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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宋[美食]》TXT全集下载_6(1 / 1)

苏蘅那一瞬的动作和失神自然也没躲过长公主的眼睛。长公主微笑注视着眼前因苏蘅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的珠帘,并不开口询问身边少女的心事,一任它此刻如水晶微摇,搅动一池春水,卷起细细涟漪。·传胪时传唱三遍姓名是三甲才有的殊荣。稍后的二甲只唱第一名的名字,且只唱一遍而已。唱名完毕,官家赐进士酒食。数百举子席地坐于集英殿的檐廊下,春风得意,连筷箸杯碟碰撞的声音都愈加清脆。未几,官家身边的内侍王玄同带了十名司膳宫女前来赐膳,道这是官家特赐给进士前十名的一碟澄沙紫米卷和一壶蔷薇露,司膳亦是前来服侍各位进士郎用膳的。澄沙紫米卷以红豆沙和紫米做成,细密绵软,呈紫红色;蔷薇露酒色绯红,是宋廷中珍贵的御酒,外间绝喝不到。曾经有小黄门偷了酒出去卖,被抓住后便被“刺配远恶州军牢城”,因此蔷薇露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这两样东西一紫一红,寓意“朱衣紫绶”,乃是高级官员的服色。官家单单赐他们十人饮食,已是殊荣;又是这样寓意的东西,更是荣上加荣。这十位进士谢恩后,王玄同走到侧面的廊阁中停下,转身隐在柱后仔细观察这十人进食的模样和对待司膳宫女的态度。宴毕后,王玄同回到垂拱殿回话,今上和康阳长公主已经等在里间。王玄同道:“臣将官家的饮食赐下后,按照官家的嘱咐隐于集英殿侧阁后细看这些进士郎的举止。其中有六人任意支使司膳内人,对之呼喝,声音虽不高,却也并非十分尊重;臣告知蔷薇露之珍贵后,有进士郎目态得意,痛饮此酒,宴后司膳检查来报壶内几无剩余。唯有状元郎、探花郎举止合宜,既未有轻视支使司膳之举,对蔷薇露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放纵。”今上感慨,对康阳道:“姊夫教蘅儿的那句话,很好,‘饮食承于忠恕之道’。这样一试,果真见微知著。”大喜之后,是人最松懈的时刻。喜悦会将平时防备的一切冲散,故而极度压抑之后得到的喜悦如果不加以克制,便容有时候,狂喜是一种比悲伤还容易被趁虚而入的状态。狂喜之下的人,像开到荼蘼的花朵,熟到叫人心醉的樱桃,开到顶点,红到尽头,春风得意,只觉得万物皆备于我,将一切心防礼教冲散,露出本真底色。如今国朝中最优秀的年轻人莫不如是,何况普通人。幸而,其中最优秀者,没有令人失望。今上转而问王玄同,“那么状元和探花家中的情况呢?”王玄同闻言,笑道:“官家,状元王先甫在卫州已经娶妻了,而且——不仅娶了妻,他成家甚早,去年已经做了祖父了。”今上也不由笑出来,“那么,如此说来,那便只有……”他话音未落,康阳叫住他,这才缓缓将自己刚才在升平楼上看见的苏蘅的举动细细说出来,然后微笑说:“蘅儿和这薛恪,似早已有了交集。官家若不确信,可以去问裴贵妃,想必她也看到了。”今上闻之,高兴地问:“当真,竟有这样巧的事?我看中的人竟也是蘅儿自己喜欢的人?”他挥挥手,示意王玄同门外等候。王玄同颔首退出守在垂拱殿外。沉重的朱门将康阳的声音留在殿中,“其实,官家何不将蘅儿召回宫中?已经十六年过去,太后已经年老……”她声音压得极低,外人不复可闻。唱名后半月,琼林苑再开闻喜宴。闻喜宴后又数日,今上派王玄同先后去了两处地方,先是至康阳长公主府,宣封长公主次女苏蘅为朝阳郡君,行册封礼,享食邑俸禄。册封宗室女子为县主郡主,和亲时甚至可封为公主,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今上亲赐的封号“朝阳”。自古以来,男子为阳,女子为月。先帝极宠爱唯一的女儿,才力排众议以“阳”入其封号,封为康阳公主。而今上的“朝阳”二字则更甚,明晃晃地把荣宠挂在封号上。嘉树生朝阳。岁寒终不凋。灼灼在云霄。譬彼向阳翘。今上是希望苏蘅如同初升的朝阳旭日般,高悬于云端,永远拥有明媚灿烂的一生。公主府中的众人谢恩后,王玄同又至处进士期集处,宣赐婚旨。今上将康阳长公主与驸马都尉苏璋之次女朝阳郡主苏蘅许配给新科探花郎薛恪,赏千金,赏万石米,赐府邸,令五月完婚。王玄同将圣旨交予薛恪,笑呵呵地贺道:“探花郎,前所未有之大喜啊!快接旨吧!”周遭举子接连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不时窃窃私语,连太学中的学正舍监也闻讯赶来,将传旨的王玄同围在正中。赵若拙尤其高兴,他就在薛恪身边,激动得连声道:“叔夜,叔夜,你这么快就交上好运了!苟富贵,勿相忘啊!”薛恪接过圣旨,脸上并没有赵若拙想的那样的高兴神情,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从容不迫。“臣薛恪,领旨谢恩。”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身世基本上明了,评论里大家都是带预言家。身世梗埋的很浅,也不会过多展开,主要还是吃吃美食,谈谈恋爱。·大婚马上安排!第15章 出嫁的前夜苏蘅要出嫁了。可公主府里谁都比她本人忙,连阿翘也成日忙得不见个人影,只有她自己成日无所事事。苏蘅趴在窗前的高几上发呆。潮湿的雨气吹起来翻乱了一桌的书,打了个转,又卷起她藕色纱裙的一角。院子里杨柳枝萌了新绿芽,旁边一蓬杏花开得正好,燕子啾啾落在屋檐下,而她只能呆在屋子里。这浓云薄雨的春天,如她的心情一般怅然烦乱。阿翘见她如此,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仔细端详她之后,认真地说:“小娘子,你这般心烦意乱、辗转难眠是因为这春天多雨呢,还是因为那未曾谋面的郎君呢?如果是前者,我们叫医官开两剂药治一治就好了;如果是后者,恐怕医官也治不了啊。”苏蘅愣了一下,阿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见过薛恪了。她用手边的一柄流苏团扇敲了敲阿翘的头,笑斥道:“胡说什么?”国朝女子从及笄至十八岁的年华是成婚的最佳年纪。原本在赐婚的旨意前,苏蘅心中的打算是,先拖到二十岁,再推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嫁人就是了。然后找个借口搬出公主府,再靠她平时存的小钱钱,去汴京或洛阳的郊外山脚,买一座带大院子的别墅,种种菜,养养鸡,遛遛狗,就这样终老。无牵无挂,岂不妙哉。可惜天意从来不能遂人心愿,她居然,被赐婚了。赐婚是圣旨,抗旨不遵是什么下场她不是不知道。逃不开、避不掉,就只能接受。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是她见过的,而就那两次短促的见面过程而言,给她的印象并不糟。苏蘅默默安慰自己,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从这赐婚的旨意下来,汴京城便下起了绵绵春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得她思绪不宁。莫说这下雨的天气,什么踏青赏春的活动都不能安排了;苏璞前几日将要返怀州任上,袁碧云央他带自己去怀州,苏璞不肯,袁碧云哭闹得苏璞没法,只与父母和两个妹妹匆匆道别后便走了。苏璞一走,苏蘅连个说话谈心和出门玩伴都没有了。从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朝阳郡主以后,这时节公主府里人人对她客气亲热尊敬了四五分。苏蘅上辈子是个普通人,这辈子本也想当个普通人,可是权势一加身,当不当普通人好像也由不得自己说了算。公主府中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的口舌变成了播报苏蘅婚讯的小喇叭。今天是“官家宣召探花郎晋见,赏玉带、尘笏、红罗呢”,明天是“长公主和都尉设了最高规格的九盏宴款待薛郎君呢”,后天是“郡君的陪嫁,长公主命按照她当年太常寺行文制定的格则采买置办,那阵仗哟”。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太常寺选的吉日就这样到了。大婚前夜,长公主和苏璋来到怀璧园。苏蘅按照惯例向父母敬酒,拜别双亲。苏璋接过苏蘅敬上的小小玉杯,饮下后,道:“好孩子,明日你起,你就是大人了。”也许是想到了身边的三个孩子都会这样一个个远去,他的语气不无感伤。长公主亦接过酒饮尽,她以目示意苏璋以及其余服侍的仆婢先出去,自己有话和苏蘅说。室中只剩长公主和苏蘅。塌边有铜镜,边缘镶嵌着云母碎片。灯光映着云母,雪雪散落在长公主的裙子上,磷光闪闪,犹如碎银。长公主招招手,微笑对苏蘅说:“蘅儿,过来,坐在我旁边。”苏蘅坐过去,低低道了声:“母亲。”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目光悠远,仿佛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半晌才道:“蘅儿,你从小是最乖巧的,比璞儿和葵儿乖多了。我记得有一次,璞儿见你老实可爱,就骗你说墙角会长出卤鸡腿,他转身忘了这事,你就乖乖地蹲了一个下午等着。”“下人找不到你,我和你爹爹急得要命,找到你的时候,日头那么大,你的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满头都是汗。看见我和你爹爹,你没有哭,只是迈着小腿飞快地跑来问,‘阿娘,为什么墙角没有长出卤鸡腿,哥哥也没有变成乌龟?爹爹说,骗人就会变成乌龟。’你那个时候还那么小,就像个小粉团子,怎么这样快,明天就要出嫁了呢?”长公主语气中有叹息的声音,苏蘅垂首不语。那时候的事,原身早都忘了,她又怎么会记得。“当年葵儿落水的事,我心中也有愧疚,是我疏忽了你,才叫你做出那样的举动。从那时开始,你再也不叫我阿娘了,见面只称母亲。”长公主顿了顿,缓缓道:“但无论如何,蘅儿,我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我始终是将你看做我的亲生女儿。”苏蘅疑心长公主是不是说错了,她想说的应该是“你们”,也就是苏葵和自己吧,否则长公主本人怎么会和自己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呢。苏蘅想了想,长公主许是一时口误,她也没有细究下去。长公主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什,递给苏蘅。一枚青玉佩,做成一条甩尾小鱼模样。“这是你生母的遗物,你将它好好保存着罢。”长公主叹息,“你的生母,她是府里的舞姬,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生下你时,才十六岁,那样年轻。”康阳离开苏蘅居所的时候,苏璋便等在外面。仆婢们都被遣得远远的,苏璋伸手握住康阳的手。康阳声音低低,“天圣节入宫,官家让我转告你二字,谢谢。为了当年的事,也为了抚育蘅儿的这些年。”苏璋笑,“何必,蘅儿是官家的女儿,可难道不也是我们的女儿吗?”苏璋想起十七年前,也是这样春夏之交微凉的夜晚,当时还是宁王的今上与自己通宵长倾,说到尽兴处,达旦痛饮。可与众人所知道的不同的是,喝醉而幸歌妓的并不是驸马,而是宁王。听闻歌妓有孕一事,宁王无子,欲接歌妓回府。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是宁王与康阳公主的养母,素来威重,只用了一句话便绝了宁王这念头:“夺嫡之争正酣,你若想让官家知道皇室长孙生下来带着一半贱籍,那么便去公主府将那女子接回来罢。”夺嫡之争的确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名誉污损。公主与驸马为宁王担下此事,对外只称歌妓腹中怀的是驸马的孩子。苏蘅生下来后半年,先帝驾崩,宁王即位,太后垂帘听政。那日,王玄同守在垂拱殿外,不许人进出。殿内,康阳问官家,既然如此思念女儿,太后已经年迈,再不掌权,为何不接蘅儿回宫,让她做光明正大的国朝公主?官家的笑容渐渐沉下去,道:“蘅儿今年已经十七,就算我将她接回宫,她又能在我身边待到几时呢?况且,做光明正大的国朝公主,真的快乐吗?”“太后对歌舞妓出身的女子深恶痛绝,连带着憎恶蘅儿。我原来觉得太后不对,我不是先帝,亦不是她亲生儿子,可蘅儿却是我的亲女儿。我原也想,为何不能接蘅儿回来?”“可是后来,我在宫内宫外数次见到蘅儿,却使我搁下了这念头。蘅儿她喜欢阳光,喜欢自由,喜欢在市井中闲逛漫游。我在公主府中见到她时,时常叽叽喳喳地绕在我身边,展颜露出明媚笑容,告诉我哪里又有好吃的了,哪里又有好玩的了;可是一进宫,她便被这宫规拘束得不知所措,连笑也不会笑了。适才我同她说,不必再去圣寿宴了,你看她,是那样高兴。”说着,今上想起苏蘅开心得差点手舞足蹈的样子,又不禁微笑起来。“阿姊,方才你看到吗?她明明很喜欢吃那兜子,司膳不敢给她夹,生怕有人知道她在食物上的喜好,有心人会在饭菜里下毒。还有,若她回了我身边,那么她的驸马将会是下一个姊夫,雄才大略,满腹经纶,但都因为驸马的身份而不能参政,不能议事,不能挂印掌帅。阿姊,姊夫难道没有一点怨言吗?”康阳默然。这一问似利刃,正割在她看似完美的婚姻的隐痛中。今上须臾补充道:“在这偌大的宫中,喜欢的东西不能多吃,喜欢的人不能多爱,又谈什么快乐呢?垂拱殿中姐弟两人长久地沉默。康阳温柔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当今的圣上,再次确认:“所以,官家是放弃将蘅儿召回宫的打算了么?”良久,今上阖目,缓缓道:“是的,我放弃。我放弃身为人父的一己之私而逼迫我的孩子做一个德行完美的邦媛、一个不受指摘的假人。我已将近不惑之年,却只有两个孩子,蘅儿和颢。我只有颢一个儿子,他无法选择,我也只有蘅儿一个女儿,她却可以选择。希望我为她挑选的丈夫能对她体贴,叫她永远这么无忧无虑,这样就很好了。”第16章 麻烦倒杯水怀璧园的主仆一向慵懒,舍不得早起。然而今日,怀璧园连同整个长公主府醒得都格外早。阿翘早早等在厨房外。张春娘做好了苏蘅出嫁前在长公主府的最后一顿朝食,放在托盘中装进食盒递给阿翘,阿翘便拎着刻花的金漆食盒快步走出小厨房。碎石路面因露水而湿漉漉,檐前滴答,天幕还压着幽幽蓝。侧过头来听,夏虫早已醒来,一声一声拉长的“吱——”今天苏蘅作新嫁娘,她的哈欠声和侍候的女孩子梳妆时打闹的轻笑声连成一片。苏蘅出嫁的日子是钦天监挑的,正好在立夏,道是十年难遇的黄道上上吉之日。果然一近这大好日子,连缠绵汴京数月的霏霏细雨都停歇了。立夏这一天照例是要吃五色饭、立夏蛋和立夏三鲜的。将赤豆、黄豆、黑豆、青豆、绿豆这五种颜色的豆子与粳米、糯米拌在一起,煮成米饭,就是五色饭。怕污了新嫁娘的口脂,张春娘特意将五色饭做成一口大小的饭团丸子,略一点酱油即可食用。而立夏蛋则是用茶叶和胡桃核煮熟的鸡蛋,有点像茶叶蛋。自古便有入夏饮酒以驱邪气补心气的传统,因此若是讲究些的人,吃立夏蛋时还会倒上一点陈酿黄酒或者淡味醪糟汁,再撒上细盐,酒香混着茶香,喷香入味。除了饮少量的酒,立夏还有尝鲜的风俗。苏蘅前世更新过“二十四节气美食特辑”的系列视频,本着实践加钻研的精神,捣鼓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勤勤恳恳地更新了二十四条视频,所以她对这些吃俗很有一番研究。青梅夏饼与樱桃,腊肉江鱼乌米糕。苋菜海蛳咸鸭蛋,烧鹅蚕豆酒酿糟。万物蓬勃的生气在此时迸发,食物鲜甜的本味储藏到了极致,因此这时节的食物哪怕是清水一烫、清酒一捞、清油一炒,都格外脆嫩勾人。南方人在立夏前后多爱吃面筋、新笋、荠菜、咸鸭蛋、青蚕豆,北方人则多偏好新麦、嫩蚕豆、杨花萝卜和石首鱼等等,物类繁多,最后各地便按着自己不同的习俗和财力定下来不同的“立夏三鲜”。譬如,普通百姓吃“地三鲜”,即蚕豆、苋菜、黄瓜等等,自然是因为这三样东西既亲民又好吃。风雅的士大夫则好吃“树三鲜”,即樱桃、枇杷、杏子,清雅、甘甜,用来打开初暑的胃口是最合适不过的。而“水三鲜”鲥鱼、银鱼、河豚,因其价高、味美、难轻易买到的特点颇受上层贵族的追捧,不过这时候吃的也不是那个“鲜”字了,而吃的是“难得”,是“名贵”,是“身份”。苏蘅想着,任由身后的司饰宫人梳理头发,眼睛只满怀期待地盯着阿翘带来朝食食盒。食盒里,折纸花纹牙盘里只装了两个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饭团和两个花纹煞是整齐漂亮的立夏蛋,另配有一小盘嫣红樱桃和澄黄杏子——因着出嫁这一日的东西都得是双双对对的,因此张春娘特意只选了树三鲜中的两种果子凑盘,既好看又好吃。这是苏蘅这一天能吃的所有东西。苏蘅看了看牙盘,又看了看阿翘,可怜巴巴地抗议道:“怎么春娘现在对我这么小气吗?这吃不饱啊。”给苏蘅梳妆的是宫中的司饰尚宫,其中就有上回她见过的陈司饰。陈司饰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莫说吃饱了,本来就是连这么点东西都不该吃的。花轿车辇少不得些许颠簸,要是吃饱了,万一呕欲……”她笑着做了个抚胸口捂嘴的动作,“怎么办?那可就不美了。”陈司饰说的毕竟有理,旁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苏蘅的抗议只得作罢,捧着五色饭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经过一早上繁缛的打扮,苏蘅被折腾得没了气性,除了吃东西的时候连续打了好长的哈欠,其余时候总是很配合地坐着,任由侍女和婆子们为她描画妆容、梳起长发,在云髻戴上官家御赐的八株花冠。被装扮好后,苏蘅起身,这才放下了一直攥在手里的帕子。那质地精良的锦帕上留下凌乱的褶皱和微微潮湿的汗迹,这才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平静和镇定。然而无人去收拾那帕子,灯火煌煌,囍字红烛恰逢其时地爆出一朵灯花。众人不说话,俱凝眸看灯下的红衣新娘,眼中是难掩的惊艳和艳羡。王玄同前来宣读今上旨意,长公主、苏璋、苏葵一道来怀璧园中接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苏蘅披上浅绯色的礼服和霞帔,雪白肌肤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有丝缎般的光泽。盛大的珠翠团花冠戴在头上,越发显得蛾眉修长,莹白的脸只有小小一张。司饰尚宫在她的双颊及眉心添点胭脂和额黄,鬓边贴一弯珍珠面靥,这如同调色盘一般的缤纷色彩在她的脸上却成了难以言喻的明媚娇妍。苏蘅的五官不是最精致的,但组合在一起,却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王玄同笑吟吟地要宣读今上的旨意,宽大繁复的礼服曳地,苏蘅被困住,一时不能下跪。王玄同见状,笑道:“官家特许郡君接旨不用跪,只听着便是。”这旨意类似于诰制,传达赞美嘉许和美好祝愿的意思,并不下达实际的命令。王玄同宣罢,苏葵走过来。苏葵气色比起阿翘当日的形容好得多了。只是经此一事,到底清损了不少,叫苏蘅看,倒没有从前的富贵花气度了。只是苏葵走过来时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头扬得高高,看了一眼含笑的苏璋,才朝苏蘅生硬道谢:“那个,上次的桑罗饮和饮食方子,爹爹和我说了,是你的主意……多谢。”苏蘅看她这副别扭的样子,也不欲和她多言,只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我并不图你的谢意。既是不情愿的道谢,姊姊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听,还是免了吧。”苏葵被苏蘅噎了一下,不由呆住。她抬眼看苏蘅,或许她早该发现,苏蘅早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乖桀、阴晴不定的样子,此刻她全身闪动着陌生而莹润的光彩和与生俱来的从容。苏葵没来由地觉得哥哥说的话是对的。苏蘅好像真的换了一个人。而自己更不应该在苏蘅册封后出阁、将成为一府主母的日子再招惹她。正时将至,迎亲队伍正绕过长公主府的东侧。撒门的糖果、豆谷、铜钱已经铺满地面,分发的酒水、红银碟和利市也洒满花路。康阳亲自为苏蘅盖上盖头,王玄同领着一众内侍捧着圣旨代表今上亲临,送苏蘅出了阁。今上赐给薛恪的探花府邸原先是先帝时一位公爵的别院,在汴京城西边,出了阊阖门往金水河的方向走便是。出阁的新娘子双脚不能沾地,需按惯例在地上铺陈长长青色地毯,直至新房。透过重重纱织的红盖头,看什么都是晕影。只在下轿的那一瞬,风卷起盖头的一角,才让她看见眼前站着的身着绿袍的修长人影,手执木笏。同心结成的红绿彩绢一头挂在新郎手中木笏上,一头牵在苏蘅手里。他徐徐倒退,将苏蘅引入新房。不知是今上赏赐的进士府邸那样大,还是看不见前路所以心中忐忑,苏蘅这一路像是走了半日,这样长。进前门,跨马鞍;进中门,坐虚帐;进洞房,夫妻相拜,坐床富贵。礼官早就候在一旁,欢欢喜喜地捧了大把金银线、彩钱、杂果撒在床帐内。不一会儿,婚房中的人都随新郎退出去参加外间的婚宴,只剩喜娘端着一柄挑盖头的机杼等在苏蘅身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沉沉珠翠花冠压得脖子酸痛、两眼发茫,苏蘅这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她前世乐呵呵地去吃过人家的喜酒,现在才第一次知道,结婚原来这么累。桌上龙凤双烛光影在脚下跃动,苏蘅忍不住开口问:“喜娘,我能不能把盖头和冠子摘下来透透气?”喜娘垂首道:“娘子,这是不合规矩的。”“那好,”苏蘅妥协。明明是将近五月的时节,身上虚虚的冷汗又冒起来,“那你把桌上的糖点果子拿一碟来给我吃,我有点饿,头晕得难受。”喜娘顿了顿,心中暗想这朝阳郡主果然是外界传言的那样离经叛道、骄蛮任性的脾气,只得按捺道:“娘子且先忍一忍罢,新娘子怎么能吃独食呢?听外间的声音,想是郎君也该来了。”苏蘅只觉得又累又虚,又气又急,心中浮起薄薄怒气。人一急就容易暴躁,苏蘅不由脱口道:“我要吃东西,为什么要忍?新娘子又不是等着被人开封的礼物,凭什么为了等他就一动不动?”喜娘不语,以此表示反对。苏蘅见她不答话,声音提高了些许:“从今早晨起,我到现在只吃了一点点东西。他在外面觥筹交错,自然是饿不到;别的女子如何我也管不着,但我不行,我饿不得,这碟糖点你拿是不拿?”喜娘还是没说话。室内默然片刻,一碟桂圆红枣糕伸到苏蘅盖头的下缘。这红枣糕里放的东西都经过精心挑选,取“早生贵子”的意思。红彤彤的大枣去皮、去核,捣成泥,拌上红糖水和面粉蒸熟,撒上研碎的胡桃仁、松子、桂圆干,果香夹杂着红糖的馨甜甘香悠悠升上来,钻进苏蘅的鼻子。苏蘅不说话了,用左手略撩起盖头,腾出一个小空间,右手伸过去拿了个红枣糕,香软蓬松,甜而不腻。她飞快吃了一个下去,甜味从舌尖发送指令传向大脑,腹中的饥饿感顿时被抚慰了。“喜娘,再麻烦一下,能给我倒点水吗?”苏蘅抚了抚胸口,刚才吃得有急,“有点噎。”对面那人沉默,半晌不语。苏蘅忽然愣住。有点不对,喜娘怎么穿着一双男子的黑色皂靴?这时,对面的人用机杼轻轻挑开苏蘅的盖头。薛恪站在眼前,一张清俊的脸,带着微微的酒气和酡颜。但即使喝醉了,依旧站得很直,鹤一般的挺拔身姿。他低下头来看她,淡淡开口,“这里没有水,有交杯酒,你要么?”作者有话要说:苏蘅:肚子一饿,六亲不认┗|`o′|┛ 嗷~~——————————————第十五、十六章习俗衣饰参考《东京梦华录》、《梦梁录》、《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有改动。第17章 往事不如烟气氛有一瞬尴尬的凝滞。喜娘早不见了人影,苏蘅不知道薛恪进来多久了。苏蘅再渴,也不可能拿酒当水喝,何况那还是交杯酒。她没应声,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许是天气热,苏蘅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半晌问:“你进来多久了?”“不久,但足以听到郡君的话了。”他脸上有很淡的笑容,道:“新嫁的女子自然不是任何人的礼物;但同样,新郎也并不是你以为的在外面觥筹交错。除了那几杯敬来的酒,这一整日,我也是水米未进。”苏蘅敏锐地注意到,他客气地尊称她为郡君,而不是娘子。想必这一场婚事,觉得突如其来的不止她一人吧?眼前的男子是天生的一副纯情皮相。映着淡淡月光,他五官宛如刀刻般,瞳孔颜色却接近浅茶棕色,因而显得眼神格外深邃。苏蘅本能地挪开自己与薛恪对视的目光。苏蘅前世在职场上见过太多喝醉甚至装醉的男人,一喝酒就得意忘形,讲段子、开腔、揩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急色。而眼前的男子仿佛喝了不少酒,可身上虽有酒气,眼神却极清明。他是那种少见的能把醉意压在酒意之下的男人,克制,冷定。苏蘅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微妙却直白的压迫感。薛恪没有坐在苏蘅坐的喜床上,而是在旁边的交椅上坐下。依旧是笔直的脊背,右手按在膝上,左手微屈搭在绿袍的一侧。他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和分寸。苏蘅分明看到了对方的唇角勾了一下,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而这薄薄的笑意中流露出她琢磨不透的疏离意味。元夕那夜,惊鸿一瞥,她竟想不到自己会嫁给他。为什么她见到薛恪的时候都是饿得发晕的时候啊?苏蘅心中默默叹气。这样真的很糗,而且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啊。但是无论如何,还得多谢他刚才递来的那碟红枣糕,否则自己恐怕要成为大宋第一位饿晕在结婚当夜的新娘了。苏蘅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努力缓和气氛,道:“郎君好客气,叫我阿蘅就好了。”——自然是客气的。对着眼前的这女子,薛恪只觉得自己的客气是底线,且完全是出于二十年的好涵养。若非如此,他此刻大抵是要拂袖而走的。去年春天初见时,她还是一身锦衣的小公子,从御街浩浩荡荡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一众趾高气扬的仆从。她从马上掉下来后砸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接住她,然后双双摔倒在地上。左肘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碰在地上时,骨头历时发出轻而脆的声响,随即一阵剧痛从左肘漫散开来。那为首的汉子见出了事立刻抢上来,恶狠狠地警告薛、赵两人不要多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赵若拙冲出来后见薛恪盯着自己的手臂,不言语,但面上神情不对,便抢上去与那恶仆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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