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冯师延边放东西边跟他说。尤晏说:“我可不想睡沙发。”去年暑假,她来月经,第一天没洗头,怕有味道,曾提出自己睡沙发。尤晏把她抱回卧室一起睡。但那会在租房,只有一张床。现在不一样,好歹有个书房兼次卧。冯师延笑道:“你自己睡书房?”尤晏撅嘴,“一我要洗头,二我要跟你睡。”确定关系后真是全方位突破,说什么话都底气十足。冯师延想了想,家里没有洗头椅,于是一起换了身衣服,手拉手去理发店洗头。冯师延特意嘱咐给尤晏洗头的小哥留意伤口,自己才躺到隔壁床。像怕别人偷听隐私,两人没聊天,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回答店员询问:水温如何,抓揉力度怎样,等等。一个是中短发,一个得避开伤口,最后耗时差不多。店员给尤晏擦半干头发,小声说:“她睡着了。”尤晏被店员扶着脖颈起来,轻摇她胳膊,“姐姐——”冯师延如梦中抽搐,眼睛惺忪睁开。“洗完了。”怕吵到她似的,尤晏声音特别轻。冯师延笑笑,“我都不知道我睡着了。”理发店前有一小段台阶,出了店门,尤晏岔开一级台阶堵到她眼前,稍稍下蹲,反手后揽,扭头道:“我背你。”冯师延困惑侧头。尤晏说:“你困了,不是?”冯师延笑道:“一会回去又得洗头。”尤晏保持姿势,双手跟鱼鳍一样游了游,咋呼咋呼道:“快上来,没时间解释了。”冯师延蹦跳上去,尤晏兜紧了往上掂,用轿夫腔调道:“坐稳了,出发了——”冯师延问:“不用投币吗?”尤晏稍稍扭头,“对哦。”冯师延搂紧他脖子,沉下脑袋啾他一下,“投币了。”“好咧——”尤晏步伐稳当下楼梯,往家的方向走。冯师延忽然说:“投币之后是不是有音乐?”……当他是摇摇车呢。“音乐么,还不是小意思。”尤晏清清嗓子,起调唱道,“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冯师延咯咯笑,轻拧一下他耳朵,“换一首。”“凼凼转,菊花园,炒米饼,糯米糯米团——”“这首好。”“好就追加一个币。”冯师延又倒吊脑袋,给他一吻。尤晏哼唱完一曲,冯师延挨在他肩颈,像听摇篮曲。“原来一米九的视野是这样。”她忽然挺直腰,视线高出尤晏头顶,“现在有两米。”尤晏说:“高出是不是空气特别好?”冯师延又佝腰靠回去,重重嗯一声。“我小时候不爱喝奶,后来初中补上已经无济于事,长不高了。”尤晏说:“原来你对牛奶的执念是这个。”冯师延说:“不然你以为以形补形吗?”尤晏投降般语气,“……我什么也没说。”冯师延说:“我也不用补。高中舍友还喜欢叫我‘冯大师’。”尤晏放弃送命题,“我什么也没说!”冯师延让尤晏在楼宇门前放下她,尤晏起先还想彰显“猛男特质”,死活不从,她说一句“留点力气一会用”,他才妥协。到家后,冯师延仔细戴上浴帽,防止纱布溅湿,等人出来又重新清理一次伤口。伤口血痂凝固,不用再敷纱布。冯师延在桌前收整医药箱,尤晏两手撑桌沿,困住她。“你要给我‘培训’了吗,冯、老师?”……想起刚才的“冯大师”,尤晏差点笑场,生生憋住的笑容更能透露雀跃的内心。冯师延笑着看一眼他伤口,“不怕伤口崩了?”尤晏下意识要拿手检验,好像伤疤痒忍不住挠似的,冯师延给他半路拦住,“别碰到……”尤晏说:“又不用脑袋运动。”冯师延说:“那我在上面。”尤晏:“……也不用这么体贴我。”冯师延合上医药箱盖子,扣上搭扣,转头跟他说:“你等我一会,我穿上次那套衣服给你看。”尤晏卡壳片刻,寻思哪套衣服。想起来后,觉得今晚鼻子可以泡血酒了。那哪是什么“衣服”,就几片可怜的蕾丝布,拼起来还没他的一条内_裤大。冯师延穿着上次照片那套“衣服”出现在门框,手中多出一根仙女棒:细长的一根,像教鞭,顶头缀着一只蝴蝶结和绒球,白色,blingbling的。尤晏哇一声,笑着扔开手机,两手后撑在床单上。“仙女棒。”冯师延纠正,“魔女棒。”想起她短视频平台的id,尤晏顺从地修正,“魔女棒。”系着蝴蝶结的绒球轻挑他的下巴,丝痒丝痒的,跟雪枪尾巴尖掠过似的。绒球沿着喉管游$走,叩门般轻敲那颗山楂果,喉结应激性滚了滚,两颗差不多大小的球像凑一起交谈。往下滑,绒球在锁骨中间的宝石窝小小住了一会,打转轻挠,给尤晏的咯咯笑颠动,一颤一颤的。她使坏地敲两下那两颗看见就想按平的红豆钉,尤晏终于受不住痒抓了抓——自从确认关系后,他好像激活另一种亲$密模式,在冯师延面前落拓自在起来,去年暑假洗澡出来,还会规规矩矩穿睡衣,现在跟自己在家一样,一条裤_衩混江湖。他不服输地扬起下颌,“我也有‘魔鬼棒’。”冯师延愣怔一下,下意识往他的“仓库”看去,可不挺魔鬼的。尤晏:“敢说不是?!”“是。”她不禁噗嗤一笑,尤晏那点想调戏人的淡定也绷不住,受她感染笑起来,旖旎被欢笑驱散,剩下只有他们才能懂的隐秘的快乐。如果他们在为做而做的成$人片,这样的笑场镜头会被导演咔擦;只有在有感情做支撑的情$色片,此时此刻才具有意义。就如现在。“魔女棒”搁置一旁,他们向彼此打开自己的全世界。重合的两个人像订书机,时而压出几颗钉子,时而打开成钝角。旖旎重新复位。魔女依然魔女,魔鬼还是魔鬼。倏然间,挠门声漏进来,掺杂几声悲呜的猫叫声。两个人才想起家里还有一只猫。雪枪被关门外了。委屈巴巴,像极前不久只能看照片不能看现场的尤晏。冯师延和尤晏在昏暗里对视一眼,又低低笑了。……后来,魔鬼不再魔鬼,魔女也做不成魔女,“魔女棒”变成逗猫棒,雪枪被放进来,追着那只绒球抢篮板。冯师延趴在床边逗猫,尤晏支颐侧卧,手掌搭在她脊背,像随意抚琴。尤晏问:“每天两地跑,忙得过来吗?”绒球顿了片刻,冯师延说:“还好。我不爱逛街,衣服日用基本网购;也不喜欢追剧,最多在吃饭时看农业和社会与法频道,每天无形节省许多时间。而且,男朋友不在身边,周末基本没安排。”说到“男朋友”,她转过头,笑着看他。尤晏忍不住凑过去亲一下她鼻尖。冯师延笑着说:“有些中年男人头衔一堆,公司无数,还有时间性-骚扰、出轨、犯罪。大家都是24小时,我这才三四条线程,小巫见大巫,还需努力。”尤晏琢磨她的线程:学业,事业,朋友,他应该算一条——情人。他欣喜又惭愧,“跟你一比,我好虚度光阴。”一不留神,“魔女棒”给雪枪拽走,冯师延索性不管。“你好好学习,还有申请学校。”一提及留学,他们的异地恋仿佛陷入死循环,看不到解开的结点。气氛凝滞片刻。冯师延不得不说回前头,“我这个小打小闹,跟路弘磊闲时开酒吧一样——嗯,姣姣告诉我的——他是托专人管理,我亲力亲为而已。要是做不下去,还不至于赔得倾家荡产——”尤晏说:“不会做不下去的。”“现在行业发展成熟,虽然每个岗位都有对口的专业人才,按道理我学好育种就可以了。但是有机会我还是想了解和参与农业的所有流程,体验不同的生活。就算我学会开农机,以后用不上,坐上去那一刻我还是很开心。”尤晏半开玩笑说:“那我以后不进工厂修机器都对不起我的专业了。”冯师延笑着轻推他一下。“不过,我是去体验生活,真正的农民在混生活。当我用上‘体验’这个词时,我并没有真正陷入困境。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我学这个专业有两个目标,一是提高小麦亩产,二是带领农民朋友脱贫致富。我很开心,我已经在路上了。”尤晏只在小学时候听人谈过理想。那会的梦想大胆又绮丽,虔诚又绚烂,谁也不甘于平凡。随着年纪渐长,很少有人再谈论,或意识到巨大鸿沟,直接放弃,或默存心里,羞涩不敢言。尤晏第一次碰上理想主义者,这一次冯师延眼中璀璨如星。理想多么可爱又珍贵,当她不惧冷嘲热讽,掏出与他共享,他已经被容许进入她纯粹的精神世界。但冯师延又并非自吹自擂的理想主义者,她还是个实干家,如她所说,她已经在路上。尤晏忽然明白冯师延特别的原因,他看到了赤诚与热血,踏实与坚韧,一股蓬勃的、积极的精神气,像她一直抬头挺胸行走的少女身姿,像她完成1500米冲过终点的坚毅步伐,像她挑灯夜读的勤奋身影,像她在农田里抹一把汗后的笑脸。他靠近她,身上潜藏的、相似的躁动被激活,他在她身上看到可能的自己:独立,自由,忠于理想。尤晏把她翻成侧躺,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看进她的眼睛说:“你不会做不下去的,你会很成功,会变成写进教科书的标杆式人物。”那片星空起了雾,冯师延咧嘴笑:“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认为。”这一刻,尤晏恍然明白他能被冯师延接纳的原因:他从来没轻视过她的一举一动。对一个理想主义者,尊重便是最好的嘉奖,她们本身已足够自信与坚定。-次日,天气阴晴。午饭时分,农机手休息,收割机停在麦田中央。尤晏依然跟着冯师延,看了一上午的车。此时把冯师延拉到一边,悄悄说:“可以给我开一下吗?”他指指收割机。“我上过培训课。”他把视频网站观影历史调出来,证明他真的上过课。面包车旁架了一把太阳伞,尤晏还怕阴影不足,她那边看到反光,特意用手拢火似的圈出一个视频给她看。冯师延哭笑不得,“大块头的机器是不是很有诱惑力?放着兰博基尼不开,跑来西北飙收割机。”尤晏欢快地合上笔记本,塞进背包,还想抱她一下——抱起来又放下,双脚离地那种——但觑着其他人在,暂时压下念头。他认真道:“说明是真爱。”冯师延说:“仅此一次。上去吧,也不是什么难事。”冯师延又现场教他一遍,尤晏正确复述,倒背如流,冯师延才放他独自上去,还规定只能在麦田中央部分活动,她怕碾到旁边其他人家的地盘。尤晏郑重应过,“教练放心。”冯师延:“……”冯师延站安全距离盯着,尤晏像她当初一样,一点即通,刀片转动,开始收割中央部分的麦子。有一部分麦秆倒伏,收割难度增加,尤晏下来和冯师延研究一会,按她的经验调整。但到底不如直立部分容易,或多或少有漏网之鱼。尤晏割一段,又下来研究一下,不时拍照。比起收割麦子,他更像在研究收割机原理。中午休息时间结束,尤晏重新回到面包车边,说研究个东西。冯师延再问深点,他便神秘兮兮说等他研究出来再说。不一会,潘代云来叫冯师延,说尚远媳妇带着孩子来,找她有事。尚远媳妇面相比年纪老成,一手揽着叼奶嘴的孩子,一手还提着一只西瓜。她扭扭捏捏,递过西瓜,说来替尚远道歉。冯师延看了一眼潘代云,没接那西瓜,说:“尚远砸的人,你让尚远自个来道歉,男人犯错,还推女人孩子出来当挡箭牌,他可真厉害。”尚远媳妇一张脸顿时跟西瓜囊一个色,“他不是不好意思吗,我们一家人,谁来都一样。”“不一样,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要道歉,他自己来,否则我们不接受。”说罢,冯师延转身回尤晏那边了。当事人之一沉浸在自己研究中,对外界聒噪浑然不觉。尚远媳妇嘀咕几句,放下西瓜,掂了掂孩子走了。潘代云追去,把西瓜还在她脚边,说了句:“西瓜拿回去,给孩子吃。”尚远媳妇还想来你推我让那套,但显然找错人,潘代云不吃她这套,冯师延更加不会。只得一跺脚,拎上西瓜吭哧吭哧回去。冯师延刚拍了尤晏在收割机上的视频,发给巧奶奶,不一会巧奶奶便更新到朋友圈,底下已经有个别评论。巧姐:「想当西北女婿不是那么容易的,先把这片麦田割了再说。」路弘磊:「哈哈哈哈无证驾驶」巧奶奶回复路弘磊:「[嘘][偷笑][偷笑]」尤晏手机传来提示,忙中抽空看一眼屏幕——不得不继续“拨冗”阅读。lonely:「西北狼也有被驯服下田的一天[呲牙]」y&y:「[金牙得意]比你这个山上野人进化快」打完字后知后觉,谁给路弘磊泄密呢?尤晏瞄一眼冯师延,从她的笑容找到答案。冯师延说:“你看朋友圈。”他和巧奶奶共同好友更多,应该看得到更多评论。尤晏朝她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围观——巧奶奶的朋友圈俨然成了宣传栏,可以观察各路亲戚态度。rosette评论:「哈哈延延厉害了」。尤晏指着这个昵称说:“我妈妈。”然后回复rosette:「??司机明明是我」德国正好早上,晏茹大概一边玩手机一边用早点,回复很快。「能让你乖乖听话就是厉害」尤晏扭头幽怨,向冯师延卖乖,“我也不是太狂野吧?”冯师延屈指,用第二指节接了下他的耳垂,“很乖。”“嘁。”短短一个音节藏不住他的得意。巧奶奶也许在下午茶,在线回复rosette:「[偷笑][呲牙]」。冯师延说:“阿姨跟奶奶关系很好呢。”尤晏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她先和奶奶交好,然后才有我爸的戏份。奶奶比较特别,她不太认可血缘带来的强制亲近的关系,认为是一种道德绑架。她比较喜欢自由选择的交友对象,彼此三观一致,所以她和我妈妈的关系,甚至好过和自己亲女儿的。我妈妈对她来说,先是晏茹、rosette,一个设计师,然后才是我妈妈、她的前儿媳妇。不过‘然后’部分经常不存在就是了。”说到最后,尤晏咧嘴笑笑。冯师延也笑:“这也是我喜欢巧奶奶的原因,她不会摆老资格规训人,跟她交谈感觉不到年龄差距,对话很公平的感觉。——你第一次跟我说那么长的话。”尤晏说:“以前都听你说,跟你学的。”冯师延说:“那时候不熟,不多说点怕冷场。要是熟了,我半天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有。”尤晏自顾琢磨,“看来我们关系还不够熟。”“那是因为你态度让我觉得舒服,跟你呆一起有倾诉的冲动。再说,我们一年也就见了——”冯师延伸出右手开始数,“暑假、你生日、元旦、春节、奶奶生日、现在——也就六次,不多说点你又回去了。”尤晏偶尔也不是那么喜欢她的坦率,就如现在。“我端午再来,啊——”突然想起期末考试。冯师延早料到似的,“好好复习吧,暑假有空再来。”尤晏突然烦躁啊一声,一半抓狂一半夸张,“每次床没睡热就要回去。”潘代云那边叫冯师延,她又碰了一下他耳垂,说先忙去。尤晏偏头瞅她,握拳做打气的动作,闲闲道:“姐姐努力挣钱养我哦,我很贵的。”第38章尤晏回h市备考前, 还参观一遭冯师延的晒谷场和仓库,诚恳建议她加强安保。经历过尚远一事,冯师延深表赞同。尤晏马上给推荐他家合作的安保公司, 本来对方不会接这么小型的业务,但了解冯师延和尤家关系后, 一分钱也是钱, 当下热络联系冯师延。冯师延就是冯师延, 对于利于自己的事从不拒绝,最后定下两个家在本省的女性保安,轮流白夜班。自此以后, 冯师延的合作社风格愈发鲜明:从老板到农机手, 从保安到厨师,都是清一色的女人。村民戏称为“女儿国”。冯师延倒挺喜欢这个称呼,等同女性的理想国。但也有往其他地方发散的人, 流言说冯师延喜欢女人,圈养女宠。冯师延不放心上, 倒是潘代云气急眼, 顺藤摸瓜打听下去,源头都指向尚远。“就是看不得我们女人比他们男人出色呗。”冯师延的组织的确激发一部分人危机感——此处强调, 大多为男人——村委会里唯一的女性干部像找到组织,频频往她们办公楼跑, 组织和参与夜晚培训班。外界都说她们要搞妇女革命。那干部阿姐冷笑,“妇女革命从来没有停止过。”有男人故意使绊子, 找鸡毛蒜皮拖住妻子, 不给她跟冯师延一伙混一起,说会学坏,会反$动, 会走火入魔。留守妇女以往以纯手工参与农活,即使农业平均机械化水平提高,从业者仍以男性居多,在刻板印象里,只有男人才能操控得起这样的中大型机械。这样守旧的观念在不发达的农村地区更加刻板顽固。“走火入魔”倒真的有点,不过是往积极方面“着”。她们在冯师延这里,暂时摆脱孩子与家庭桎梏,自食其力得到尊重与经济回报,谁还想回家受人颐指气使。但冯师延这里也不是流民收容所,她不是庇护神,仍严格落实一套淘汰机制,优胜劣汰,让她们公平争夺社会资源。尤晏得知“女儿国”说法,第一反应是:“那我岂不是变成唐僧了?”冯师延噗嗤一笑,“你的三个徒弟在哪里?”“路弘磊肯定是第二个。”尤晏忽然转念想到,唐僧最后并没和女儿国国王在一起,他终究只是女儿国的过客,要继续西向取经。而明年,他也要离开冯师延的“女儿国”,往西北的德国,他也只是一个过客吧。……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尤晏对着视频念经:“我不是唐僧,我一辈子都不要当唐僧。”冯师延哪懂他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他佯怒的语气特别可爱。“六根不净,出家也不收你。”这期间,冯师延又跟尤家一间子公司搭上线,签订麦子供应合同。优先采购从她这里购买农业服务的农户的麦子,这下麦子销路不愁,大家都乐意跟她合作。原来财务工作还靠睢玲兼职完成,冯师延和潘代云共同把关新招了几个人,合作社主体结构才逐渐完整。农忙时节业务多,但也井井有条,任务安排和交代下去,冯师延基本可以坐办公室吹空调,终于有点老板的样子。但暑假时间多,除了课业——农作物可没放暑假一说——其余时间还是花在田里。每一块麦田遇到到情况都不一样,她喜欢亲力亲为。不认识她的村民会以为这个个头不高的姑娘是哪家闺女放假帮忙农活,大部分知道她是某某合作社的负责人,只有少部分知道她还是一个在读研究生。但冯师延对自己一个定义:喜欢种田的农民。她对自己认知如此清晰明确,其他头衔都是虚的,“尤晏女朋友”也变成其中之一。冯师延和尤晏已经异地一年,习惯在视频模式里苦中作乐,一时又没有解决方法,长假便是一段苦相思后的强化物。就靠着时不时的强化物,把每天过下去。再说,两人都各有主业,恋爱是调剂与补充,平淡倒也踏实。七月开始一周有余,尤晏考完德福飞来l市,还带来一个“秘密包裹”。包裹陆路来的,尤晏当着她的面拆开,“秘密”跟套娃似的,除开外面一层疑惑,里面还有一层。螺母,螺杆,螺丝钉等等,塑封袋分门别类的零件,应该属什么机械的。冯师延看不出它们能组装成什么形状,问:“用来干什么的?”尤晏从背包掏出笔记本,给她看一个建模演示视频。是收割机的零件,集中在刀片地方,视频里标出的部分与刚看到的联系起来。冯师延惊奇咦一声,下意识凑近细看,尤晏把笔记本转移到她膝头,两人黏坐沙发上。尤晏给她讲解,这是收割机刀片改良设计,提高倒伏麦子的收割效率,减少漏割情况。又解释运作原理,安装位置,日常维护等等,还有模拟数据。最后总结,“当然,一切都只是在实验室操作完成,具体实施效果如何,有待验证。”冯师延说:“好。”一个字的回答未免太过笼统,甚至略显敷衍,但冯师延此时心绪激荡,词句一时无法成行。顿了顿后说:“明天我们就下田试一试。”尤晏眼里有光,“你愿意试一试?”冯师延听不太懂他的问题,但好像也没太大影响,“当然愿意,你辛苦设计出来,不就是想投入使用吗。”尤晏暗暗松一口气,“我还怕你担心影响你收割速度,不愿意试用新东西呢。”……听起来像怕冯师延“一骑红尘妃子笑”似的。冯师延笑:“勇于尝试,保持辩证。”暑期多阵雨,春小麦收割工作紧锣密鼓提上日程。冯师延拨一台收割机给他改造,收割某家农户一块倒伏比例较大的麦田——这种田在许多农机手眼里等同“次品”,如非必要不会接,接也是优先级最低,总之是份吃力不讨好的苦活。尤晏带上手套,顶着草帽独自改装完毕,调试,上机——他给冯师延特意展示过,这回不是无证驾驶——收割机运作起来,尤晏一颗心狂跳不止。虽然参加过不少大赛,但此次不一样。他真切而纯粹地想为冯师延做点什么,仅靠自己的智慧,不借用其他外力——确切地说,他不想借用尤立人的人脉,虽然他前头的确借了。收割完预订的面积下来,得到第一组数据,经过冯师延对比,效率的确比改装之前有所提高。实验初步成功。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立刻能应用到其他收割机上,冯师延让其他农机手操作,持续一段时间,反馈良好。这才托尤晏增加订做数量,让人升级所有收割机。过程历时将近一个月,直接给冯师延增加许多割麦订单。这一个月里,尤晏一直充当冯师延的影子与遮阳伞,与她同进同出,又不像冯师延一样穿防晒衣,生生晒出一身小麦色。整个人更显朝气和活力,大概因为一看这身肌肉与肤色,就知道是能干(农)活的。村庄里没有人了解尤晏身份,他不是哪个餐饮与食品巨擘的继承人,而仅仅是“冯老师那个小男友”——冯师延有时晚上也给其他人培训,加之身上一股娴静而沉稳气质,她们都爱叫她“冯老师”。其实冯师延在办公楼所在村庄,也称的上“巨擘”,人们总爱用从属于强者的身份给弱者打标签,“冯师延的小男友”和“尤氏集团继承人”两者的命名方式并无多大区别。上面两者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关系注释,冯师延还是尽可能让人称呼尤晏本名,或者小尤。生日当天下午,冯师延给自己放假,提前和尤晏回到城里。冯师延提前跟他说生日礼物还想要鞋子,免得他为生日礼物苦恼。尤晏想起路弘磊说过“送女人鞋子会跟别人跑了”,心有微妙,想让冯师延可以想一点更高级的,比如说……尤晏确实苦恼了,他比如不起来,冯师延方方面面都是“不一般”的女人。可一旦他陷入“一般”与“不一般”的比较,说明他对女人有刻板印象,到底两者如何定义,界限在哪,谁也说不清。如果说女人喜欢鲜丽的衣服,昂贵的鞋包,但仍有许多不喜欢的也照样开心生活。冯师延哭笑不得:“鞋子刚需品,是底层需求,没解决底层需求哪能谈高级呢。”看吧,鞋子并非她的装饰品,有时她穿人字拖也能惬意行走。尤晏换一个说辞,“可以更华丽的。”冯师延说:“可并不是越华丽越喜欢,我只喜欢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不管它价值多少。‘华丽’是外界贴的标签,‘开心’是自己的重要的感受。——我导师教会我的,她因为经常下地,衣服都是旧的,怕新的弄脏了,有时拖着一只蛇皮袋从实验楼出来,外人不会相信她竟然是硕导,还以为乡下探亲老太太。别人评价她朴素,她说你们只看到朴素,却没看到我的舒适和开心。”尤晏从来没做过这么严格的区分,但细想之下,也挺符合“冯·思想”的精髓。谈论时两人在事后,抵肩并躺,尤晏撑肘起身,脑袋阴影落在她那像一张灰色面膜。他说:“我是你的‘华丽’还是你的‘开心’?”冯师延习惯性抬手扶着他的耳朵,“你是尤晏,能让我开心的人。”尤晏果然开心地送了她鞋子,还是星期装,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双同牌不重样。冯师延意外得合不拢嘴,逐一摆出来,围城扇形,她站中间拍了张照。雪枪也入镜了,正抓玩其中一双的鞋带。“谢谢你送我小彩虹。”冯师延的认真从来不会被错认成客气,她向来不跟他虚与委蛇。“我是不是可以每种颜色穿一只?”虽然同一个牌子,款式到底有些差别。尤晏噗嗤一笑,“你试试。”冯师延说:“你点颜色。”尤晏点红色和绿色,说:“圣诞姐姐。”冯师延蹲下掏出鞋撑子,探出一只脚准备套进去,突然感觉屁股给人轻轻撅了一下,扭头后望,尤晏一边足尖伸进来。他说:“坐着,圣诞姐姐要坐雪橇。”冯师延笑着坐上去,但跟踩独木桥似的,不太稳当。尤晏也察觉到了,另一边脚并过来,给她垫平了。等她坐稳了,足面轻抬,雪橇跟过减速带似的,颠簸了一下,但到底没翻车。冯师延咧嘴把鞋子穿上。一个闲置的矮凳就在一米之外,跟热恋情侣的脑子一样,被丢弃在一旁。冯师延起身交替顿足,咦了一声,朝他转转绿鞋子,“这边好像隐藏内增高。”尤晏差点绷不住笑,站到她面前当身高尺。冯师延两只脚_交替单独站立,“是不是绿色这边高一点?”“送命题”面前,尤晏缄默不语,以手比划她头顶。冯师延笑:“根本不明显的。”“送命题”变成妥妥的送分题。同一个日子难免会想到以往,去年她快乐得蹦跳到他身上。尤晏稍稍张臂,像要准备接住一只西瓜。“上来吗?”暗暗争夺主动权的游戏令他愉快。面上飘过一丝回忆往事常有的迷惘,冯师延倏然展颜而笑,搂着他的脖颈跳上去。尤晏也笑,托稳了转半圈又半圈。冯师延说:“你有点像跳腰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