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瞧她,显然是不拿她的话当真。定安悻悻,知道这招不管用,只得硬着头皮坦诚道:“……我有一事相求。”谢司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何事?”“……我想见林璟一面。”谢司白不置可否,可见是不答应。他本来就防林璟防得厉害,现下阖宫都在他的控制之中,自然不会让他进来。定安知道谢司白对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该讨饶求情她也不会硬犟着,她扯起谢司白衣袖,可怜兮兮望着他:“国师大人不能准我这一回吗?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得同他有所交代。”在她还是他徒弟的时候,每每做不完功课,定安总也是这样耍赖。谢司白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是再知道也没用。他觑着她:“性命攸关?”定安一看有希望,忙是点点头,她望向他时的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谢司白有点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先生?”定安一没留神喊出了以前的称呼,说罢两个人都是怔了怔。谢司白没办法回答。她小时也常常这样,可毕竟是小时,长大了就全都不一样了。定安不安分地眨着长睫,蹭着他的掌心痒痒的。谢司白定下心神,方道:“你若还记得在梅园的约定,就将你的计划原原本本告给我。若行得通,你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定安也没想到谢司白会这么快松口,她将他的手取下来,雀跃道:“当真?”“我何时骗过你。”这本就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和从前不一样,定安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她将自己与林璟商议下的事告给谢司白,其中曲折,甚至比对林璟说得更加详尽。谢司白听罢蹙眉,他看定安:“林璟同意了?”“这样好的法子,他没道理不同意。”“不。”谢司白打断她,“我是说他竟然同意了。”定安一愣,谢司白接着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是林家人,哪怕与邵家勾结贪图名利,也不至于会赞同你这样的法子。局时火候拿捏不好,他亦是引火烧身。”“那若是他也因故恨不得林家父子去死呢?哪怕玉石俱焚。”谢司白看向定安,定安道:“这也只不过是我猜测罢了,做不得数。”林璟此人诚如谢司白所言,太过深藏不露,与他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是真正的千人千面,对外是穷奢极糜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对内是林家兢兢战战的过继子,以林咸唯首是瞻;对邵家又是一副唯利是图的嘴脸,为得高位,不惜背信弃义。但定安觉得真正的林璟与上面哪条也不沾边,他着实隐藏得太深,连定安都没有把握看清这样一个人,也不外乎熙宁会栽在他手上。谢司白盯着定安:“你信他?”“我不信他,但是我信他至少在这件事上不会骗我。”谢司白微微眯了下眼睛,定安信誓旦旦,全然拿自己做担保。良久谢司白偏开头,道:“你既然觉得自己拿得准,那便见一见罢。”定安也没想见会这样顺利,她大喜过望,一时得意忘形,道:“多谢先生。”谢司白看她这样开心,略有点无奈。先前他极力避免她涉身险境,她待他如仇人,如今倒是反了过来。“只一样。”谢司白道,“你要应我。”“何事?”“你们见面须得在我见得着的地方。”定安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谢司白不冷不热道:“免得帝姬再被轻薄了不是?”他说这话时不带着什么情绪,定安却听得出他话里的不爽,想来上次的事他已从绿芜那里得知。定安笑起来,盯着谢司白,揶揄他:“国师大人倒是比我还要在意。”谢司白冷笑一声,嘴上功夫一点不留情:“自己家养的白菜,再怎么样也不能被野猪糟践了。”定安:“……”不管怎么说,一桩心事告解,定安对着谢司白也没有往日的苦大仇深。说过正事,定安留了片刻,要告辞,走时谢司白将她送出去,想起什么,道:“王颜渊留在你那里?”定安点头。谢司白没有再问下去。王颜渊虽然说着要定安同他说说谢司白的事,但这几日定安里外忙碌,根本腾不出空。反是徐湘病好,对救她孩子一命的王颜渊十分感激,常常与他闲聊。她在家时性子虽野些,可到底也是个闺秀,对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王颜渊随随便便讲一讲他过去的事,就引得徐湘神往。谢司白的行事效率很高,刚应下,第二天林璟就进了宫。他先到景阳宫请了安,将林咸交代的事情说清楚,临走前才悄悄往含章殿去了一趟。定安邀他在花厅碰面,林璟先等在其间,定安后到。她进花厅,不经意往旁边的倚香楼望了一眼。林璟听得声音,放下茶盏回头,见到是定安,他笑起来:“一月不见,帝姬闹出好大阵仗。”定安在他旁边坐下,自顾自斟了茶,漫不经心:“这不是迟早的事,你何必装得惊讶。”定安对着他自来这么咄咄逼人,林璟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他早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反是懒洋洋笑道:“帝姬此举,惊天动地,我便是有心想娶帝姬怕是也再无门路了。”他说话一向是半真半假,定安并不往心里去,她捧着茶盏暖手,抬眸打量他:“你们那位婕妤娘娘可是有了?”林璟没打算否认,点了点头。“为何不告诉我?”林璟似笑非笑看着她:“讲不讲有什么所谓,索性这胎是保不住的。”定安愣了下。林璟看她这样,起了些逗她的心思,挑眉道:“帝姬难道不知,她们为了争宠用的一些手段?那种药吃多了,身子远就不好的只会更不好,即便怀上了也无济于事。”定安不清楚其中底细,果真上当,好奇问道:“药?什么药?”林璟好整以暇:“还能是什么药,闺房之乐助兴用的。帝姬这副性子嫁到夫家只怕也是一心盼着夫婿早死,断然用不上,何必问得清楚。”定安这才后知后觉他指的是什么。她的脸刷的一下发烫起来,一路红到了耳根。定安再怎么虚张声势,也不过是将才及笄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林璟。她将茶盏搁在案几上,恼羞成怒:“你故意的。”林璟扬了下眉毛,不以为然,连句道歉都没有,坏也坏得坦荡。定安着实恼他,但她知道谢司白在楼上,再怎么样也只得忍住了。林璟略有点意外,他本来还等着看她炸毛,没想到小殿下今日的脾气倒是格外好。定安清了清嗓子,不看他,道:“休得胡言。今日见你有正事要说,你若是不诚心,那这笔买卖就算了。”林璟敛起坏笑,这才稍稍正经些。“我已同乐嫔娘娘商议好,父皇还有几日回宫,你那边若是准备妥当,我这边自是万无一失。”林璟颔首:“我也没什么问题。”定安看向他,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当真?你要知道若是做了,再没转圜的原地。”林璟稀奇地看她一眼,笑道:“从前劝我的是殿下,如今问我的亦是殿下。”定安道:“我怕你临时变卦而已。”“殿下从前说‘狼子野心’,我深以为然。”林璟不紧不慢道,“再拖下去对我确实没有好处。”第75章 、75定安微觑着林璟, 林璟亦是回望着她, 两相之下看不出什么端倪。定安先是收回视线,懒得揣测他心思。她道:“我还有一事想问你。”“何事?”“当日南苑之中, 那只由着你们驯养的虎兕为何单单冲着我与小郡王来了?”定安问道, “我始终拆解不透。”林璟嗤笑一声,漫不经心:“这有何难, 林家集揽天下异人术士于府邸之中,旁的论不上,歪门邪道没一个能比得过。那日殿下和小郡王身上的荷包早是被人掉包了一份, 其中香料发散异香,那些虎兕经过训练,若被他们近了身, 只有撕碎的份。”定安微怔。林璟看她一眼,奇道:“事情过去这样久, 殿下还打听这些做什么?”定安没有回答他, 只问:“那香料真有这么灵?当日若我没记错, 小郡王与父皇站得近, 你们若行事, 倒也不怕误伤。”林璟微眯了眯眼,这事有关永平帝, 实为阴私, 不过他同定安自来无话不可说,也不屑瞒着她。他道:“早在秋狝之前两月,那些虎兕已从京外送来, 由着府中专人调.教,为了确保无虞,折损几多,死了那么些人,若还出不了成效,林咸怕也不配其位。”林璟说起这些事来风轻云淡,似乎早是司空见惯。定安却觉得不适,她轻蹙眉头,没再问下去。想问的事大致都得了答案,林璟要走,定安顾于礼数起身去送他。出了花厅,两人站在庑廊下,下了几日的雪,适才放了晴,一洗如尘的天是许久没有见到的。定安仰头望着,喃喃说了句:“终于要过去了。”林璟没听清,瞥她一眼:“什么?”“开了春,一切都会有个定数罢。”定安仍是自言自语,说着,她想到什么,看向林璟,“十三姐姐就要出嫁了。”林璟哦了声,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定安不免替熙宁惋惜。心心念念她的人她弃之如敝履,她心心念念的人却是冷心冷情。定安问了一个从前一早就很想问的问题:“十三姐姐接近林祁是你授意的吗?”林璟不语,定安也没打算得到他的回答。她正打算借此别过,林璟忽然笑起,他看了看定安,说道:“帝姬问这些莫不是在故意试探我?难不成殿下已对我芳心暗许?”定安闻言是一脸的嫌弃:“你怕是多想了。”林璟不以为意,他想见什么,悠悠道:“说来殿下同我结缘,皆起因大昭寺中你落下的帕子,可惜那帕子不小心被我弄丢了,若早知有这一日,我定然得好好留着才是。”定安冷哼一声。他哪里知道那帕子是被九砚顺手牵羊带了回来,早已是完璧归赵。“那不如帝姬再许我一样东西吧。”语毕林璟略一挑眉,目光顺着下移,不等定安反应,伸手扯取了她腰间配着的香包。定安反应过来,一时羞愤交加:“你!”林璟笑吟吟:“登徒子。这句话我替着帝姬先说了罢。”定安戒备地退后一步,气咻咻瞪着他,还不及她开口,林璟先笑道:“毕竟做的是掉脑袋的事,帝姬防着我,我也不能一点都不防着帝姬。”他这理由用得好,哪怕是定安也哑口无言,争辩不得。林璟着实喜欢逗着她,见她如此,他方是心满意足,走时还煞有其事说了句:“回去的路我记得,不劳帝姬再相送。”定安:“……”直目送着林璟走远了,定安仍是意难平。她闷闷不乐地往回去,还没几步,有人即挡在她面前。定安愣了愣,知道是谁,顿时心虚起来。她下意识调头就走,然而没多远,就被身后那人提着领子带回来。定安尴尬万分,有种做错了事被先生当场抓包的感觉——哪怕现在名义上他已不是她的先生。“国,国师大人。”定安硬着头皮喊了他一声。谢司白看着她,面无表情:“该说的都说完了?”定安点点头,心下局促不安,不过面上尽量装得冷静:“已经交代完了。”谢司白略一颔首,盯着她:“你见了我跑什么?”“我……哪有跑。”定安越说声音越小。谢司白打量她一眼,收回视线,提的是另外的话:“颖嫔当年的卷宗都整理出来了,你若想看,随时来青云轩。”定安点点头应下,谢司白又看她一眼,停了停,仍是道:“林璟到底不是个普通人,你还是少见他为妙。”定安微怔,还没想明白他言下之意,谢司白先已是离去。琐事暂定,徐湘交给王颜渊照看着,含章殿的戒备又向来森严,定安不担心她再受什么陷害,全副心神都放在昔年颖嫔一案上。谢司白倒是一反常态,不再是忙得不见人影,反而时常留在青云轩,定安不得不与他朝夕相对。留给她的时间不算多,永平帝沿途接到宫中消息,命人快马加鞭返回京中,将有两三日便要抵达,定安却是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林家旁的不论,做事却是干净利落,绝不留后患。当年替颖嫔诊脉的刘院判去的蹊跷,他死后他的家人一夕之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牵连甚广,甚至连九族之内的亲眷都找不出一个。至于做了替死鬼的那位才人娘娘更是被抹去得一干二净,宫中但凡同她有过联系的人全部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现在宫中当差的,不说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只怕连当年颖嫔的事都不甚清楚。眼前阻碍重重,哪怕有林璟和谢司白借势帮着她,定安仍旧举步维艰,偏生她又堵着一口气,不想被谢司白小看了去,遇到问题只自己闷头想,打死都不肯主动求他帮忙。定安整日待在青云轩,就差搬过来住下。永平帝回京的前一晚,定安一直是忙到掌灯时分,她几乎一天一夜没合过眼,这时终于撑不住趴在案几上睡去。谢司白原本忙着处理自己的事,久久不再听到翻动书页的声响,他回头,方是看到沉沉睡着的定安。定安睡着与醒着完完全全是两个人,至少不会张牙舞爪总与他处处作对。谢司白瞥了眼她伏案时刚巧翻到的那一页。其实定安的心思谢司白再了解不过,她是执意要自己解决,自尊心作祟,不愿让他出手,因而她不提,他也就不问,以为她穷途末路了总还是要找他,没想到定安就是不肯服软硬生生扛着,一直扛到现在。谢司白伸手抽过她旁边的一叠卷宗。当年颖嫔一案虽是谢司白经手,但与定安不同,他与颖嫔素不相识,这案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在宫内安插自己人手的好机会,过了便过了,从未放在心上,这么些年过去,其中细节究竟基本上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他大致翻看一遍,又取过定安放在手边的纸笺,上面记着她的思路。谢司白看着不觉蹙眉,定安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林家自来替永平帝办事,最擅长的就是斩草除根,要在这方面下手,简直难如登天。谢司白替她圈了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定安睡得并不安稳,她悠悠醒过来,看到身边的谢司白,恍惚间没留神,怔怔唤了他一句“先生”。谢司白闻声看向她,定安瞥见他手上拿着的卷宗,彻底清醒,她的脸瞬间通红,忙是伸手去够。谢司白没有半点私自偷看她手稿的愧疚可言,反是气定神闲,他稍稍往后靠了些,定安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是迎面扑着摔倒在地,幸而谢司白伸手揽住了她,堪堪将她抱在怀中。定安倒在谢司白怀中,鼻息间全是他衣袖皂角的清香,她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连带着耳根子也发烫起来。定安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怀里爬起来,匆忙中却是无意间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谢司白蹙眉,揽着她的手稍一用力,声音也多了几分隐忍。“别动。”定安还是头一次听他这样同她说话,愣住了,一时倒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谢司白很快恢复如常,照旧清清冷冷的模样,他垂眸看着定安,像是完全不介意两人这样稍显暧昧的姿势,和她提的是正事。“既然想不通为何不来问我?”他语气稍显淡漠。定安有点不自在,她小心翼翼挣脱开谢司白搭在她腰间的手,离开他怀中,欲盖弥彰似的轻轻咳了声,方不情不愿道:“我不想……胜之不武。”谢司白懒懒瞥了她一眼:“胜之不武?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他说得是实话,定安却是不服气,她恼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咻咻道:“国师也不用看不起我,当初在行宫,你照样还不是输给了我。”谢司白懒得和她争辩,他将纸笺还给了定安,定安如获至宝,忙是接过。谢司白道:“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一点定安没法反驳,她叹口气,盯着满案散乱的卷宗:“可若不这样去找……怕是什么都找不见。”谢司白直截了当:“林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你想从那两个人身上入手根本不可能。”“那怎么办?”定安有点泄气,“难不成真的要功亏一篑?”“正不行反着即是。”谢司白看着她,眸中深不见底。他不紧不慢提点她,“从他们身上下不了手,那不如从静妃身上下手。”作者有话要说:卡文,这章写得不是很满意,明天可能会修改睡了睡了,晚安2019.7.3-修改了,比较满意这一版,这章快卡死我了ccc2019.7.8第76章 、76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做了修改】定安一怔, 一语惊醒。谢司白慢条斯理:“静妃身边的人, 也不全是牢不可破,她们之中定然有些人会了解当年发生的事, 你若想找证据, 不妨从她们开始。”饶是不情愿,定安也不得不承认谢司白的话是对的。她凝神思索, 方是渐渐有了些眉目。天色着实不早,谢司白起身送她回去,定安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 系好了披风肩带,才慢吞吞说了句:“多谢。”谢司白轻轻嗯了一声,负手而立, 神情隐没在夜色中,并不看她。初春寒风料峭, 离开了地龙站在庑廊下, 没多时就感觉到冷意。良久定安问道:“明日父皇就该进京了罢。”谢司白手上情报更准确些, 永平帝一行人已在城外驻扎, 约莫明日一早即可抵京。“我怕是有几日来不得了, 不管怎么说,明面上总该有我一份错处, 为今之计, 父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定安喃喃着说了这一句,谢司白偏头看她,定安仰头望着中庭的常青树, 面上极罕见的有些微妙的茫然,仿佛心事重重。谢司白收回视线,平静问道:“你怕了?”定安这才回神。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谢司白神色浅淡,并不信以为真。定安也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向来是瞒不过的,她不免有些灰心丧气,隔了半晌才是悠悠道:“我原是不怕,现在反是有些怕了。徐湘和林璟都把宝压在我身上,他们信我,可是……”说着定安微微一顿,剩下的话有些讲不出口。她现在终于能理解昂出谢司白执意不愿让她参与其间的心意。自来这世上成王败寇,就没有过定论,哪怕筹谋再周全,有时也抵不过天数。没有发生的事,胜算再大也只是胜算而已,其间种种,仍要冒着不定的风险。从前定安不懂的,如今懂了。她望向谢司白,问他:“先生……也会如我一般患得患失吗?”在定安的印象中,谢司白从来无所不能,任何事经由他手均是迎刃而解,久了连定安都想象不出,有一日他也会遇到拆解不开的局,亦会有过不去的难关。谢司白未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回道:“如何不会?我总归是人,不是神。”定安一怔,谢司白道:“走吧,我送你出去。”谢司白先行,定安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他们走得都不算快,似乎这样明日就永远不会到来。出了垂花门,早有轿撵候着,谢司白伸手,定安愣了愣,才是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送着她上去,定安的视线从他们相握的指尖,移到谢司白风轻云淡的面容上。“别怕。”谢司白看着她,眸中不起波澜,格外给人一种安定感,“还有我在。”定安不知怎么的眼眶微微湿润起来,她不大想自己的失态被谢司白看去,忙是眨了眨眼,散去眼中积蓄的水雾。谢司白抽回手,定安用披风将自己裹好,初春的夜总还是寒气森森。回到含章殿,王颜渊在花厅之中,已是打算告别往青云轩去。永平帝回宫,各处恢复井然秩序,他若还留着未免不会生事。定安亲自送他,走时道:“原是应了王先生的,结果反是我失约怠慢了您。”王颜渊却是不以为意,当初说辞也不过随口一提,他本就是随性而至的人,哪有那么多所谓。他清楚定安接下来的计划,事关徐湘,他好像格外上心一点,叮嘱了些许,定安一一记下,感激不尽。送走了王颜渊,定安回去,看见偏殿的灯还亮着,原是徐湘还没歇下,她坐在临窗的椅榻上,手中做些针黹活,看着是专心致志,又好像心不在焉,连定安回来了都一无所知。反是含烟要给定安斟茶,定安摆手拒了。徐湘这才听到声音,她抬头见是定安笑了起来:“殿下回来了。”定安略一颔首,就近坐在她身边。她将才还以为徐湘是在给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衣物,离近了才看到是一双靴子。定安怔愣片刻,明白过来,徐湘却是羞得满脸通红,不知该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哪里是好。定安神色复杂,徐湘忙是道:“殿下不要误会,这靴子实作谢礼罢了,毕竟……毕竟是王先生救了我一命。”她越说声音越小,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定安原还不敢肯定,她这么一说反成了确凿之据。徐湘进宫时虽是十七八昏嫁之龄,但对男女之事根本是一窍不通,稀里糊涂入了宫,承了宠,直到现在。定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着低下头手足无措的徐湘,略有些同情她,算来她与熙宁不差两岁,境遇却是天差地别。定安索性岔开了话题,说起正事。她从衣袖间取出一锦匣,徐湘一见即是明了,她问也没问就接过来,方是道:“现在就服下吗?”定安点了点头。这药方是她从林璟手中取得的,同当年静妃给颖嫔用的是一道药。这药毒性不大,经年累月用着才见效,定安请着王颜渊帮忙调试,降低了药性,服下后不出一日便会出红斑,同颖嫔当年之症相类。徐湘让含烟备了茶水,直接服过。定安看她做得行云流水,一丝迟疑也无,不觉失笑:“你倒是对我放心的很。”徐湘道:“原是我应了要帮殿下,信得过的人,何必生疑。”这一夜处处平静,亦处处暗潮汹涌。定安直至寅时才睡去,卯时又醒来,见天色渐亮,唤了静竹来替她梳洗。定安瞧着妆镜中的自己,问静竹:“母妃在往年里,是如何一副打扮?”她冷不丁提起这话,静竹愣了愣,才答道:“娘娘不喜太素亦不喜太淡,随性而已。”定安又问:“母妃有喜欢戴的头面簪钗吗?”“有是有……”“替我取来吧。”静竹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一时不察定安的用意。定安也不多解释,她望着妆镜,轻声喃喃,不知是说给谁听:“母妃若有在天之灵,但愿佑我顺利。”陈妃昔年的首饰都锁在正殿的梢间,自陈妃走后,定安久不踏足。静竹拿回来一套,打开菱花纹红木妆奁,尘封了多年的东西还崭新如昨日似的。定安已经很少会想到小时候的事,原以为许多已然忘记,如今却全都回来了。她胸口稍有些发闷,忙是挑了几件,让静竹照着往年陈妃的喜好替自己戴上。打扮好,定安扶了扶发上金累丝簪,问静竹:“如何?”静竹定定看着她,像是被什么人点住了穴道,一动不动。定安久不得应答,回眸望去:“姑姑?”静竹瞧着小姑娘盈盈的眉眼,眼眶微微湿润,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走过了匆匆流年,回到最初,一打眼即望见了含章殿的陈妃娘娘。那天的阳光可真好,照的殿中亮亮堂堂,陈妃笑意盈盈,怀中还抱着一只白猫,何等意气风发,恍若神仙妃子。静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看得呆住,经旁人提醒才忙是跪下行礼。原来已经过了这样久了。静竹笑道:“殿下与娘娘当真是像极了的。”定安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时辰差不多到了,定安去看过徐湘,才往仪门迎驾。到时静妃也在。这么些年贵妃之位空宣,静妃始终留在妃位,不过皇后不在,阖宫上下理应她当首,德妃一辈仍要退居其次。定安依着礼数款款同静妃行礼,静妃一见着她就想起当夜之事,她眼皮子直跳,揉着额角挥了挥手,爱答不理。定安不以为意,风轻云淡,全然不顾旁人的打量。她算是一战成名,毕竟六宫之中就算是皇后也不曾与静妃撕破脸闹得,独她一个罢了。日头正中,终于有消息自宫外传来,不久永平帝的依仗自长街转来,御前门带刀侍卫护驾在前,两侧宫人伏跪在地,静妃迎上前去,旁边紧跟着德妃一应,宸婕妤不在。因着宫中生变,永平帝与邵皇后快马加鞭赶回来,舟车劳顿,神色皆算不上多好。尤其永平帝,他对静妃是灰了心,看也不看她,反是先迎起一旁的定安。静妃不知定安先去信负荆请罪之事,她见永平帝此举,脸色变得煞白,不过面上仍强撑着。倒是清嘉不忿,要告御状,先被静妃不动声色按住了手。直进了乾清宫,其余无关人等均被邵皇后打发离开,只留下了定安与静妃两个。静妃不在人前,也不强求再端着架子,换上一副楚楚可人的神情,跪在永平帝面前陈情状。她惯会见风使舵,看出永平帝更偏袒定安,亦知不能硬着来,明里暗里将话说尽,方是自责道:“陛下予臣妾协理六宫之权,皇后娘娘不在后宫,理应臣妾尽职,却不想身子不适,感了风寒,才致使惹出这么些乱子来。”定安冷眼旁观,不为所动。永平帝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静妃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自是清楚该怎么安抚。邵皇后置身之外,饶有兴致打量着她们二人,眼见静妃一番示弱,定安隐隐处了下风,她便是不紧不慢道:“静妃妹妹不必自责,人有个头疼脑热实属正常,就是本宫也时常会精力不济顾不得宫中诸事。只是这一次事关龙胎,不得不谨慎些考量。我记着乐嫔妹妹的长乐宫自来留着御医当值,如何那一日就没了人在?旁的不论,这一事才是当好好说说。”第77章 、77静妃早知会被这样问, 并不惊慌, 她用帕子揩去眼泪,道:“可不是呢, 若不是臣妾在这儿, 断然也不肯信有这样凑巧的事。原是乐嫔妹妹那处的人临时告假离了宫,太医院留在宫里当值的两位, 一位吃坏了肚子去了茅厕,另一位赶巧去了我那里。若只是我病了还好说,乐嫔妹妹来借人, 哪有不应的理,只是……”她说到这里有意停了停,踌躇着望向永平帝。永平帝道:“有什么你直言便是。”静妃这才道:“我有一事还没来得及禀报陛下, 前月您将走没多久,悠歌身上总是不大舒服, 我就让冯太医替她看了看, 谁知竟是喜脉。不过陛下也知道悠歌她身子向来不好, 这胎总不是很安稳, 我这才留着冯太医在景阳宫照看。那夜原也是悠歌犯了病, 形势凶险,乐嫔妹妹来请人, 我只以为太医院还有位当值的院判在, 一时也没留心着让人过去,哪想得帝姬就先找来了,要臣妾说这是是非非, 实属误会罢了。”林悠歌有孕一事早先传得七七八八,听她这话,邵皇后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件事做挡箭牌。定安却不意外,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有永平帝的反应最正常,他喜道:“悠歌有了?”“将两个月,只是悠歌她底子素来孱弱,脉象不稳,也就没有同旁人说起。”这对永平帝来说是近几个月唯有的好消息,连带着对静妃的恶感也烟消云散。他问起林悠歌的情况,静妃一一作答,旁的事反倒是顾不上了。邵皇后坐在永平帝身边,面上笑容浅浅的,即便有心也说不得什么。定安则始终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