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湘怔怔看向定安:“太医院不还有其他御医大人在吗?”定安摇了摇头:“那是虚的,不作数,若到时候真急起来,他们有正好被指派到了别的地方,你又能怎么办?”徐湘讪讪:“总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吧……”定安冷笑:“明枪暗箭,怎么不可能?我小时候险些被人这样算计地死掉。”徐湘一愣,方才感到后怕。“宫里能这样对你的,不外乎两个人,皇后或者静妃。你仔细着想想,最近她们两个可曾有什么异样?”徐湘想了想,摇头道:“这段时间静妃娘娘倒是不大爱找我麻烦了,见了我也总是视若空气。皇后娘娘不必说,表面上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至于私底下我也揣测不透。若说异样,倒是有一件事……”“何事?”徐湘看了看定安,迟疑半晌,道:“我听下人们议论,也不知真假。景阳宫的那位婕妤娘娘有了,只是胎位不稳,静妃娘娘召了御医来,现下正日日在景阳宫保胎呢。”第69章 、69定安听罢怔了怔, 这事她倒没听林璟说起过, 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定安道:“不管是不是静妃动的手,你好歹自己留心些, 若是那位许太医迟迟不回, 你不如趁早去见父皇,让他另指一位给你就是。”徐湘对永平帝没什么感情在, 争宠的心思也不大,有孕后除了顾着邵皇后筹谋见了他几面,旁的时候均是能避则避。因而她眨眨眼, 问说:“这事去找皇后娘娘不行吗?”“也不是不行,怕就怕她不会上心去管。”定安道,“对她有用的是你这个人罢了, 肚子里的那一位可有可无,皇后自己有儿有女, 何须再用孩子来稳固君心。”徐湘想了想也是, 拿定主意, 道了谢。定安陪着徐湘待了片刻, 走时徐湘极力挽留她:“这番薯就要烤好了的, 殿下尝一尝再走也不迟。”定安瞥了眼暖炉上被烤的焦黑一片的番薯,静默片刻, 道:“还是不必了。”徐湘略有点失望, 劝她道:“殿下别看这玩意儿长得难看,味道其实不错。”定安还是满脸嫌弃,徐湘无奈, 只好让她走了。徐湘身子不便,是含烟送着定安主仆出去。走时定安道:“你们家娘娘心太大,有些事她自己看不到,你多帮衬着些提点着。若有什么旁的事没办法周转,就来含章殿寻我。”说着她将自己的牙牌给了含烟,又略略叮嘱她几句。含烟一一记下,道了谢,定安方才是离去。含烟回去后眼泪汪汪道:“小殿下人真好。”徐湘看她手里拿着十六的牙牌,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叹口气:“若我也能帮到小殿下就好了,她比我小几岁,总不该全让她照顾。”“娘娘?”徐湘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招呼着含烟过来。她将烫手的番薯掰成两半分给含烟,两个人分吃着,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过去,爹娘都在的时候。*除夕过后,各宫各院俱是忙碌,京中命妇进宫朝见,一时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少见的热闹。定安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同谢司白一道南下。她担忧多,瞻前顾后,好像怎么选都无可避免会有错漏之处。正在犹豫间,宫中传出一件事,使得南下之行被推迟到一月后。原是太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想要去普济寺进香养歇,其实就是为自己身后事开始做打算,永平帝再怎么说还顶着个孝子的名头,再加上他虽不是邵太后亲生,这么多年感情还是有的,自然要去陪上一程,邵皇后不必说,这样的大事自也是要跟着同去。这一变故猝不及防,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就是谢司白也不曾料到。定安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习字,她已及笄,照理说不必再去国礼院习课,这习惯不过是跟着谢司白学来的。听到这话,定安手微微一颤,笔下字就此错了形。静竹见状很是担忧:“殿下?”定安回过些神来,勉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去探望邵太后,邵太后着实不大好,眼见着行将就木,都是迟早的事。可即便早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等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定安胸口堵得发闷。她垂着眸,将笔搁在笔架上,慢慢道:“我去见见皇祖母。”定安到寿康宫时,邵太后才用过药。长日里缠绵病榻,且浑身发疼,邵太后能睡着的时候不多,因而她一听定安来了,已是转醒。习秋将定安引过去,体贴地把旁人都支走,留她们祖孙二人好好说说话。邵太后苍老好些,比年前还要枯瘦,仿佛除夕宴上的那个她仅仅只是幻觉,又或许是回光返照,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来维持体面,此后便是一蹶不振。定安坐在床榻旁的锦杌上,邵太后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握住她,可惜没什么力气。定安看得难过,先是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她。邵太后握紧了她的手,才稍稍安下心来,她睁着眼打量定安,一点也不意外:“定安,听到消息了?”定安点点头,轻声道:“我来见皇祖母,是想求皇祖母带上我一道去。我先前跟着皇祖母在寺里待过,熟悉那里的情况,有什么事也好照应。”邵太后却是不肯,她笑了笑,有气无力道:“前年带你同去,已是耽误你不少,你才及笄,没几年要嫁人,要学的东西不少,不必再同我这老婆子作伴。”定安眼眶一红,她抿了抿唇,笑道:“那些东西在皇祖母身边也能学得,不会耽误什么。”邵太后没有回答,只温和地笑着。她自年轻时就是个杀伐决断的女人,到老了仍是如此,也是近几年留在定安在身旁,才渐渐地眉目慈祥起来。“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邵太后笑了笑,心意已定:“好孩子,这些年我做过最对的一样事就是把你接到了身边,我们祖孙两个能相顾着走过一程,于你于我都是福分,若是……”说到这里邵太后稍稍一顿,才又接着道,“你且好生顾着自己。”她这交代后事的语气说来伤感,定安低下头,强忍着才没落下泪。邵太后讲了这些话,已是累得稍有些喘气,她微微侧过些身来:“我的那些体己已经交代了你习秋姑姑,走前都一样样清点出来送到含章殿,日后你出嫁,压箱底的东西也好体面。”定安一怔:“可是皇姐她……”邵太后知道定安指的是熙宁。说到底熙宁才同她是血脉至亲,且她同熙宁的感情也一向要好,无论是定安还是旁人,都没想到邵太后会这么做。“熙宁有她母后在,什么能短的。只有你,定安,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定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邵太后轻轻摸着她的头,不再说话。御驾出发前,邵太后只见了定安。熙宁在前一天晚上来送过行,白日里不在,她要忙着为婚事做准备,是分身乏术。原本婚期就不宽裕,现在又得赶在旁的意外前先是定下来,毕竟邵太后此去有个好歹,婚期就不得不往后推迟三年,局时年岁大了,都不凑巧。定安在仪门前恭送邵太后。打春时节,寒风萧索,她着月蓝并蒂莲纹小衣,披着件御寒的鹤氅,却仍旧显得身形单薄。车驾远去,定安一动不动。帝姬不起,身边跟着跪的人亦是不敢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身边驻足停留,片刻他伸出手去,定安恍惚着抬眼,看到是谢司白。“……先生。”定安没留神喊出了这个称呼,反应过来,她往身边看,却发现身边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先退下去了。定安跪了好一会儿,腿有些发麻,她将手递给他,起身时险些摔倒。谢司白扶住了她。定安眼眶微微泛红。邵太后走时对外宣称是到寺里进香,其实极大可能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虽然在最初祖孙两个都抱有其他目的,但是这么些年朝夕相处,定安对邵太后的感情并不亚于静竹。定安问道:“……国师大人怎么在这儿?”“陛下有旨,青云轩留守宫中,陛下回来前,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宫。”定安哦了一声,心神不宁,完全没领会谢司白话中的意思。永平帝往普济寺小住,南下一行暂且搁置,这件事影响深重。京中大多还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歌舞升平中,早不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说。黄河以南一带遭灾严重,赈灾款虽然下拨,但数目实际是对不上的,赈灾粮有一半换做了谷壳,都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并州早已是怨声载道,知府都被人拦在家门外打死了,不过被镇压着,一时半会儿还没传进京中。永平帝是怕京中生变,才特意留下了谢司白。谢司白敛眸,没有就这事多言。等着能自己站稳了,定安抽回手,低低道了句谢。谢司白心里一空,面上却不显分毫。他错开眼,道:“这里风大,殿下进去歇一歇罢。”定安点头应了。谢司白走在前面,定安亦步亦趋。她微垂着头,是有些魂不守舍。和当年送别陈妃不一样,定安是眼见邵太后好好的一个人病入膏肓,一日比一日消沉,最终走到了这一步。开始的时候均是声色犬马,临了了往往曲终人散。熙宁,林祁,全都一早同邵太后般走散了。定安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时此景却也横生悲戚。她抬头,天边有失路的孤雁飞过,啼啼哀鸣,一声又一声,经久不停。定安抬手扯了扯前面那人的衣袖,谢司白停下,回眸看她。定安却没看他,她仍是定定望着天空,不知怎么的眼睛发涩起来。“殿下?”定安眨了眨眼,这才转眸,她望着他,缓缓开口:“国师可以再做我一天的先生吗?”谢司白微怔,盯着她,不明所以。“这样我就可以在先生面前哭了。”她道。第70章 、70身边的人早已在将才退下, 只剩着他们两个。定安说完, 只垂着眸,谢司白却是愣了愣, 片刻他偏开头, 尽量不去看她:“帝姬若想,自然可以。”定安扯住他的袖子, 依着他的胳膊慢慢抱住了他。他身上一如既往是好闻的皂角清香,如此的熟悉又陌生。定安原本也只有有点想哭,抱着她, 那种悲凉蔓延开,她低低地啜泣起来。邵太后走了,马上静竹也要走。从前她是一个人, 现在还是,一直留着陪她至今的, 也只有谢司白了。定安哭得近乎是无声, 她不想让谢司白看见她的软弱, 偏偏也只能被他看见。谢司白看了看抱着他抽泣的小姑娘, 心下一软, 仿佛还在昨日,她尚未长出獠牙, 凡事仍需要依附于他, 还不会隐忍使计逃离他身边。谢司白犹豫了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定安的头。温柔得几乎不像他, 可惜定安只顾着哭,完全没察觉到。再等一等。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就够了。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渐渐定安哭够了,哽咽着停下来。谢司白将手帕给她,定安攥在手中,擦干了泪,语焉不详地同他道了声谢,就是跑开了,一点也没有用完了就撒手的愧疚感。谢司白站在原地,一直见她跑得没影了也没喊她。丢人是真丢人,不过心里的郁结算是疏散了大半。定安回到含章殿,静竹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定然不好受,让人煮了姜茶给她解乏,旁的不提。太后皇后一离开,往日还稍嫌拥挤的后宫立时清冷不少,永平帝走前下过旨,如无必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皇宫,说是为了担保后宫女眷安全。定安前几日因着离别之情冲昏了头脑,如今冷静下来,慢慢觉出点其他意味。但她到底久居深宫,没有外头的消息,再怎么思量也不过是闭门造车。林璟进不来,谢司白见不到,永平帝也离京往普济寺去,一月才回。一时之间定安迫不得已闲散下来,手上的计划筹谋也只能暂且搁置。这些事统统急不得,天不遂人愿是常有的。思及此,定安倒稍有些敬佩起谢司白来,她确实不如他能忍。闲时的日子,定安只能习字看书好打发时日。熙宁忙着筹备婚事,且两人久不来往,见了面除了客套客套已经说不出其他话。徐湘还有两三月临产,正是最小心的时候,且皇后皇上均不在宫中,只好整日闭门不出以求自保。至于其余人,定安就更懒得同她们周旋了。这一日定安睡得早,将近午夜她自梦中惊醒,外头起了风,瑟瑟鼓吹在回廊中,没掩尽的窗棂亦是咚咚作响。外头值夜的静竹听到响静,披了衣服起身来看,定安地坐在床边,身上仅着一件单薄中衣。殿中地龙虽烧得旺,架不住天冷,静竹一见她这样,忙是放下手中灯盏,取过旁边的浅银色绣玉兰纹长衣,替着定安虚虚笼起:“殿下起夜也不穿件衣裳,小心贪凉再染了风寒。”定安对她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她紧盯着窗棂,全副心思都放在那上面。静竹看她想着了魔似的,吓一跳,唤道:“殿下?”定安这才稍稍回了神,她看了眼静竹,朝她指了指窗棂:“你听。”静竹凝神细听,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像是听到有人在哭?”定安站起来,身上的长衣险些滑下去,静竹替她重新穿好。“哪有什么人在哭,外头风大,窗子没关严,钻着细缝进来,可不就像人的啼哭声。”静竹笑着宽慰定安,“殿下多虑了。”定安心头却突突的,没由来惴惴不安,回想起刚才的梦,总觉得今天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她旁的本事没有,对坏事倒是灵验得准。她母妃那次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定安坐不住了,问了什么时辰,就要去外头看看。静竹拗不过她,只好服侍着她更衣。衣服刚穿好,应验似的,外头就有人来敲门。静竹与定安面面相觑。外间守夜的司琴先是挑着灯笼去应门。定安道:“许是出什么事了,我也过去瞧瞧。”静竹来不及阻拦,匆匆拿了斗篷也是跟着追出去。外头来的不是生人,正是含烟。含烟遇事没个分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殿下救救我们娘娘。”定安被她哭得头大,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娘娘怎么了?”“娘娘她……她不小心惊了胎。”“太医呢?”含烟也知道总这么哭误事,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些:“新来的那位大人昨儿还在,今天上午告了假,说家里孩子生了病得回去看看,娘娘心软,没多想就准了。”“派人去了太医院没?”“去了……”“请人了吗?”含烟摇摇头:“留守宫中的是两位院判,一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位在静妃娘娘那处,说是静妃娘娘一病不起,暂时过不来。”这手法未免熟悉得太过了,当年静妃不就用这招对付过她这个刚失了母妃的孤女吗?这么些年还是这些老掉牙的伎俩,她也就这点能耐了。定安攥紧了手,冷声问:“稳婆可还在?”“在的,只是……只是……”含烟抽泣了下,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殿下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罢。”定安当即让她在前面引路。长乐宫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全是太监宫女忙碌着,但大部分却是茫然无措,不知道眼下这状况该如何是好。定安直接去往主殿,稳婆和几个贴身照料徐湘的宫女在,见定安来,纷纷行礼。定安终于知道那些话含烟为何说不出口,徐湘奄奄一息,流血流得倒多,可是孩子还不足月,迟迟生不出来,就算稳婆在也是干着急。定安心头一凛,徐湘似是听到旁人见礼的声音,知道是定安来了。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定安握住她的手。“殿下。”定安心急如焚。当年颖嫔事发时她并不在场,却也能料想那日的惨状不下于今日,还有她母妃……她母妃的孩子也是这样没了的。她们到底还要害多少人,为了名利,利欲熏心,就完全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的人命吗?定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姑娘,不会再眼睁睁看着昔年惨案重蹈覆辙。定安沉声安慰她:“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寻太医来。他们若不来,我当即查办了他们。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多半了,你熬过了这关,静妃她就再也为难不到你。”定安说罢即要抽手离去,徐湘却拼着力攥住了她,虚弱道:“殿下……殿下不必为我如此。你我在明面上原是不相干的,何必要将自己牵扯其中。”徐湘的话定安再清楚不过。她们往日虽然交好,但大多都是在暗里往来。定安在宫中从来是置身事外的一个,无论哪一派勾心斗角都不会想着她。现在她要为徐湘出头,且又有陈妃女儿的身份在,势必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局时不说静妃,只怕皇后也要对她忌惮三分。定安轻轻推开她的手:“我已忍了多时,今日就不忍了。日后堂堂正正站出来,她们要为难我,还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殿下!”“你且再撑一撑。”定安缓下语气,“以后你要帮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若真的觉得欠了我,就活下来。好好活下来。”语毕定安即出了正殿。她已是完全定下心,先是有条不紊地指挥含烟拿着自己手牌去景阳宫以帝姬名义传召太医,又派了人去寻另一位院判。她怕这一头会被静妃拖住时间,吩咐完这些,让司琴去青云轩寻谢司白,求他替她们另找一位大夫来。林林总总的叮嘱完,各人都有了主心骨,均是分开行动。定安原想着自己留在这里守着徐湘,但总是心神不宁,索性起身,一并往景阳宫去了。景阳宫同样是烛火高照,里外的人忙进忙出,声称静妃大碍,煞有其事。含烟拿着定安的手牌在外头求见,里面的人仍是怠慢,最后只放了个秋菊出来应付。秋菊穿着件海棠红如意纹宫衫,发戴珠翠,是个大宫女的派头。她懒洋洋瞥了眼相形之下穿得寒酸朴素的含烟,皮笑肉不笑:“你不是长乐宫乐嫔身边的含烟?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含烟畏缩了下,她生长在小门小户,对宫里这些颇有积威的大宫女自来畏惧,不过事关徐湘,含烟还是拿出来些勇气,道:“奴婢是来请院判大人通通情,过去一趟,替我们娘娘看看好歹。”秋菊闻言沉下脸,睥睨着她:“先前不是回过了吗?我们娘娘也是病重,根本离不开人。乐嫔娘娘不是好歹还有位御医在长乐宫当值?果真是气性大了不成,竟是屡次三番来景阳宫抢人,可见要故意欺负到我们娘娘头上来!”她一出声便是咄咄逼人,颠倒黑白,直将徐湘她们塑造成恃宠而骄的恶人。这说辞即便日后在永平帝面前提起也是完全在理。含烟处世不深,根本不如秋菊老道,被她拿话一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实话实说:“那位御医大人家里出了点事,今天上午回去了,还没回来……”秋菊越发捏着她的把柄得意起来,她冷哼一声:“你们的人好巧不巧回去了,反倒来抢我们的人?真真是没个王法,你们娘娘身子娇贵,我们娘娘就得由着病死过去吗?”含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嘴笨,和秋菊的能言善道不一样,一时争辩不出话头,反而是越描越黑。秋菊寻着她短处愈发不肯松开手。含烟哀求道:“可是……可是静妃娘娘再怎么样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她话没说完,秋菊立即借着由头发作起来,她厉声道:“你这话可是在咒我们娘娘?”含烟一愣,分辨说不是,秋菊哪由她替自己开解,瞪了眼身边的小宫女:“一个个愣着做什么?人都上门来欺负到你主子头上了!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还不给我掌嘴?景阳宫什么时候也是野猫野狗都敢来撒野的地界!”秋菊身边的小宫女自来跟着她仗势欺人惯了,就只等着她发话呢。而含烟只带了一两个小宫女来,身单力薄,根本反抗不了。小宫女们将她抓起,秋菊轻蔑地觑她一眼,即道:“动手吧。”她话音刚落,小宫女们正待动手,忽的有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划破森森暗夜。那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却威严十足。“谁敢?”她们刚才是自顾自吵得太凶,完全没顾得上周遭。听得声音,她们方才是一个个循着看去,轿撵正好停住,由绿芜扶着,定安自上面走下来。离得远了还没看清,近了秋菊才见是含章殿的十六帝姬。要说这位小殿下常年跟着邵太后吃斋念佛,性子也磨砺得沉静,对宫中大事小事从不插手,一贯放任自流,怎么偏巧这个时候来了。虽是这么想着,秋菊还是不得不行礼。她福了福身子,定安已是走至她们面前,宫灯掩映,明明灭灭的,照在她面容上,她面色沉郁,眸中但见冷意,没有丝毫温度,比这夜呼啸不绝的北风更叫人胆寒。秋菊微微一愣,先声道:“这三更半夜,殿下怎么来了?可是这奴婢吵到殿下?若是的话,我将她送去别处查办……”“不必。”定安直截了当打断她。她是看也不看秋菊,目不斜视,自带着不容分说的威仪在,凛然不可被侵犯,俨然像极了年轻一些的邵太后。到底是养在邵太后多年,如今的定安,已经与秋菊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相去甚远。“含烟是本宫让来的,她手上还拿着我的手牌,你们要教训她,是何意?”定安懒洋洋瞥了眼秋菊,慢条斯理的,声音不高,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秋菊没忍住慌了一下,忙辩解道:“我不知这是殿下的意思……”可不及她话说完,定安已是冷冷道:“跪下。”秋菊怔了怔,有点没反应过来。定安扬着脸,居高临下看着秋菊:“听不懂话吗?你们娘娘如何教你的?见到帝姬行跪礼,你倒还不知耻地教人礼数,你自己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秋菊有点不可置信。诚然定制是要行跪礼,不过宫中自来是个分三六九等的地方,像她这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对着皇子皇孙,都是极给脸面的,并不要求苛刻。秋菊在宫中多年,仗着静妃声势横行霸道,即便对着小主子们也从不卑躬屈膝,她被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样呵斥还是头一遭。秋菊见定安脸色不好,又是自己吃亏在先,不敢说什么,只得是不情不愿地跪下。行过礼她要起身,定安冷笑道:“跪着,没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秋菊愣住了,抬头道:“殿下这是作甚,好歹还是在景阳宫,您……”话没说完,定安却是凑近了她。定安笑起来,笑着的模样比她将才不笑时更为冷森恐怖。定安伸手托起秋菊下巴,垂眸觑着她:“景阳宫?景阳宫又如何?你犯了错,本宫还罚不得你了不成?”她话里话外全然没有将静妃放在心上的意思,秋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静妃都毫不忌讳的人,一时怔愣愣呆住了。定安的手指微凉,放在她脸上,犹如一条随时都可能咬她一口的蛇,甚至还森森吐着蛇信子。秋菊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小殿下才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好气性,她不仅开荤,还挑最大的下手,全然不顾及什么。秋菊微微抖了一下,可这种时候却也只能是强作镇定,她颤声问道:“奴婢,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定安挑了下眉,松开手,一面嫌恶地接过身后绿芜递来的帕子擦手,一面漫不经心道:“你不知道?那本宫说给你,其一你以下犯上,见到本宫不尽礼数,且本宫不知,秋菊姑姑在本宫面前,何时也能自称‘我’了的?”秋菊脸色稍一白。她在静妃面前得宠,又素来不将定安当回事,任意妄为惯了,哪想到临了了竟也疏忽起来。“其二。”定安冷冷扫她一眼,“含烟拿着本宫手牌来景阳宫,你让人掌她的嘴,置我颜面于何地?”“可是……”秋菊正想辩解,定安蹙眉:“本宫话还没说完,轮得到你说话了吗?”秋菊有苦难言,知道面前这位不是善茬,不敢再插.嘴。只要定安想,有多少错处是挑不完的。可惜定安没了耐心讲下去,她冷冷看着她,直入正题:“你既为掌事姑姑,当为底下人做表率,偏巧你自己明知故犯,屡次冒犯本宫,别说静妃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要保你也保不得。若是今日本宫不罚你,事情传出去,倒叫旁人评说本宫这个帝姬太软弱可欺了点,为保皇家清誉,这自然是不行的。你说我要挑个什么法子整治你为好?你既然这么喜欢打断本宫说话,倒不如——”说到这里,定安微微一顿,半真半假盯着她的嘴,目光幽深,不以为意的,只将秋菊看得发颤 。“割掉你舌头算了。”第71章 、71定安说得风轻云淡, 秋菊却被她眼中的寒意惊到。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文文弱弱的十六帝姬, 俨然像极了昔年的陈妃,陈家还没有出事前的她。秋菊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敢再抱有侥幸, 连连磕头求饶:“奴婢知罪,求殿下开恩!饶奴婢一条贱命!”定安淡漠地收回视线, 其余几个虚张声势的小宫女更是吓得不轻,一个个跪倒在地,哆嗦着不敢说话。“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秋菊姑姑既然这么喜欢掌人嘴,自己也领受领受才说得过去。”定安慢条斯理, 每说一个字,秋菊就更添一分惊恐。“含烟。”含烟都看傻了, 饶是她也没想见平日里淡泊隐忍的小殿下也有这样一面, 冷不丁听到定安唤她, 含烟愣了一下才答道:“奴婢在。”“你就守在这儿, 受累替秋菊姑姑数着, 按着规矩来,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含烟诺诺应声。定安看了眼半掩的门扉, 瑞兽祥纹, 铜绿森森,在宫灯秉照下俱是深不可测。身后绿芜会意,忙对身后的小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小太监们亦是被震慑到, 愈加不敢怠慢,上前来替着定安敞开大门。定安踏足而入,门里子看热闹的现下一个个屏气凝神,再没人敢阻拦。定安一路长驱直入,过回廊,转月门,进了主殿,如入无人之境。静妃身边的大宫女素心正端着一铜盆在门外,看到定安,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急急将铜盆交给旁边宫女,迎上前:“十六殿下!”定安开门见山:“听闻静妃娘娘病着,我也不多打扰。只是长乐宫乐嫔娘娘身孕有恙,宫中没有旁人值守,我特来寻娘娘这处的院判过去一道看看。”素心没想到定安这么直接,一时乱了分寸,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定安见她如此态度,面色渐冷:“龙嗣之事当属最大,父皇不在宫中,若真的出了岔子,是娘娘当得起,还是姑姑当得起?”素心语塞,定安不与她废话,直接唤道:“绿芜。”身后几人上前来清开了路,素心被拦在两边,定安盯着她,烛火跃动,独见她目下无尘:“本宫最后问你一次,冯院判在何处?你若不说,今日整个翻起景阳宫,本宫亦可不在意。”她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素心一惊,只是不等她回答,亦有一队人马自庑廊匆匆而至,离近了才见是清嘉与宸婕妤。清嘉披散着长发,仅裹着浅金色一斛珠羊皮袄子,可见是梦中被惊起。宸婕妤打扮稍齐整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梳妆,她面容的憔悴一览无余,看来保胎一事空穴来风,未必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