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有点丧气:“所以我是不是有点太假了?”“你啊,哈,我发现一个词特适合你,好像叫——拧巴。”天已经基本亮了,酒吧更换门前小黑板,改成早餐午餐和今日特调咖啡。晨光照在两人身上,马其远甚至能看见唐影脸颊的边缘泛着小小绒光。他难得这么有兴致和她说话:“你总是喜欢在心里想太多,其实可以简单一些的。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但没关系,年轻本来就是拧巴的一个过程,我二十年前也这样。”“可我记着,您以前还说喜欢我那股力争上游的劲儿来着。”“是喜欢,但那种喜欢更倾向于欣赏。”马其远拍了拍手中的面包屑,抿了一口红茶,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看了她一眼,“不是心动。”“所以今天是心动了?”她傻愣愣接了下去。马其远笑起来,“你确认这话题要继续吗?”目光瞥到唐影无名指上的小小戒指。大佬一向目光凌厉,笑容淡去,他有些认真试探一句:“情侣戒?”唐影想到许子诠,脸上不自觉泛起笑,大大方方张开手掌对着马其远秀了戒指承认,“对啊。”“难怪干脆拒绝我一起喝羊汤。原来已经名花有主。”他叹。“是呢,现在小姑娘可坏了,都是多线程发展。哪怕倒追,也不会只追一个。”她眨眼,吃了早饭放松下来,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腮,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给他授课:“你以后遇到了要多小心,别被小姑娘们骗了。金庸小说早就说过,女人都爱骗人,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马其远没读过金庸小说,他自小看得更多的是希腊神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句话初一听新鲜,接着回味时想起自己经历,他越发觉得有趣起来。“原来还有这个理?那我要小心了。”两人相视而笑。在笑声的尾巴里,马其远的眼神落在唐影戴了戒指的指间,笑容也渐渐敛起。耳边是唐影继续叽里呱啦说着金庸,推荐他一读。声音轻轻脆脆对自己说金庸特别适合直男,各个年龄段的男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武侠小说里有江湖,而江湖之于我们的童年,相当于你们的漫威与魔法世界……他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像是十分感兴趣。可心里满满涌出的情感,他想,应该有几分叫做惋惜。唐影第一次发现和马其远聊天其实很轻松,不像之前习惯性紧绷——大概是因为曾经心有所求,所以她不得不为求所困。而当自己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甲方,公事处理完毕,反倒能自在与他闲扯几句。唐影拎包回要走的时候,彻底醒来的北京已经进入了早高峰。“对了,唐律师,这次谢谢你,辛苦了。”马其远起身,很认真看她。唐影一愣。这才发现,她曾经作为一个女人试图从一个男人那里得到的认可,如今终究通过她认真作为一个乙方而从甲方那里取得。与其把他的心当做项目来攻克,不妨直接攻克他的项目:爱情与荷尔蒙从来不是女人最可怕的武器,但脑子是,事业也是。唐影笑起来,“马总不客气,我应该的。”准备挥手告别。马其远点点头,却不急着告别,像是有话要说,顿了顿,还是问出:“所以,真的不要和我一起喝羊汤了吗?”马其远的语气轻松,眼神却牢牢锁着他。她的勤恳、随意,与她的拒绝,如今忽然都变成了诱惑。他忍不住再找机会,试探性捕获这场诱惑。两个人站在餐厅玻璃窗边,棕榈河小区绿化极好,重峦叠嶂的绿意能恍然忘记是在北京。初夏的晨光斜斜照在两人身上。他的邀约,让唐影愣在原地——一年前的许多许多天里,她常常在小区的外墙、自家破旧小区的窗前,仰望棕榈河里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它们华丽洁白,每一块砖都高贵。她总是伸长了脖子,试图窥探每一扇窗户里另一个世界的向往生活。而今天,当她终于名正言顺迈入这个小区,先前因为着急工作来不及审视,而此刻才发现,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滤镜破碎,它似乎也不过如此——钢筋水泥树木,做作腔调与拘谨又桀骜的行人。它有些旧、有些老、有些过时,也有些平凡。所以,大概是这份突如其来的审视给了唐影勇气——装逼的勇气:过去的她总以为,认识富豪才代表着腔调。而此刻才发现,年轻女孩与富豪之间最有腔调的动词绝对不是“傍得”、不是“约会”、更不是“讨好”,而是“拒绝”。傍得富豪、约会富豪、讨好富豪,远不如“姐姐我曾经拒绝富豪”的功勋章闪亮。装逼的底气是保证独立,绝不是成为附庸,要做最有腔调的妞,当然是果决对有钱人say no.初夏的日光里,熬了一整夜的唐律师,抱着电脑与厚厚资料,头发乱糟糟,似乎毫无腔调可言。可她却笑容灿烂地回头,对那位身价不知道多少亿的富豪,壮着胆子,说了埋藏在心里,一直想说又不敢说出的话:“哎,别老天天喝羊汤,大夏天的,您不上火么?”第54章 在他专心说话的时候,她在专心数他的睫毛:王玉玊番外(上)一直以来,王玉玊总是将自己过年不回家的理由大而化小,比如借口自己不愿意恋爱,甚至,借口自己喜欢女生。这样世俗又不轻不重的矛盾借口,总好过对别人承认,她曾恨自己的母亲,更恨自己越来越像她。家里第一个倒下的人其实是爸爸。记忆很清楚,在她27岁那年。他出车祸,双腿瘫痪,后半生离不开轮椅。起因是因为吵架,妈妈照例半夜将他赶出家门。再接到电话时人已经在医院,说是喝了酒,糊里糊涂横穿马路撞到了急驶的货车。妈妈就此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当然她一直都是,记忆中的她总是坚韧、强悍又无比固执,她高大,枯藤一样的手死死掌控每一个人——也是,温柔的女人哪里会将丈夫半夜赶出家门。而现在,这个曾经固执霸道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在一米见宽的床上都显得瘦小。紧紧闭着的眼在眉间拧成一道浓浓的“川”字纹,那是岁月送给操劳一辈子女人的礼物。她慢慢俯身,用指尖,试图温柔抹平这份赠礼。她曾经厌恶母亲的强势,并将父亲的车祸归结于此。可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份强势早已融进自己的骨子里,塑造今天的自己。才被她抹去皱纹的眉头,没多久,又一点点褶出“川”字,大半辈子的肌肉记忆,改不了。她怨她:“你连生病了都这么固执呢。” 顿了顿,叫出那句陌生又熟悉的:“妈。”王玉玊在家待了一周,照顾父母。医生说母亲的病情在一点点稳定,如果能够苏醒,就能回到正常生活。工作邮箱与微信群每天有一百条信息振动,她在医院的日子里,一边加班,一边给母亲读自己的项目报告,大多时候读的英文,防止泄密——毕竟医生叮嘱,要常常和病人说话。 假期临近,她对爸爸说,我可以接你们来北京的,我照顾你俩。爸爸摇头,坐在轮椅上,发顶斑白刺眼,“有亲戚帮忙的,你回去吧。玉玉,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给家里请护工,请保姆,打点亲戚与病房,又不放心,给家里与母亲的病房前各处都悄悄安装监控,临别前她叮嘱爸爸,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哪怕再是不舍,还是将这份挂念化成背影——早该知道的,所有的亲子缘分,终究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别离。回北京后深夜,常常一个人喝酒。她习惯把悲伤与压力淹死在工作与酒精里,过惯了“007”的日程表,庆幸楼下的居酒屋从不打烊。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男人来搭讪。惊讶的点当然不在于自己的魅力,而是搭讪人的胆识——眉清目秀,看起来比自己小两岁,戴斯文眼睛,瘦的,休闲装扮,拉了椅子坐在自己旁边,说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她笑,杯子上印着她的红唇倒影,危险魅惑,“你确定?”他也笑,不回避她的眼神,伸手招呼服务,要了一瓶日威,年份可观,价格不便宜,他倒大方。喝酒聊天,她不谈工作不谈家庭,只是闲扯,在心里堆彻高墙。他对她有问必答,被挖了个透彻,他睫毛很长,被镜片遮挡,需要近距离才能看到。王玉玊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当然他的声音确实好听,语速轻缓,像是大学时候学长再给自己讲题。在他专心说话的时候,她在专心数他的睫毛。两人喝完半瓶酒,他还欲再加。她止住,“别喝啦,再喝就醉了。”“不应该不醉不归么?”他问。“当然不。真醉了,别的事情还怎么做?”她起身,对他笑笑,勾手指像在哄小孩,“把酒存了,去下一场。”下一场在隔壁酒店。男人不是不惊讶。送上门来的可爱猎物,哪里舍得让他走——“当然,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的。”她看他。他这才发现她喜欢眯着眼看人,专注的时候像猫,聛睨的时候也像。浸过了酒精的眼神坦然而赤裸,带了侵略属性,和照片里,不太一样。他摸摸鼻子,小声说:“那…听你的。”进了房间,她熟门熟路让他去洗澡,掏出手机,踢了鞋子坐在沙发上开始看家里监控视频,信号隔绝千里从家乡传来,此刻父亲早就睡下,她快速回放今天视频,每天看时都是害怕的——怕照顾他们的亲戚懈怠,怕两个老人被护工欺负,更怕自己不经意又捕捉了他们的衰老。因为恐惧滋生,所以沉溺放纵。“喂…”那个男人打断。光溜溜长腿延伸到沙发下,王玉玊只套一件薄款风衣,横陈在沙发,男人愣了半天,喉结滚动吞一口唾沫,问:“你…经常这样?”她这才发觉他还没去洗澡,抬起头,疑惑他的问题:“所以你第一次吗?”“不,我不…我……只是觉得我们才见面…”他有些羞赧解释:“我可以、可以我们留个微信,然后明天我来接你下班,我们一起吃饭,周末我再来找你看一场电影…”在搭讪之前,他本来是这么计划着的。“你好磨蹭。”她被他逗笑,放下手机,起身解开风衣——他眼睛瞪地更大,风衣里只有一件黑色吊带睡裙,真丝细滑拢住她的身体,寸寸勾勒诱惑。她散了头发,意识到什么,对他解释:“哦,因为只想下来喝杯酒的,就在睡裙外随意加了外套。”她将风衣扔下,踩了拖鞋往洗手间走,一手拉着门回眸,“你的提议我不是很感兴趣。我现在去洗澡,你如果想走,随时都行。如果等我出来时候你还在,那就按照我的提议执行?”洗手间门关上,传来哗哗水声。他双手插兜,看了看门,最终坐下,叹一口气——这女人太强势。感慨中,当然努力回避心底冉冉升起的,那几丝期待。他的表现不算差…哦,甚至可以说是可圈可点。第二天王玉玊起床时,才意识到满地狼藉,毕竟,难得放纵。她伸手够到手机,发现已经过了八点。下午海淀还有讲座参加,她起身套上风衣。男人还在梦里。临走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熟睡的时候睫毛更长,褪去眼镜,比昨晚看着又年轻了几岁,25?26?她乱猜。不是没有考虑把他拍醒加个微信——发展成长期?转念算了,年轻人难缠。轻手轻脚,带上了门。下午的讲座在清华,关于电子商务与大数据,汇聚学界、司法机关以及律师等法律从业者,王玉玊坐在前排,一只耳朵听讲座,眼睛却盯着电脑屏幕里的文档与邮件,工作应接不暇。另一只耳朵还要抽空听客户语音。客户噼里啪啦发来一通指示,她皱着眉去听,碰巧轮到下一个演讲者上台,观众掌声雷动。她不耐烦往讲台看了一眼,只一眼,手机差点吓掉——台上西装革履站着的作报告的男人。正是昨晚那个。叫什么?她捂脸,连名字都没问。而他明显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眼神交汇,他不易察觉对自己笑了笑。欣赏她难得的愕然。他叫严吕宁。33岁,清华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耶鲁jd,刚被引进回国不久,从事互联网与电子商务领域法律研究,参与相关法律以及规章修订。算是业界新秀。严吕宁的报告一共讲了十五分钟,前五分钟的王玉玊从震惊到冷却,然后迅速从互联网上检索到他的全部公开信息。而后十分钟,她干脆扣上电脑,翘起二郎腿,一只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托着腮,歪头专心听他讲课。嘴角若有若无勾着笑,眼睛却专注望着他。他每说三句,她便点一下头,眼神直勾勾的,一脸求知若渴的迷妹神情。反倒是严吕宁心虚起来——确切的说,应该是害羞。严副教授顿了顿,摸摸鼻子,尽量不去看她。集中注意力,完成报告。“严教授好,我是a所ip部律师王玉玊。方便加您一个微信?”讲座结束,各位嘉宾与听众交流,严吕宁很快被律师与法务们围住。王玉玊也在其中,大家做友好学术交流,她顺带递上名片,对他笑地一脸坦荡。白天的她穿粗花呢套装,穿高跟鞋只比自己矮几公分。眼睛依然像猫,不过此时是一只家猫。而他知道她是一只豹子,她的样貌有些奇特,脸型线条锐利像被削过一样,可眼睛与嘴巴的线条却是钝的。尤其是她的唇, 唇峰模糊,嫣红在唇的边界自发晕开, 就像,他接过名片的时候在想——就像刚刚被吻过——被自己吻过。严吕宁难得心神不定。聊到新修改的电子商务法,严吕宁提到自己参与修订时提出的几点建议和对于几处修改的理解。围着的几位律师适时拍出彩虹屁,夸严教授辛苦,王玉玊也附和,点点头加一句:“是啊,严教授都有黑眼圈了。昨晚没睡好吧?” 歪头看他,眸子清亮。严吕宁瞥她一眼。耳边其它几个律师立刻接话,“还真是,一定没休息好。严教授辛苦。”“前几日还好。只昨晚有点事。”严吕宁礼貌应付,摸了摸鼻子,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确实……操劳。”王玉玊刚出了报告厅就被人叫住。她转身,带着笑点头:“严教授好。”他一脸严肃,看了她一会儿:“我送你,顺路。”将近北京高峰期,四环五环都堵出一条血路。王玉玊坐在副驾驶,吸了吸鼻子——一股花露水的味道。严吕宁的车载香水竟然是花露水,国民品牌 six god,莫名想起小时候夏天。“严教授住哪儿?”“叫我吕宁就行。”他专注开车,顿了顿才说:“前门附近。”“那昨天怎么会在我家楼下?”她歪了头问他。他没答,等了两个红绿灯才干干说:“碰巧有事。”车流凝滞不前,眼看着要等第三个红绿灯。王玉玊直接开了手机热点端出电脑开始加班。严吕宁看了她一眼,好奇:“这么忙?”“唔。”王玉玊注意力全在屏幕上,手下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又和唐影通了个电话,才扭头对已经快透明的严教授说:“一会儿聊哈,急事。”严教授没应,掏手机随便刷了几下,几分烦躁,又摁了两声喇叭——她从没注意过自己。曾经是,如今也一样。王玉玊收起电脑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路口,严吕宁开车不疾不徐,在高峰拥堵时的北京也依然保持稳当耐心。她这才想起他是不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开口:“对了,严教授刚刚想说什么?”“没有。”他干巴巴应,见她忙完,腾出一只手拧开车载音响,老旧粤语歌曲,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他更烦躁,想要切歌,刚伸出手就被王玉玊阻断。“听完这首嘛。我喜欢。”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开车。王玉玊找了舒服姿势靠在副驾驶椅背上,她喜欢他的车,凉凉空调风,花露水香味,像是回到童年夏天的竹席床。舒服地令人困倦,想起自己好久没睡一个好觉。黄昏的光被车窗过滤,她的生物钟被社畜生活驯化,白天清醒,夜晚清醒,唯独夕阳下山的时刻疲倦。音乐正好,车子稳当。于是,她就这么睡着。等王玉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耳边还是那首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小声循环播放。车子停在路边,东城区的老街,两旁是热闹喧嚣的服装店、小食摊,路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隔绝在了车窗户外面。模模糊糊,依稀是花露水的味道,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身在何方。往常醒来的第一反应是看手机查邮件与微信。而此刻,有人夺去了她的注意力——严吕宁一直坐在驾驶座,安静守着她。没叫醒她,只是将车小心停在路边,等她醒来。他看着自己,眼神变幻。“严教……” 她还未完全清醒。他打断,“叫我吕宁。”她弯嘴角无奈笑起来,说好,吕宁。她也回看他,说出结论:“吕宁,你喜欢我?”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她说得像肯定句。王玉玊的眼睛像猫,因为背着光,眸子亮晶晶的,毫不掩饰盯着自己。他忽然无法直视这样的眼神。伸手覆盖住了她的眼。叹了口气。他的掌心有些微的茧,抚在眼前,略微毛糙的触感。下一秒,她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王玉玊,我暗恋你,整整六年了。”第55章 她自信,她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的奢侈品-王玉玊番外(下)王玉玊怔了片刻。在王玉玊发愣的时间里,严吕宁的掌心仍覆在她的眼前,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轻轻从他的生命线上刷过。然后王玉玊拉下了他的手,试图回忆:“六年前…?那时候我在法国交换,你……”严吕宁抽回手,坐正,看着前方:“对,那时候我在美国,放暑假我们一群人去欧洲旅游,刚到巴黎,张若旭就给你打电话了…”张若旭是王玉玊的师兄,以及其中一任男友。听严吕宁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来。当时的她喜欢张若旭许久,难得男神师兄带着一群同学来巴黎,她热情招待,但注意力全在师兄身上。她带着他们七八人在巴黎玩了三天,旅行结束,她顺利拿下师兄。当然,那段感情因为异国,维系不过半年,当时一起玩的那些人也几乎没有联系。现在才知道,原来严吕宁那时也在其中。“现在有印象了吗?”他苦笑问她。王玉玊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没什么好抱歉的。毕竟王律师当初心有所属。” 这话微酸。他摁开车窗,夜晚街道热闹的声音涌入狭小空间,熙熙攘攘。“不是因为这个。 抱歉的是昨晚。 ”王玉玊侧过脸看他,将头发撩到耳后,眸光流转充满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抱歉昨晚,是不是毁了你暗恋多年的完美女神形象?”严吕宁一愣,笑起来,也侧头看她,“那要看哪一方面了?性格方面确实出乎意料。但别的方面嘛……”他顿了几秒,凑近她耳边:“远胜于,我之前每次想象。”“每次”一词意味深长。王玉玊一瘆,往后靠了靠,捏了捏耳朵,对此人刮目相看:“可以啊,严教授。”严吕宁长相斯文,哪怕坏笑时候也像好人。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饿了吗?我昨天晚上就找好了餐厅。想着带你一起。”“昨晚?”“对,找你搭讪之前。”“看来严教授这次有备而来?”“唔…”他两手把控方向盘,风灌进车厢内。打开车载广播,忽然想到什么,瞥了她一眼,十分不经意的语气:“对了,王律师,现在没男朋友吧?”“工作算吗?”“算吧…”他似乎松一口气,嘴角勾起,“我争取和它和睦共处。”老城区的晚风吹拂在在两人的脸上,车速均匀,两旁树影映衬烟火。车载广播放的是周星驰的老电影《美人鱼》有声剧。正巧播到张雨绮的台词:“……我有钱有身材,追我的人从这里排到了法国……”严吕宁忽然一笑。“怎么了?”王玉玊诧异。方向盘打转,他自嘲:“我从法国排了六年排到这里,好在,总算在2020年拿到了爱的号码牌。”王玉玊第三次见严吕宁是两天后。在a所。老板说请了学界新秀,也是自己的好友严吕宁教授来给大家说说新修订的《电子商务法》。团队秘书给大家买了麦当劳午餐,订了十人会议室。结果别的团队得知严吕宁要来,多方打听午餐会时间,最后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无奈换到顶楼最大的会议室。严吕宁进屋的刹那,王玉玊就收到了唐影微信——“卧槽!好帅。比照片帅!!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我死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勾起的嘴角,给唐影高冷回了一个问号:“?”“??不帅吗!!你知道为啥今天爆满吗!和电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专利、商标团队都来了!就是来看他的!”唐影义愤填膺。“人气这么高?”“呵!十万律师少女心中的梦。”唐影夸张。王玉玊没回了。把手机揣进西装口袋。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实女生占大多数。再看台上认真讲解的严吕宁,忽然几分不痛快。“嗤——十万律师少女的梦又怎么样…”王律师扬了扬眉毛,手里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额头,歪头看着台上,一个幼稚又得意的想法冒出:“反正,这个男人心中唯一的梦——是我。”十万律师少女的梦在结束讲座后就被少女们团团围住,咨询问题、探讨学术,添加微信。王玉玊直接抱着电脑直接下楼,昂首踩着恨天高从他们面前路过。工作了一会儿,收到微信——严吕宁发来的:“我在你们附近的咖啡馆。等你下班?”“……行。” 她尽量显得勉强。上了严吕宁的车,他便说带她去第二家餐厅。王玉玊好奇:“你到底准备了多少家餐厅?”“十家。”他笑,一手开车,另一手拧开音箱,“吃完这十家餐厅,你要是还不喜欢我。我就放弃。”王玉玊摇头,“等了六年,却只用十家餐厅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划算?”那边没说话了。车里放着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两人听完一小节,严吕宁才有些黯然开口:“十家已经够多了。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是否可能爱上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十家餐厅,不过是最后说服自己放弃的借口而已。”王玉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好奇,凑过去了一些:“严教授人气那么高,这六年来不会都没恋爱过吧?”他没应,哼了一声。过一会儿,睨她一眼:“感动吗?”“这么情根深种?”她哈哈哈大笑起来。难得像个小姑娘。“未必是这个原因。你少得意。”他被她的笑声感染,扯了扯嘴角,又说:“也可能是因为‘未完成的愿望’。你知道的,未完成的愿望是一个魔咒,人偏执起来比犯毒瘾还可怕。”王玉玊点点头,附和:“哦我懂了,有可能哪天真的实现了,你就会觉得,唉,她不过如此嘛?”“对,是这个道理。”严吕宁笑。王玉玊没说话了。扭过脖子去看窗外。“怎么了?”严教授问。“没。”干巴巴回答。车继续行驶,滑过北京的黄昏。几秒后。“哟。”严吕宁看右后视镜的时候顺势瞥了她一眼,明白过来了:“这时候就开始担心我始乱终弃了?”“……”第二家餐厅到第十家餐厅,他们在两周之内吃完。这些餐厅有王玉玊从来没听过的、有她感兴趣但一直没时间去的,也有王玉玊最喜欢的。吃饭的时候他们大多数在说话,而谈话的主题——围绕《电子商务法》:王玉玊手头新接的客户都涉足电商领域,类似咨询不断,她刚刚涉猎,正好抓着学界大神问个不停。严吕宁始终有问必答。仰仗学术身份,即便刚刚回国,他认识的律所圈与司法界大佬不少,对于行业也有研究,有关业务与前景,娓娓道来,像是给她上课。她在小小方桌的另一头,双手肘靠着桌沿,歪着头安静听他讲话。猫一样的眸子里装的都是他,他每说三句,她便认真点两次头。像个学生。专注眼神,似乎早就忽略了桌上玻璃杯里放着的那支玫瑰。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们会谈论生活。在他深夜送她回家的车里,她会打开手机监控,十倍速回看父母一整天时光,他们在小小的屏幕里迅速过完一整天,十倍速放大了他们的脆弱。那时候车厢的气氛会凝固下来。他能明显感觉到王玉玊的呼吸会在看视频的时候变重,像是隐忍的抽咽,呼吸间都带了水汽。车到她家楼下,他熄火,斟酌很久,还是很老土问:“要不要借一个肩膀给你?”她没动。但开始说自己的故事。比如27岁那年是自己人生的低谷:刚工作两年,工作尚未站稳脚跟,那时候薪水不高。压力却大。日日熬夜,父亲又突然出车祸倒下,正打算在北京买一套一居室的首付钱“嗖嗖”变成了轮椅与医疗费用。当初暧昧的对象也是个律师,本已经与她干柴烈火,却在项目上被董事长千金相中,毅然奔赴似锦前程……家中变故加上事业与爱情双双失意。还挺惨吧?她问。歪头看着严吕宁。严吕宁点点头。确实看不出来,闪闪发亮的她也有颓丧的过去。又听她接着说,好在,都已经是过去了。“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人生有一个“黑暗定律”:没有人是可以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每个人都会在年轻的时候遭遇一段或者几段最痛苦、迷茫、无助的黑暗时光。这段时间长短因人而异,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两年。这段黑暗时光,就像是蝴蝶厚厚的茧,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挣扎,然后熬过去。”“幸运的是,那时经历这段黑暗时光的我,正巧处于一生中最年轻、有力的时候。那时候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那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对自己说,它来了,但是没关系。它会过去的。然后真的不知不觉,一切就慢慢过去了。工作顺利了,升职加薪涨工资,爸爸的病情稳定,他又能接着和我妈吵架……”“所以人生还挺简单的是吧?当你把一切痛苦和麻烦都看成理所应当的,那么面对他们的时候,就会心平气和,像是招待老友,对痛苦厄运麻烦们说一声:嗨,您又来啦,来了就坐会儿呗。嘿,您又走啦?”王玉玊对严吕宁一笑,“结果就能挺过来了。”“今年我30岁,它们又来了。”王玉玊晃晃手机监控视频,苦笑对严吕宁说:“我妈出事了,住院,深度昏迷。我爸又……”她抽抽鼻子,鼻尖发红看向他:“但我知道,它们过一阵就会走的。只要我还没有倒下,只要我还不倒下。一切事情会慢慢变好,当然也可能会变坏,但属于我的苦难,它们终究都会走的。”而每个人的人生,也不过是一条一步一步走向孤独与隐忍的道路。只要他不倒下。“对吧?”安安静静的车里,严吕宁看了她许久,伸手,摸了摸她头发,告诉她:“对。是这样的。你掌握了人生苦难的软肋。它们更害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