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周氏的院子,玖思就将她扶住,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劝些什么,可是想到刚刚那屋里的场景,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最后只能低低说了句:“少夫人,你别难过,少爷总会发现你的好的。”容悦抬起眸子,朝远处凉亭望去。那两人仿佛似怕旁人发现不了,就大庭广众地在凉亭里纠缠起来。离得远了,容悦听不清二人在说些什么,不外乎就是那些话罢了,那日她在房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她视线从远处凉亭中纠缠的两人身上划过,垂下眸子,她不需要罗玉畟发现她的好,只要他和周方琦不要再来折腾她,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她痴心妄想罢了。那两人不要脸,容悦却是将其看得重的,带着丫鬟绕了个方向,从小道往印雅苑去。玖思有些疑惑:“少夫人,我们绕远路干嘛?”“我有些闷,多走会儿,散散心。”容悦随意应付了一句,总不能告诉她真相。两人走到一个地方时,玖思忽然小声道:“简毅侯就是住在那个院子里。”她眼神亮亮,显然今日简毅侯救下二人,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此时略带兴奋地抬手指了一个院子。容悦抬眸看去,才发现她们竟然走到这儿了。墨松高立,琉璃屋檐,阳光暖暖照下来,似透着光芒。澹溯院,府中最好的院子,离她的印雅苑有些远。若不是今日绕了这条小路,她轻易不会到这个院子附近。往日澹溯院没有住人,较为安静。现在简毅侯住进里面,也依旧没有太大动静。仅仅院子四周围着的士兵,就让这府中的下人望而生畏。容悦今日亲眼见过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此时再看见这些腰际配着刀的人,仿若又想起了那地上躺着的十数具尸体,脸色有些泛白。即使对简毅侯今日的救命之恩,心下感激,容悦也不会不识趣地前去搭话。在那人心里,怕是都没有将今日的举动放在心上吧。容悦收回视线,敛了敛眸子,轻声说:“走吧。”两人刚转身离开不久,身后的院子就被打开了大门,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人不知听见了什么,轻挑了下眉梢,似笑非笑,却让人总觉得那笑中带着让人心寒的凉意。若是容悦主仆此时回头看,定是能认出来,这人就是今日刚刚救过二人的简毅侯。第4章庄延看着自家侯爷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心底着实无奈,脸上挂上了一丝幽怨:“爷,圣上交代下来的,要尽快查清上次灾银的事情。”厉晟斜睨了他一眼,轻笑了下,微带着些许肆意:“急什么?”“本侯被困在京中三年,如今才得了闲来这梧州,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庄延嘴角似微一抽,困?圣上那明明是见你已经到了大婚的年龄,才把你宣回京。不过庄延也理解自家侯爷,在边关待了十几年,便是老侯爷,也不曾过多管教过侯爷,如今又怎么可能愿意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任由旁人安排?侯爷在边关肆意惯了,虽然是听从圣上旨意在京中待了三年,却明里暗里借着没有心仪之人为借口,一直没有让圣上下旨赐婚。也亏得圣上待逝去的夫人有几分愧疚,才这么任由他这么拖下来。两人朝府外走着,与澹溯院旁小径上离去的主仆二人相背而行。庄延摇了摇头:“难不成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圣上那边可不好交差。”就算侯爷是圣上的亲外甥,也不能不将圣上的旨意不当一回事。厉晟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般,答非所问道:“祁星要到了吧?”“是,不到一日行程,就可抵达梧州。”厉晟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溢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既然你这么担心,到时候让祁星领着人绕着梧州城走上一圈。”说完这话,也不管庄延嘴角抽搐,慢慢悠悠地凉飕飕道:“也就够你交差的了。”庄延面无表情,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目光幽幽,祁星可并非一人过来。祁星可以说是老侯爷特意为侯爷培养出来的人,常年领着厉家军的人,只为保护侯爷安全。如今也是领着数千厉家军的人朝这梧州城赶来,让祁星领着人绕着梧州城转?那这些梧州的官员岂不是连觉都睡不安稳?这可比让他暗中去调查,要狠得多。庄延摇摇头,果然还是自家侯爷,这怵人的性子一直未变。就在这时,走在前方的厉晟忽地停了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扯下身前的一片绿叶,看着前方凉亭里的两人,轻啧了声,漫不经心挑起的眉梢透着轻笑:“这知府之子倒是逍遥,若是本侯只看见这罗府内的情景,定不会以为外面已经难民肆漫。”庄延听着侯爷这笑中带凉的声音,心底纳闷这知府之子做了何事,遂抬头看去,入目之景,让他一愣。凉亭中,两人男人靠得极近,虽说未做什么不雅之事,但是这分距离明显也已然过了界。庄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凉亭中两人是何关系。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这满府的人的确太过悠闲了些。”厉晟眸色幽深似潭,敛下嘴角那丝泛着凉意的笑,他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继续朝前走去。只是他终于正眼瞧了下这罗府满院,园子中花圃修剪精美,看得出来有仆人日日细心照顾,偶尔看见的下人也几几相语,面上带着丝笑意,仿若丝毫不知外面已成人间地狱一般。厉晟转着扳指的力道大了些,他也不知是不是该夸赞,这罗府的下人心态过于好了些。不过通常主子的心情影响下人,也从中看得出来,这府中的主子也是不曾将外面的事放在心上了。否则,这满府的下人怎会如此放肆?跨过青石色月洞门,厉晟点了点手上的扳指,平淡的声音似透着些凉意传来:“查查。”庄延心中一凛,低头应是。这边的容悦也回了院子,她今日未曾用过多少东西,留在院子的畔昀刚从厨房拿了些糕点回来。畔昀也将她的吩咐记在了心上,在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去张管家那里换了软榻,刻着兰花纹理的紫檀木软榻。容悦瞧见这软榻,轻笑着夸了畔昀一句,方才坐在上面,她今日并无什么胃口,用了两块糕点,便净了净手,没有再动。在畔昀要将糕点端下去的时候,容悦倏地想起今日在平舆街看到的场景,她微顿,叫住了畔昀。“少夫人?”畔昀有些不解,回头看她。容悦轻捻着指尖,仿若平常无事道:“你们平日里伺候我,也辛苦了,这几盘糕点,你们分分用了吧。”畔昀身为她的贴身大丫鬟,对这几块糕点还不算眼馋,但是屋子里的剩下几个小丫鬟听见她这话,就瞬间笑弯了眸子。罗府也算高门大院,里面自然也有规矩,这些丫鬟虽然不至于像外面的难民那样,却也只是吃饱穿暖,勉强能存下几分银两,呈给主子用的糕点都是极好的,她们身为丫鬟,除了厨房里的偶尔偷尝个味,旁人是用不到这些糕点的。容悦的话刚落地,玖思便知晓她定是受了外面难民的影响,她也想起今日看见的情形,眸色黯了黯,见畔昀还有些惊讶的模样,便朝她使了个眼色,轻笑着开口:“别愣着了,还不听少夫人的。”畔昀眨了眨眸子,端着糕点退下。容悦挥了挥手,对着屋里的小丫鬟道:“你们也下去吧,别在这儿守着了。”等屋里只剩下两人,玖思走近她,轻轻为她捏着肩膀:“少夫人别担心,今后有简毅侯的人在,那些难民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了。”容悦垂下眸子,没有去接这话。她回想起今日平舆街的场景,依旧会泛白了一张脸色。可,除此之外,她也想起,在周氏院子里,她的夫君对周方琦百般关心,却是明知难民暴动时她在当场,也不曾有半句温言好语。她捏了捏额间,将这分念头抛开,她不该如此想的。她刚要让玖思也下去,自己休息会儿,畔昀就从外面走进来。容悦蹙眉望去:“何事?”畔昀面上带了一分喜色:“少夫人,少爷让人来找你过去。”她们印雅苑的人都知晓,少夫人平日很少才能见上少爷一面,如今少爷亲自派人来传,岂不是代表少爷有可能回心转意?满院子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为少夫人高兴。可是听到这消息的容悦心里却不曾有丝毫欣喜,她甚至感觉到几分不安。此时的罗玉畟不是应该和周方琦在一起吗?又怎会将她叫去?她心底清楚,罗玉畟对周方琦可谓是百依百顺,便是周方琦不在时,他都不曾到这个院子里来见过她,又怎会在周方琦在的时候,派人来找她?容悦捻紧手帕,勉强地露出一分笑意:“表少爷可曾离府了?”畔昀摇头:“未曾听说表少爷离府。”表少爷同少爷关系极好,往日也经常在府中留宿,是以畔昀等人都未曾将表少爷还在的消息放在心上。唯独容悦心里一紧,虽还不知晓罗玉畟派人传她前去的目的,却也能隐隐猜到与周方琦脱不了关系。她紧紧咬了下舌尖,她不知这二人还要如何逼她?玖思隐隐察觉到少夫人的心思,有些担忧地看向她,而畔昀却是丝毫未有察觉,连声欢喜地:“少夫人,您快些吧,别让少爷等急了。”外面来传话的人等得有些急了,已经在外面小声催促了起来。容悦知道自己在府中真实的地位,罗玉畟的吩咐还轮不到她来拒绝,就算心底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从软榻上起身,任由丫鬟们帮她整理好衣裳,步步不安地朝外走去。玖思扶着她,途中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如往常那般轻笑着,心底疑惑,难道自己之前猜错了?少夫人并非不愿?容悦原以为罗玉畟此时会在自己院子中,后来听传话的人说,才知晓,罗玉畟和表少爷周方琦此时并不在院子里,而是在花园中的凉亭里等着她。容悦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尖,她不知道周方琦又想做什么,竟这般大大咧咧地让她去凉亭。不过,她心底也微松了口气,大庭广众下,就算周方琦再如何过分,罗玉畟也应该会顾忌着点颜面,不会太纵着他。这条从印雅苑到花园的路,容悦今日已经走了三遍,心底不觉就有些厌烦,她不想看见周方琦,甚至于罗玉畟,她也不愿见。往日觉得有些长的路,此时竟是觉得走地过于快了,不过片刻,她便遥遥看见坐在凉亭里的两个人。离得近了,她发现凉亭里的石桌上摆着糕点和清茶,两人坐在一旁笑语晏晏,周方琦忽地一抬头,似是看见她了,脸上笑意更深了些,朝罗玉畟看去,不知说了句什么,罗玉畟也回头看过来。容悦脚下步子一顿,她倏地心底升起不安,虽然刚刚罗玉畟并未露出太多的情绪,可是眼底的那一分不自然,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罗玉畟这人,素来心性薄凉,便是周方琦再如何折磨她,他也顶多就是些许不自然罢了,一丝愧疚也无。而如今,周方琦到底又是想了何法子折辱她,竟能让罗玉畟只是看着她走过来,就露出这副神色。容月扶着玖思的手微微收紧,僵硬地朝凉亭里走去,宽厚的裙摆遮掩着,竟也瞧不出她丝毫异样。踏上凉亭的台阶,玖思看着凉亭里坐得极近的二人,往日心底那分狐疑又涌上心头,手上被人抓住的力道又大了些,她心底慌乱,不知是因为察觉到某些真相,还是因为担心自家少夫人。她忽地双手扶住容悦,清脆出声:“少夫人,您小心脚下。”容悦倏地回神,便瞧见凉亭里周方琦似笑非笑的模样,她今日也在另一人身上见过这副神情,明明是同一种神色,却在周方琦脸上出现时,令她厌恶万分。身侧的人用力地扶着她,她侧头与玖思对视一眼,瞧见了她眼底的担忧,忽地叫她彻底放松下来。她紧张什么?这般情形不是早就有所预料吗?至少此时,还有一人是真切地关心着她。她稳稳当当地踏上凉亭,在罗玉畟和周方琦的注视下,松开玖思的手,行云流水地服了服身子,娇俏精致的脸上巧笑着:“夫君。”她看着周方琦陡然皱起的眉头,还有罗玉畟微抿的唇线,笑得更加欢快,一双狐媚的眸子似轻勾了下,顾盼生姿。这两人不是素来就爱恶心她吗?那她便非要喊着这称呼,让他们心底再不舒服,也得憋在心底,陪着她一起恶心。谁让她是罗玉畟明媒正娶的妻子呢?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下设定,老侯爷没有死哈前面两人没有啥对手戏,感情戏挺快的吧?反正我觉得挺快的第5章暖阳透过树叶的间隙细细斜射下来,打在容悦的脸颊上,似为凝脂般的肌肤打上一层霞光,她笑得眼眸弯弯,看得罗玉畟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微顿。周方琦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若是问他为何这么讨厌容悦,便是因为如此了。他与表兄一同长大,可是仅仅因为他是男子,就不能与表兄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而容悦不一样,就算她身份低微,家世微弱,她也可以嫁给表兄,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甚至所有人在见过容悦的那一张脸以后,都好似知晓了表兄为何要娶她一般。这让周方琦如何心底不升起危机感?终归到底,他不信罗玉畟。就算罗玉畟待他算百依百顺,他依然不信罗玉畟,若不然,表兄又为何非要娶一女子?还不是因为他觉得和自己一男子在一起,羞于齿口。周方琦握紧双手,笑得明朗:“表哥,你愣着作甚?还不快让表嫂过来坐下。”罗玉畟回神,就看见周方琦紧盯着他,他无奈,石桌下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宽心,才转向容悦,似温和地:“夫人,且坐下吧。”那副温柔多情的模样,不知惹得梧州城内多少女子心生爱慕。容悦身上嫣绿色的皱褶裙依旧未换,她轻声细语地应了声,似羞涩一般,坐在了罗玉畟身旁的石凳上,微垂下头,长而翘的眼睫轻颤着,徒留侧颊一片嫣红。罗玉畟端起茶杯,遮掩似地喝了一口茶水,周方琦推了推他,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容悦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尖,心底暗暗提升警惕,下人为了她添满了茶水,她嫩白细腻的指尖紧握着杯壁,却是一滴未沾。周方琦瞧着容悦一副娇艳的模样,有些不耐地拧了拧眉,自己扯开一抹笑,似爽朗开口:“表嫂,刚刚我与表哥谈起城中最近盛行的江南小调,表哥同我说,表嫂自幼便是江南人,定是对此极为熟悉,这才差人去叫了表嫂来,表嫂可否让表弟见识一番?”他仿佛只是说着平常话一般,笑得极为期待地看着容悦。容悦却是在他话音落地的一刹那,险些未能端住杯子,她倏地抬眸看向周方琦,将他眼底的那一分冷意看得清清楚楚。容悦眨了眨眼睛,似不敢置信,半晌才又勉强扯出嘴角笑意,看向一旁垂眸的罗玉畟,声音微颤:“夫君?”罗玉畟抬起头,恰好看见她眸子浸了湿意的模样,他眼神微有些闪烁,石桌下周方琦又拉了他一下,他没有去看容悦的眼睛,说道:“既然方琦好奇,夫人就为他唱上一曲吧。”容悦的身子似乎在瞬间一寸寸僵硬,她心底觉得好笑,罗玉畟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算她自幼生长在闺阁中,也懂得除了那弄音坊里的姑娘外,没有任何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在旁人面前唱曲。这梧州城的高门大院内,就算是一个位微的姨娘,也甚少会被人如此轻贱。她想起了这是在花园内的凉亭,来来往往皆是罗府的下人,周方琦是狠了心要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可如此行为,又何尝不是在打罗玉畟的脸面?他又怎能、怎能如此任由周方琦放肆?凉亭内似乎寂静了好久,久到周方琦又一脸失望疑惑地开口:“表嫂不愿吗?”容悦攥紧了手帕,勉强露出一丝笑:“表弟若是着实想听,表嫂让人去唤府中的伶人来。”罗府在梧州多年,府中也养着一群伶人,江南小调而已,她们能唱出百种花样,周方琦此举,不过为难她罢了。周方琦撇了撇嘴,自幼的大少爷脾气又上来了:“那些伶人唱得曲,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早没了新鲜感。”“表嫂便唱上一曲可好?”他冲着容悦笑得明朗,还扭头看向罗玉畟:“表哥,你快替我说说情,就让表嫂唱与我听吧!”容悦身子紧绷,也扭过头看向罗玉畟,甚至眸子里浮上一丝恳求,可这些都没有用,她听着罗玉畟微有些不自然的话,心头顿时觉得乏累凄凉。周方琦脸上漾起一抹笑,任谁看见了,都要夸上一句俏公子,罗玉畟依旧敛着眼眉,对容悦的处境置若罔闻。容悦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和旁边四处打量的眼神,忽地心底升上一丝恨意。她好好一个大家闺秀,便是姨娘心狠,若是没有罗府,有舅舅家在,日后也可以嫁给平凡人家,和人做一对平凡夫妻。她不怪姨娘心狠,不过立场不同。她也不怪舅舅家明哲保身,毕竟这是罗府,舅舅家不愿为她得罪罗府,也是人之常情。她甚至可以不恨周方琦。可她却是突然恨上了罗玉畟。他大张旗鼓地来到容府提亲,让她本有的一段姻缘尽毁,逼得她无路可走,只得嫁入罗府。却在大婚之夜不入新房,任由下人心底猜测纷纷,冷眼看着她被婆婆刁难,被他心上人欺辱,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们本该毫无交际的两人,却因为要替他遮掩一段不堪齿口的事情,毁了她一生的幸福。甚至如此,他们还觉得不够!周方琦的催促声又响起,容悦忽地松开紧握的手帕,帕子上的褶皱明显,她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彻底凉了心,不会再期待着罗玉畟会大发善心。她低敛着眼睑,唱起了第一句词。耳边的青丝落下,遮挡了半面脸颊,吴侬软语,软糯慢调。罗玉畟端着茶杯的手却是突然一晃,里面的茶水险些溅出来,他抬眸看向静静坐着的容悦。他一直都知道容悦是梧州城远近闻名的美人,听闻是一次随着家人上香,意外落入了旁人的眼,从此美名便流传开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去容府提亲。为了遮挡他和方琦之间的事情,他不可能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妻子。而容悦最为合适,容貌堪绝,家世低微,任何人看见她,也不过是会以为他被美人所误,绝不会猜到他真正的目的。虽然如此,可他却是从未仔细看过容悦。在大婚那夜,他挑了红绸之后,瞧见她清澄的眸子,便下意识地不敢与她对视。后来周方琦磨着他,不许他靠近容悦,他也顺势应下,连大婚之夜也未曾入过印雅苑。他此时才去仔细地看他这位妻子,柳眉媚眼,恰是风情自如,静静坐在那里,口中的曲调低低糯糯,却无故让人觉得心生怜惜。众人未有察觉,在他们身后灌木丛之后,定定站立着两人。男子负手而立,玄青色长袍袭身,眸光深暗地看着凉亭里的众人。女子垂眸坐在石凳上,小巧精致的下颚从青丝间若隐若现,离旁边男子极近,却又似隔着数不尽的距离,软糯的小调因着尾音的轻颤,似带着钩子般的轻媚。一曲终,似还残留绕梁余音,那尾音印在人心底久久不去。厉晟立足半晌,直到她将整个小曲唱完,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他不经意间晃了下腰间玉佩的穗子,视线从女子身上扫到另一边神色有异的男子脸上,眉梢挑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不明意义说道:“这罗府倒是有些意思。”这女子穿着不俗,明显不是丫鬟伶人一等,瞧着她与知府之子坐得极近的模样,便也可猜出定是其妻妾,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唱着小曲。而之前,这知府之子明显和身旁的男子关系非比寻常。厉晟轻啧了一声,视线从罗玉畟身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庄延听见他的话,也笑着:“这罗府的确与旁府有些不一样。”在下人面前,打着自己自己的脸面,也的确与众不同。不过,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久久垂头不动的女子,摇头道:“可惜了。”厉晟斜睨了他一眼,不明意义地挑了挑眉梢,转身朝前走去。直到快进澹溯院时,他想着刚刚那一曲子,女子软糯的调子,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倒的确有些可惜。”可惜了那副好嗓子。厉晟轻点着手上的玉扳指,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勾着嘴角踏进院子。庄延有一瞬间愣然,看着他走进院子,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接自己刚刚的话。侯爷是也觉得那女子可惜了?第6章凉亭内的众人并未发现厉晟二人。周方琦本就在容悦唱出第一句词时,就狠狠皱起眉头,余光瞥见罗玉畟的眼神,心下更是一沉。他身为男子,最知道男子在想些什么。他看见罗玉畟眼神时,便能猜想到罗玉畟心中何想。此时若是打断容悦,不过得不偿失,甚至让罗玉畟心底留下遗憾。周方琦别开脸去,硬是忍着让容悦将一首曲子唱完,从始至终,周方琦甚至没有听清容悦究竟唱了什么。一曲终了,容悦身子已经绷得紧直,唇瓣似要被咬破般,印着殷红,她勉强抬起头,朝罗玉畟看去:“夫君,妾身今日有些累了,便先行回去了。”罗玉畟神色似有变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周方琦赞叹的声音:“表哥说得果然没错,表嫂这江南小调唱得比府中伶人要好上太多了。”将她堂堂少夫人拿来和伶人作比较,这话当真不知是褒是贬。周方琦搭上罗玉畟的肩膀,让罗玉畟瞬间反应过来,再看向容悦时,再没了刚刚那丝波动,见着她脸上乏累的神色,似温柔带着担忧道:“既然如此,那夫人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此话落下,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又添上了一句:“明日夫人还要出门施粥,辛苦夫人了。”这句话落下,罗玉畟方才觉得肩膀上的力道小了些,他心底有些无奈,方琦自幼被他宠坏了,这霸道的性子多年不变。玖思低垂着头,将容悦扶起。容悦没有去看四周人的视线,听见了罗玉畟最后一句话,也只不过扯出一抹笑,再无回答,转身一步步走出凉亭。在踏下凉亭台阶时,玖思明显感觉到自家少夫人似乎卸了全身的力道,半边的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她扶着少夫人的手,也能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和糯湿。玖思低垂的眸子忽地有些泛红。少夫人是不是对少爷和表少爷的事情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才会从不会为少爷不到印雅苑而伤心。不然又怎会在听到少爷派人来寻她时,第一反应就询问表少爷是否离府?玖思心底泛起层层心疼,她伺候少夫人足足一年,知晓少夫人是个温柔要强的人。凉亭内,表少爷的要求让她一个丫鬟都觉得无理取闹,偏生少爷还同意了表少爷的要求,她替自家少夫人觉得心凉。她哽了哽嗓子:“少夫人,少爷他……”容悦的步子一顿,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伸手拍了拍玖思的手背,声音有些轻细:“有些事情该烂在肚子里,就不要让它说出口。”玖思猛然咬住唇瓣,眼泪如汲水溢出眼眶,她知道少夫人是在提醒她,不管猜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就得让它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少夫人说的道理,她都懂。所以,这些日子,少夫人就是这样日日亲眼看着少爷和表少爷之间……她又想起,表少爷常来府中,只要少夫人去主院请安,就得伺候少爷和表少爷用膳,每次表少爷都有百般花样折腾。玖思的眼泪砸在容悦手背上。“……他怎就如此不知廉耻……”玖思知道自己不该说,可是她憋不住。便是一个女子勾引了旁人的丈夫还得小心翼翼,他一个男子,怎就能如此大大咧咧,还明目张胆地折腾人家明媒正娶的正牌妻子。容悦觉得自己脚下有些无力,眸子轻轻湿润,她抬眸去瞧空中刺眼的阳光,刺得她紧闭起双眼,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那一阵刺痛过去,她拿着手帕拭了拭眼角,将那泪滴擦去,又是笑得轻柔温婉,不露一丝内心想法。玖思看着她一番动作,连忙抬手擦了擦眼泪,不用她吩咐,也牢牢闭上了嘴。在她们离开后的凉亭内。罗玉畟看着扭过头去,不搭理他的周方琦,眼底浮上柔和无奈的笑,比每次对容悦的态度都要来得真实:“你又怎么了?”“你说让她给你唱曲,我不是都应你了吗?”周方琦轻哼一声,心里记着他刚刚看向容悦的眼神,依旧没有正眼看他。这副性子都是他惯出来,罗玉畟一想到这个,神色不禁更缓了一些。握住他的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搂住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和宠溺:“那阿琦同兄长说说,兄长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兄长与你道歉,可好?”周方琦听了这话,终是舍得拿余光去看他,见他眼底那分温柔,所有的脾气都跟着消散,他撇了撇嘴,轻哼着:“刚刚你就只顾着看她了,连我何时生气都不知道!”罗玉畟微顿,转瞬就无奈同他说:“阿琦,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般打她脸,我若是再表现得无情,岂不是惹得旁人怀疑我二人的关系?”周方琦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将此事放过。只是在某个瞬间,心底闪过一丝悲凉。他其实不怕别人发现二人之间的事,却是怕旁人发现后,他会忍不住后退。所以,他宁愿他娶了一个妻子。他自幼至今,所有的时光都给了罗玉畟。“等简毅侯回京后,我在陪你好好逛逛。”周方琦听着罗玉畟的话,敛下心底所有的想法,笑着应下来。回到院子后,容悦挥退了所有下人,玖思离开前,替她将床幔放下,为她腾出一片私人的空间。容悦侧身躺在床榻上,浓稠秀发遮住脸颊,她闭着眸子,短短半日就好似过了许久一般,身子乏累,却丝毫困意都没有。脑海中一直是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先是罗玉畟和张氏让她出府赈灾,再遇难民发难,后意外被赶来的简毅侯所救。甚至最后,她被叫去凉亭,如同伶妓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那人唱曲。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强逼着自己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