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三声便被接通,却并不是季寒的声音,而是关邢。“你好,我是关邢,阿寒在洗澡,请你稍等一下。”关邢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疏漠,可声音却带着满足后的性感沙哑,听得人头皮都酥麻起来。胸腔的怒火更甚, 陆恒没像以往怂得直接挂电话,努力平静开口:“我是 陆恒,麻烦你跟三少说一声,我想出院,请……”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季寒不满的低斥:“谁让你打电话来的?”这语气,好像 陆恒和关邢说了几句话就十恶不赦。“三少,我要出院!”陆恒抓紧手机,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要求,他其实紧张极了,手心不停地冒出冷汗,连喉咙都哽得发干发疼。“你他妈腿都废了出院还能上哪儿去?你想出院?行,自己爬出去,老子管你是要去当乞丐还是去死!”一口气吼完,季寒直接挂了电话, 陆恒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愣了几秒,猛地把手机砸到墙上。“季寒,你丫的王八蛋!!”吼完,泪如雨下。与此同时,国外某五星级海景房里,两个男人坐在房间僵滞着。关邢侧躺在床上,古铜色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季寒刚刚留下的杰作,腿间有些许泥泞,颓靡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季寒,明明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却让季寒感觉到了一丝审视的威压。季寒把手机关机丢到一边,躺到床上没皮没脸的抱住他:“累么?要我帮你洗澡么?”他问着,手已经轻车熟路的探到关邢腰间揉捏起来。关邢是道上混的,浑身上下都是硬鼓鼓的肌肉,这会儿做完放松下来,腰上的肌理也是硬实有力的,不像 陆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绵软,像一团棉花,谁看见都会忍不住想捏上一把。“他腿怎么废了的?”关邢终于问了一句,声音慵懒勾人,季寒立刻寻着声把人吻住,满足的肆虐一番才松开,满不在意的回答:“他自己不看红绿灯瞎跑被撞的。”关邢掀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是再直白不过的质疑,季寒被看得有些心虚,拥着他保证:“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关邢挣开他起身去洗澡,走到浴室门口顿了顿,扭头漠然开口:“他哥还没死,就算废了腿,也轮不到你来管!”言下之意,就是让季寒不要再管 陆恒的事。季寒唇角邪肆的上扬,扯了浴巾迅速挤进浴室把关邢禁锢在墙壁和胸膛之间。“宝贝儿,吃醋了?”剩下的话被粗重的喘息和啪嗒的拍打声掩盖,这一次季寒做得很猛,关邢最后是被他抱出来的。身体一沾到床,关邢就裹着被子呼呼大睡,季寒拿起手机开机,给医生发了条短信:把人丢出去!短信发送成功,他重新关机,随手一丢,将手机丢进垃圾桶里。有些人,就像垃圾,该清理的时候,就不应该有任何犹豫。第十章 怎么阴魂不散“……季氏三少季寒与新婚夫夫关邢二人度完蜜月昨日回国,之前二人盛大的婚礼在网上引起热烈讨论,二人凭借超高的颜值和甜蜜度在网上人气居高不下,今日在机场更有不少粉丝自发前来接机,接下来我们回顾下现场的报道……”主持人的话说完,电视画面切到机场,在一众粉丝的尖叫簇拥下,季寒抓着关邢的手一起走出机场,两人身上穿着同款风衣,黑色冷峻,白色优雅,无比般配。两人并没有料到一下飞机会遭到粉丝和媒体的围堵,表情都有些紧绷,季寒更是全程冷着脸护着关邢往外走,饶是如此,粉丝的热情也并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因此越发觉得季寒很有男友力。“你丫有受虐倾向么?昨天看了一遍今天还要逮着看重播?”郑立提着外卖盒进来,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屏幕一下子黑掉,相拥的两人消失在视野中, 陆恒坐在沙发上没有吭声,脸色白得有些吓人。郑立打开外卖,拆了筷子递给 陆恒。他去得有些久,外卖都凉了,然而现在什么东西塞进 陆恒嘴里都如同嚼蜡,没什么区别。刚吃了两口,郑立拍了下脑袋看向 陆恒:“差点又忘了,现在想上厕所么?要不要先去解决一下?”郑立一惊一乍的问, 陆恒抓着筷子的手握紧,手背青筋鼓起,左手手腕上的纱布渐渐又渗出血来。郑立是在夜场混的人,一颗心早就冷硬如石,见 陆恒这样,非但没有安慰,还把昨天的事拎出来补了一刀:“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非要天天失禁让我帮你换裤子和床单才高兴?”陆恒不是失禁,只是他还没有适应自己双腿残废的事实,更没有适应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伺候的生活模式。“不想!”陆恒咬着牙憋出两个字,郑立白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刺激他,手指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隔了一会儿指尖顿住,目光从屏幕移开,一动不动的看着 陆恒。被他看得越发吃不下东西, 陆恒放下碗筷看向他:“还有什么事?”“陆家那个宅子,有人想买,卖么?”陆恒现在正需要钱,留着那宅子也没用,郑立会问他卖不卖,必然是因为买家身份不一般, 陆恒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谁想买?”“季寒。”“……”和季寒约好见面那天下着绵绵的雨,天有些凉, 陆恒畏寒,穿了一件蓝白格子的高领毛衣,让郑立提前一个小时把他送到约定好的咖啡馆。他拒绝坐轮椅,郑立招呼店员把他架进去。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他安静等待着季寒,苍白无力的企图粉饰自己已经残废的事实。季寒赴约向来都是踩点到,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清脆好听, 陆恒循声望去,看见那人穿着极贴身的西装,挟裹着绵软的雨露而来。走得近了, 陆恒闻到他身上有浅淡的男士香水味道,更加清晰的看见他手上那枚并不陌生的男士婚戒。陆恒竭力保持冷静,想尽可能洒脱的打一声招呼,然而尚未开口,就听见季寒劈头砸下一句:“你怎么还是这么阴魂不散?”第十一章 做新婚礼物季寒是真的不想见 陆恒。他和关邢度了蜜月回来,感情正浓,两个大男人虽然没有太强的黏糊劲,可入了夜到了床上也是使不完的精力。丢了那张电话卡, 陆恒这个人也从季寒脑子里被丢出去了。至少,和关邢一起的时候,他不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关邢的腰没有 陆恒的软,关邢的皮肤没有 陆恒的白。他和 陆恒在床上磨合了将近十年,别的不说,在这种事上早已对彼此熟悉得不得了,尤其是这个小妖精还存着讨好的心思,什么时候该紧什么时候该哭,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他爽得难以自拔。虽说这种事的契合度也是可以培养的,可这人若是老在眼前晃着,总会叫人心烦。是以,看见 陆恒以后,季寒的脸便黑了下来。陆恒忐忑准备的开场白腹死胎中,脸上的表情崩坏,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已经没有知觉的腿开始隐隐作痛。他局促的交握双手,努力思索着词句想要组成话语,季寒拿出打火机点了支烟,猛吸一口:“怎么,你不会是想跟我索赔吧?这腿是你自己跑出去被车撞的,可不是我把你推出去的,缺钱你也该找司机去!”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郁尼古丁气息的烟雾从他的口鼻涌出,笼罩着他的脸,遮掩了两分冷漠无情的眸。吐完嘴里的烟,季寒舔唇笑了笑,眼角泄出邪肆:“陆震还真是有本事,都他妈进去了,还能给你找个保姆照顾你吃喝拉撒,这次他没骂你是废物么?”他的语气里全是调笑,完全把 陆恒废了腿的事当成笑话来看。陆恒是不会发脾气,可他不是木头,这颗心该疼还是会疼。脸上再扯不出笑, 陆恒垂眸忽略季寒的问题,温吞吞的往咖啡杯里加糖。“你今天来不是要买陆家老宅么?”季寒叼着烟懒洋洋的扣桌:“我要买给我媳妇儿做新婚礼物,你肯卖?”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眼底是好整以暇的得意,似乎在等着 陆恒跟他生气跟他闹。加了两块糖搅拌均匀, 陆恒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和甜腻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像两种隐形的力量撕扯着他。灵魂痛得泣不成声,躯壳却伪装得漫不经心。“买下以后要做什么,是你的权利,我只关心你能出多少钱。”陆恒说着放下杯子,习惯性的舔去唇上的一圈泡沫。他做得随意,却没发现季寒的眸色一瞬间变暗变沉,卷起风暴。“你想要多少?”季寒问,神情和当初在夜场把 陆恒包下来的时候很像。陆恒没有立刻回答,拿出手机给郑立发短信:中介之前预估的价格是多少?郑立几乎是立刻回复:八百万!!!放下手机, 陆恒开口要价:“一千万。”陆恒要价也没有很高,一千万对季寒来说,不过是玩玩而已,而且能讨关邢欢心,就是一个亿,他也能砸着玩儿。季寒也觉得这个价格很合理,二话不说摸出支票,利落的写上数额,写完递给 陆恒,在他准备伸手接的时候,忽的又收回,微微眯着眼道:“陆氏破产的时候陆震都没卖它,现在你卖了,不怕死老头的棺材板压不住?”“搞垮陆氏的又不是我,就算有报应,也报不到我头上。”这话像拐弯抹角的诅咒,惹得季寒黑了脸,不过并没有妨碍 陆恒拿走支票。那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诅咒会应验得那么快……第十二章 不要命似的按照约定, 陆恒把支票给了郑立,作为他后半生的生活起居照看费。郑立帮 陆恒联系了一个骨科专家看腿,专家在帝都,郑立开车带着 陆恒不辞辛苦的跑了一趟,专家给出来的结论也是一样,尾椎骨以下的神经全都受创坏死,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陆恒怀揣着的那点微末希望被浇灭,失望密密麻麻的爬满心头。临走的时候,专家随口多问了一句:“你这种情况应该高位截肢的,怎么没截?以后两条腿肌肉萎缩了不是更难看?”陆恒张了张嘴,眼眶突然发热泛酸。他被推进手术室那天,只有季寒在医院。白跑了一趟,怕 陆恒心情抑郁想不开,郑立返程的时候索性来了趟自驾游,沿路搜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带着 陆恒去看看。说来可笑,腿好好的时候, 陆恒喜欢宅在家,哪儿也不去,如今腿废了,倒是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风景。回城那天下着绵绵的阴雨,秋意清浅的袭来,左手手腕开始隐隐发痒,季节性的提醒 陆恒,他曾为一个叫季寒的男人割过腕。车子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越下越大,坐在车里都能听见雨滴砸在路面上的声音。透过水蒙蒙的挡风玻璃, 陆恒看见小区楼下站了个熟悉的身影。他没撑伞,就那么站在雨幕中,笔挺的西装湿透,像一尊雕塑,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卧槽,这位爷怎么在这儿?”郑立嘀咕了一声,当即停了车,拿了车里的伞朝季寒跑过去。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季寒掀眸看向郑立,忽的伸手一把掀开他,大步朝车子这边走来。车子没熄火,借着车前灯的光亮, 陆恒看见季寒的下巴冒出胡茬,满脸憔悴,不过半个多月没见而已,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全然没了新婚的意气风发。季寒走得很快,到了车前,他俯身拉开车门,冷风挟裹着水汽立时扑了进来,季寒单手撑着车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眸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冷肃,极具威压的朝他袭来,他脑子木木的,忘了避开,直勾勾的与季寒对视。良久,季寒忽的抬手盖住他的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唯有眼皮上冰凉的布满薄茧的掌心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然后 陆恒听见季寒性感沙哑的声音:“别看我,不然干死你!”他说得咬牙切齿,语气里是莫名其妙的怒气,好像 陆恒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的手太凉了,冻得 陆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什么事吗?是房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陆恒试探着问,实在想不明白这么讨厌自己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季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径直把他带到医院做了一系列的全身检查。检查的时间有些长,从心电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季寒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脚边丢了一堆烟头,嘴里还叼着一根猛抽,不要命似的。护士推着 陆恒过去,他闻声抬起头来,看也没看 陆恒,吊着一口烟嗓低问:“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护士说要等全面的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确定要不要做手术,季寒点点头,把没抽完那支烟丢到地上碾灭,抬抬下巴,示意护士把 陆恒送到病房。陆恒抓住季寒的手:“什么手术?”第十三章 割腕好玩吗?季寒没回答 陆恒的问题,他对 陆恒向来如此,有什么事自己拿了决断便是,别说商量,连知会一声都不会有。做完检查, 陆恒被送到vip病房休息,车祸以后他的身体虚得厉害,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走进病房,在床边坐了许久才离开。这一觉 陆恒睡了很久,醒来时已经天已经大亮,床头的小闹钟显示已经是中午一点,没吃早饭和午饭,胃饿得有些犯疼。他没委屈自己,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想让护士送点病号饭来,然而呼叫来的不是护士,而是季寒。他脸上的胡子已经刮得干干净净,换了身休闲装,恢复平日的散漫不羁,手里反常的拎着个硕大的保温饭盒。陆恒看看饭盒又看看季寒,脸上写满了戒备,偏偏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吃啊,还等着我亲自喂你?”季寒没耐性的催促, 陆恒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要揭开盒子。左手的伤口才刚结了痂,使不上力,只靠右手根本揭不开,季寒用一直用余光斜睨着他,见状啧了一声,抢过盒子一把揭开,把里面的饭菜端出来。饭盒挺大,有四层,一份米饭,两个菜,还有一个水果拼盘,荤素搭配着,看上去营养很均衡。季寒把盖子丢到一边,表情露出鄙夷:“腿废了,你这手也养残了?你还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他看不起 陆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恒全当做没听见,闷不做声的拿了筷子吃饭,季寒觉得没趣,想移开目光,视线在他左手手腕处停滞了片刻。他手上又多了一条伤痕,痕迹比之前那一道新一点,刚脱了痂,伤口新长出来的肉粉粉的,似乎比之前那一道还要深上几分。“好玩么?”季寒问了一句,胸腔涌起烦躁,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有急着点, 陆恒吃得专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反应迟钝的应了一声:“什么?”“老子问你割腕特么的好玩吗?”季寒拔高声音质问,眉眼都卷挟着怒火。陆恒垂眸,温吞吞嚼完嘴里的饭菜,咽下:“没什么意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说得平静,却像是在跟季寒解释和保证,季寒一腔怒火没地方宣泄,憋得胸腔发疼,再屋里来回走了两步,一脚踢在床脚:“老子管你去死!”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开病房。病房安静下来, 陆恒又勉强自己吃了两口,胃疼没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他单手握拳按住胃部,忍了一阵实在忍不住了,又按了呼叫铃。这一次是护士来的,见他疼得脸色一片惨白,护士立刻叫了主治医生来。其实这不是 陆恒第一次胃痛,从前两年开始,他的胃就老是出毛病,最严重的一次,他陪季寒在家里喝酒,喝得多了,趴在马桶上吐,竟然吐出血来。那次以后,他便注意了许多,至少早餐是一定要吃的。医生给他打了镇痛剂,然后又是一通检查,因他病得急,检查报告出得很快,不过检查结果医生不肯告诉他,一定要家属到医院才行。陆恒没办法,让医生给季寒打电话,然而一直是占线,镇痛剂的药效渐渐消退,胃痛隐隐有卷土而来的征兆, 陆恒怕自己痛死在病床上,拉着医生逼问:“我腿都这样了也还好好活着,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医生犹豫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放弃原则坦诚相告:“陆先生,你的检查结果显示,你得了胃癌,恶性,癌细胞已发生病变扩散。”第十四章 签了这份捐赠协议陆恒以为遇上季寒,废了两条腿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然而这事在那份诊断书面前,什么都算不上。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病变扩散至大半个胃,就算做手术切除病变部分他也只能靠着营养液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他向来扛不住事,这么多年不是躲在陆震身后,就是仰季寒鼻息活着,现在却独自一人生扛了自己的绝症通知。季寒是在 陆恒知道自己胃癌晚期第三天到医院来的,那个时候 陆恒已经能很冷静的看待自己离死不远这个问题了,他有点好奇,季寒知道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然而没等他告诉季寒这个消息,季寒又抢先一步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那天的季寒比之前更憔悴,眼眶满是血丝不说,下巴的胡茬已经冒出指甲盖那么长,平白添了几分粗犷沧桑。那天下着雨,他走进病房时,风衣上挟裹着水汽,已是半湿。走到床前, 陆恒甚至被他带来的冷风刮得汗毛竖起,然后季寒拿了一沓文件摆在他面前。文件有些厚,以 陆恒的脑子,看上两天都不一定能完全理解里面的内容,但他一眼就看见了文件封面上的标题。捐赠协议。捐赠什么?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份这样的协议?陆恒诧异,目光下移,看见甲方写着关邢两个字,乙方则是他自己。乙方 陆恒,自愿将眼角膜捐献给关邢……这些字眼像锈钝的刀锥一样,撬开 陆恒的脑子,一点点刻在他的脑子里,将他之前准备好的话语全部击溃冲散,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签了它!”季寒命令,从胸前的风衣口袋拿出一只钢笔递给 陆恒。那支钢笔纯黑,中间有半指宽的蓝色亮带做点缀,设计得很有质感,是国外某个很有名的钢笔品牌做的,全球限量销售,一支售价好几万。是 陆恒大学做了好几个月的兼职省下来买给季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用到今天, 陆恒从没想过,有一天季寒会拿着这支笔逼自己签眼角膜捐献协议。陆恒没有伸手接笔,也没有哭,脑子麻木着,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现在是伤心还是绝望。“我让你签了它!”季寒拧开笔帽把笔塞进 陆恒手里,然后翻开协议,抓着 陆恒的手按到空白的签名处。滑润的笔尖在纯白的纸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陆恒的瞳孔猛地紧缩,惊醒过来,挣开季寒的手:“我不签!我不是自愿的!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死死的抓着那支笔,好像拿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器。第十五章 去死你愿意吗?陆恒不懂,一点都不懂。他不懂陆震和关邢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懂他们之间的纠葛,为什么要牵扯到自己身上。他看着季寒,因为缺氧眼角被逼得发红泛起水光,像十六岁生日那天,被他拖到车上一样,只是现在他眼底多了决绝的怨恨。“我要死了。”他说,季寒正发着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陆恒直勾勾的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自虐一般继续道:“我得了胃癌,医生说癌细胞已经病变扩散了,我最多能再活……”“不是正好吗?”季寒忽的开口,那声音有些轻,却很坚定, 陆恒甚至看见他眼底飞快的闪过庆幸。“你说什么?”陆恒痴痴地问,季寒松开他,难得好心帮他理了理衣领上的褶皱。“你要死了,把眼角膜给他不是正好吗?反正你也用不上了!”反正你也用不上了!陆恒在脑子里设想过千百次季寒的反应,这个人会不会有一点点的难过?毕竟他们一起做过那么多次那样亲密的事。他们的心也许从没走近过,可他们的身体应该是记得彼此的。他们……陆恒想不下去,眼前的季寒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还一喜欢就那么多年?胃又开始绞痛,捎带着连心脏都痛起来,痛到呼吸都带着刀刃,刮得喉咙血肉翻飞。痛到极致,软弱至极的骨子里猛然生出两分反骨, 陆恒握紧手里的钢笔,猛地抬手朝自己的眼珠插去。“你做什么!”季寒眼疾手快的扑过来拦住 陆恒,钢笔笔尖戳进季寒手背,血珠迸溅出来,有一滴落进 陆恒眼底,视线瞬间变得一片猩红。血液沸腾起来,似有血雾蒸腾,咕噜噜往外奔涌着疯狂, 陆恒笑出声来:“反正我都要死了,留着这眼珠也没用,不如捅着玩看看!”“你敢!”季寒威胁,眸底卷起黑沉的戾气,怒得可怕。若是以前 陆恒看见这样的季寒,恐怕早就怕得两腿哆嗦,可现在他连这条命都快要失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陆恒爆发出意想不到的英勇,他死死的握着笔,直视着季寒的眼眸回答:“我敢!”他对自己,向来狠得彻底。有所求的人总是会败给无欲无求的人。季寒就是这样败给 陆恒的,他想要 陆恒的眼,而 陆恒一无所有,别无他求。“你要怎样才肯签这份协议?”季寒问,他在跟 陆恒商量,这是 陆恒跟他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 陆恒说话,为了关邢,他果然什么都可以做。“我要你陪我去死你也愿意吗?”陆恒问,语气有些阴冷渗人,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季寒抓着他的手拧了一把, 陆恒吃痛松手,季寒后退几步,皱眉把钢笔拔下来毫不犹豫的丢出窗外。这些年, 陆恒送季寒的东西很多,但被季寒留下来的,只有这一支钢笔。现在,这支钢笔也没了。第十六章 下午就签捐赠协议季寒那天的手伤得有些严重, 陆恒那时气急了,用了很大的力气,钢笔笔尖险些贯穿季寒的手背。如果季寒要告 陆恒故意伤害罪,那样的伤去做鉴定出来,验伤报告应该会写三级伤害。但季寒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还想要 陆恒的眼角膜。至始至终,他都没对 陆恒得了胃癌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因为 陆恒这个人是死是活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唯一可取的是, 陆恒的眼睛没瞎,且视力有5.0,这是一双很适合关邢的眼睛,在极恰当的时间空置出来的眼睛。郑立来医院看 陆恒的时候,被 陆恒浑身的萧索颓败吓了一跳,那时季寒已经在让医生对 陆恒的身体进行手术前的数据监测。他没有再征求 陆恒的同意,但已经做好随时给 陆恒和关邢做手术的准备,他很肯定, 陆恒会回头找他。陆恒请郑立带自己去监狱探望陆震,他总是自己打脸,就像现在距离他上次说再也不会去打扰陆震过去不过短短数月。这次陆震来得很快,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寡淡, 陆恒拿着话筒,再翻涌不起半点欣喜激动。陆震拿起话筒, 陆恒没有急着说话,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陆震破例率先开口:“车祸好了?”他还不知道 陆恒腿废了的事。“好了。” 陆恒平静的说,随即补充了一句:“只是腿废了。”“腿废了是什么意思?”陆震追问, 陆恒扯唇笑起:“就是这两条腿成了摆设,再也站不起来了。”“……”陆震没了声音,唇抿成一条直线,拿着话筒的手微微收紧,可以看见他手背上鼓动的血管筋络。陆恒想,也许这个哥哥,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但接下来,他要亲手打破自己最后一丝幻想。“哥,关邢瞎了。”“你说什么!?”陆震‘噌’的一下站起来,卷曲的电话线被拉到极致几乎要绷成直线,陆震一拳砸在探视室的玻璃上,指骨的皮破了,血立刻涌下来,足见他那一拳有多用力。陆恒废了腿,关邢瞎了眼,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看上去好像是等同的,可对比下来,陆震对 陆恒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冷漠。陆恒感觉陆震那一拳好像打在自己胸口,心脏被打得破了个巨大的洞,正飕飕的刮着冷风,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能填补上。“哥,你不用担心。” 陆恒轻声说,喉咙哽得难受,他感觉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都在翻涌着委屈,眼底却一点泪意都没有,他看着陆震,像第一天被带回陆家后,每一次仰望崇拜这个会给自己庇护的哥哥。“我会把我的眼角膜捐给他,反正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留着也没什么用。”陆震慢慢消化掉关邢瞎了这个消息,他看着 陆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良久,他缓缓坐下,对着话筒低喃:“你真的决定了?”他问,好像只要 陆恒想明白了,他就赞同 陆恒这样做。他不逼迫,也不阻止,甚至都没有问一句 陆恒为什么会想把眼角膜捐赠给关邢。陆恒有些拿不稳听筒,他调整了下呼吸,笑了起来:“嗯,下午我就去签捐赠协议!”第十七章 我陪你玩陆恒是在季寒来医院换药的时候找到他的。他向来不愿意委屈自己,哪怕只是换一个药,也要找个清静点的vip病房,以免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被人磕到碰到。给他换药的是个干净清秀的男医生,男医生胸前的工牌还标着实习生,性格有些腼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和高中时的 陆恒有点像。陆恒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等男医生帮季寒换好药准备帮他缠纱布的时候推动轮椅滚子过去。“可以让我来吗?”陆恒低声问,男医生下意识的看向季寒,季寒盯着 陆恒,目光犀利,恨不得把他的皮囊刺破,翻看里面那个懦弱悲哀的灵魂。陆恒任由他打量着,过了一会儿,季寒把手从男医生手上转向 陆恒, 陆恒极自然的上手替他包扎。陆恒的手很纤细,皮肤又白,单看手的时候几乎看不出男女,曾经有一度,季寒很喜欢让 陆恒用手帮他纾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