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点头笑起来:“是了,都是把老板当皇帝,你们境界不一样,你把雇佣关系的本质看成是‘主奴’,人家却把老板当成伴侣,把自己当妃呢。”一千个员工心里有一千个对“雇佣关系”的想象,最要不得的就是把老板当成“伴侣”,除了要钱,还试图要感情,期待老板体恤、盼望老板怜惜自己,得不到就黯然神伤或心生怨怼,带着情绪上班。却不知道,老板有时比嫖客还无情,除了工钱,再给不了其它。王玉玊扑哧一声:“惹不起惹不起,咱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太监吧。”“喳!”唐影牙尖,之后背地里就把韩涵称作涵贵妃,和王玉玊吃饭遛弯时没事就播报涵贵妃的最新动态,说她最近又苛刻了哪个低年级律师,或者又逼哭了哪个实习生。有时也和许子诠八卦,他知道后笑她:“又是婊姐、又是贵妃,好像周围的人个个都被你取了外号。”唐影微弱反驳:哪有。许子诠又问,那我呢?你背地里叫我什么?唐影不小心脱口而出,“渣男。”他一愣,然后笑起来,眼神揶揄:“这个称呼听着,好像怨气很重?”唐影没应,只撞他胳膊肘,灵魂拷问:“你是不是还挺得意?被称作渣男…”渣男这个词,明面上是不靠谱,潜台词却是多金有魅力却不负责。渣男的招牌屹立在无数芳心碎片堆积而成的土地上,闪闪发亮。他是情感战争里永恒的迷人反派。再老实巴交的男人,都会有几个瞬间,忍不住在深夜的论坛致信情感博主:“请问,如何才能成为渣男?”而此刻许子诠只是一脸无所谓,逗她,“如果这个称呼里确实藏着那么几丝你对我爱而不得的怨气,那我可能会挺得意。”唐影微笑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做梦。”不过她最近确实常常做梦,好在是与许子诠无关的梦。梦里全是黑压压的工作。王玉玊的办法揽来不少客户邀约,她野心变大,让唐影整理出一套专门文件与流程用以对接新客户,包括:律所以及团队业务介绍资料、客户所关注的法律问题以及报价表模板。并要求唐影在约客户见面之前先把客户的公司做一个基本调查,预测他们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再对症下药。比如国企客户,她们会准备一套行业新兴法律问题对国企影响的专门资料与报价单,跨国公司、互联网公司与创业公司则又是另一套。王玉玊提倡一切工作尽可能标准化,对于任何将来可能再次出现的问题,都要整理成模板——走流水线模式,效率更高。她在忙碌的间隙第一百次和唐影强调:“时间时间!我们的唯一成本就是时间。”唐影工作越忙,身体劳累,心却兴奋,仿佛在跟着王玉玊开疆扩土打江山,连续几周都是超过十二点才回家。林心姿甚至怀疑你这熬夜还打鸡血的样子,真是在工作?我怀疑你在外面养了男人。她这才想起,虽然同住一个屋檐,她却好久没和林心姿见面了——每晚她回家时,林心姿早已睡下,早晨林心姿出门时,她尚未回家。而到了周末,林心姿外出和徐家柏甜蜜约会,她依然在家抱着电脑睡醒了加班。若不是这天晚上林心姿特地熬夜等着她回来,唐影差点忘记上次两人见面是何年何月。只不过一见面,林心姿就提醒:“宝贝,我等你回来是因为有要事相商。”两人的房子马上要到期了。林心姿有些为难,拉过唐影坐下:“我可能要搬走了……”唐影一愣。她接着说:“我应该……打算和徐家柏住一起试试。”“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唐影歪着脑袋算了算,两人在一起不到三个月。林心姿顿了顿,起初也觉得太快。只是徐家柏总会有促成自己下定决心的本领。一个月前的徐家柏对林心姿忽然冷淡,作息也开始混乱:每天下班他本是去健身房举铁,或者来找心姿吃饭看电影,那一阵却总是推脱有事,语气与行踪神秘。林心姿好奇问他:“最近一阵是在忙什么吗?”他也只是敷衍,说以后你就知道。完了反问她:“宝宝,你不会不相信我吧?”林心姿撅嘴,说:“不会。”徐家柏满意,安抚:“宝宝,哪怕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呀。有了你,我就有了全世界。”林心姿不信:“既然都有了全世界,那你还要忙什么?”他说了:“为你挣得一个世界。”猜破脑袋,林心姿也没想到徐家柏口中挣得的世界,竟然是为她买房——那日下了班他接林心姿,拉着她偏说要散步,两人从她单位所在写字楼出门,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个小区,徐家柏忽然问,“要不要进去看看?”林心姿莫名其妙:“去这里干嘛?”徐家柏说你别问,硬拉着她走过门卫,刷卡、摁电梯,来到7层一户门前,在林心姿惊愕的目光中,笑着往她手里塞入一串钥匙——声音温柔:“打开。”干干净净的空空荡荡的一室一厅,只有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大床,三面环窗,采光明亮,地处cbd的后花园。林心姿从此可以走路去上班,一番苦心,酿成他这一个月来找了许多中介的成果。一下明白,这一段时间他的疏离与忙碌,她本来还有许多怨言,而此刻通通化成惊喜与愧疚,连美人的背影都写满感动二字。徐家柏缓缓上前,从身后抱住早已一脸呆愣的林心姿,在她耳边吹气:“这是送你的小小礼物。心姿,宝宝,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哇,然后呢?”唐影追问,着实被徐家柏的宠妻套路震惊。就见林心姿忽然害羞,不愿回答。唐影顿了两秒猜到后续,眼神暧昧起来:“噢——幸好,你们当时屋里有一张大床。”徐家柏不是土豪,但算是家中殷实,去年刚拿下户口,父母给了资金本就打算在北京买房,只是原计划买偏远一些的二居室,一时恋爱脑上头,为了讨好林心姿,斥下重金在寸土寸金的国贸附近买了一套小小公寓,倾尽家财只为美人一笑。用他的原话是,“你都和我在一起了,没有房子怎么可以。可如果是远一些的房子,你上班不方便怎么办?日后虽然我贷款有点吃力,但只要是为你,我什么都愿意。”心姿,他在欢爱中呢喃,一百遍、一万遍强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深情将她化作春水。于是连唐影也理解了林心姿的决定——他都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再拒绝,确实于是心不忍。她后来无意间和许子诠说起,唏嘘徐家柏情深。用爱做笼,让心姿心甘情愿画地为牢。许大渣男却皱了眉头,理性分析:“这会不会太夸张了?首先,两个人确实没必要那么早同居。其次,只是为了林心姿上班方便就把两居换成一居,买房子不是小事,他这么做听起来有些意气用事。最后,我怎么觉得这像是用爱绑架,林心姿本不想答应同居,碍于他的付出才答应的?” 最后他又看唐影一眼:“而且你是律师,你知道,这种婚前买的房子,钥匙给她又怎样,其实和林心姿没有半毛钱关系……”唐影越听越扫兴,简直无奈,“说你真的太不浪漫了吧。要是都算那么清楚有什么意思?那就是做生意,不是谈恋爱了。你要知道,爱从来都不理性。爱是心甘情愿付出所有而不计回报。”许子诠摇摇头,一脸不理解:“爱情不理性,可人的思维理性。正常的人就是会谈沉没成本、谈边际效益、谈付出与收益。全靠一时脑热的关系浪漫是浪漫,但凭什么长久?你们不能一边希望男人聪明果决在社会叱咤风云,另一边,却嫌弃他们的计量与理性。”唐影呆在那里:忽然觉得他单身三年也是有理由的。深吸了一口气,大发慈悲决定教育她。“你不知道了吧?”唐影看向许子诠:“无论现实里怎样、无论时代怎么发展,一个男人爱你超越爱生命、爱你爱到疯狂、爱你爱成了傻瓜的故事,是我们女人永远的g点。”许子诠不说话了。正当唐影以为他正在大彻大悟的时候,渣男得出了新的结论:“以我的经验来看,轻易在爱情里沦为傻瓜的男人,必然在社会上也聪明不到哪里去。”顿了顿,最终,他费解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们女人……都喜欢傻子吗?”第30章 喏,蛋白质,你补补许子诠和唐影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在skp负一层吃早茶。难得周末上午天气极好,许子诠出差回来兴致极高,说好几周没见你了,这周怎么也要出来见见。男女坐在茶餐厅用八卦下饭,一人一杯港式奶茶,聊完了爱情故事,许子诠又问她下午什么打算。她一脸哀怨说一会儿约了中介看房。他挺诧异:所以你要搬家了?唐影点头,专心用筷子将许子诠面前梯笼里的三宝肠粉夹进勺子里一口吞下,两腮鼓鼓,几分含糊不清说:“租约下个月到期,心姿这几天忙着和徐家柏装修新房,这套房子之前我们俩一起整租的,我得重新租一个单间。”“准备租哪里?”“打算接着找找‘自如’,一会儿先去看双井附近的。”“你一个人跟着中介看房?”他又问。见唐影又探过筷子夹了一块肠粉,干脆伸手将自己面前的肠粉笼屉推到她跟前。唐影有些不好意思了,问:“你不吃吗?”他笑,嘴角弯弯逗她:“不吃,我怕胖。”唐影撇撇嘴,干脆利落又将最后一块肠粉消灭,接着回答许子诠的问题:“当然我一个人啦。要不你陪我?”本是揶揄,没想到许子诠一口应下:“好啊。”她睁大了眼:“你大周末的没约会?”他埋头夹了一份萝卜糕:“最近不太想social。没心情。”“妹子太多累到了?”她调侃。“唔,应该吧。”那人却心不在焉回答。唐影啧啧看了他一眼,环顾一圈布满各色茶点的小方桌,最终挑出一碟陈皮牛肉狮子头与炸酸奶酥献到许子诠手边,一脸怜爱:“喏,蛋白质,你补补。”租房中介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平头小哥,西装搭配绿色领带,挂职业笑容。三人约在双井地铁站附近见面。唐影要求不算复杂:小区新、房间有窗、独立卫生间,价格在5000元以下。如果周边有商区更佳、离地铁越近越好。小哥勤恳,领着两人看了好几套房,却都不得两人满意——唐影本以为许子诠只是下午无聊跟着自己转悠,没想到他竟一板一眼跟着挑剔起来:一会儿嫌弃小区太旧、楼层太低,女生住不安全,一会儿又嫌弃窗户太小,房间家具看起来压抑……兜兜转转一下午毫无建树,唐影也忍不住调侃,“你是给自己选房子,还是给我选啊?”许子诠眉眼含情:“有区别吗?”收到唐影目瞪口呆的表情,这才发现自己撩拨过火了,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对我很重要!不是说有什么别的想法。”唐影认真劝他:“许土豪,我的预算摆在那儿,你要是按照你家的标准来选,估计是跑遍全北京也找不到。”中介小哥也被逼急,决定先拿下许子诠:“其实照这位帅哥您这个要求,适合的房子还是有一套的。但……那位房东性格古怪,他不太在意钱,只在意租户的……唐影好奇:“什么?”中介小哥吐出连自己都不太理解的两个字:“腔调。”似乎担心两人没听懂,进一步解释:“用他的话说,租客要经过面试,腔调不能太低,他才肯租。”腔调这样的词汇,从来不在务实主义者的字典里,若不是许子诠太挑剔,他也不至于想到那位同样不好伺候的房东。唐影与许子诠相视,两人觉得好笑,对中介说:“那先看看房子?”腔调房东的房子在地铁站附近,交通十分方便,小区绿化森森,初春时节,树木刚抽嫩芽,好几只流浪猫在人工开辟的小径上散步,见了陌生人来也不害怕,许子诠本自诩“猫薄荷”体质,想要上前逗弄,只可惜这几只流浪猫被住户宠坏,肚皮滚滚又膀大腰圆,见了他,只随意点了点头,连尾巴都懒得摇。许子诠略微沮丧。中介小哥一边走一边介绍:“这小区特别新!物业也体贴周到,美女要看的这间楼层高景观也好,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央视大裤衩!那叫一俯瞰万家灯火!”要去的房子位于28层,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北京的冬天,在华灯初上之前,这个城市蒙着一层郁郁苍苍的灰色。华北平原少山,北京的边疆是环绕着的耸立高楼,城市里的一切建筑物在雾霾与晚烟中淡成远山,都市森林隐隐化作层峦叠嶂。三个人挤在实际面积40平米不到的开间转了转,除了中介小哥一通舌灿莲花的介绍,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这间房确实很令唐影满意,甚至连徐子诠都挑不出毛病来。唐影问了中介价格,人却挥挥手,皱着眉头:“价格特别合适,一个月5500,一堆人抢着要呢。但租不租还得看房东意愿呀。”他问了唐影工作与生活习惯,一下午的接触,他自认唐影应该符合要求,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为难,又问唐影:“那你,热爱音乐吗?”唐影一愣,说:“还行吧。”一旁的许子诠笑起来:“房东还考察这个呢?也是……”他注意到开间正中电视柜两旁摆着的一套黑色hifi音箱、cd机、解码器与功放,“这套设备旧是旧了些,但一看就是专业。”房东显然是个音乐发烧友,舍得砸钱,淘汰下来的设备不舍得扔,摆在待出租的屋子里,是宝刀未老的将军,租客更不敢处理。许子诠似乎真对这些音箱感兴趣,看了看线材,又将音箱的位置挪了挪,拉开柜子架上一排旧cd,挑挑拣拣,选出一张巴赫,点击播放。音乐包围了一居室。唐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哥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哎这帅哥懂这些啊,那太好了。上次一个租客学历工作各方面都好,本来都要签合同,偏偏签字前忽然问了一句能不能把那套黑乎乎的音响扔了,人也就那么一问嘛,结果房东直接翻脸,大骂他没有艺术细胞,拿了合同走人。”唐影好笑,“房东要求也是苛刻。那他什么时候能来面试?”小哥说您等等,我去打个电话。房东是在半个小时以后到的,平头正脸的中年男人,身材颀长,目测比唐影大了十多岁,是被岁月搓揉后微微发福的电线杆长相,眉目斯文又固执,她一下愣住,想起记忆中的另一张脸——程恪。房东进门的刹那,屋子里正放着《哥德堡变奏曲》,第一次听也是因为程恪。唐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缠绵的记忆伴随音乐光速般不管不顾涌上来,她看着眼前身影与记忆重叠,傻子一般呆在原地。中介小哥站在一旁,还没整理好职业微笑迎上去,房东就径直走向了端端正正坐在聆听位置“皇帝位”上的许子诠,表情喜悦,犹逢知己:“你也玩hifi?”玩器材的都知道,音箱摆放有讲究,许子诠的摆放是标准的“三分一公式”摆位法,房东一眼认出同好。许子诠愣了愣,与他握手:“懂得不算多,算半个发烧友。”房东点点头,指着那几台老旧机器,端出指点江山气势:“我三年前刚入门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不太喜欢冷声风格。不过这套设配真不错,但现在听起来解析力也能令人满意,音场开阔,就是三频差了点意思,音质也过燥了些。以前我也是这么摆,但一般两边会挂上挂毯衰减一些反射,让高频更圆润一些。”专业名词出来,代表着一场邀约:于观众是装逼比赛门票的邀约,而于许子诠,则是同场竞技的邀约。许子诠点头笑了笑,“挂毯可以的。我家是直接买泛音修正器,效果更好。至于这低频问题,我刚听了一小会儿,盲目猜测是您转接线的问题。您当时估计是新手,只记得煲音响,忘记煲线了吧?”房东一惊,像是才明白对手强劲。又听许子诠接着说:“线煲过以后,能改善毛躁感,高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偏刺耳。”他瞥了一眼还在对着房东发呆的唐影,说:“如果将来你住进来,想要改善三频问题,可以换根线,或者买个承重好的脚架,架着音箱,能有效缓解因为地面共振带来的影响,也能让声音更有层次。”房东露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赞许子诠,“你耳朵尖。”看了看唐影又问:“这是哪位要租呀?”房东的口音是典型老北京腔调,尾调懒懒,虽然与程恪相貌几分相似,但一开口就截然不同,唐影还没从记忆中反应过来,就听许子诠兴致满满替她装完了所有的逼——只见他煞有介事地走向唐影,信口开河起来:“对了,你不是刚刚还说这音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燥呢。”“啊?”唐影半抬了头看他。许子诠转向房东:“我刚仔细听了听听,音质不够柔和其实不仅仅是线的问题。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什么?”“这个屋子的电。”他看向中介小哥,一脸笃定:“你们这块,用的是火力发电吧?”唐影最后还是没有签下这份合同,房东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找到了一个配得上这间屋子以及屋子里虽然过气但却价值不菲音箱的年轻人,年轻人却在最后时刻放弃了他。看完了房子已经月上枝头。小区路灯亮起,出了门禁,中介小哥先行一步,忙活了一下午没能成功交易,他的背影透露出沮丧,两人缓缓在后头走着,影子被拉长,黏在脚下,许子诠总算问出口:“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唐影转移话题,“没想到你耳朵还镀过金?火力发电都能听得出来?”言下之意是怎么不上天。许子诠得意眨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水电柔,火电燥,风电飘逸,核电有力。背下就能扯。刚刚表现如何?”唐影表扬:“装得一手好逼。”他又不死心,继续问:“晚上一起喝酒?顺带……”目光幽幽看向唐影:“说一说你的心事?”唐影顿了顿,正要开口否认,对方直接打断,把唐影往自己身侧拉了拉,正巧一辆车飞驰而过,许子诠自动走到了马路外侧,继续念叨:“一见房东你就不正常了,看了合同更不正常,最后连这么好的房子都不要了。还说没有心事?”最终屈服。“他长得有点像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唐影吞吞吐吐,“最要命的是,连名字也像——”合同上房东的名字,也叫做程恪。第31章 “爱情”二字拥有比美图秀秀还要虚假的滤镜唐影曾很认真地追求过程恪。当然只是小女孩把戏。起初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思想单纯,只知道怎么对他好。后来但凡他来家里替她补习,她一定收拾干净漂亮,摆上满桌零食,水果切出花来,桌上倒两杯自制花茶,虔诚又整齐,乍一看以为是祭祖。程恪笑,似乎忘记这个女孩昨天才对他表过白:“这么隆重呢?”唐影半抬了头看他,眼神羞又坚定:“嗯。”他补习物理,她就死磕物理,成绩上去,她特地打扮,欢欢喜喜拿着卷子去他家敲门。周末中午,他正在卧室用电脑看电影,大白天拉着窗帘,他一身淡蓝家居服,头发乱乱,见了她,点击暂停,认真看她的卷子,对上她小狗般祈求夸奖的眸子,笑笑,大度揉了揉她头发,夸:“真不错呀。”唐影问:“你在看什么?”她第一次进男人的卧室,嗅觉敏锐,即刻捕捉到典型“别人家”的味道:空气混杂着木地板、南方夏天潮湿空气、摆放着的龟背竹、清新剂与日常起居交融的气息,她将此定义为“程恪的味道”,是清清爽爽的荷尔蒙。他的床摆在卧室进门的右手侧,被子随意翻开,米色棉麻四件套,枕头浅浅陷进一个脑袋的痕迹,显然刚刚睡醒,似有余温,她在等待程恪回答的同时莫名其妙咽了咽口水,忍住冲动,想要闭上眼嗅一下他的枕头——收集残留着的心上人味道。爱情是最万能的滤镜,他本该平凡的一切,在16岁的她眼里都如此神圣又美好。程恪回答,“《太阳照常升起》,姜文的。”她赶紧问,我也想一起看,可以吗?程恪当然说好,又嘱咐,看电影要乖。唐影跑到客厅搬来小椅子,庄重并肩坐在程恪旁边,电影早已放了三分之一,她只记得屏幕里的光比窗外下午的光更加明亮,讲述另一个时代年轻人、疯子、女人、男人、死人,或疯狂或争吵……魔幻的故事,16岁的女孩看不懂。而因为不懂,更觉崇拜。两个小时的时长,足够她睡一个午觉——她越看越困,脑袋与眼皮沉沉,背景音乐变成催眠曲,迷迷蒙蒙的梦中,她好像把脑袋埋进了程恪的枕头里,四周全是他的气息。“然后,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唐影对许子诠说,“我睡着的时候,他一直用手托着我的脑袋。怕我摔着。”她的呼吸喷在她的掌心,她的呼吸是他捧着的空气。“我是用鼻子去记忆一个人的。”唐影这么对许子诠说。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长让她梦里记住了程恪的味道,在以后无数的日子里,哪怕差点忘记了他的脸,仍可以用嗅觉调动思念。此时两人在一家酒吧肩并肩坐着,港式装潢,霓虹灯闪亮,黑白相间的复古瓷砖,特地营造90年代香港茶室偪仄气氛。许子诠歪着头听她的故事,暗红旋转灯球打在他抿着的唇上,问,那后来呢?从程恪掌心抬起脑袋的唐影有些不好意思,值得庆幸的是程恪掌心似乎干爽,只被自己枕到温热,没有口水痕迹。屏幕已经在放演员表,她揉揉眼睛问程恪:“电影结束了?”,程恪点头,笑:“你睡醒了?怕你醒,刚刚一直没动。手都酸了。”声音温温,正如窗外阳光。她心愈动。她过了好久才想起一开始去程恪家的目的:原本是想让他多喜欢一点她,而结果却是,她反而变得更喜欢他。在不对等的感情里,每一次触碰、较量、交手,都加重了她成为输家的筹码,泥足深陷的始终是她。陷到最后,输得难看。唐影叹了一口气,看向许子诠,说:“后来我才知道,男人偶尔的温情不代表爱情,哪怕他托着我的脑袋托了一个世纪,也不必然代表他对我动心。”“所以,我从此下定决心,远离一切不可控的感情。再也不做爱情里自不量力的傻瓜。”她认真看向许子诠。对方愣了愣,却笑起来:“难怪了,你这么多年没有恋爱。一方面是因为不愿意屈就追求者,另一方面又害怕不可控的感情。追你的看不上,段位高的你不敢爱,高不成低不就,到底要怎样?”他不是没有诧异为何唐影从来对自己不动感情。 明明从未恋爱,却像老手,无视他的所有套路与撩拨,狡猾的男人洞察女人心,如今才知道她不是不会动心,而是不敢动心,在感情上也小心翼翼追求腔调,不愿将就,又拒绝遭遇情伤可能,生怕姿态低入尘埃里,迷失自己。他的话让唐影一呆,倒没意识到自己在感情上如此拧巴, 脑中一时混乱,“也许是……” 忽然想起林心姿给自己筹划的未来,胡扯起来:“可能要找一个腔调很足的有钱老头。因为老,我没法真正爱上他,而因为有钱又腔调足,我没办法拒绝他。我好好守着这个人,等他死,然后在亿万家财里耗尽我的青春。”“比如那个房东?”“唔……胖了点……”说到后面两个人都笑了,许子诠手指无聊敲击桌面,侧了身子眼神看向前方,轻飘飘唏嘘一句:“如果你真找了这样的老男人,那么你说的那个程恪,就成了你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了。”不知是不是幻觉,唐影竟听出他语气几分酸意,诧异起来:“你还挺羡慕他?”"我没被姑娘这么装在心里过。" 他扬了扬眉毛,没否认。唐影喜欢了程恪好多年,名字刻在心里,伤透了心,印记才深。 许子诠却自问自己的心是一块沙地,女孩用指尖就能划下名字,然后风一吹消散,迎接下一个名字。一向好聚好散。吃惯了爱情快餐,也会羡慕法式大餐:一百分的仪式感、一百分的期待,以及可能遭遇的一百分的代价。他也期待刻下长久的名字。于是他纠正:“也不是羡慕。 ”再看向她,眼神诚恳:“而是,嫉妒。”就在唐影没反应过来时,许子诠已然靠近了一些,对她说:“其实,我倒有另外一条路推荐你。”酒吧声音嘈杂,他却故意放低了声音,让彼此之间的靠近变成理所应当,男人的气息包围住她,声音低低:“高不成低不就,那就取中间,唐影,你真的想要的绝不是有钱老头,你在等……”他用几个小时之前提到火力发电那样的笃定眼神看着她:“唐影,你在等一个和你棋逢对手的人。”不怕将就,不怕受伤,成为彼此的软肋,刻骨真挚并长久。他想,或许,他也是?酒吧放的音乐老旧粤语歌,关淑怡《难得有情人》,“含情待放那岁月,空出了痴心令人动心。”声音暧昧,搭配酒精的氛围,距离太近,于是两人的眼里只装地下两人,他甚至注意到她瞳孔的颜色,微浅,在灯球下流光溢彩。而棋逢对手的人选——“比如谁?”唐影抬头看他。心跳漏拍,眼有期待。比如我。他本应该这么说,再用坚定的眼神注视她,直到打破她的心防,再不管不顾地吻下去……可惜他没有,精心营造的氛围在下一秒被打破:一个电话声音不合时宜地撞了进来,两人惊醒一般各自后仰,装模做样各自找手机,找到一半,唐影才想起这个手机铃声完全陌生。她看向许子诠。许子诠的手上握着手机,正一脸迷茫盯着屏幕,而屏幕太大,该死,于是唐影也注意到,那一长串来电显示的名字——“人间最甜水蜜桃(^u^)ノ~yo”屏幕里溢出的甜蜜气息让此刻气氛霎时尴尬。水蜜桃?缓过来,唐影调整呼吸,抓了抓头发后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玩味看了表情扭曲的许子诠一眼。像在问:“啧,到底有多甜?”他捂脸,“…呃…如果说是……卖水果的……你信吗?”渣男最后挣扎,想要挽尊。下一秒就收到对方看傻子般的目光,许子诠赶紧坦白从宽:“好吧。是个妹子。只见过两面!昵称是她拿我手机改的。真名我都忘记!”兴趣已然全无,唐影收拾包包手机开始唤服务员结账:“难得你陪我逛了半天,酒我请。”许子诠想拦,可惜电话又响,来电显示里还是那个水蜜桃。配合铃声,像是撒娇,势必要将许子诠团团围住。“我先走了。”唐影利落叫了车,挎着包包三步两步走出了酒吧。脑子纷乱,似乎憋着气,又觉得荒谬,一切行动似乎全凭潜意识。唐影记得自己最后和许子诠说的话是:“对了,如果想要做一个合格塘主,还是把塘里的每一条鱼都记清楚名字年龄爱好职业比较专业?忘记了名字的塘主,可成不了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