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像是大梦一场,突然醒来,不是这条街,他早就不在那座小小的城市里了。“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艾伦嘴巴一张一合,东北腔中文里间杂了几句英文。岑北亭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始终凝望着窗外,手指无节奏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他顿了顿,静了半晌,突然说:“等下吃饭。”“嗯?”岑北亭说“把刚才发布会上的同声传译也请过去。”*“???”“!!!”艾伦聒噪的嘴猛地停住了,他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嘴巴咧成了一个巨大的o形,好像被人硬塞进了一只鸡蛋,“你你你,”他夸张得像喘不上气,兰花指都翘了起来,说:“不是吧……”他一直觉得岑北亭是那种一辈子都开不了窍的人,他玩心太重,对他而言,打篮球是玩儿,在阿尔卑斯山上滑雪是玩儿,开公司也是玩儿,但谈恋爱不是。谈恋爱太麻烦。付出太多,反馈刺激不高。所以他就这么一个人瞎过过。艾伦看不过眼,他觉得,岑北亭在工作上严谨、严苛到几近变态,多半是因为欲求不满,要是能把毛撸顺了,说不定他们日子还能好过点。于是他瞒着岑北亭,给他介绍了许多女孩儿。这些女孩都很不错,又漂亮,性格又好,可她们忍了岑北亭几天,联系就断了。艾伦莫名其妙,按理说,岑北亭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钱还有钱,再怎么放进婚恋市场,都是抢手货,他一问,这些女生不约而同的回复都是——太作,难哄。而且还扣。别人大老板情人节,又送花又送表还送车,他呢?日子不记得就算了,反复暗示,他就发来一段会自动发射烟花的小程序,这破玩意儿值几毛钱。艾伦实在为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抹一把辛酸泪,岑大佬写的程序,这一段,拿出去能卖百十来万,不比她们想要的名牌包包便宜啊。现如今,岑北亭这只又作,又难哄的猪,终于要开始拱白菜了,让艾伦几乎感动到要留下老母亲的泪水。岑北亭瞥了艾伦一眼,鄙夷地往后一靠,手臂展开,闲适地搭在椅背上,说:“别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看我。”艾伦啧了一声,暧昧地说:“你看上哪个同声传译了?”“你想什么呢?”岑北亭嗤笑。艾伦说:“我想什么?是你想什么吧,你没打什么算盘,请别人做什么?”“人多,热闹,行不行?”“你肯定看上谁了,”艾伦笃定地说:“不对,你也没看见人啊。”艾伦惋惜地说:“哎,有的女生虽然声音很萝莉,但真人很恐龙的,这种叫声骗,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的。”岑北亭曲起手指,指节狠狠敲了艾伦脑门一下,说:“还恐龙呢,我看你就是个恐龙。”车停了,岑北亭拉开车门,大步下车,“滚下来。”*接风宴其实也就这么回事,五星级高档酒店源源不断供应着香槟,红酒,日本和牛和帝王蟹刺身。餐桌上,几位商业合作老友,和几位有潜在合作意向的商业代表,正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岑总这次回国,开发的是‘神迹降临’这款游戏吧。”“是。”艾伦作为岑北亭的新闻发言人,替他回答这些没意思的问题,“目前项目的代理商还没定,以后有机会,多多合作,多多合作。”“那肯定的,那肯定的。”岑北亭喝了几杯,却不在状态,高脚杯离续了红酒,却没喝,搁在桌上,一边继续地和大家说笑,一边默默手指捏了捏眉心。“李小姐,您来了呀。”艾伦突然带进来一位年轻女士,热情地招呼,并且要服务生在岑北亭和自己中间加座位,经过岑北亭的时候,他俯下身,低低地对岑北亭咬耳朵,揶揄道:“这位,你同声传译哟。”岑北亭微愣,抬眼看,这位李小姐有些羞涩、又有些受宠若惊地低下头,与他对视。李小姐长得不错,肤白貌美,身材高挑,打扮得体入时,和耳机里传来的温柔的女声,极其相符。但岑北亭却蓦地失望了。也是,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他笑笑,绅士地请李小姐入座。他又坐了一会儿,松了领带,出门透气。他推开门,又有人进来了,和他撞了个满怀。女生留齐肩大波浪卷发,左耳上别一枚银色耳饰,上身是红色真丝花边衬衣,下身穿黑色包臀裙,肩上挎着一只黑色方形小包,脚上踩着裸色尖头高跟鞋。她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香水味儿,沁人心脾。她撞上了他,岑北亭下意识扶了一把,手握在她的胳膊上,然后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地说:“小心。”“不好意思。”她说。酒店的灯光下,岑北亭看见了她的脸,他的眼神一暗,再没有向外走。原来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作者有话要说:世界上有这么多咖啡厅,你却偏偏走进了我的这一间。——《卡萨布兰卡》第29章 chapter29许欣从岑北亭怀里退开,局促地将刘海拨在耳后。翻译工作结束后,她收拾东西回公司取资料,徐姐来了电话,说有人要请吃饭,这种饭局难得推掉,她随口就答应了,但没想到“启明科技”的老板竟然也来了。岑北亭说:“进来吃饭吧。”他原路返回,领着许欣回到餐桌。他身边加的座位已经被许欣的同事占了,于是又请服务生加餐具,他没有刻意让许欣一定和自己坐在一起,而是让她坐在和自己更熟悉的同事旁边。岑北亭落了座,艾伦立刻凑过来问:“你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转了个身就回来了?”岑北亭说:“把嘴闭着,吃饭。”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多。许欣晚上吃得少,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大家谈生意,她插不进话,在一边静静听。觥筹交错里,她不知不觉想到以前跟岑北亭一起吃饭,那时岑北亭总往她盘子里塞肉,生怕她抢不过李晓侯,为了不让李姨难受,他还把她剩下的面吃了。脸颊她因为室内的温度和酒精微微发热,她突然听见艾伦说:“今天的会你们也辛苦了。”艾伦代表“启明科技”向她们敬酒。“谢谢。”许欣和他碰杯,呷了一口。艾伦又说:“李小姐,我们老板很喜欢你们的翻译,今天特意点名请你们过来。”李晓玲受宠若惊,忙说:“我们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许欣抬头瞥向岑北亭,隔着室内铁板锅升起的烟雾。他坐得有些远,难得的安静。看起来岑北亭似乎没多大变化,还是老样子,看谁都是笑着的,一双桃花眼眼尾很长,向上扬着。但如果看得足够仔细,还是可以看见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对于很多人来说,时间是流水,在缓慢、静默、籍籍无名里打磨平整尖锐的棱角,变成一枚圆润但平淡的鹅卵石,沉积在河床的深处;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时间却是一把刀,刀刀见血,刀刀下肉,残忍无情地整削着血肉和骨骼,让心中那团隐蔽的烈火锋芒毕露。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高档定制西装,深色呢绒胸前口袋点缀着一根金色锁链吊绳别针,他端着红酒杯,随意地摇晃了一下,宽阔而舒展的肩膀已长成,犹如大山一样结实厚重。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岑北亭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谈着多少亿多少亿的大生意,令人咂舌。他还记得以前的一些小事么?她不禁想,应该不记得吧,连她都忘了个精光。“这次合作非常愉快,”岑北亭出入商场多年,八面玲珑的说话风格让他如鱼得水,他笑着说:“希望以后还能和贵公司合作。”李小姐级别比许欣高上一级,红着脸,先跟岑北亭碰杯敬酒,说:“我一直都非常想跟启明合作,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真是高兴呀。”许欣没说话。这活儿可不是李晓玲真心想干的,而是没人接,硬塞过来。虽然之前一直没见过真人,但启明科技的这位老总挺有名,因为太奇葩有名,给他做同传,能逼疯人。他说话快,爱骂人,经常在新闻发布会上不按常理出牌,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一扔,然后桌子一拍就骂人,这怎么给他做同传?为此李晓玲来的时候,在车上抱怨了徐姐一路,也拿她是新来的说事,说她太蔫,遇到事只会揽,不会推,最后直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许欣,让她自己上场。现在见着了岑北亭真人,李晓玲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大逆转,露出的笑比这半年实习期里给她的还多。岑北亭笑笑,转过杯对向许欣。这时李晓玲挡下,说:“岑总,她不能喝,要开车呢,我替她陪您再喝一杯吧。”于是斟了酒,又和岑北亭喝了一杯。岑北亭笑笑地和李晓玲连喝两杯,遥遥望了许欣一眼,什么也没说。大家继续说说笑笑,甚至借着这股酒劲儿敲下了一大笔订单。这顿接风宴一直吃到晚上十点才各自散去。除了许欣,大家都喝了酒,李晓玲喝的有些多,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她起身时抓上了岑北亭的手臂,然后又在岑北亭看向她的时松手,歉然地笑了笑,说:“岑总,不好意思,喝多了。”“没事,我也喝多了。”岑北亭说,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喝醉了的样子,眼睛黑亮,像白玉上镶嵌的一对黑曜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他手指弹了弹袖口被李晓玲抓出来的褶皱。这个动作让李晓玲脸僵了僵。岑北亭笑眯眯地说:“几位美女喝多了怎么回去?”李晓玲有些沮丧,她本以为岑北亭会主动提议送自己,但显然现在他压根没有这个意思。她只好说:“我同事送我吧。”岑北亭看向许欣,微微颔首,说:“好,路上小心。”他已经穿上黑色呢绒大衣外套,在其他人鞍前马后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上了车,李晓玲的酒便醒了。她打开暖气,脱掉外套,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管口红,拨下副驾驶座上的镜子补妆。“没想到启明的老总这么年轻。”她点评道。许欣打火,发动车,换档位,转动方向盘。李晓玲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低头看手机,说:“你知道么,这次吃饭,是那个启明科技的老板亲自请我们的。”许欣等着下文,打转方向盘,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辆骚气的红色法拉第发动机声轰鸣,飘似的超了她的车。李晓玲说,“你说这说明什么?”许欣说:“说明什么?”李晓玲笑了一下,说:“许欣,你没男朋友吧。”“没。”许欣答道。李晓玲便说:“怎么不谈一个?”“没时间。”李晓玲哦了一声,低头玩着手机,她又问许欣多大来着,许欣说二十六,李晓玲说:“那不是跟启明的那个老总差不多大,他今年二十七。”许欣意识到原来李晓玲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查岑北亭的个人信息。“嗯。”许欣两手握着方向盘,停车,放下手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红灯读完秒数,然后变成跳动着的黄灯。她缓缓松开刹车,加速,淡淡地说:“李姐,安全带。”李晓玲继续查着关于岑北亭的资料,逐字逐条地说给她听。岑北亭的公司最开始开在加拿大,近期才向国内发展,所以关于他的信息,大多也在外网。外国记者对他的评价很糟糕,说他脾气大过于天赋。“真是年少有为,”李晓玲说:“网上说他跟一个叫jelly的超模女友分手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单身。咳,这种,不是单身能挖也要挖啊。”“到了。”许欣一路将李晓玲送到了小区。“好。”李晓玲回过神,从车上下来。许欣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开车离开。*城市的另一头,那辆红色法拉利被堵在市中心广场的转盘十字路口。岑北亭坐在后排,摇下车窗玻璃,散了散车里的酒气。“怎么回事儿啊?交代一下吧,赶紧的,再不说我都要到家了。”艾伦一手撑着岑北亭的膝盖,冲他扑扇着自己那双迷人的蓝色大眼睛。岑北亭斜了艾伦一眼,然后用膝盖狠狠撞了一下他的手,不耐烦地说:“离我远点。”艾伦举起双手,上身向后靠,“ok,”他又说:“岑,我太了解你了,每次这种新闻发布会结束,你那张贱嘴没把别人翻译小姑娘弄哭就不错了,哪还会请别人吃饭?所以今天到底哪一位是那个speciallady?是那位李小姐,还是那位许小姐啊。”“两位小姐都是东方美人,但又是不同风格,那个李小姐呢,年纪稍长一些,所以身上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非常迷人;而那个许小姐呢,性格沉默内敛,有一种神秘感,两位我都非常喜欢呢。”他难以取舍地摸了摸下颚,说:“如果非要我选一个,我大概会选那位许小姐,你看到了么?这位许小姐的腿,尤其是那小腿线条,实在是太性……”艾伦嘴里“性感”两个字的第二个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岑北亭捏上了耳朵。岑北亭骂道:“你中文是谁教的?怎么把你教出了这幅德行。”当他没长眼睛么?他能不知道么?“疼疼疼……”艾伦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岑北亭松了手,骂道:“再瞎说话,我撕的就是你嘴了。”艾伦知道,在中国文化里,有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比如小孩不听话,父母就会说,再这样,你再这样就把你扔湖里喂鱼,但这只是吓唬人,并不会真这么做。但以他对岑北亭的了解,这句话大概率是真话,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其实不用正面回答,就岑北亭现在这反应,艾伦已经猜得□□不离十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岑,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下面这些话,我不是以你异父异母弟弟的身份对你说,而是以你的公关经理的身份在对你说。”艾伦语气严肃,岑北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艾伦:“phospherus(启明星)在加拿大是一家发展得非常好的科技公司,但在中国,我们只是一个新人,大众并不认识我们,他们对我们这个品牌的印象还没有建立起来,所以想要打动中国消费者的心,我们就必须遵守中国市场的游戏规则,岑,我们的对手很强大,你不能轻敌。”岑北亭眼皮微动,示意艾伦自己在听。艾伦便继续说:“现在网上骂你的人很多,我知道你一向对舆论无所谓,但是现在,你并不是只代表自己,你还代表了我们整个品牌,大家对你的负面认识,将会全部投射到我们产品的市场反应上。”“目前,我的团队对几家社交网络上对你,对我们的评价抓取关键词进行分析,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恶劣,但也不容乐观。”艾伦顿了顿,沉下声,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处境,来一段糟糕的绯闻是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岑北亭没有反应。艾伦开始焦虑,蹙眉道:“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岑北亭终于开口,他看向窗外,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法拉利驶入过江隧道,阴影像走马灯一样在岑北亭的脸上照来照去,忽明忽灭。“你放心,”他顿了顿,说:“许小姐只是我的高中同学。”作者有话要说:艾伦:是,同学,梁山伯跟祝英台还同学呢!~第30章 chapter30(一更)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许欣洗过澡,修整好,端了杯热水,坐在了电脑桌前。她在网页搜索栏离输入了岑北亭的名字,跳出来的第一条,便是今天和记者的那一通骂战。作为商圈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就像大草原上暴戾的鬣狗盯着嘴叼猎物的雄狮,他们是一群只要闻到血腥味,就会前来争夺掳掠的原始野兽,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岑北亭对他们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太平洋切分了战场,岑北亭的公司主攻海外市场,对他们本无威胁,可现在岑北亭来了,那么这个外来者就一定会挑起一场战争。此时互联网上关于他的新闻全是负面的,甚至有影响力巨大的媒体洋洋洒洒,发表万字评论,列出岑北亭身上的几宗罪状。第一条——精神鸦片贩子。岑北亭做游戏起家。早在十年前,他就开始自己设计小型游戏,那时他设计的游戏程序并不复杂,但游戏环节设计的非常有意思,让人一碰就欲罢不能。进入多伦多大学后,岑北亭开始创立公司,他的野心很大,小型游戏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乐趣,他设计了将近一百个游戏角色,这些游戏角色有不同的阵营,不同的技能设定,彼此之间又相互克制,他甚至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游戏升级系统,融入波澜壮阔的游戏背景之中,上线即燃爆,被广大玩家誉为史诗级神作,这款游戏就是后来的“神迹降临”。由于“神迹降临”这款游戏是在是太火了,便像是在荒原中立起一面靶子,吸引了大批火力,最先摇旗呐喊的是忧心忡忡的家长们。因为这款狗屁游戏,他们的孩子不愿意学习,不好好读书,成绩一落千丈。所以有大v这样评价岑北亭和岑北亭开发的游戏:“这个人非常聪慧,他深知人性的弱点,他将人对游戏上瘾的及时反馈即使发挥到了极致,他利用人的好逸恶劳,和怠于思考的弱点,并推波助澜地将其放大,他就是精神鸦片贩子,我为我的孩子将在他的影响力之下成长而感到恐惧。”精神鸦片贩子一词甚嚣尘上。第二条——香蕉人。香蕉人的意思是,有的人就像香蕉,虽然从外面看,他们依然是黄皮肤、黑眼睛和黑头发,但当你切开来就会发现,他其实从里面已经被西方同化,并且认为自己就是白种人。这一罪名的来源是因为岑北亭高中就出国读书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中国。如果真把自己当成中国人,为什么一直不回国,偏偏要在公司进军中国市场的时候跑回来?这不是摆明了是回来圈钱的?赚中国人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了?那么早干嘛去了?“他已经换国籍了,他根本不是中国人,却赚着我们中国人的钱在外国交税。”“他居然还有脸说中文,中文是你能说的吗?你配吗?”“就这人品,我看他的游戏也是垃圾,我只玩盗版的。”“一码归一码,神迹……还是个好游戏……”“楼上加一……”第三条,性格乖张狂妄,目中无人。其中列举了数不清的场合里,岑北亭公开与人对骂。他怼抄袭成性的游戏公司:“抄袭就算了,抄的时候别把别人写错的代码一起抄了吧。”他怼拿区域链概念到处骗钱的公司:“我从来不把eto当我的同行,在我眼里,他是创业板。”他怼天怼地,中间还要怼空气,就没有还没被他怼过的。第四条,公司管理严苛,对待下属刻薄,冷血无情。这一部分控诉了岑北亭对公司下属的剥削和压榨,甚至毫无理由开除他不喜欢的员工……第五条……第六条……这张表单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许欣越看越觉得有一种撕裂感,一边是别人口中喜怒无常、铁血无情的魔王似的怪物,可另一边,又是隔着烟雾里岑北亭,他的头上有一只饭店温暖的橘黄色灯光映出的光圈,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趴在教室里睡觉,然后偶然惊醒看见的漫天夕阳。“他不是这样的人,”许欣大脑还没想清楚,手已经开始打字了,“他人很好,性格外向活泼,品性也很端正,他很爱国的,绝对没有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消息发出后,许欣的账号下立刻出现了红色小点,有人回复了,许欣点开一看,“你怎么知道的?你是钻他床底下了吗?”“切,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不就是太太团么?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连最基本的到道德廉耻都没有!”“你以为你在网上帮他说话就能像小说里被霸道总裁爱上吗?我看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吧?”“作业写了吗?网课上了吗?小学生快滚回去写作业。”这些莫名其妙的谩骂和人生攻击顿时激起了许欣的斗志,她一条条回复:“我认识他,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他性格真的很好,很聪明,数学和物理学得特别好,有一次月考理科成绩接近满分;他对朋友也非常好,我们当时有一个朋友家里是开烤肉店的,他经常带我们去那里吃饭,照顾朋友生意……”但这些辩解在怒火中烧的网友眼中却是捏造,他们继续骂启明科技,连带把许欣也骂了进去。*“嗡嗡。”这时手机振动了起来,许欣回过神,随手划开屏幕,她的手一僵——手机锁屏上弹跳出一只对话框,岑北亭在聊天软件上问她:“睡了么?”许欣顿了顿,双手拾起手机。他怎么会突然找她?刚刚在饭局上,他们生疏的不能再生疏。他还记得她的联系方式?许欣想了许久,斟酌半晌,然后一字一句地慢慢回复道:“还没有。”岑北亭的名字后面多了三个小点,气泡形对话框再次弹跳出来,“今天好巧,没想到是你。”他发文字似乎都带有语气,隔着屏幕,许欣似乎都能看到另一端那个人眼里眉里的笑意。手指放在虚拟键盘上,许欣思索着如何回复,蹩脚的电视剧编剧永远都不会明白,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绝对不是抱头痛哭,相拥而泣,而是尴尬,空气都凝固住了的尴尬,像两只在路上偶遇的小蜗牛,颤颤巍巍地对上彼此的触角。对话框又弹跳出来了,岑北亭接着说:“今天特殊情况,来的除了公司合作方,还有媒体,我要是跟你表现得太熟,明天网上可不知道怎么写了。”看着这行字,许欣愣了愣。她没想过今天岑北亭的冷落背后是这个原因,更没想到他会主动解释。她不知道如何回复,岑北亭却自然而然地将这个生疏的对话继续了下去,“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来s市的?”“还好。”许欣趴在床上,认真地回复:“高中毕业就来了,在这里读的本科、研究生。你呢?”许欣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岑北亭说:“刚回来,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呢。”“工作忙吗?”“还好,”许欣认真地说:“但应该没你忙。”岑北亭发了一个笑的表情包,说:“我忙什么。”“以前的同学你还有联系吗?”“嗯,”许欣答道:“李晓侯、崔奥利、吴岳冉、还有她的那个男朋友……”“这么多?”岑北亭惊讶道。许欣说:“李晓侯是开店开过来了,他家的烤肉店已经开成连锁,我们都管他叫李老板,崔奥利是辞职读研究生了,吴岳冉和她男朋友搞了个乐队,也是全国各个地方乱转。”“哦,对了,”许欣突然想到什么,说:“你记得贝博艺吗?”这句消息发出去后,岑北亭那头停顿了非常久,久到许欣以为他已经睡了,她握着手机,却迟迟没有困意。她不得不承认,原来她真的那么的想念岑北亭。她有许多事想告诉他,她想告诉他,李月华和吴建国结婚后老是吵架,李月华总跟她哭,哭完便说,男人在外面玩儿没关系,回家就好;她小弟弟取名叫吴惧,但名字里有什么,命里缺什么,吴惧胆子特别小,在学校里总被人欺负;吴岳冉和那个叫黄岐枫的小混混毕业后搞了个摇滚乐队,他们运气不错,被娱乐公司相中了,现在小有名气,说不定你回国的路上收音机里,会听到他们的歌……她有许多许多话想对他说,但她却不知道岑北亭愿不愿意听了。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岑北亭回复了,他说:“记得,原来班上第一名啊,那位老兄最近怎么样啊?”许欣:“贝博艺也在s市,算是同事吧,跟我一栋楼。”岑北亭:“不错啊,这么多老同学,有空一起吃个饭。”“好。”“你是东道主,吃什么你安排。”“好。”许欣打字道。“下个礼拜五晚上如何?”岑北亭的消息发了过来,“我后天要去苏州调研。”他很快就时间敲定了下来,就像商业谈判桌上不给对方留下回旋的余地。“好。”许欣答应道,“下个礼拜五我有时间。”“贝博艺呢?”岑北亭问。许欣说:“我再问他,”她又补充道:“如果没有就我们两个人吧。”“好。”岑北亭回得飞快,他发来可爱的表情包,“早点睡吧。”“你也是。”“嗯,晚安。”第31章 chapter 31(二更)周一早上的部门例会上,人人手捧一杯黑咖啡,空气里弥漫着焦糖味儿。投影仪前圆形会议桌上,徐姐对各位同事上周完成情况做总结,点到谁的姓名,那个人就会条件反射似的一个哆嗦,一大早的瞌睡全被吓跑。“最后,许欣。”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坐在徐姐的左手边,许欣后背猛地一僵,挺直了身。徐姐表情难得的和蔼可亲,许欣是她最欣赏的左膀右臂,她有心栽培,而许欣也足够争气,无论是重要的、不重要的工作,她总能做到完美,从不会因为工作内容太容易就掉以轻心,也不会因为工作内容难度太大无法胜任。徐姐微笑着说:“启明科技是我们红重要地客户,他们对我们的业务水平也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这次我收到的反馈意见是,”徐姐刻意戏剧化地停顿了一会儿,让大家提着了一口气。徐姐极其少见的在点评下属时露出这般欣慰地微笑,“他们说我们的专业水平是他们合作过最好的。”许欣胸口平复,长长松了口气。她又忍不住想,以岑北亭那蹩脚的英语水平,能分辨得出她翻译的好不好么?估计也就只能听出哪个小姑娘的声音比较好听。徐姐说:“启明那边给的行程安排,他们这周要去苏州开会,许欣和李晓玲两位继续跟进这项工作。”“好。”许欣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李晓玲也答应了下来。徐姐又给各小组布置了这周重点工作,然后散会。茶水间里,许欣蓄热水,听到几个同事在闲聊,对话里冒出频频冒出“启明”、“许欣”等字眼。“徐姐能不喜欢她么?你都不知道她跟启明的老总什么关系。”那是李晓玲的声音,她刻意压低声音,像是被捏着嗓子说话。“什么关系?”李晓玲突然没声了,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爆发出一声惊讶的倒吸气,“啊?真的吗?”“真的啊!”李晓玲十足自信地说:“昨天你们是不在,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冷笑了一声,说:“如果你们在场啊,说的话肯定比我还难听呢。”这时突然有人看见站在咖啡机前的许欣,吓了一跳,看好戏的笑意还凝在脸上,她连忙掐了李晓玲一把,示意她别说话了。李晓玲回过头,对上许欣的眼睛,也吓了一跳,先将眼睛移开。昨天晚上她查到了岑北亭的学校,跟许欣是同一所,她自诩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但莫名地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