰文化,以及洞窟深处与富士山溶岩洞穴一脉相通的传说,更使其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洞窟里面道路狭窄,昏暗又潮湿。峭壁上的岩石奇异精巧,中途有几处岩洞顶部颇高,崖壁上的浮世绘在灯火通明的洞窟里似是奇珍异宝,令人叹为观止。下午晚些时的游客稀少,众人走了近一半的深度也没见有多少同行参观的人。大家分散着浏览墙壁上悬挂的展品,乾学长站在中间沉吟片刻,忽道:“看来我昨天晚上做的梦是真的。”他突如其来的话在幽深的洞穴中格外引人注意,嬉笑的声音弱去,所有人都一脸莫名的看向他。町田一正在欣赏水面上精美的石佛,好奇地抬起头。乾学长手上端着烛台,青黄色火苗因他的气息而微微晃动,火焰的微光反射在眼镜上,将他的整张脸照得煞白。离他最近的不二困惑,“做梦?”见大家的注意都被吸引过来,他才严肃的点点头,“昨天夜里我梦见有个自称是江户时代的人和我说,今天我会到一处石窟里,看见很多奇异的景色。但是他告诉我,不管石窟里的景色有多美,都一定要在下午四点之前出去。”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还不够凝重,他抬腕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三点五十分。”呆滞的众人面面相觑,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不由从脚底窜起一股冷意。海堂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为、为什么?”乾真治特别满意这万籁俱寂的讲话效果,缓缓走近几步。洞窟里安静得只听见清脆的水滴声,所有人屏息凝神间,菊丸突然一脸抵制的打断他:“阿乾你打住!不许再像球拍事件那样吓唬大家了!”诡异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众人惊醒后像是想起什么,皆是一脸抗议的表情。町田一听得不明所以,小声问身旁的桃城:“球拍事件是什么?和乾学长刚才的话有关系吗?”桃城笑得一脸苦涩,“那个啊……”越前龙马从墙边踱过来,瞥了眼她,“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她疑惑,刚想问下去,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诶?海堂学长去哪了?”近前空无一人,桃城立马忘记前一刻自己还被吓得飞起,故作恨铁不成钢的“啧”了声,“蝮蛇啊,他可能是替我们去前面探路了吧。”大石强迫自己镇定,“可以了可以了阿乾,你做的梦不一定非要现在讲给大家听……”想来是对于球拍事件还留有莫大的阴影,网球部众人俱是深表认同的点头,十分默契的绕过阿乾往前走。町田一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被菊丸急急忙忙拉走:“快点阿一,不要留在这里听阿乾唬人。”乾:“……”不知是不是因为乾学长的故事讲得有板有眼,即使接下来的景观更有趣,大家也都没有了欣赏的兴致,简单溜了一圈就匆促的出去了。结果原本应该是感叹大自然竟可以孕育出如此奇观的时刻,生生被游览得像是在鬼火幽冥的鬼屋探险一般。走出岩屋,乾学长在队伍后面欣慰地颔首,“三点五十八分。幸好大家在四点之前出来,不然可能会被困在里面一直走下去……”网球部一行人顿时黑线,格外一致的怒视他,“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乾:“……”其实在刚刚所有人都忙不迭往前走时,町田一模糊地听到落在后面的乾学长自言:“四点之前不出去可能会有麻烦。”等出来后她偶然瞥见岩屋前的指示牌,才闷闷地笑出来。牌子上面清楚标注:岩屋石窟秋冬季节开放时间 — 9.00 - 16.00第10章没有了参观游览的心情,大家纷纷决定原路返回。折回江之岛入口时已近落日,天色渐暗,参道两侧的店铺亮起灯,星辰般的灯光在晚风中微微跳动着,接连点亮了整条商业街。考虑到晚上要去泡温泉,晚餐时间便提前了许多。町田久预定了一家特色料理店,小小的食堂隐在商业街另一侧的居民区里,不似主街那样热闹,倒是十分清静。室内装潢简单却温馨,町田一坐在二楼支起的木窗前向外随意望了望,只觉得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夜晚就来临了。这样一想,心里竟泛出几丝感慨。今天早上出家门之前,她还在计划这一天的学习任务,答应母亲会早些回家,可现在临近傍晚,她却人在湘南,和一群刚结识没多久的学长坐在距离东京一小时车程开外的料理店里吃饭。餐桌上铺了一层暖橘色的光,把食物染得色泽匀润。可不知是不是中午在神社吃了挺大一份脆饼的原因,她此时瞧着面前的沙丁鱼寿司竟也没什么食欲。町田久坐在最外侧,依次给每个人舀了蔬菜汤,“温泉在七点以后,时间还早,我们慢慢吃不着急。”这次的短途旅行,名义上讲是为了网球部组织的,可从往返巴士、住宿,到餐厅预订和路线规划,这一系列的组织工作,几乎一大部分是町田久在负责。但他并不是网球部的成员,连外援都不是,充其量只能算个偶尔出现的场外观众。町田一端起汤碗,轻抿一口。汤头有些烫口,她借着低头的姿势瞄了眼町田久,纳闷他什么时候和网球部的人关系好到连导游的活都干了?席间众人说说笑笑,大石斟了盏茶端起来,面向町田久,“阿久,还没谢谢你,提前打点好这次行程的相关事情,大家才能玩得这么开心。”周围的交谈声静下来,大石正了正坐姿,“龙崎老师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情没有一起来,手冢约了医生去做例行检查,虽然他们今天都不在,但也有叮嘱我让我转达他们的感谢。”或许是气氛正式得有些过头,他忽然面露一丝腼腆,半开玩笑道:“还有河村,说是周末客人多所以要留在店里帮忙,不过他说之后一定会送你一张寿司店的免费餐券,你随时都可以用!”最后这句话果然使氛围轻松了许多,大家在笑着感谢町田久之余,也自动将自己划进了“可以沾光使用免费餐券”的范畴。町田久抬了下手中的茶杯,笑说:“客气了,抛开在湘南长大的童年经历不谈,我们也算是老朋友,这个忙当然要帮。”町田一放下汤碗,突然被他的话整得有些懵。老朋友?在座的除了同班的不二和菊丸,谁跟他是老朋友?桃城一愣:“久前辈和大石前辈也是熟识吗?”不二笑着解释:“不只是大石,还有阿乾、手冢和隆。”他看了眼町田久,“其实国一的时候,阿久也是网球部的新生。”町田久呷了口茶,接下去:“只不过打了不到半个学期就退出了。”町田一陡然一滞,猛觉这应该是她今天经历的最不得了的事情。什么突然从东京跑来湘南、台阶上摔了一跤、岩屋参观得简直像闹鬼一样……通通都没有这个消息来得震惊,炸得她怀疑此时在做梦,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桃城:“真的吗!那为什么退出了?前辈你不喜欢网球吗?”町田久沉吟一瞬,“喜欢,但没有特别热爱。”其实当初他加入网球社,多半是出于好奇和尝试的心态。对于只需要头脑解决的问题他向来得心应手,往往因为事情过于简单,他还没开始做便失去了深入了解的兴趣。但几场网球赛看下来,他发现网球并不是只要动动脑筋就可以打好的,体力、毅力、战术、天赋、队员间的配合和信任、甚至有时候还需要一点点运气。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体内仿佛有电流穿过,燃起他那颗想要挑战的心,在对待一件事情的态度上不单单是走个流程,而是真正去做,去用心体会。后来他凭着天赋和努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网球部里球技惊人的几个新生之一,而且和同期生的关系亲近,却在学期期中时出人意料地,提交了退社申请。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没有进步的空间,只是发觉自己没有那么热爱而已。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他还是如以往一样,对事物驾轻就熟之后便选择了放弃,但事实上,那股第一次从心底涌出的热流、和队友朝夕相处一起拼搏的友情,隔了这么长时间依然淌在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