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你钱袋里的不是银子吗?”段慕鸿忍不住问。段慕昂看了看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得意的笑容:“我说了,我是故意说我袋子里是金子的。这样王二有才能铤而走险。他当天夜里潜入我的房间,本意是想偷金子。可把袋子打开一看发现其实是银子。心里自然就气炸了,人也慌了。我再趁机闹起来,说他偷我银子。他一着急,可不就从窗户跳下去了么?”他忽然有些后怕的看了段慕鸿一眼道:“只不过我没想到那条湖里居然有那么多淤泥,竟能把他缠死了。我本意是想让他出个大丑,再把他送进牢里关一阵子杀杀他的气焰,省的撵了他他还来闹事·········”段慕昂越说声音越小,一边说一边偷眼看段慕鸿,越看越觉得段慕鸿的脸色平静无波,深不可测。最后他只好忐忑不安的闭了嘴,低着头不说话。“是真没想到,还是装不知道啊?”段慕鸿轻轻敲着桌子,语气轻描淡写又举重若轻。段慕昂有些惶恐,连忙抬起头来就要辩解。段慕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道:“无妨,不用解释。死生有命。那王二有撞在这里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上赶着去送死啊!”“况且此人先前行事一派无赖作风,我猜十有□□是傅家从前雇佣的那些泼皮混混里的一个。又殴打妇人,他死了他婆娘都不悲伤!可见这人为人多么坏了。死了也算是为这县里除去一大祸害!你不必为此介怀。”她忽然对段慕昂一笑道:“不过,你得同我说说,当初三四个闹事的伙计,你却独独留下了王二有。自打王二有回了段记布庄,外头的泼皮也都消停了——这中间,是不是你动了什么脑筋?”段慕昂抬起头来,慢慢对着段慕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磕磕巴巴的说:“就········就是擒贼先擒王,分而治之。有的人是要银子,给了银子就不会再闹。但有的则是铁了心的闹事。那就把他放进来再慢慢打。关门打狗。我想着是这么个道理········”段慕鸿微笑着听他说完,连连点头。“不错!慕昂!”她笑微微的道。“你出师了。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清河布庄的掌柜!”第93章 大盗(一更)周大人果然还没忘了乐安那个能说会道又俊逸风流的段朝奉。收到布以后便让人送了雅致的信笺来, 邀请段慕鸿小聚。段慕鸿欣然赴约。顺便把布庄里的一成红利干股分给了周大人。把周大人乐的笑开了花。处理完了这档子事,慕昂也在清河站稳脚跟了。段慕鸿看看自己日益隆起的肚子。已经是阳春三月。若是再不走,她这肚子就遮不住了。正当她忙于打点行装和挑选随行时, 傅居敬又来了。傅居敬是在黄昏时刻出现在段家后门的。起初段家的仆人还当那是一位前来化缘的行脚僧。准备到厨下去拿些素斋饭团之类的送给他。结果走近了一看清登时吓了一跳——这身穿僧衣芒鞋, 双手合十的年轻僧人, 竟然是傅居敬!“傅——傅大爷?!”小厮吓了一跳。险些向后摔在地上。傅居敬还是从前那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样子。他伸手拉住了受到惊吓的仆人,对他淡淡一笑道:“这位小哥, 小僧如今已遁入空门, 不再是什么傅大爷了。烦请你不必如此客气。”小厮讷讷连声,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傅居敬。愣了一愣, 他试探着问:“那傅——小师父您要不要我去帮您请我家四少爷过——过来?”傅居敬对着小厮轻轻一拜:“劳驾了。”段慕鸿听说是傅居敬, 她本来不想见。可小厮说傅居敬剃度出家了。段慕鸿便愣住。停了半晌, 她对小厮点点头道:“那你请他进来罢。”傅居敬走进了段慕鸿院子的正厅。一如这些年的许多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清河傅家的长子傅大爷,而是一个布衣芒鞋的小和尚。“你·······你当真出家了。”段慕鸿有些错愕的望着傅居敬的光头。他还没有烧戒疤。大概是因为刚出家不久。黛青色的头皮上干干净净。傅居敬对着段慕鸿缓缓行了个礼,口中平静的说道:“本就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只不过前些日子·······有些事耽搁下了。所以前几日才行了剃度。”“你在·····哪个寺庙里清修?”段慕鸿迟疑着问。傅居敬看了她一眼:“金龙寺。”他顿了顿, 轻声道:“令兄长眠的地方——贵府把令兄的坟墓维护的很好。昨日我想去帮令兄和令尊的陵墓打理一番。结果到了发现一切都很好。并不需要我。于是我便改为帮你念经祈福了。”“你是在为你们家的背叛道歉吗?”段慕鸿沉声道。“不用白费力气了。傅家财大气粗,我高攀不起。”傅居敬摇了摇头道:“雁希, 傅家并没有对不起你。起码我父亲母亲他们并没有对不起你。这件事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情。我父亲一直希望能够和段家, 和你重修旧好。所以他已经给雁声写了很多封信让他给你道歉。但雁声一直不回信, 也不行动。我父亲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颠簸,不能再当面去劝他。只好作罢。”段慕鸿点了点头, 一副“了解”的表情。但她依旧没有说自己原谅了傅家。傅居敬望着她半晌, 最后很惨淡的笑了一声。“雁希,我向你道歉。我突然想起来。虽然我父亲母亲没有,但是我和雁声, 我们都欺瞒了你。”“噢,是吗?”段慕鸿讥诮的笑了笑。“你终于想起来了啊?”傅居敬依旧温和的看着她,但摇了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还是那句话,雁声私自涉足棉纺业,包括开机坊同你作对这些事,我的确是一概不知的。但我也无意间做了他的帮凶——你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的那两千两,让我去杭州救他出狱吗?”段慕鸿一言不发的望着傅居敬,毫无疑问她是记得的。傅居敬叹了一口气:“那两千两银子,后来我因为有事没有带回清河,一直放在杭州。雁声在事发后给父亲的唯一一封信里说过,他开机坊,用的就是你的这两千两银子。”傅居敬认真的望着段慕鸿,饱含愧疚的双手合十,他深深鞠了一躬道:“雁希,我替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们兄弟对不住你。我虽是无心,可也间接给了雁声伤害你的资本。”段慕鸿摇了摇头,看起来很疲倦。她撇开傅居敬,走向正厅的门。隔着一整个被夕阳霞光泼洒透了的院子,她看着天边落日呢喃道:“秉严,我,原谅你了。”傅居敬的眼睛睁得大了一些。他慢慢走到段慕鸿身后:“雁希,你太善良了。”段慕鸿摇了摇头,落日的余晖落进她的眼睛。“先前我生气,是因为我坚定的认为你参与了那件事。但现在看来,你没必要说谎。你大概是真的没有参与。既然如此,那我向你道歉。不过,你家带来的那些伙计也着实在清河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还好我已经解决了。”“那伙计并不是傅家指使的。不过既然你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一切都好。”傅居敬平静地说。“雁希,谢谢你的宽容。”“这不是宽容,”段慕鸿抬脚出门,踢踢踏踏的远去了。声音在春日的黄昏里回荡。“我只是不在乎罢了。”“好一个不在乎!”傅居敬对着她的背影高声道。“雁希!若是你愿意,往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可以来金龙寺找我,我一定帮忙!”“还有,同寺僧说时别说找傅居敬,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了。你就说,你要找金龙寺弟子,了因。”段慕鸿回到松江的时候,四月已经悄然而至。松江到处都是一片春光明媚,莺歌燕舞的。段家不肯放茜香跟着段慕鸿过去。段慕鸿就让茜香假装撞鬼,说是之前那个未出世就死了的的孩子在纠缠她,不想让她腹中孩儿生下来。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段家人,就连叶云仙都给吓了个半死。立刻不敢阻拦段慕鸿了,巴不得她带着茜香赶紧走,顺便把那传说中的小鬼也一并带了去。“段大哥!别来无恙!”柳小七带着机坊的人站在门口迎接段慕鸿,茜香坐在马车里。柳小七众人望着段慕鸿,脸上带着平和的喜悦。段慕鸿蹒跚着上前拉住他道:“好久不见!小七,机坊里近来没什么事儿罢?”“有倒是有·······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柳小七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段慕鸿笑着,让随侍的榕榕带茜香去机坊后院的屋子里休息,其他人快些回去忙正事。她则带了柳小七和四嫂,到机坊正厅一间充作会客用的屋子里说话。一进门四嫂便抱怨道:“段朝奉啊,不是我嗦!魏塘新开的那个机坊,真是烦死个人了!\"\"叫什么名字?”段慕鸿走到桌边坐下。十分庆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挺老实,很少让她坐立难安。“好像叫什么·····嗳,名字很奇怪的,叫什么来着?噢对啦!叫西洲机坊。”“西周机坊?我还春秋战国机坊呢!有病。”段慕鸿皱着眉头道。“老板是谁?有认识的吗?”柳小七和四嫂面面相觑,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段慕鸿一看,心下登时了然。沉了脸道:“是不是傅行简开的?”四嫂连忙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傅——傅行什么的。他们的机坊本来开在魏塘附近就占了便宜,侬晓得的嘛,买纱便宜许多,尤其是织三梭和番布的,占了大便宜嘞!可这个天杀的傅鬼头,竟然还把他的布卖的比咱们的布便宜了两成!啊哟·······近来苏杭一带过来的客商,都爱买他家机坊的布啦!可真是叫人愁死了······”段慕鸿咬了咬嘴唇,发现自己嘴唇上有块死皮。于是很不高兴的咬着那死皮道:“现在库房里是不是多了许多库存?”四嫂和小七对视了一眼,小七老老实实答道:“是,积压了大概五百多匹。”“这么多?!”段慕鸿一用劲儿,把死皮一下子扯掉了。嘴唇上溢出鲜血,把四嫂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快,朝奉你——”她拿出手绢,本想亲自上前给段慕鸿擦掉,但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大好,于是把手绢递给段慕鸿。段慕鸿阴沉着脸把血擦干净,咬着嘴唇道:“过会儿吃完了中饭,小七你带我去库房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下午我带你去码头同管船的高伯打个招呼,小七你亲自押船,把这五百多匹布送回乐安去。”小七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讷讷应答。段慕鸿嘴里一咸,她知道自己又把嘴唇嘬出血了。“也不知道小七能不能行······”站在码头上目送船儿远去,段慕鸿有些忧心忡忡。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脚,劲儿还挺大,牵扯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嗝。段慕鸿有些哭笑不得,拍拍自己的肚子,她不敢开口说,但希望肚子里的小东西能安静。茜香戴着帏帽站在一旁,看着她在四月天里为了遮肚子还穿着肥大厚重的袍子,心下很是心疼。忙劝道:“官人,如今小七已经押船走了。短期内不必担心太多。咱们明日便去苏州别馆罢?月份大了,天天走动,怪不爽利的。”这话看似是在说茜香,实际是在说段慕鸿。段慕鸿知道茜香是担心自己,便点了点头道:“好,明日便去苏州住。免得这小祖宗天天让娘亲不好受。”他们第二天一大早便打点了行囊往苏州去了。机坊这边四嫂和福叔看着,不用操心。苏州离松江也不远。顺风顺水的乘了只船,第二日便抵达了。只是一路上段慕鸿总觉得怪怪的,老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跟着她们。担忧终于在抵达苏州的当天夜里变成了现实——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潜入了段家在苏州的别馆,试图洗劫。彼时段慕鸿和茜香都还在屋子里聊着闲话准备休息。段慕鸿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了一声可疑的“呼哨——”“什么声音?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段慕鸿拖着笨重的身躯站起来向外张望。茜香连忙跳起来,准备冲出门去求救。段慕鸿拉住她道:“你忘了你现在要伪装的身份了?你是个孕妇!怎么能跑出去呢?还是我去罢······”说完不等茜香反驳,她便扶着墙走出了门。“!!!”院子里一伙黑布蒙脸的强盗登时愣在了原地。他们一个个背上还背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刚刚洗劫了段家的库房。段慕鸿瞪圆了眼睛,直觉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了似的浑身冰凉。拼命稳住自己的情绪,她一边往屋子里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大喊:“抓贼!有强盗!”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之间,为首的强盗手向背上一伸,手中霎时便多了一把小飞镖。他恶狠狠的隔着面罩瞪了段慕鸿一眼,一扬手将四五个小飞镖尽数向段慕鸿甩来。段慕鸿哆嗦着想往屋子里跑。若是在平时,这种她早就一闪身躲过了。可此时她怀着身孕,身体笨重不堪。除了回头跑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电石火光的一瞬间段慕鸿听见耳边传来飞镖的呼啸声,她艰难的低下头去想要躲避,就听见铮铮铮三声,三把小飞镖已然钉在了她头顶的门框上!而与此同时,一声闷哼在段慕鸿身后响起。茜香细白柔软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拼尽全力将段慕鸿拉进了屋子。段慕鸿一个承受不住,脚后跟绊在门槛上大叫着倒了下去。茜香情急,连忙闪身挡在她身后,主仆二人噗噗通通的摔在了地上,可把茜香给砸了个不轻。“小——小姐·······快关门!”茜香在被压得动弹不得,哑着嗓子艰难的提醒道。段慕鸿扑腾着用脚去踹那门,可怎么踢都差一点碰不到。她惊恐的心都要停跳了,眼看着门口渐渐闪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段慕鸿半闭上眼睛想要大声呼救,却见那人影的主人向门内微微探出面孔,用虚弱但关切的眼神看向屋子里·······是傅行简!胸前还有一支小飞镖在悠悠晃动。几点血迹在他胸口的地方蔓延。看清了屋子里的段慕鸿和茜香,他又惊又喜的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他好像又被加满了劲儿似的,奋力一挥手关上了屋子的门。又挣扎着扣上了门闩。傅行简艰难的向后转过身来,背靠在门上望着躺在地上的茜香和段慕鸿,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关切。“雁希!”他轻声问。“你——你还好么?”段慕鸿原本还在惊慌,一看清来人是他,登时心里便踏实了下来。踏实过后却又是恨意,恨意之后又是悲哀。茜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拉了起来,扶着她坐到屋子里的红木小圆桌边。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和吵嚷声,听起来,是护院们醒了,正在痛打盗贼。同时派出人去联络衙门的官差。“你怎么来了?”段慕鸿冷冷的问。不等傅行简回答她又紧跟着道:“我今日一直觉得后头有人跟着我,是你么?”傅行简眼神复杂又满怀期待的望着她,似乎想从她这里听到一两句温言软语。捕捉到这样两句硬邦邦的言语之后,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副心寒的模样盯着段慕鸿道:“雁希,我刚因为你受了伤,你看见了吗?”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今天说好的三更!这里一更奉上!请客官们慢慢享用哦!往后也请多多支持吖!下午三点上二更!第94章 鬼门关(二更)“我看见了, 我觉得你伤的没多重。”段慕鸿冷冷地说。她又故意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傅行简的胸前,冷笑一声道:“几滴血而已,你又来邀功了?让我猜猜, 这次是不是又要冲着这几滴血, 问我要一座机坊来赔?”傅行简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挣扎着从门后面站起身子, 他胸前的血迹快速晕开了一大片。傅行简用自己的后背靠着门站直道:“段慕鸿,你果然一点心都没有。我猜, 是不是我刚才就算为了你让盗贼们捅成对穿, 你也不会看我一眼?”段慕鸿坐在凳子上抚了抚肚子:“我在屋子里,你在门外头, 我看不见的。”傅行简道:“那我若是倒在你的门前呢?”段慕鸿继续抚摸肚子:“那我就把门关上。”傅行简还不死心:“那我带着一身血爬进你的屋子, 爬到你面前, 把血都流到你身上去!”段慕鸿“砰”的用手一拍桌子:“你就是被五马分尸在我门前,我都不会看你一眼!你别矫情了!”傅行简呆住了。停了半晌,他苦笑着转过身:“你是真的恨我啊········”傅行简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盗贼们已经被护院拿下,正哭爹喊娘的求饶着。傅行简用手捂着受伤的前胸, 缓缓地,佝偻着身子孤身一人从那些人中间走过, 穿过整个院子, 走向站在回廊底下等他的来福和另一个贴身小厮。他突然回过头去, 遥遥望着与他隔了一个院子的段慕鸿道:“段慕鸿!我真不明白,我不过是开了一间机坊么?我又没同你竞争, 也没截你的货物。你做什么要恨我恨得像是我把你杀过一次似的?”血迹已经把他胸前的布料全染透了。说完这一句话,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因为你把我当个傻子一样骗,你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摔碗。今天你可以从我这里骗走一个人,明天你就能从我这里骗走所有家私。傅行简, 你不该骗我的。”在傅行简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段慕鸿的声音显得尤为平静,听不出半点除了厌恶以外的情绪。傅行简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咳嗽,捂着胸口慢慢回过头来,定定的瞧了瞧段慕鸿,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讽刺的嗤笑。“段慕鸿,你以为你是谁?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开机坊贩料子么?从前我是让着你。从今儿起,你傅二爷不会再让着你了。你好自为之吧!”段慕鸿猛地站起身来,抄起桌子上的官窑茶杯便往傅行简的方向扔了过去。杯子砸在院子的地上摔了个粉碎:“这句话也送给你!傅行简,别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都收拾完了?”“都收拾完了。”“衙门的人也走了?”“走了,把那几个混账都枷了带走的。”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在语无伦次的向段慕鸿道歉,说自己没能看好家让盗贼闯了进来。段慕鸿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必向我道歉。若是真的心存歉意,下次一定得提防紧点儿。今天若不是傅——若不是有人正好赶来把盗贼拖住,咱们这一院子的人恐怕都得死!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们就是道歉我也听不见了。自然了,你们也没有嘴可以道歉了。懂么?”护院们一阵后怕,纷纷七嘴八舌的保证自己再也不敢玩忽职守。段慕鸿点点头,疲倦的挥了挥手:“快去睡吧。天儿晚了。”护院们连忙唯唯诺诺的退出去了。若湄死后便负责伺候段慕鸿的榕榕这次也跟着来了苏州。此时小丫头从外头关了门,走了。段慕鸿起身,转身想往床上去。茜香跟在后面,便听得她忽然用痛苦又压抑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茜香,我难受······”下一秒,她软塌塌的晕倒在了地上。段慕鸿发了一天一夜的烧。下身见了血。大夫说肚子里的孩儿差一点就要保不住了。把茜香吓坏了。衣不解带的守在段慕鸿床边照顾了一天一夜,段慕鸿终于醒了过来。茜香看着她有些迷茫的四处张望的眸子,眼中甚至还带着因为高热带来的水汽。段慕鸿说:“茜香,我的头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小姐·······小姐别胡说!”茜香哭着握住她的手,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姐一定会没事的!小姐的孩儿也——也会没事的········呜·······”段慕鸿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总算有力气下地。为了不引来必要的麻烦,茜香给她梳了女子发型。这是这么多年来段慕鸿第一次作女子打扮。她的头发长度对于男子来说正合适,对于女子来说则稍显短了一些。茜香尝试了几次为她编发都失败了。段慕鸿有气无力的笑笑道:“就梳一个普通的妇人髻便可了,不用那般讲究。”茜香忍不住道:“可是小姐您还·······还未出嫁啊······”段慕鸿不说话了,她有些颓然的低下头。这让茜香深深为自己的多嘴感到抱歉。她从脸到身子都消瘦了一大圈,衬托得肚子越发大,瞧着就有些滑稽。大夫叮嘱段慕鸿和茜香千万要注意,不可再动气动怒动身子。“这都九个多月了,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可能会一尸两命!”鹤发童颜的老人语重心长的说。段慕鸿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拿出一锭黄金放进大夫的药箱里道:“多谢您的关照。今日您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麻烦一句也不要说出去。可以吗?”大夫千恩万谢的去了,并主动向段慕鸿介绍自己的一位邻居便是本城最好的接生婆。若有需要可以带来。段慕鸿点点头道:“多谢。若是我需要了,自会去请您帮忙找那位老妈妈来的。”大夫应着,提起药箱出门去了。离开这家的院子时,他听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站在廊檐下对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和仆役们喊:“少爷病了,这几日要静养。你们若是没什么事,不许去烦少爷,知道了吗?”“茜香······茜香·······”天还没亮,段慕鸿便开始痛苦的翻腾。茜香睡觉浅,一吵就醒。翻身坐起去查看段慕鸿,她吓了一跳——段慕鸿身下的被褥上已经有一滩淡淡的血色。“茜香——”她有气无力的轻声道。“我······我好像要生了·······”她怀孕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所以她选择躲到外地生下这个孩子。可到外地有到外地的坏处——此刻听着耳边段慕鸿越来越痛苦的呻——吟,茜香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孟若湄难产时好歹还有段慕鸿和谢妙华坐镇。可眼下段慕鸿就要生孩子了,她又能靠谁呢?“榕榕!”茜香左思右想,决定先把信得过的小榕榕喊进来——生孩子的人不是她而是段慕鸿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只能在屋子里帮忙,绝对!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到外面去帮段慕鸿叫人。“茜香姐姐,怎么了?”榕榕懵懂懂的走进来,一眼看见正在床上挣扎的段慕鸿,小丫头登时吓坏了。“少——少爷——呃不!小姐,小姐这是········这是要生了吗?”茜香顾不上责备她的明知故问,战战兢兢的看了痛不欲生的段慕鸿一眼,她焦急的抓住榕榕的肩膀道:“榕榕!你现在立刻去!去上次那个给小姐看诊的大夫家隔壁,找他说过的那位全城最好的稳婆龙婆婆。快去!”“好好好!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榕榕本就慌张。被茜香这么一说更是紧张的腿肚子都要转筋了。一瘸一拐的冲出门去,她像一枚小炮弹似的冲出院子向外奔去。茜香无暇关注她的背影,转过身去扑到段慕鸿身边,她跪在床边握住段慕鸿的手哽咽道:“小姐——小姐别怕!小姐你一定会没事的........\"榕榕回来的比她们预想的都要快。因为她是乘马车回来的——傅行简的马车。”小姐!小姐!龙婆婆来了!“榕榕大呼小叫的冲进屋子里。后面跟这个老态龙钟但面貌精神的小老太太。茜香一回头,一眼便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傅行简。傅行简嘴唇灰的很憔悴。”傅——你·····你怎么来了?“茜香忐忑不安的站起身来,上前便把傅行简往外推:”你走!我家小姐绝对不会欢迎你的!““欢迎不欢迎轮不到你这个丫头说了算。”傅行简皱着眉头厉声道。他一把将茜香推开,三步并作两步便奔到了段慕鸿床前。龙婆婆站在一旁,转身对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茜香道:“快去弄一盆热水来,要滚热的水。湿手巾也要!越多越好!”榕榕连忙挤过来道:“我去我去!茜香姐,你留在这里照顾小姐好了!不要让这个傅恶人跟小姐单独呆着啊,我怕他会害小姐!”“哼,可笑,”傅行简冷笑一声,手还紧握着昏迷不醒的段慕鸿的手。他慢慢从眼角斜了榕榕和茜香一眼,口中沉声道:“我是你家小姐孩子的爹!我若是想害她,又怎么会帮你这小丫头找稳婆!废话少说,快去打热水!若是你家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俩都卖到窑子里去!”榕榕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的往后一蹦。她是真害怕傅行简这个狼心狗肺的大恶人会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假如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榕榕一边跑去打热水一边呜呜呜的哭。茜香在她身后喊:“热水在厨下!方才我已叫她们烧了!”小丫头哭哭啼啼的端来了一大盆热水,并四五条厨下女人们帮忙整理出的干净手巾。她刚拿着这些东西进屋子,就被里面一双不客气的大手毫不犹豫的抢走东西,顺便一把将她提溜出去了。榕榕还要往里进,就听见里面龙婆婆威严的喊:“产房血腥重!爷们儿都出去!让外头那小丫头进来!”下一秒,门被突兀的拉开,一个瘦削单薄的高个子紧绷着嘴角的从里面被人推了出来。又高又瘦又憔悴的傅行简瞪了榕榕一眼,立刻奔到窗边趴下向里窥视。“哇——”太阳刚好升起来的时候,一声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初日一般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傅行简欣喜的站直了身子,紧接着,他就因为半蹲着扒窗户太久而一歪身子摔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两下蹒跚着站起身,傅行简在晨光熹微中叩响了房门,忐忑又激动的大声问:“雁希·······雁希她没事儿罢?!”没有回答。房里死一般的静悄悄。傅行简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他发疯一般踹开房门冲了进去,额上青筋暴起,瞪着一双因为焦急而濒于血红的双眼吼道:“雁希!雁希你怎么样了?!”段慕鸿静静的躺在床上,白绸的小衣下摆已经被血浸透。她因为怀孕发福了。可此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却像一个了无生气的小面人儿被□□的塌了下去似的。傅行简呆呆地望着她,脑子发懵。他觉得段慕鸿此时看起来已经不像活人了。可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雁希呀········”他低低的咕哝了一句,慢慢跪了下去。手哆嗦着伸到床边去抓住段慕鸿冰凉的手指,傅行简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鼻子也上不来气。他觉得他浑身的生气儿都要随着段慕鸿而离去了。呼吸是什么?他已经忘了呼吸该怎么做了。“雁——雁希········”他口齿不清的咕哝着,慢慢把脸贴在了段慕鸿凉阴阴的手背上。眼泪把段慕鸿的手浸湿。那手也没什么血色,像一块柔软但已经毫无生气的棉团。傅行简把前额深深埋进段慕鸿满是冷汗的手掌心,他终于崩溃一般的大哭了起来。“雁希!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雁希!你醒来!你起来!只要你醒来,让我死了也行!你醒来啊!你快活过来啊!”“我家小姐还没断气呢,她只是昏过去了!你做什么在这里咒她?!”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九点还有一更~第95章 馈赠(三更)段慕鸿的确只是晕过去了, 没死。但她生下来的孩子是真的没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