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师延并未正式介绍过自己,晏茹叫出她小名,多少令她意外,也感觉到尤晏或者巧奶奶对她的尊重,应该是这两人之一跟她提过。冯师延真诚应过。手机回到尤晏手中,尤晏说:“天天吃牛肉面,腻吗?”冯师延说:“你吃米饭会腻吗?”没什么急事,又不算交心,闲聊像没话找话,不知其他情侣视频主题会不会同样没重点没营养。如果面对面没话可说,还可以抱一抱,用肢$体语言交流。但前提是,情侣。他们不过是被约定绑在一起的男女。尤晏忽然用气息说话“说话”,勉强让人能看懂唇语。“我来这边还没吃过米饭……”怎么听怎么幽怨。冯师延哭笑不得,“你回来吃。”尤晏嗯了声,也不知同意她的“邀请”,还是礼貌性应声。厨师好像把一份牛排送到晏茹那里,冯师延说:“你先吃东西。”这回挂机自然许多,还是冯师延先点,没再有上回奇奇怪怪的倒计时仪式。她发文字消息:「不习惯德国饮食?」尤晏还估计身旁晏茹,也文字作答:「虽然吃进去都是三大营养物质,口感确实跟中餐差别很大」琢磨片刻,冯师延回:「前半句像我说的。」毕竟学的是民以食为天的农学。尤晏发来一张表情包,《猫和老鼠》的老鼠举手仰天打哈欠,表情陶醉。没有文字。确切说,这是他第一次给她表情包,图片夹在文字流里显目又可爱,好像他睡醒午觉伸懒腰的样子。而且都是只穿一条白裤衩。尤晏可能没意识到共通点,只回一句:「就是学你的」冯师延把表情包存下来,上网按图搜索,想看看一般配什么文字,以解读尤晏的潜台词。浏览器不支持图片搜索,还得单独下载app。冯师延慢吞吞嗦进一根面,斜眼等进度条。片刻后,搜寻结果出来68条一模一样的,只有一句配词:「给我个抱抱」。她一笑,险些呛进面条,想起刚同床那几晚,明明挺累,冯师延一时不习惯身边有人,愣是失眠。她想过挪开一点,或者直接到客卧休息,可刚有动作,尤晏便迷迷糊糊过来抱她。那会不见得有多深的不舍,她可能只是一个枕头性质的符号,一个舒适的代名词,尤晏没细究便抱住了。冯师延把表情包存下来,加到表情收藏夹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表情包,从庞姣姣那里存的。冯师延这种连标点符号都不落下的严谨作风,很少用表情包,系统表情里面的“玫瑰”、“握手”和“呲牙”已经足够应付大部分场景。冯师延这下就发了一个“呲牙”给他。yy:「能好奇个事吗」师延:「你讲。」yy:「你好像没发过表情」师延:「文字对我已经足够丰富。」yy:「举个例」师延:「给我个抱抱。」页面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文字出现又消失,尤晏的消息迟迟未达。冯师延也在打字:「这句话和表情包哪句更直观?」yy:「直观不是唯一检验标准,得看听话的人感受」冯师延以往沟通方式开门见山,有时不至于唐突,但也叫对方尴尬。「明白了。」想想三个字太过冷硬,确实让“听话的人”感受微妙。她发出刚下载好的表情包,撒娇意味中和前头的生硬,看着有那么点像情侣聊天了。但她只记得表情,没考虑对“听话的人”的冲击。尤晏没再回消息。还是有点失落。头一次。冯师延重新捡起筷子吃泡发了一点的牛肉面。八月神不知鬼不觉退场,冯师延的旧家翻新进入尾声,尤晏也从德国回来。他在日本转机,冯师延看到他发的机票。这也意味着,尤晏即将回归常态生活,不会再也那么多新鲜的乐趣分享,他们的联系也会骤减。尤晏在晏茹那时,冯师延经常下午收到消息,等他踏上归程,时区和航程所致,她的手机在这日傍晚没有提示。直到夜跑到半路汗津津,臂膀上绑着的手机突然震动。直觉是他,冯师延“犯规”放慢速度,拔出手机。尤晏发来一图片,问:「还要吗」。里面是货架上的止痛药,上回他分过她几片。冯师延边提防路上行人和自行车,边回复:「好。」yy:「地址发我」开学后租房会退掉,搬家之前冯师延会住学校宿舍,便把家里地址发给他。yy:「家里地址?」他可能还有点印象,她回:「对的。」yy:「还要什么吗」正琢磨着,那边又来消息。yy:「我不是诅咒你要吃药」在“嗯”、“知道”、“知道了”之间自我较劲,哪个都显得冷淡,最后她发了一个“可爱”的系统表情。悄悄松一口气。这种字斟句酌的沟通方式从未有过,冯师延没觉得累或者浪费时间,她像开发一种属于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过程其乐无穷。她本来就是一个善于和孤独相处的人。师延:「我想要瓶钙片。」yy:「骨质疏松?」师延:「最近晚上睡觉抽筋。」yy:「之前怎么没告诉我」发完这句,尤晏还连续打两个补丁:「我也没睡太死」「应该没有」师延:「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反反复复把他三条信息读几遍,焦急的语气无法隐藏,这才是她的回味重点。尤晏又发来钙片照片,重复询问她还要什么,其他店的也可以,冯师延实在没有需求,让他不用费心。不久开学,冯师延忙着退租、注册和装修,跟尤晏联系断断续续,频率当真缩减,好在还是比普通朋友频繁一点。中秋前夕,尤晏的包裹到达,冯师延除了拿到止痛片和钙片,还有一盒奶糖。冯师延掰开一颗送嘴里,发消息:「奶糖好吃。」yy:「我挑的,那当然」孩子气的自夸成功让她莞尔。师延:「中秋回去看巧奶奶吗?」yy:「嗯」师延:「十一呢?」尤晏可能觉察到她的主题,“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闪现两三次。yy:「校运会留校训练」师延:「我也刚好有空打扫房子。」两个长假的见面机会宣告泡汤。这次,输入状态字样反反复复更久一点。yy:「校运会刚好光棍节,来h市玩吗」记忆几乎不用搜索,那个近年兴起的不放假的节日在她这里只有一个标签:尤晏的生日。第17章今年光棍节落在星期三, 冯师延早就研究过,两头不靠的日子,请假尴尬。斟酌着, 她说:“到时再看看。”尤晏没再回复她,冯师延能想象到。如果面对面聊天, 他会懒懒哦一声, 表示不太满意。也许他有生日安排, 想邀请她,或者只是顺口一提,冯师延挺想答应, 但还有两个月, 变数太多,她不能开空头支票。见不着面的沉默容易放大无助,冯师延能感觉到他失望, 但又无法以其他形式安慰。如果在身边,她还可以抱一抱他。这次刺探就这么不了了之。之后又通过两回视频。第一回 冯师延刚好要下田, 尤晏怕打扰她, 想挂机,冯师延抢先说, 要是怕打扰,她就不会接了。“不怕泄露科研机密?”尤晏下午没课, 刚睡醒觉,在书桌前托着脸无聊地问,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啊到半路才想起用手背挡一下。梦游般的哈欠成功让冯师延噗嗤出来。“你好悠闲。”尤晏晃晃脑袋,像要把困意都甩掉。镜头朝地面,冯师延给他看下田装备——一双纯黑及膝胶鞋。这回换成尤晏噗嗤, “时尚。”冯师延交替踏脚,胶鞋发出鸭叫时的嘎嘎声。“一般人还穿不上。”尤晏把手机架桌上,解放双手闲闲喝一口水。室外太阳不近人情,屏幕花白一阵。尤晏放下杯子,眉心微蹙,“怎么挑这个时候去,多晒啊。”冯师延说:“刚好要这个时间点取数据。”刚才他喝水还想瞟屏幕,脑袋侧着,喉$结滚动明显,像藏着一颗果实诱人采摘。大热天,冯师延喉咙也像堵上一颗果实,干渴难受。尤晏问:“人呢?”手机摄像头没调回来,她的胶鞋时不时出现在边缘。冯师延灵醒换成前置,低于下巴的视角,脸是可人的圆,给后面的阳光剪出一片轮廓,看着像梦里出现的场景。尤晏也像沉进梦中,思维跳跃,突然说:“看着好像没胖。”冯师延留意着脚下的路,低头看一眼,笑道:“一年四季会浮动六斤。”他只是随口一提,后知后觉一般女人会对体重敏$感,但冯师延显然又是“不一般的人”。她不介意,他没踩线,交谈也轻松许多。冬小麦刚发芽,绿油油的成行的短茬,尤晏连水稻也认不得,类似剑叶状植物在他眼中跟杂草没什么区别。不过第一次“亲眼”见到面粉的原身,尤晏怀有天然的好奇,问了好些冯师延可能回答过外行许多遍的问题。冯师延戏称自己是“中级农民”,尤晏挺难理解她为什么选一个搬砖一样汗流浃背的专业,问干这个累不累。冯师延说:“喜欢就不累。”尤晏看着她反问:“像牛肉面一样?”通话时尤晏目光几乎都在屏幕上,没有分心做别的事,他的尊重给予她舒坦,自然而然就敞开心怀。隔着屏幕,冯师延认真回视他:“跟人一样。”尤晏愣怔片刻,画面像卡住,实际上没有。他可能又在心里慵懒哦一声。时间差不多,冯师延以干活为由,不那么生硬地过渡这一刻的尴尬。第二回 视频,冯师延礼尚往来主动找他。习惯性先发文字缓冲,问他是否空闲,她没有急事,不需要突然发视频打搅他。h市下雨,尤晏晚上没去图书馆,一个人在宿舍自习。冯师延早听说h科大学风严谨,跟高三一样辛苦,尤晏念的还是王牌专业,学习强度可想而知。冯师延问他在干什么,尤晏说:“走神。”“想什么呢?”尤晏给她看ipad上的画,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互相咬合,总体形状随性,齿轮上麦穗像藤蔓一样缠绕。麦穗本不会盘绕,看来尤晏的的确确走神了。冯师延问:“这是无产阶级的logo吗?”尤晏:“……”麦穗与齿轮,农民与工人,可不就是无产阶级。尤晏无声而笑,“还真是。”冯师延说:“你还会画画,专门学过吗?”尤晏说:“混过几天少儿美术班,半桶水而已。”“这种朋克风格真好看。比我强多了,我只会画火柴人。”“画一个看看。”冯师延也正好独自在宿舍,拉过草稿本划拉起来。聊聊几笔,两人成形。一高一矮,差一个头,两人站姿相同,均为倒v字,区别只在手势,高的两手下垂,矮的双臂高举,看着像求抱抱。以他和她的身高差,她的确得高举过头才搂得上他的脖颈。这实事求是的细节把尤晏逗笑,笑着笑着莫名心头泛酸,他现在跟单身无异,连火柴人也不如。屏幕阻挡了这种微妙情绪的传递,冯师延对他的心情毫无察觉,自顾自说:“看吧,就这样。”尤晏几不可闻轻叹一声,“挺好。”火柴人能成双成对挺好。冯师延说:“你的图可以授权给我吗?我想做成吊坠,冬天搭配外套应该挺好看。”“授权”一词带着冯师延浓浓的严谨气息,好像这个人就在他身边,可实际上却没有,尤晏前头那点不知名的情绪发酵起来,不知不觉鞍前马后。“我修改一下,叫舒静枫找人做好给你,她搞这一行的。”舒静枫有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按图加工一件配饰小菜一碟。冯师延不推却,“你好像一直连名带姓叫你姐。”“小时候她觉得我喊她姐,是借着年龄撒娇讨好处,她烦我,不让我叫。我也生气,从此就不叫了。”尤晏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习得她凡事有果必有因的思维,竟然老老实实剖析一遍。冯师延说:“你很擅长撒娇?”尤晏清一下嗓子,身体稍前倾,里镜头近一点,宿舍顶灯给抛脑后,刘海在眉眼投下一片阴影,眼神深邃神秘。“下个月你来h市,好不好?”降低的音调带着自然的柔和,又有一抹似有似无的讨好,跟只小狗巴巴向人要骨头。没人能抵挡温柔的杀手锏,冯师延中蛊般跟着他思路走,好像他说的是明天,是几分钟后,是开门走出宿舍,她就能见到他。她差点应下来。就在这刹那,尤晏后头好像晃过道影子,陌生的声音劈进来。“嘿,说话这么温柔,又跟妹子聊天呢!原来阿晏没去图书馆躲宿舍就是为了视频!”“真的?!我也要看看——”屏幕陡然转黑,手机被尤晏扣到桌上杂沓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尤晏的舍友回来了。刚才其中一道声音近了许多,“阿晏,不会是女朋友吧?”“一边去。”“那就是有了,嘿嘿!”“铁定有了,难怪开学之后经常见他抱着手机还不玩游戏呢!”“话真多。”“啊,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弟妹?”“咱寝最小的都有女朋友,老大你不行啊!”冯师延这边进了一条电话,不得不临时挂机,来不及给他说一声。尤晏躲过叽叽喳喳的舍友翻起手机,被动挂断提示显示,手机已有点发烫。这样挂断也好,每次临挂机前两三分钟,他们总会莫名其妙沉默,无知觉重复一些早已问过的问题,好像在尽可能拖延时间,那点不舍就差明明白白说出来。冯师延接完师兄的电话,给尤晏解释一下原因。她这边宿舍又重回安静。舍友只有一个,经常住男朋友那边,冯师延有点怀念本科时热闹而单纯的女生宿舍。算来和尤晏已经两个月不见,分别时他穿着她熟悉的t恤,视频时他黑色衬衫外套了一件深色毛衣,第一眼给她陌生的感觉,毕竟她没怎么见过冬天的尤晏。在学校里总能看见成双对的情侣,冯师延总能第一时间想起尤晏——严格来说他们不算情侣,顶多是对能聊天的炮友——她总是这样告诫自己,不能深陷。国庆时她收到他的包裹,尤晏当真弄来一个扫地机器人,冯师延赶紧把自己刚下的订单退掉。扫地机器人带wifi控制功能,冯师延按说明书逐项设置。机器人名字改成:「iyy」。冯师延每次回家前会远程启动清洁,差不多到地方手机就会收到通知:「iyy 已成功完成工作!」就好像田螺少年完成家务,等她回家。-十一月跟着凉意到来,尤晏没再暗示去h市的事。冯师延刷了几天机票,最后跟老板告假三天,欠下同学人情,订了10日当天机票。初到一个陌生城市,心中总有难言拘谨,庞姣姣不在,想到此地还有另一个熟人,才涌起零星归属感。顺利到达h科大,还在午休时间,冯师延像游人走走停停,四处打量,偶尔拍照,想象尤晏曾从此地经过,到田径场刚好下午场开始。尤晏念的王牌专业,学院大本营不难找,冯师延在看台最高处,看田径场上人头攒动,像一簇簇移动的彩点。尤晏被几个人簇拥着走近大本营,跟一个负责人架势的学生凑头交谈。看台上有人挥舞院旗,姿态激昂,从黝黑的肤色判断,应当是被军训晒黑的大一新生。整块阵地几乎没几个女生,冯师延一人立在那挺扎眼,有人过来跟她搭讪,问她哪个专业的,好像有点眼熟。冯师延自称师大的,那是h市除尤晏外唯一有熟人的学校。江笑雯在师大。那人套近乎说师大好啊,师大近啊,师大美女多。“你挡住我了。”冯师延伸手拨帘子般示意他走开,身高不够,看台视野比在跑道上开阔,所以她才特意走上来。更何况,她胸前还挂着一副望远镜,冯师延举起望远镜,遮住大半脸庞,只能明显见着浅笑的嘴唇。h科大牛人太多,有性格的更是不少,她的娴静和疏离在此地见怪不怪。搭讪的男生挠挠黑脸,没多做什么,讪讪退一旁去了。广播播报男子400米决赛开始检录,尤晏往检录处走。运动会氛围大同小异,冯师延好似掉回高中的梦境,唯一区别是周围不再是面容青涩、着校服的高中生。尤晏穿一件兜帽边沿缀毛的长款黑色羽绒服,两手插兜,赤露的脸部像黑绒布上的一块玉,肌肤白皙温润。整副模样斯文尔雅,难以想象即将挑战400米决赛。而当他脱$开外套,又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运动员的身份。四肢上的每一块肌肉恰到好处,不过分蓬勃,更不会羸弱。他做着热身运动,双$腿肌肉绷紧又舒张,冯师延触觉的记忆苏醒,和视觉一起告诉她每一根肌肉线条的力量感。那是一幅富有生命力的画面,尤晏是最浓墨重彩的焦点。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高中生,他添了几分成熟,从帅气长成英俊,而她欣赏的眼光里多了几分欲$望。运动员各就各位,尤晏在第五道,稍微调整好起跑器后,开始适应蹲踞姿势。跑道两边镶满人群,像裙摆花边一样。穿荧光马甲的志愿者拉线拿喇叭提醒观众不要过线。运动员整齐的蹲踞式姿势便是最有力的肃静令,人群不约而同噤声,像要给枪声让出频道,好叫运动员能听得清楚。“尤晏加油——”大本营内两三道女声忽然热情呐喊,给周遭男声稀疏起哄,女生们转头笑嘻嘻骂他们没良心,同胞上场也不给打气。旁边扎着红头巾的脑袋以手放嘴旁扩音,声音沙哑像野猪嚎叫——按冯师延以往临场经验,这时除非看见说话人端嘴巴张合,否则谁的声音也听不清,脑袋一片清明,唯一能分辨的只有“预备”和枪声。嘭的一声,发令枪所指的黑色圆板腾起一缕白烟,所有选手起跑的速度相对有点慢,眨眼功夫,赛道上的八个点如同加速的秒针,在田径场这个巨大的表盘上逆时针而动。赛道的“花边”喧嚷起来,为各自阵营的选手摇旗呐喊,人声鼎沸,只有“加油”二字依稀可辨。尤晏在第五道,起跑时六七八道在前,第一个弯道时错身甩开第六道,与第七第八道选手形成的前三名集团,在第一个百米直道上跟后方拉开较大距离。冯师延的望远镜紧紧追随,像动物学家遥遥观测一只奔跑的狮子,前方是它要追赶的猎物。第二个弯道将各个选手之间距离压缩,尤晏超越第七道,与第八道并驾齐驱。最后百米直道,他的步伐同周围呼喊声一般振奋,矫健的身影渐渐脱颖而出,第八道也被他撂在身后!眼看胜局已定,速度也分毫不减,双腿如机械的桨,不知疲倦地划破空气前行。尤晏迅捷如燕朝终点线飞去。人声鼎沸,喜庆如潮。人群淹没了他,有递水的,有拎着他羽绒服的,也有单单陪他一块放松散步的,男男女女,其乐融融。冯师延心满意足放下望远镜,好生盖上镜头盖,唇线扔弯着,像刚刚被尤晏冲出一个优美弧度的红色终点线。她挤过混乱人群,低头留心台阶逐级而下,一个念头突然而至:她又忘记拍照留念。下到平地,下一项目还未开始,跑道上人来人往。尤晏应该没带手机,冯师延想直接去找他,又不知人到了哪,碰运气沿着跑道顺时针绕过去。按照她个人习惯,冲过终点后会继续慢速走一圈,一般不走回头路。本可以在原地等他,但心里迫不及待。人形障碍比比皆是,冯师延眼花缭乱。走到弯道处,脊背透来空气的异样压迫,一般路人不会这么逼近,她警觉转身——刚转一半到,背后人捏着黑色羽绒服衣襟,一开一合,把她拢进怀$里,像打开书本夹住一支笔。两人一起融化。鼻端扑来熟悉的气味和热力,头顶被谁的下巴擦上,那道运动后自带沙哑的声音飘落耳旁——“你还想跑哪去呢?”第18章 文收2000加更冯师延扭头朝他笑, 两手也想握住他,尤晏以为她要挣开,抱得更紧, 下巴垫上她肩窝,全方位锁严实了, 就差没变八爪鱼。“还想跑呢。”冯师延心里刚攒出一句回答“不跑, 我只想抱抱你”, 还没到嘴边,给一记响亮的口哨打断。一道陌生男声激昂高喊:“阿晏,请客——!”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望过去, 四五个男生结伴而过, 手里拿着只剩一半的矿泉水,从似曾相识的衣着推测是刚才陪尤晏放松的那群人。尤晏似乎还不习惯人前亲$昵,拥抱松懈几分。他扬手大概在说:一边去。那伙人笑嘻嘻离去。冯师延好奇有无可能是他的舍友, 不过没问出口,尤晏给她挂脖子上的望远镜吸走注意力, 拿起来看了眼, 轻轻放回去,揶揄道:“设备还挺专业。”冯师延也低头看一眼, “向林鸣真借的,看得挺清晰。”尤晏裹紧羽绒服, 嫌弃撇撇嘴,斜眼瞅她。“什么时候来的, 也不告诉我。”“之前没确定, 不好告诉你,怕毁约让你失望。”“没愿望哪来失望。”尤晏生硬强调,想平衡刚才听见那个名字的不爽。冯师延的眼神跟她性格一样直接, 尤晏觉得自己坚持不了三秒,就能给她识破逞强。尤晏转开眼岔话题,“你刚看到我跑没?”冯师延扯扯他外套,同时问:“你冷不冷?”尤晏低头看着她的手,扑哧笑了,自己关上拉链。“你好像我奶奶天冷喊我穿衣服。”冯师延默默将手收进衣兜,好像那里藏着一只可以暖手的烤红薯。短暂寒暄化解久未相见的尴尬,沉默蔓延,别扭又似薄纱蒙上来。这回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亲$密却没适合场合。周围人来人往,不少目光飘到新诞生的冠军身上。尤晏得承认,有一点点想她,仿佛落笔时晃神,将毛笔的墨洒到宣纸上,墨点晕开。然而落笔后才晓得,不止那些零星墨点,每一笔都是她,点是偶尔想起她时的颤抖,撇是想念无处安放的挥洒,捺是想见不能的无奈收笔。尤晏抽出她的手,把自己的变成她那只烤红薯,一块兜进口袋。动作那么自然而然,好像真就是把烤红薯装进口袋。“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好完整赶上你的比赛。还是像高中一样厉害。”唇角自得微翘,尤晏说:“比那会儿还快零点几秒。”“还是校记录保持者?”“那当然,大一就是。”尤晏说,“这里总体水平太菜,取消了女子3000男子5000。”冯师延说:“你不能要求学霸的肌肉和脑子一样发达。”尤晏咂摸着:“听起来像拐弯抹角损我。”冯师延挺认真说:“你是个例。”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谦虚溜到嘴边,他们算哪门子情人,尤晏坦然臭屁:“我当然是。”冯师延的笑像给他颁发一尊奖杯,一身血液都攒聚到耳廓上,鲜红欲滴。尤晏心情如羽毛轻飘,勾过她脖颈上的望远镜,“重不重?我给你拿。”尤晏从口袋抽出手——冯师延的还留里面孵蛋,没给出来——拨开镜头盖试了一圈,喃喃道:“这家伙的东西还挺专业。——你也挺、有备而来。”冯师延从随身小包取出防护套,将望远镜裹严实,“你明年还会跑吗?”尤晏舒了一口气,“最后一年不跑了,赛道留给后辈。”冯师延点头,“那我刚好赶上你最后一次比赛,不枉我大老远背来。”“你怎么不多背个镜头?”此话点醒冯师延,“一会你领奖后,我想跟你拍一张合照。高中也拍过一张,算是有始有终。”两人拐回尤晏他们学院大本营。“你为什么也不跑了?”据尤晏所知,冯师延没报名今年校运会任何项目。冯师延说:“可能本科毕业后,感觉自己一下成长一个度,突然失去比赛的热情。对跑步还是很喜欢,但这种喜欢是私人的,不想再去和别人竞争。不瞒你说,每次比赛前的训练都让我很痛苦,担心成绩不好,丧失原本的乐趣。”尤晏会心点头。他和她都拥有跑步天赋,这点毋庸置疑,天分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向职业化道路,却可以让他们在小部分人中脱颖而出,获得赞赏和满足。上天给予的天分不多不少,他们走到一定高度后放弃,也不会令人扼腕叹息。当做毕生爱好也未尝不可。尤晏说:“马拉松欢迎你。”冯师延笑道:“有生之年。”尤晏进厕所套了运动裤和衣服,匆匆登台领奖。尤晏下来想递奖牌给她瞧瞧,冯师延悄声提醒“合照”,尤晏直接把奖牌挂她脖子。由于身高差将近三十厘米,尤晏挂奖牌就跟投圈游戏似的,冯师延就是他圈中的奖品。尤晏几个同学全程围观拍照,其中一个面相老成稳重的男生被怂恿出列,用洗不掉口音的普通话搓手问他俩,“你们要不要帮拍合照?”尤晏刚特别跟她提过,这个男生复读一年才考进来,比他们大一岁,学习刻苦,连续两年专业学分绩第一,是他们宿舍当之无愧的老大。考前跟他去上自学,保管不会挂科。冯师延问:“要是天天跟他上自习呢?”尤晏一副半佩服半不服的神色,拇指朝自己一比划,“那就像我这样,万年老二。”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掏手机要递给他,老大夸张摆手,抬手示意端相机的同学。此刻,冯师延和尤晏被锁定成同盟,自然对视一眼,瞬间完成眼神商量,答案是肯定——整个过程短暂而行云流水,头一次达成微妙的默契。老大提醒:“哎呀,靠近一点亲密一点嘛。”单身群众总对撮合男女怀有天生的媒婆热情,可能看情侣亲$密,自己也能分到一点蜜,一点点就能浇灌干涸的心灵。老大不再是学霸老大,而是婚纱摄影里艺高话多的摄影师,操着滑稽而夸张的口音指点新人凹各种造型。尤晏揽上她的肩膀,身高差让她完美楔进尤晏臂弯。预期的合照变成外人参与的“监视”,两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伪装的情侣关系似乎在外人目光下昭然若揭。仅拍一张,演员散伙谢幕,观众转身离场。冯师延掂起颇有质感的奖牌,拇指感受校徽,“你家里是不是有挺多的?”尤晏谦虚也不太谦虚,“还成吧。”刚好走在她拿奖牌的右手边,尤晏不好将那只手夺回藏口袋,支出手肘轻蹭她的。“喂,我夺冠了,有奖励么?”口吻像敲门要糖的大胆小孩。奖牌挂身上太招摇,冯师延脱下塞进他口袋,顺便把手也送回去,金属奖牌变成夹心饼的心,很快暖和起来,要是块巧克力,早给捂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