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几小时以前发生的事了,他追球摔倒而伤到左手臂的图片直接刺进她眼睛里。町田一脑袋嗡嗡作响,一边拨他的手机一边跑出班。半路又想到时间很晚了会影响他休息,还没接通她便又挂断。跑上学校天台,呜呜风声。她发了简讯询问他,紧握着手机,过了会,又忍不住发了一堆注意事项过去。整个人惶惶不定的,半晌后,才想起他明明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几分钟后越前龙马回了信息,说他在医院,手臂的伤已经处理过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好。还说他没事。町田一脑海里闪过他手臂骨折的新闻。她要是信了他没事的话就见了鬼了。不过好歹松了口气。在那以后她便一直留心他的消息和伤情恢复,即使是高三忙着准备文化兼专业考试的那段时间也未中断过。越前龙马休整近一年,第二年一月闯进了澳网男单四强。几周后,町田一收到了东京艺术大学音乐表演专业的录取通知。大学生活依旧忙碌而充实。可在年初的几个月里,除了得知越前龙马考入康奈尔大学,网络上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新消息,个人官网的更新也停留在澳网比赛时期。和他最后一次联系还是两人互相祝贺升入大学,只寥寥数语。越前龙马重回公众视野,是媒体传出消息说他在备战年中法网的时候,而那时町田一正在犹豫去英国做交换生的事情。其实是刚好有个机会。专业老师听闻她对音乐剧感兴趣,和她提议了学校的交流项目,音乐剧已经属于戏剧范畴了,建议她可以到欧洲学习感受一下氛围,一定大有裨益。那时的她在声乐上已经有了扎实的功底,也有舞台表演的经验和英语能力,加上东艺大的背景,只要递交申请作品,就有很大把握可以拿到名额。只是为期三年的学习,课程是可以预见的忙碌紧张,也就意味着三年的时间里她很少有机会回到日本。法网如期举行,温暖湿热的夏季,越前龙马在红土赛场上的决赛完全可以用胶着来形容。町田一看了那场比赛的直播,巴黎通透的日光下,他奋力击球奔跑,汗如雨注,不甘落后的身影逐渐和国中时代叱咤球场的形象重叠。一样坚定犀利的眼神,一样不可一世的姿态,只是如今的他已经站在了更广阔的世界里,年少时期就拥有的梦想此刻触手可及。他的确是一步一步在变强的。那么她也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吧。胶着战持续到第五盘终于宣告结束,欢呼和呐喊声瞬间响彻全场,罗兰加洛斯球场上空的黄昏是温柔的葡萄色。越前龙马在法网捧起人生中的第一座大满贯时,町田一申请了格拉斯哥大学的交换生项目。第31章町田一坐在外科等候室的长椅上愣了许久,直到护士走过来提醒到了预约时间,她才骤然折回思绪。转播的比赛已经进行到激烈角逐的时刻,町田一定了定神,拎上背包走去诊室。几个月前,她右手的手指意外受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也静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痊愈。她当时权衡着想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告诉家里,结果视频电话时被町田久几句话就给问出来了,不放心的来英国看她,轻斥了她几句在外面受伤了还不和家里说。于是原本被医生准许不用再来医院了,但为了让家人放心,她还是多做了几次复查。敲了敲诊室的门,应声推门而入。是间单人诊室,宽敞干净,窗边放着一盆低矮的绿植。靠窗的桌前坐了位年轻医生,一身浅蓝医护服,正对着电脑确认信息。听见开门声,他抬头,微微一笑,“早。”他说的是日语,好听的东京音。“早,安室医生。”町田一礼貌笑了笑,回身掩上门。“怎么样,右手感觉还好吗?”“活动已经没问题了,只是愈合的地方还会有些痒。”她走过去坐下,卸下背包放在身前,“阴天下雨的时候手指有点酸。”町田一之所以右手伤势没有特别严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意外受伤时幸运地遇到了安室枫。条件有限的情况,他依然镇静专业地给她做了紧急处理,一起去了医院,还帮忙翻译了一堆让她无比头大的医疗术语。后来她去复查时又见到他,才得知为了方便她看病,他申请接手了她后续的治疗。町田一就是那个时候了解到,安室枫是位在约克郡长大的英籍日裔,毕业于格拉斯哥大学医学院,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名颇有水准的外科医生。町田一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觉得他的绅士气质中总有点桀骜不驯的意味。安室枫低头认真检查着她的手,“还在恢复期,酸痒都是正常的,而且这边天气有些潮湿。”他直起身,手指噼里啪啦敲在键盘上,“伤口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就,还是按照前几次的医嘱,好好养着……”忽地一停,目光转过来,“加一条,少练琴。”町田一抿抿唇。他笑了笑,继续盯着电脑打字,“适度练习是可以的,但恢复期里还是避免让手过度劳累。看你手指快起茧了。”得听医生的,她点头应下。安室枫知道她擅长乐器,是源于她第一次复查时问他,伤口痊愈之后会不会影响手指弹奏。他当时听完,第一句话不是回答会或不会,而是有些惊讶地问她,你学音乐的?因为交换生项目的专业选择上略有偏差,她只概括的解释说,从音乐跨到了戏剧,但平时还是会练琴。他闻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用似是赌上他医生名义的语气说,只要她遵循医嘱,以后依然可以弹琴。顿了顿,又问,是钢琴吗?她说钢琴和吉他。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像这样简单生活化的对话,在町田一之后的每一次复查中都会有,而且安室枫经常会去校图书馆查资料,在学校里两人碰巧遇到的时候也会简单聊几句。大都是安室枫先挑起话题的,聊的都是些日常琐碎,像是她在日本念书时的生活、为什么要到英国上学、放假时去哪旅行;他也会讲一些英格兰和苏格兰不同的习俗,因糅杂了他自身的生活经历使得那些故事听起来都很是生动。他说话进退得宜从不逾矩,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之心,所以町田一并不排斥他的主动交谈,有时也会出于礼貌地问他一些事情。但也仅限于礼貌。安室枫为人处事的教养妥帖到,当他很自然地问她“你有没有男朋友”时,町田一也很自然地就答了句,没有。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就把她钉在了原地,“那我可以请你看场电影吗?”他甚至都没有在医院里说这句话,一直等到时间地点都合适的情况下,才问了出来,毫不唐突。町田一那个时候才发现,在安室枫最初给她留下的印象里,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已经慢慢收敛了,余下的只有绅士。她明白这种邀请代表什么。不再是国中青涩的年纪,初高中时因为演出活动她也算得上是经常在学校里抛头露面的人,遇到过很多追求者,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表白方式。但她的回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很抱歉。他眼里带点儿笑,问她,“拒绝的理由呢?”她默了几秒,“我有喜欢的人了。”这回安室枫却是释怀的笑了,没有冒犯的意思,表情看上去有些难办。他说自己预想了几种被拒绝的可能,如果是没空、相处时间不够久、甚至他不是她的type,他都有办法应对,可她偏偏说了最棘手的那一种。町田一只能再次诚恳地说,真的很抱歉。她没有后缀一些像是你很好、或是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孩这种话。将心比心来说,如果自己站在安室枫的位置上,知道对方的心里已经有人占位了,再听到那些苍白安慰的话,简直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安室枫轻轻摇头,手插在裤兜,立在清静的校园建筑群中。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羡慕甚至是嫉妒町田一心有所属的那个人。但他最终没有多问,他不会问涉及别人隐私的问题,况且她拒绝的语气,听上去似是除了她在意的那个人以外,她再不会给其他人机会。但好歹让他把想说的说完。静了片刻,他说:“其实从我最初接手你的治疗开始,就是藏了私心的。当然一开始仅是作为同胞想帮一把,且你又是因为救人而受伤的。可后来慢慢的,就只是对你这个人上心而已。”“如果说是从哪一刻开始的,我想,大概是你说自己擅长弹琴的时候吧。你知道,一双手对于一个外科医生的意义,就像我也知道一双手对于一个演奏家的意义一样。”他忽地无奈笑了一下,“那时我甚至在想,这女孩得有多大的心啊,才会伤了自己的手去救人。后来知道你不是专攻演奏方向,我竟然松了口气,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想尽力让你的手早点痊愈。”“阿一,我很喜欢你,你是一个让人不自觉想要去接近的女孩。因为靠近你,会让人觉得很温暖。”“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明媚地生活着。希望你幸福。”安室枫的表白截至到这里,之后再没提过这件事情。他想,既然他不是她选择的那个人,那就体面的退出,如果自己硬要往前迈一步,也只会给她造成困扰。他不想她困扰。安室枫在电脑上录入最后一行信息,继续嘱咐,“哦还有,祛疤痕的药记得擦。”町田一点点头,“好。”“就这些了。你要预约下一次的复查时间吗,可以隔得久一点。”他翻了几下桌上的日历,转头看向她,“或者不再复查也可以,只要你能谨遵医嘱。我知道你是想让家人放心才多来几次,其实不用特别担心,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町田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思忖半晌,“那就不预约了吧,我自己多注意,而且马上要开学了,应该会忙一阵,就不来了。”她是感谢安室枫的。不仅治病这一层面,拒绝他之后的每一次复诊,在医院里他依然和她保持着纯粹的医患关系,没有过分追求和死缠烂打,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她抬眼,语气诚恳说,“谢谢你。”能够认真感谢他的机会,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她不再过来医院,几乎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见面,只可能以后在学校里碰巧遇到。安室枫看着她,眼里漫上的情感还未盛满瞳孔就被他按下去,许多话在喉咙里滚一遭,却拣不出一句合适宜的。片刻,他只笑一笑,“别客气,注意身体。”町田一拾好物品起身离开,轻轻带上门。门合上的一瞬,安室枫手里正转的笔停下来,笔尖在工作表上划出几个墨点子。冬日的寒气一阵接着一阵,清朗的天色,风刮得紧。回公寓的路上,町田一想起厨房里空荡荡的冰箱,顺便去超市买了些食物。进屋在玄关换鞋时,听见浴室方向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站在门口,往屋里望了望,离玄关最近的卧室门大敞,一眼就看见屋内地板上摊开的行李箱,边上翻出来几件衣服。町田一径直走去厨房,开始规整冰箱。十分钟后,端了杯水走到客厅。浴室门这时被打开,janice擦着头发赤脚走出来,顶着副黑眼圈,一身素衫单衣显得她身材羸弱,用倦极的眼神和声音打了个招呼。町田一坐在沙发上,朝她笑笑,“玩得怎么样,有和圣诞老人合影吗?”“芬兰雪好大……倒是和雪橇犬合了好多张影。”janice回卧室拿了吹风机,又走去浴室。janice和町田一是同校生,化学专业大三,是马来西亚籍的华裔,小时候因家人工作调动而在日本生活过两年,所以她日语也讲得很好。新学期开始时两人碰巧成为合租室友,同岁,又有重叠的生活经历,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都觉得很投缘。“你上午去哪了?”“医院。”janice从浴室里探出头,“恢复得怎么样?”“还不错。”“那就好。那你之后还去复查吗?”“不去了,已经没事了,而且开学还有得忙。”janice回浴室接上吹风机电源,倚在浴室门边吹头发,聊天口吻,“你说你和kenneth独处那么多次,怎么也没发生点什么?”“……”kenneth是安室枫的英文名。janice曾陪町田一做过一次复查,知道他是接诊医生。町田一喝口水,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我拒绝他了。”janice惊了,关了吹风机,“……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放假前。”町田一把水杯搁桌上,语气淡而不涩,“这事就到这吧,别再提了。”janice点点头,表示理解,这种事也确实不好拿来说道。忍不住最后叨叨几句,“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像kenneth那样的精英,皮相又好,为人嘛我没接触过不敢肯定,但从他的口碑和在学校里场场爆满的讲座来看,应该是值得进一步了解的……”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声,“阿一。”町田一疑惑看向她。“你不会真的是不喜欢男人吧?”“……”janice把吹风机一丢,赤脚跑过去跪在沙发上,“被我说中了?”町田一抬手轻推了下她脑门,“我看你是元素周期表背多了吧。”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实习那事怎么样?”janice的专业念五年,课程规定里大四一年的时间去别国城市实习,“定好了,去苏黎世。”“什么时候走?”“年中旬吧。怎么,舍不得我?”町田一瞧她一眼。janice搂住她脖子,“别不承认啊。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那给你个和我多呆一会的机会。”说罢从桌上捞起一个苹果,“等我交完论文,周末晚上一起去酒吧?”第32章周六晚上,町田一在公寓里解决掉一份自制咖喱饭,正看书时,janice打来电话说她正在从市中心回来的路上,约有十五分钟就能到楼下。下午janice和同班几个同学去市中心闲聊了一顿饭的时间,正好能赶晚上去酒吧之前回来。町田一回屋换了身衣服,洗把脸,化了很淡一层粉霜。化妆是高中时才学的,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演出让她不得不直面化妆这件事,最后找了个假期跑去和栗山雪穗学艺。她从柜里拿件呢子大衣,转身时一个没注意,碰到了桌边。轻轻地“啪”一声,立着的相框扣在桌面上。她急忙伸手扶正,暖黄色灯光洒在玻璃框上,与相片中树影间的阳光混为一色。町田一微微俯身,摩挲了下相片,眼神蓦地柔和下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她就会毕业回日本了。前几天不二周助还在电话里和她说起网球部前辈们的圣诞聚会,听到他说大家的工作和生活都逐渐步入正轨,她也不由从心里生出一种万事底定的踏实感。但与前几次聚会无异的是,越前龙马并没有参加,他一直忙着学业和训练,暂时还回不了日本,可能要等毕业之后才能参加前辈们的聚会。町田一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几次和不二周助联系时,他都会和她提起越前龙马,虽然并没有说很多,但总归都会提到的是,越前他很好。她放好相框,掀灭灯之后出门。七点钟的光景,天黑得辨不出阴晴,温度有点低,安静的住宅街漫着稀薄的雾气。町田一立在街边,没几分钟就看见janice在路对面朝她招手。两人去的酒吧离住处不远,在西区这片人气很高。酒吧很有些历史了,由教堂改造而成,墙壁上的一砖一瓦都保留了教堂的原有样貌。酒吧外的露天座位被一小圈花圃围着,町田一注意着脚下迈上几节台阶,正要进门时,却没想被迎面快步走出来的人擦肩撞了一下,险些没站稳。“oh i’m sorry!are you okay?”那人惯性往前几步后停住,忙回身道歉。町田一站稳脚,才看见那人正举着手机,摆摆手表示没关系。janice不放心的来回检查她,“没事吗?”“没事啦,放心。”“……你们是日本人吗?”许是听到对话,那人忽然问。她们一愣,转头看过去。是个年纪相仿的男生,金黄色头发,头上夹一副墨镜,看得出绝对不是东方人的长相。町田一有些惊讶,因他一口地道的日语。她正要开口,却见那男生迟疑着朝她走近几步,微蹙起眉,视线盯在她脸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看起来很眼熟。”“……”他说的还是日语,仿佛认定她也是日本人一样,下一秒又自言自语,“没那么巧吧……”眼前的男生神色颇为严肃,不像是无聊来玩笑搭讪的,然而町田一也实在不愿用“可能是自己长了张大众脸”这种客套话来应付这样的场面。幸好,男生还在打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是刚接通,叫了几声没人应,且等得有些不耐烦。男生一边安抚说自己没有三心二意,一边和她们说句抱歉,别过身对着听筒,“我现在在酒吧,晚点去找你……我要是不拖他出来他得把自己闷死……”他转身走去角落,“刚忙完,一会要送他去机场……”janice:“……他一开口,完全就是个日本人。”町田一不可否认,又看那男生一眼,笑了笑,“走吧。”两人进酒吧时只有吧台位了,挨着坐下,将刚才在门口发生的小插曲抛在脑后。台前一位服务生是学生会的校友,在做兼职,同她俩笑着打声招呼,问要喝什么,janice直接点了杯加咖啡奶酒的苦黑啤。町田一将外衣搭在身后,想了想,只要了一小杯奇异果味的果酒。其实她极少喝酒,为了保护嗓子,平常和朋友来酒吧多是点些苏打水,演出期间更是滴酒不沾。janice自是知道她的习惯,问:“能喝吗?”“少喝一点没关系,不然你一个人多没意思。”俩人喝着酒,听会儿乐队演奏,从刚结束的圣诞旅行聊到近几个月快要举行的格拉斯哥电影节。janice的学习和生活经历相对于町田一来说要丰富一些,懂四门语言,走过许多地方,始终保持着对世界的好奇心,心地纯真温厚。在异国他乡结识的友情,这样的缘分实属难得,两人都很是珍惜。聊到一半时,那位校友服务生朝这边走过来,笑着问町田一要不要上台唱歌。学生会活动时倒是唱过,在校外酒吧?她可没这准备。正要推辞,一旁的janice倒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撺掇她,晃她肩膀,“难得难得,我要听!”台上乐队里也有学生会的同学,更是热情地直接隔着人群朝这边喊:“hajime!come on!”吧台一霎成为焦点。町田一被janice搡得快要掉下吧台椅,索性跳下去,理了理衣服,问:“你想听什么?”捞起酒杯,冰块撞着杯壁,入口冷而偏甜。janice想一想,“就……之前听你哼过的,很有感情的那首……”想起来了,“dream a little dream.”町田一回想一下,撂了酒杯,“成。”走去舞台,相熟的几个同学吹着口哨把台下带出几波喝彩声。鼓手递来一把吉他,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将右手缩进袖口,另一手拿了麦直接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上。场内的气氛放松,光线昏朦。町田一握着麦克风简短说几句开场白,舞台经验还是有的,加上这样不拘束的场合,她也不自觉闲适下来,“……dream a little dream,hope you enjoy.”台下渐渐安静,以琴音为推动的乐队伴奏缓缓流淌。轻柔的鼓点,悠闲慵懒的唱腔和纯净的蓝调,键盘手的即兴弹奏使整首歌恬淡中多了几分轻快,不需太多修饰,听得人内心丰盈而舒畅。唱到“just hold me tight and tell me you’ll miss me”这句时,町田一心里不由想着janice可真是会挑歌。这么首甜腻的曲子,倒叫她唱得有几分伤感。那厢的janice正翘着腿坐在吧台边,望着台上的人啧啧赞叹。一件有点儿复古样式的白色绒衫,搭一条牛仔裤和双乐福鞋。头发松散的扎一把,额前落下些碎发,唇上一层浅浅的豆沙红,低调却提亮。不论是这歌,还是人,在四溢的舞台灯光下,都分外打眼。乐曲最后收得恰到好处,掌声响起,町田一致谢台下后又不忘回身感谢了乐队演奏,才两三步跳下舞台。回到吧台,等待她的是janice的一番调侃,“唱得那么投入,说,你唱这歌的时候在想谁?”町田一拿起酒杯,手肘撑在台上,浅啜一口,“想该想的人。”janice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瞬间来了兴致,刚要八卦,忽听身后响起一记稚嫩的童音:“excuse me.”两人听见声音,回头,先看见一捧花枝,然后是一个金发小女孩,还不及吧台高,笑吟吟站在她们后面。正疑惑,小女孩径直将捧花递到町田一面前,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两人愣了下。町田一略感疑惑,却也起身,迈了一步跨出吧台,蹲在女孩身前。“is this for me?(是给我的吗?)”女孩点点头,把花枝举到她面前,“it’s from an anonymous fan.(一位匿名歌迷送给你的)”町田一微讶,犹疑着伸手接过花,又听女孩说,“i really like your song.(我很喜欢你的歌)”“thank you!”她笑意灿烂,“and please send my thanks to that person.(谢谢你,也请替我谢谢那个人)”女孩笑着应下后跑远,町田一捧着花枝坐回高脚凳。也没有特别夸张,被漂亮的玻璃纸包裹着,很精致的一束拿在手里。janice立时凑拢来,比当事人还迫不及待,“是什么?”“满天星。”吧台灯光下才看清,纤细的花梗,白色和淡红色花瓣,花伞一般清雅。町田一缓慢眨了下眼,细嗅,还有淡香。janice笑着感叹一番,手撑着脑袋侧头看她,想了想,“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町田一转头,示意她继续说。janice轻叩着桌面的手指一停,似笑非笑,“i miss you.”町田一笑了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满天星的花语是这个。”“不知道你的歌迷有没有研究过。”janice耸肩,笑着端起酒杯,抿口酒。又想起刚才的话题,眯了眯眼,“……不会是你刚在想的那个人送的吧?”“不会。”知道她是玩笑,却也一副正经语气。“为什么不会?”町田一一霎沉默下来,垂了垂眼,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花枝上。因为他们隔山隔海,而且没有理由。他没有理由送给她。她当初选择出国求学,为的是想在自己的领域变得优秀,可以离他近一点,可是有时候,她却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吧台上方落下一片澄黄的灯光,映在绽开的玻璃纸上,晕成稀稀散散的光点。她没答话,有点怔仲地微微摇头,抬手轻抚弄了下花瓣,“……我们回去吧。”-从酒吧回来,第二周便迎来开学。已是新年,町田一的课表照例排得满实满载,学生邮箱里更是三天两头的收到院里和系里的邮件,多数是通知近期的校内外活动。学生会的邮件早早躺在邮箱里,通知开学第一周的例行活动,周四晚七点有一场小型的社交聚会。町田一把名字报上去时,正赶着换教室去上课。忙忙碌碌的到了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町田一从学校剧场出来,课上大段大段的英文台词还在脑袋里挥之不去。回到公寓,janice正在厨房里烤饼干,她专业还没开课,这两天闲来无事开始鼓捣甜点,町田一每天一开玄关门都有种进了面包房的感觉。洗了澡,换身衣服走去厨房,正好赶上饼干出炉。町田一很自觉地伸手拿了两块放进嘴里,从烤箱里取出没多久,还有热热的口感。janice摘了烘焙手套,瞧某人一刻不闲地往嘴里送饼干,笑她,“以后想吃,自己做。”“我做不好这些。”说罢又吃一块,口齿不清,“丑得让人一看就没食欲。”“有那么夸张吗。”町田一拿纸巾抹了嘴角的饼干屑,没接话。反正是被人嫌弃得不行。janice将烘焙工具丢进水槽,“哦对了,我中午和朋友吃饭,听说了一个爆炸性新闻。”町田一正帮忙把饼干装盒,“有多爆炸。”“你知道越前龙马吗?”“……嗯。”“他要来我们学校念书,这学期。”……四下轰鸣。第33章手上动作终于停住,町田一抬头,“为什么?你听谁说的?”她怎么不知道。“交换生吧,我一学金融的朋友说的,他们班的名单上有越前龙马的名字。”janice清洗着量杯,没注意她的反应,“如果不是重名,那只能是本人了,不过他们专业还没开课,也没什么人知道……哎你干嘛去啊……”没等janice说完,町田一放下饼干盒,径直回卧室去拿手机,“有点事……”越前龙马并没有开通个人社交帐号,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看官网主页。町田一站在写字台边,握着手机刷新了好几遍,官网更新的信息最后都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的atp决赛赛事上。看样子,是没有提前对外公布了。他向来私生活低调,毕竟是要安心学习的,一定不想被外界打扰。她挨着床沿坐下,从电话薄里拣出一串号码,手指停在上面。思来想去的踌躇半天,最后发了条短信。「我听说,你要来我们学校做交换生?」越前龙马是知道她在格大念书的。看完法网比赛的隔天,她曾接到他的越洋电话。那是他走之后第一次和她通电话,裹了疲困的声音在听筒那端停顿好几次。那时她正在学校填写交换生的申请表,然后和他说了这件事。信息发出去许久,也没有等来回复,倒是听janice一直在门外催她换衣服出门。町田一起身应两声,一边换衣服一边瞥几眼手机屏,无所用心的,差点把衣服给穿反了。整理妥当,又从衣柜里多拿了便服和鞋,打算活动结束就换掉这一身行头。出门时看眼手机,依然没动静。学生会有固定举办活动的大楼,离她们住处不远,走路十分钟即到。一路上janice缩着脖子直呼天冷,从棉衣外套里露出的绒裙被风吹得贴在小腿上。可能觉得一直是自己在说话,还没什么回应,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町田一抬手紧了紧外套,拽着衣领的那只手里攥着手机,心不在焉都写在脸上了。janice有些纳闷,正要开口,却见她手机屏忽然一亮,振动两下。当事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脚步立时停住,低头查看。janice站在原地冻得发抖,见町田一盯着手机屏幕许久,皱眉一副困惑神色,似是不弄清楚就不肯挪步的架势,终于忍不住,“……咱能不站在风口思考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