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是路上的阻力实在太大,你也可以考虑绕过这些阻力,走另一条路。”町田一怔愣一瞬,见他闭着眼,继续波澜不惊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最大的目标是要登上山顶的话。”在他口中的最后几个音节落下后,窜入她耳膜的是远处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声,紧接着在她的视线中,越前龙马的侧脸在夜幕下就接连被打上了几层奇异的光圈。十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六是江之岛的烟火大会。[1]这是町田一在看见天边霎时火树银花的景象时,头脑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反应。果然无论再怎么担心,回忆可能会被时间的洪水冲刷得几近模糊,可身体是诚实的。绚丽的烟花像是从天空倾泻而下的瀑布,流星般的火花簇拥着绽开,又直直下落,把夜空装点得灿烂夺目。“是江之岛的烟火大会。”她被璀璨的天际完全吸引过去,声音裹上几许欢愉。以他们两人为中心散开的广阔的海滩上,有几处结伴的人群也聚集在一起,看着远处一簇簇在半空中崩裂的小火种变幻成伞状的花朵,不禁发出起起伏伏的惊叹声。越前龙马刚才就被那几声巨响震得撑开眼。他对烟花虽不陌生,却也很少像此时一般直观的感受这种火热耀眼的气氛。据他所知,全美各地每年都会有盛大的烟火表演,配合着当地的节日气氛和娱乐活动,要是赶上布置场地宽阔设备齐全的情况下,还会有颇为惊艳的灯光音乐效果。在他比现在还小一些、还没有因为参加各类网球比赛而辗转各地的时候,印象中仅有的几次观赏烟花是和父母一起在洛杉矶的中央公园。在暑气熏天的夏季夜晚,他们背靠着身后巨大的圆形喷泉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往往在表演还没开始前就已经被闷得透不过气。再加上每次等待表演时,南次郎总会从街边买来各种、诸如墨西哥玉米饼一类的小吃塞在他手里,在他几次表示抗拒后自家父亲却依旧乐此不疲。所以对于记忆中的几场烟火,越前龙马其实是没什么特殊感情的。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简单却深刻的对比,清爽的海风夹杂着潮热吹过来,没有他不感兴趣的食物,也没有粘腻蒸人的暑气,才使他此刻乐得欣赏面前这番美丽的景象。他微微偏头,看见町田一素净的脸庞和远处的火光相映成辉。第14章烟火大会结束,海滩上的人逐渐散去。町田一重新拎起脚边的物样,和越前龙马两个人沿着回廊形的海滩慢悠悠往旅店的方向走。在一片寂静得只听见海浪翻卷的声音中,她侧目看他一眼,想了想,“那个……”越前龙马将视线移过来,她才继续:“虽然我很想对‘刚才能看到那—么漂亮的烟花’这件事居功,但事实是,能看到那么漂亮的烟花……纯属偶然。”在看见他困惑的表情后,她有气无力地解释,“就是说,虽然是带越前君你来看夜景,但我原先并不知道今晚有烟火表演……准确地说是忘记了。”不过。她抬起空闲的一只手,比了个灵光一现的手势,“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意外惊喜。”等她半晌不带喘气的将一通话说完,越前龙马才绕明白她不打算居功的意思。他“嗯”了一声,继续安静的往前走,“不过我听到了,你说是江之岛的烟火大会。”町田一回忆了一下,“那个啊,算是属于我的一部分?”他一顿,似有似无的勾了勾嘴角,并未答话。天边悬挂的月亮昏晕,星星稀疏宛如细碎的流沙铺就的银河,斜躺在群青色的天宇上。两人已经从原先的位置走出一段距离,在沿线的海滩上留下一弯深深浅浅的脚印。“啊对了。”她想起烟花窜上夜空的前一刻他们说到一半的话,问他:“你为什么说,可以考虑绕过路上的阻力,走另一条路?”越前龙马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的思维直线调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没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有些阻碍实在难以克服,倒不如换个方式。上山的路又不止一条。”他说得直白,却也花了些力气组织语言,但在看见町田一露出微讶的神情后,他还是怀疑自己可能有点词不达意。“……或者换作是网球赛的话,想要战胜对手不一定要硬碰硬,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球路和打法。”果然这样解释要容易得多。但同一时间,他说完这句话后脑海里随即出现的画面是春之野大学的网球场上,手冢国光曾赌上自己手肘的伤和他进行的那场比赛。除了那句“成为青学的支柱”,其实部长当时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刻印在他的记忆里。自那之后,当他在每场比赛中不断刷新着自己对网球的认知时,头脑里有个声音逐渐就清晰起来,到最后响亮得快要冲破耳膜——他所缺失的从来不是能力。如果说在越过眼前的这条终点线后,还能想要去寻找然后越过下一条终点线的话,那么仅靠高超的球技是没办法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他瞧了眼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町田一,终于直截了当地问出口:“所以你的阻力是什么?”下一秒她便撑大了眼睛看过来,玄珠般的瞳孔透着讶异,却并没闪躲。其实他不介意像这样和她打哑谜,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些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或是自己的某些坚持,他不想去戳破。但是比起这个。“你可以不说。只是我本来不太擅长开导别人……和讲话,要是再这样说下去,脑袋可能会乱掉。”明显这才是他更棘手的事情。对于他的问题,町田一自然是感到惊讶的,不过相比于针对这个问题本身,她惊讶的则更多是越前龙马的直接,以及后来他坦率地承认自己不善言辞这件事。他此时的直言和白天那副沉默又带着些别扭口吻的样子完全重合不起来。“抱歉。”她垂下眸子,几秒后又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虽然越前君觉得自己不擅开导别人,但其实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懂了。”她抬眼朝他点点头,笑意更深,“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不只是刚刚,还有看烟花的时候。”“谢谢你。”越前龙马微微怔了怔。他不知道町田一口中的明白他要说什么,到底明白的有多少,因为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没办法保证能将自己的那些话剖析清楚。对于她这一晚上所说的,不管是关于哪一面,他头脑中的想法几乎是出于他本身的经历。有过相似的境遇,也许就会有相似的感受,他只是把储藏在自己心里的体会一个个调出来,然后用简单却差不多合适的语言讲给她。至于这样做的原因,他想大概是出于一种同理心。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得到了那么多人毫无保留的帮助。那群温暖的人、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人、实力远高于他的人,都曾在他最艰难的时刻拉了他一把。他说他不擅长开导别人,是觉得开导必然带有主动的、有理有据的特点,而像他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双方能不能沟通顺畅多半还得靠运气。所以当町田一神情笃定地看着他说,他刚才的话她全部都明白时,越前龙马的内心是有一瞬错愕的,但随之而来就被一股莫名的安心所取代。良久,他才开口,“不用,我也没帮上你什么。”难得看见他流露出这样坦直的一面,町田一意外之余,也不由觉得自己刚才那番七拐八绕的比喻句有些好笑,也真是难为越前龙马一直这样默默照顾和配合她。然后她舒了口气,坦言,“其实是我哥哥。”感觉到身边的人一愣,她继续说,“他是个非常非常出色的人,虽说人无完人,但对我来说,在我想要变得优秀的这条路上,他一直是我想赶超的目标。”“但可能也是因为他的出色,让我觉得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依然笼罩在他的光环下。”越前龙马安静的听着,他倒没有想着町田一会回答那个稍显冒失的问题,不过既然她愿意说,他也不介意做一个倾听者。她神情坦然地说起她哥哥,他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形象。他对町田久这个人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了解,只偶尔在训练和比赛时远远见过他几次,而且多数情况还是因为看到不二前辈和他打招呼的缘故。但另一方面,町田久也确实是一个只要不刻意收敛就会在人群中跳脱出来的人。越前龙马仅仅是和他接触一天就明显感受到了,更何况是作为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町田一。虽然此刻她说话的语气平静,也听不出什么消极情绪,但他知道她一定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和辛苦。他放慢脚步,“我想,我多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那种想要超越一个人,却始终觉得前路漫长的心情。町田一转头看向他,又听他开口:“在网球上,我一直有个想要打败的人,虽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比较困难,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他。”他声音没多大起伏,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像是在刹那间燃起了一簇火苗,里面满满盛着高昂的斗志和坚定不移的信念,在夜幕下通体散发着光芒。但同一时间,对于他说自己有着难以跨越的目标,町田一又不免有些好奇,毕竟据她所知,越前龙马球技惊人,是个得到过各个学校众多优秀前辈认可的选手,甚至据说青学网球部今年能够站上全国第一的位置,他在这其中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转念一想,她的消息来源终究闭塞。和他交过手的能力超群者必定大有人在,而且说到底他也只是初出茅庐的年纪,在球场上碰到十分难缠的优秀对手,以至于被他当作目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良晌,她眉眼一弯,“这么有信心?”“嗯。”他点点头。见她一脸不解,他扬了扬嘴角,“因为我喜欢打网球,我相信我的网球能够战胜他。”从最初拿起球拍只是为了打败父亲,到后来慢慢享受这项运动带给自己的乐趣,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对于网球,他是热爱的。经历过这么多场比赛,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为了赢而去赢,打败父亲之后还会遇到更多实力强劲的对手,而对网球的热爱已经足以支撑着他走下去。町田一望着越前龙马一阵怔忡,眼前的他看上去无所畏惧。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童年时的那次冒险经历,镰仓高校前那片怀着激动心情等待江之电的人群,他们为了心中各自的朝圣地,而有了那场意义非凡的旅行。此时的越前龙马心里盛着他的巨大梦想,正走在属于他自己的朝圣之路上。不得不承认的是,町田一在那一刻忽然就感到一阵力不从心,是一种就连她刚才说起町田久时都不曾有过的力不从心。越前龙马看着她,“町田。”她微微拧着眉,抬眼看他,脸上是少见的迷茫和低落。他愣了一下,想了想,“如果正在做的事情让你觉得压力很大,甚至很难坚持,那就先停下来。”“停下来想一想,当初是因为什么开始的。”第15章其实越前龙马不太懂安慰人的技巧,只能从自己过往的体会中出发,然后尽量站在她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他直觉町田一是可以理解他的话的,只是可能需要些时间。而事实证明,她需要的时间……应该不止一星半点。他后知后觉想起晚饭时说起的,她周一有场辩论赛要参加,在这个时候把本就心绪不稳的她又往前推一步,让她去理清思绪,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但话是收不回来了。他正想着怎么和她说清楚,转眼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越前龙马脚下一停,以为她落在后面没跟上来,下意识转身找人。宽阔的视野之内尽是一望无边的海岸,只远处的沙滩上零散的坐着几对年轻男女,看上去关系颇为亲密。不在身后。他一脸莫名其妙的回过身,眼角带过一抹淡淡的乳白色时不由一愣。他记得町田一的浴衣好像就是这个颜色。等他再将视线移过去,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此时正站在……海里?“喂。”几米开外的人影闻声身体一僵。町田一正因为越前龙马刚才那番话而出神许久,被他的声音拽回来时顿觉脚踝以下一阵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偏离了原先的路线,斜着就淌进海水里。她一惊,反应过来后急忙从冰冷的水里跳上海滩,还没站稳便听见他平淡的语气近乎无奈,“你打算跳海吗。”“……”……这个人还真的是越来越直言不讳了。她尴尬的咳了两下,一边甩着湿漉漉的双脚,一边振振有词,“我在思考。”身侧的人挑着眉将眼角斜过来,她抬手摸摸鼻尖,脸不红心不跳的又补了句:“下次……尽量避免这么投入。”明显弱下去的话音和气势被卷入湿冷的海风里,越前龙马看了看她还沾着水珠的脚背,将自己手里的木屐放下来穿上,“旁边这条路好像可以直接穿到主街。”他直起身,偏头向岸边的方向望了望。町田一愣了一瞬,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路灯昏沉的光影下隐约能看见沙滩边上有条狭窄的小径,隔着一片稀疏的树林,不远处是闪烁着的霓虹灯和悉数减少的车流。她原先打算再走一段到前面的路口,然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主街上走,倒是没注意这边还有捷径。刚想开口对越前龙马说他的眼神可真好使,下一秒袭来的凉风就顺着她的脚底径直往上窜,嗖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顾不得佩服他,她连忙抖了抖脚上的泥沙,一边重新踩上木屐一边点头,“那我们就从这里走吧,再往前走可能会绕远。”两个人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很快就走到了宽敞的街道上。町田一穿过马路,站在街边拍了拍浴衣的下摆,刚才走上布着青苔的坡道时她脚底打滑,不小心跌了一跤,衣摆处沾了些泥土。夜色已深,她回头望了一眼灯河璀璨的海岸,转身加快步伐,跟上前方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越前龙马。御灵神社附近巷子套着巷子,层层叠叠延伸的墙壁和屋檐看上去虽然紧仄,却有种说不出的情怀。巷弄两侧昏黄的街灯笔直照在石板路上,从转角处蜿蜒着铺到参道尽头。町田一从经过路口时的一家点心店开始,便格外有兴致地说起附近的几家人气店铺,后来说着说着又将话题扯到了镰仓各种清雅别致的寺院,不知不觉就给越前龙马介绍了一路,几乎忘记前一刻她还思绪混乱得差点要“跳海”。或许是因为这一整天呼吸了畅快的空气,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在刚才过去的这短暂的两个小时里,她少有的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压力和心情在人前和盘托出。总而言之,此时的町田一就像是被按了某个开启键,忍不住想要将体内沉寂了许久的明朗和随性因子释放出来。越前龙马听着她叨叨的说了一路,倒也没有显得不耐烦。她的嗓音既不尖细,也没有很低沉,而是清爽中夹杂着一丝沙哑,在安静的巷子里有种特别好听的回声,并不觉得吵闹。町田一走在前边,却是转身面对着他,一步一退的倒着走。她正谈到高德院里的镰仓大佛,说起佛像体高十几米的时候她一脸神奇,“它真的好高的!而且据说有一百二十吨!不过我总觉得不止这个数字,应该还要再重一些……”似乎是觉得语言还不够绘声绘色,她边说边踮起脚将一只手臂举过头顶,比了个“十分高”的手势。她讲得一本正经的样子搭配上略显夸张的动作,让人看了莫名想笑。越前龙马的视线在她缓慢后退的脚步中间停了片刻,忽然打断她,“町田。”町田一闻言倏地止住话音,脚下也跟着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啊”了一声。她举得老高的手臂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见幽深的夜色下,他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语气平静的对她说了句:“我觉得,你很有当谐星的潜质。”“……”越前龙马这句评价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在町田一悻悻地放下手臂打算继续倒退时,脚底的步子一乱,最后形象全无的摔坐在地上。……良久,她挣扎着坐起身,满脑子尽是绝望的回音。更要命的是,当她一边揉着尾巴骨一边满脸悲愤地抬头去看“始作俑者”时,发现他不仅没有上前询问,反而闭着眼把头扭到一侧,摆明了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町田一见状抬手扶额,强忍着抓起木屐朝他扔过去的冲动,气闷地坐在原地,将周身散落的小物件拾进木框里。她正要站起来时头顶的光影一暗,抬起头,见越前龙马不知何时立在跟前,垂眼看着她。他面部的轮廓揉在一片朦胧的灯光里,看不清表情,却也因为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他绝不会是过来扶她站起来的。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脖颈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酸痛感时,眼前的人才开口打破沉默,可说的话却语义不详,“至少要是这种状态。”她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头雾水时又听见他补了句:“虽然我不太了解辩论,但适当放松的状态在赛场上还是有好处的。”町田一坐在地上和他对视,莫名怔愣了半晌。所以……他是在提醒她要放松心态?她眨眨眼,想起刚才在海边时心绪烦乱的自己,和后来他那番称得上勉励的话,心下不由一松。她好像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事有轻重缓急嘛,比赛当前,这个我了解。”她望着他点点头,脸颊攀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月色下似是覆着一层辉光。越前龙马看她片刻,不再多说什么,只目光在她腰侧停了一下,然后留给她一个背影,“摔得不重,那就自己起来吧。”“……”嘴边的笑容瞬间凝住,町田一气儿不顺的闭了闭眼,只好安慰自己他刚刚的话也算是变相的扶了她一把。她捂着后腰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转过身,瞧见越前龙马一声不响地站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背脊挺直,青色的浴衣衬得他格外出尘。他微微侧头向后扫了一眼,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她。头顶的光影被风吹得四散,屋檐上有只猫突然“喵呜”地叫了一声,轻轻踮着足越过瓦片,传来细微的声响。町田一低头默默牵起唇角,她想她大概明白他之前说自己不善于讲话指的是什么了。她跟上他,抬眼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最深处,尽头那座古民宿就是他们今晚下榻的旅店。远远看过去,古院中只几处微弱的烛光从屋子里透出来,融在浓浓的夜色中。看来电路还是没修好……她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开始在头脑里思考回房间怎么复习。还没琢磨出个什么,就听寂静的街巷中隐约传来一阵柔和的爵士乐。两人闻声俱是一顿。音乐旋律简单,节奏清新带着点慵懒,在宁静的氛围中音量不大,却仍旧抓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町田一停下脚步,惊喜地开口:“是《fly me to the moon》。”她侧着耳朵像是在仔细辨认,半晌后,咧开嘴角看向身旁的越前龙马:“是小野丽莎唱的,我最喜欢的翻唱版之一。”她的话音干净柔软,眼眸晶亮,像是悬挂在夜空中的星星。越前龙马抬眼看了看她,想起前一天放学值日时,她站在窗边哼着曲子的那一幕。那个时候他扔完垃圾回到教室,刚进屋就见她一边打开窗户一边嘴里含着调。他没去理会,只当她是在无聊的值日中打发时间,不过对于她在那样枯燥的气氛中能有这种怡然自乐的举动,他觉得也是挺神奇。越前龙马沉默了一瞬,难得将自己的思维伸向网球以外的领域,“我只知道这首歌有些年头了。”他说完才觉这句话说了好像和没说一样,于是硬着头皮又添了句:“原本是首华尔兹。”町田一沉浸在乐曲中,似乎没太在意他的语出艰难,反倒在得知他也听过这首曲子后显得更加愉悦,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是的,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还小。”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突然笑起来,“我记得当时哥哥帮我找来各种版本的cd,然后我抱着那堆cd在家里循环播放了一个月,把他烦的不行。结果等我之后再去央着他帮忙借唱片时,那家伙就开始跟我约法三章,说什么…3分钟的曲子最多放5遍,5分钟的曲子放3遍,10分钟的只能放1遍……”她的笑声一开始还闷闷地,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从胸腔里漫上来,合着悠扬的音乐,在静谧的巷子中笑得肆无忌惮。或许是气氛的原因,越前龙马在那一刻倏然发觉,町田一爽朗的笑声莫名有种感染力,有种能够让人不禁产生相同情绪的力量。所以没由来的,在她话落之后,他的嘴边漫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无声却清晰。两人走回到旅店时,正巧碰见站在门口等他们的町田久。隔着些距离,町田一看见他,立刻拉起身侧的越前龙马躲到角落。被拽走的人还没来得及吃惊,就听她压低声音对他说:“刚才的话,千万不要在我哥哥面前提起。”她边说边示意他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人,“就是那些关于约法三章的话。”越前龙马转头看向她,视线落在她攥住他腕骨处的右手上,停了片刻。显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刚想说自己并没有话多到那个地步,可下一秒,当他抬眼对上她透着些许纯粹的目光时,话一出口就转了弯,“为什么?”町田一抿了抿嘴,看着他,解释得有些勉强,“因为……他是个音痴。”第16章对于自家哥哥不通音律这一点,町田一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过。其实更准确地说,要不是刚才偶然提起昔日的那段记忆,她几乎都快忘了即使出色如町田久也有不擅长的事情。越前龙马闻言微微一愣,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想来他这样淡漠的性格也不像是那种会无聊到说闲话的人,町田一便不再多想,很自然地松开自己拉住他的那只手。她准备往回走时忽地一停,想了想,转过头问他:“我刚才笑成那样,是不是挺不厚道的?”越前龙马瞥了眼她,“还好。”听他这么一说,町田一转转眼睛,也觉得好像没那么严重。她松口气,一抬脚,就听他走出几步后,头也不回地丢过来一句:“不过作为后辈,你也是挺不客气的。”她脚下一顿,一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感觉这句话的遣词造句很是耳熟。她慢吞吞地落在后面,等快走到院门前了,才想起晚饭席间自己惹人误会的发言,心里顿时一通憋屈。真的是……他这是记的哪门子的仇!她忍不住在他身后小声腹诽,一抬眼,发现不远处町田久正看着她,笑得意味不明。他双臂交叠着放在胸前,目光在越前龙马的身上停了一瞬后,便直直地盯着她。町田一自认为没什么可心虚的,挺直背脊,走得颇为镇定,迎上他目光的同时也打算无视掉他眼里明显的揶揄。她临走到门口,町田久抬起手掩饰了下唇边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他说得欲言又止,可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和话语还是听得她一愣,下一秒脑海中蹦出前一天晚上他倚着家门时的画面。电光石火间的,町田一一个激灵,一下子就猜到他没说出口的剩下半句话是什么。她下意识地瞟了眼先她几步的越前龙马,然后朝町田久大叫了一声:“打住!”越前龙马转头看过来,没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是满眼透着不解。反倒是町田久,在瞧见眼前的这一幕时明显怔了一下。他原本想着她会如往常一样,对于他时不时的调侃选择忽视,极少有的几次,也只是扔给他个颇具警告意味的眼神,有些意外她此刻竟然会全无顾忌的出声打断他,而且还是这么斩钉截铁的架势。尽管眼下的情况确实不那么适宜开这种玩笑,他也没有真的要说什么不顾场合的话,但在他看来町田一的举动多少还是有些反常。他回过神,正欲从她眼里辩出些什么,才发现她已经踮着脚走至门前,然后片刻也没停的顺手牵了越前龙马的衣袂,拉着他就溜进了院子。——町田一拽着越前龙马一路穿过前院,等进了屋子才松开他的袖口,站在玄关舒了口气。她抬头,见他小幅度的理了理衣袖,紧接着就朝她看过来,似乎是在等着她给个解释。屋外的树影婆娑,沙沙作响。町田一顿时头大。刚才只顾着避开町田久,一时半会也没想着怎么善后,她忙活了半天就是想避免尴尬,结果现在……好像更尴尬了。不过好在越前龙马也没有要寻根究底的意思,见她为难,也没再多问,径直转身走去屋里。前辈们也是刚从温泉馆回来,见两人进屋便放下心,然后叮嘱两人明天早餐的时间。町田一回屋后躺在榻榻米上,良久才起身,就着窗子外莹白的月色去点蜡烛。在几簇燃起的青蓝色火焰里,她抱膝倚在矮几旁,卷了条薄毯盖在身上,静静看着眼前舔着蜡烛的火苗。隐约听得见做过隔音的房间外,有山林间咆哮的风声。平常的这个时间,她大概还在看书,或是做些习题,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唯独不会像现在这样闲散的发呆。晚上越前龙马的那番话像是敲在她心上的一记重锤,震得她心神都有些晃荡。她一直将町田久当作目标,为了赶超他,她拼尽全力地去学习,甚至因此而加入了辩论社。可当得知他曾经是网球部的成员时,她在那一刻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追赶的目标就像是个虚晃的影子。如果町田久国一时没有退出网球部,如果他现在仍然是网球部的一员,那么现在的自己会不会每天都在绕着球场跑圈、训练挥拍,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时常参加小组讨论,做着一轮又一轮的演讲练习?町田一将视线移向墙边的黑色行李袋上,微微叹了口气。不想了。熄了蜡烛,她抱着毯子蹭到软铺上,掀开被子钻进去。就像越前龙马和她说的,保持着适当放松的状态,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她现在难得有这样松弛的心情,可不能再神经紧绷了。许久,她终于有了困意,最后思绪渐沉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色大亮。旅店的电路也已经重新开始工作。町田一揉了揉快要落枕的脖颈,顶着一窝乱糟糟的头发起身去洗漱。天草细心地给她挑了间带有卫浴的屋子,如此她也不用太顾及自己早起时邋遢的形象,只是太久没睡过榻榻米,她一边倚着洗手台一边刷牙,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有些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