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厉害的姘头?谁呀?”“我说出来你都不信!”“谁?你别卖关子!”“你想想最近这县里头,谁刚被抓起来了?”“·······那多了去了。北关偷人家老母猪宰了吃的何二?”“那太近了······你再猜!往远了猜!就上个月。”“城墙根儿底下把自己女人抵押给刘员外的秦大狗子?”“滚!你就是个猪脑袋!”“你才猪脑袋呢!你倒是说呀?”两个宛如长舌妇一般的中年糙老爷们儿坐在街边的小店里喝酒吃毛豆,其中一个这时候便对另一个瞪起眼睛:“你连这都猜不到,你可不就是猪脑袋!”“就是,猪脑袋,”一旁的算账的店老板笑着接口道,还睇了这猪脑袋食客一眼。猪脑袋食客不愿意了。一拍桌子:“罗嗦这么久你有屁快放!爷的毛豆都凉了!”“好好好,说便说。我说,你可听好了啊!”被骂的人脸上讪讪,老大没趣。“嗯?”“就是上个月被枷了送去辽东服苦役的那个贾县令!”“啊?”听话人的毛豆被吓掉了。“真假?”他眯起眼睛问对面。对面喝了一口酒,得意的对着他一抹嘴巴:“自然是真的。你不信问老板!老板!”“是真的,”老板说。一边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我就说段家的生意怎么那么火,原来这二奶奶是人家县太爷的姘头!那可不怎得,平日里肯定有个风吹草动都帮他们照应着。上头有了大买卖肯定也紧着人家段家来。要不你说段家怎么那么能耐呢?他家在南街街心开的那间大铺子才几年啊?这就占了大半条街了········寻常生意人,谁能有那么大能耐这么快就开分号?还俩都是大店?我听人说若不是这次他家铺子着了,那段家的小掌柜,还准备往益都开分号呢!”两个吃毛豆的人听的心服口服,直觉得老板这一系列分析实在是鞭辟入里,有鼻子有眼睛。霎时间心里就觉得自己仿佛跟真见过段二奶奶同县令通奸以换取给段家的好处似的。一个吃毛豆的人摇摇头叹道:“啧,真没想到,还当他段家是诚信经营运气好所以生意才做那么大呢!没想到,嗨!”“你信他是纯靠自己经营弄那么大啊?不是我说。你见过段家那个小朝奉嘛?你就说俊不俊吧!我看是真俊!唇红齿白的,若不是我知道那是段记布庄的老板,我还当那是哪个勾栏里跑出来的小倌儿呢!”另一个吃豆人又一次被惊的掉了毛豆。长大了嘴巴望着酒友,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愣了半天:“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说段家的掌柜也·······”他的酒友一缩脖子:“我可没说!不过他家二奶奶都能这样,难保他家掌柜不会为了官府的庇护去做出些什么来。要是没有捷径,你看哪家的生意能像他家,这才几年就遍地开花?”吃豆人被说服了。他讷讷地点点头,口中喃喃道:“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有什么可称羡的?”店老板没声好气的说。“卖自己的女人去换取生意兴隆,这等下三滥的事,西门四泉都干不出来!我看,那段家的生意迟早关门!这等不光彩的发家史。尤其如今他们那靠山也倒了。我若是他家掌柜,羞也羞死了!”“说得好!”两个吃豆人一齐对他举起手指间的一粒豆子,笑嘻嘻的丢进嘴里吃了。第116章 苦乐仿佛是一夜之间, 叶云仙和贾嗣忠通奸的事就传遍了乐安,甚至第二天,连清河都有一部分人知道这件事了。泼粪之类的小把戏, 在这件事面前不值一提。因为现在, 连清河分号的生意都开始受到影响了。“可我的意思是说, 大家总不能不买布吧?谁不得穿衣服?穿衣服不就得买布?”有顺有些困惑的问段慕鸿。“可人家不一定非要去你家买。”段慕鸿闷闷不乐道。“清河也有一家春秋战国布庄,记得不?——而且人家货比咱们全。现在傅行简恐怕是赚的盆钵满满——呵!满的恐怕都要溢出来了。”这是实话。自打鸿升停了工。鉴于乐安总号虽说被烧作白地不能复工。但清河分号的生意还是得做的。段慕鸿于是不得不亲自押船去松江, 从别人那里花费比原先成本高了三成的价钱买布, 再运回来摆在清河分号卖。如此一来,几经折腾后。刨除成本, 人工, 路费。段记布庄清河分号, 最后基本上只能赚到一成红利。““基本接近赔本赚吆喝。”段慕鸿总结道。她把账簿向前一推,对段慕昂冷静地说:“显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赔本,然后赔死。”段慕昂不置可否。但是他的才能主要集中在经营上。论开拓, 他的思路开阔远不如段慕鸿。所以他只能干着急。“·······算了,这个月底之前, 我再去一趟松江。先保证店里不缺货。然后做完了今年, 咱们再另寻出路。”段慕鸿安慰段慕昂道。段慕昂点点头, 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去了。段慕鸿出了书房,心里烦闷的很。想了想, 她决定带着有顺出去逛逛。顺带给诚儿买些核桃仁儿之类的补补脑子。诚儿最近学说话进入了一个瓶颈期, 经常说不真切。一个北方小孩,却前后鼻音不分,令段慕鸿头痛至极。她于是对谢妙华说:“我去给小孩儿买点核桃——补补他的脑子。”谢妙华不乐意了, 有了孙子她就忘了女儿。所以她反唇相讥:“你才补脑子。”段慕鸿和有顺一人拎着一大袋子冰糖核桃仁儿回到段家大院时,太阳已经高悬正空,是该吃午饭的时候。段慕鸿路过心苑,很意外的看到了那个老太太身边侍候的紫皮改锥。手里端着一份饭菜,正过街老鼠般的溜着墙根儿跑着,生怕被段慕鸿逮住。“喂,你——”段慕鸿懒洋洋的喊她。“你给我站住!”丫鬟愁眉苦脸的站住了。随即大概又觉得自己这副死了爹的嘴脸应对如今段家大院的当家人恐怕不大好,于是强挤出一副笑脸讨好笑道:“见过四爷,奴家名叫——”“我管你叫什么东施西鬼南北叫花鸡,你叫什么管我屁事?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丫鬟低下头,知道自己应该老老实实说因为我得罪过您。但是她又想着自己抖个机灵也许四爷会放过自己。于是自作聪明道:“因为四爷看我·······面善吧?”段慕鸿扑哧一声笑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叹为观止的点点头,顺着改锥的话往下说道:“的确,我看你十分面善,倒叫我想起从前见过的一位神仙。”改锥果然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望着她,登时得意忘形的凑趣道:“是吗?大爷看我像谁?”段慕鸿慢悠悠的说:“我看你啊,十分的面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像——”改锥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我在金龙寺壁画里见过的母夜叉——”改锥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拿的钢叉。”改锥的笑瘫的几乎要被冻在脸上。段慕鸿则是笑得很欢喜,一边笑一边道:“呀,你长得真是很喜庆,我越看越觉得你不像夜叉的钢叉,毕竟像一支改锥。嗨!往后你就改名儿叫做改锥吧!多好听!形象,还好记!”改锥的脸快垮到地上去了。“噢我忘了,你这个改锥听说是力气很大。往后你也别在老太太院子里呆着了,多浪费你这一把好力气?以后,你就去厨下运泔水罢!”说完,她抛下面如死灰的改锥,准备扬长而去。“段慕鸿!”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然而充满了愤怒。段慕鸿回过头去看向心苑,眉毛登时挑的老高:“哟,是祖母啊?您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您还在家里了!”第117章 武姜段戴氏笑了起来, 声音不咸不淡道:“段大朝奉········好大的口气啊,噢,忘了, 如今这家里, 竟是你和谢妙华的天下了?我老婆子幸亏还没死呢, 若是死了,段大朝奉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扔出去喂野狗?”段慕鸿也笑, 一边笑一边道:“祖母, 别在这儿丢人。要闹进去闹,动静小一些。”“我就要在这儿闹!”段戴氏气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你把百山怎么了?百山——百山究竟是不是你害死的?我听说你就让人给他弄了个一两银子的薄皮棺材就拉去葬了········段慕鸿, 你——你——你——”老太太作势又要晕倒, 然而这次很不幸的是她身边没人扶她。改锥正在为自己运泔水的命运而悲愤不已, 顾不上她。于是段戴氏只得将晕倒计划中止,尴尬的僵在原地。段慕鸿冷冷的看着她笑:“您晕呀?您倒是晕呀?”段戴氏收起了造作,冷冷的望着段慕鸿。看了片刻,她转身进心苑去了。段慕鸿却是不依不饶了。紧跟着段戴氏闯进心苑,她一叠声的大笑着问:“祖母!奶奶!您怎么不晕了呀?您不是最会晕了嘛?”段戴氏猛地刹住了脚步, 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段慕鸿。渐渐的,段慕鸿在她脸上惊愕的看到了纯然的恐惧。“你饶了我罢······”她小声求饶着, 以一个完全不符合她长辈身份的卑微姿态。“我老了, 斗不过你了·········这个家现在是你的, 二房三房都听你的,因为你能给他们带来银子。我不同你争·······你饶了我罢。”段慕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望着老太太轻声问:“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你包庇段百山, 帮着段百山和叶云仙隐瞒我父亲枉死的真相时, 你想过要饶了我父亲,饶了我母亲和我吗?你想过饶了我枉死的妹妹吗?不,你没想过。你只想着你的宝贝儿子段百山。他是你生的, 我父亲就不是你生的吗?同样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一个娘的心眼儿不能这么偏!”段戴氏摇着头,流着泪转过身去,跌跌撞撞的往自己的屋子里躲,口中语无伦次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逼我了!别逼我了!我不知道!”段慕鸿跟着她进了屋子,伸出手拉住她不让她走,口中冷酷地说:“我没有逼你,是你自己逼的自己。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可多着呢!叶云仙都告诉我了。你看出来我爹死的蹊跷,怕人怀疑到段百山身上——呵!多聪明!我爹好端端儿的突然就过世了,平常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段百山这个嫡亲的弟弟身上罢?您老怎么那么明察秋毫,一下子就猜到是您那宝贝儿子干的了?您简直是未卜先知啊!”“你住口!”段戴氏猛地转过身来,像是终于忍受不住段慕鸿喋喋不休的诘问了似的。她一把推开段慕鸿,向前走了两步后底气不足道:“我·······我只是怕官府发现蹊跷,怀疑到百山身上而已。我没有·······没有········”“没有怎么?没有参与?”段慕鸿冷笑。“噢!那这样看,就是有参与咯!你们这些骗子说的话,只需要反着想,一切都迎刃而解!”“你血口喷人!”段戴氏气的捂住胸口,差一点就站不住了。扶着官帽椅站稳,她回过头又气愤又害怕的瞪住段慕鸿道:\"我看见他把百川的药包打开,换掉了里面的一些东西。我以为他是要让百川慢点好,好拖延时间,让他抓紧时间从帐上提银子。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没想到你这个儿子这么大胆,竟然敢毒杀自己的大哥,还趁着大哥病重,一口气把毒药全给下下去了!”段慕鸿厉声道。“可你竟然没有阻止他!段戴氏!你身为一个母亲!竟然能偏心成这样!”段戴氏被她这一声段戴氏激怒了,瞪大眼睛怒火冲天的望着段慕鸿,她颤声道:”你想过我身为一个寡母的艰辛吗?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就因为你········你所说的可笑的公平,我就要主动把另一个儿子也供出去?他是我十月怀胎养下来的!我的两个儿子若是都不在了,你让我怎么活?!““所以就可以故意无视事实吗?所以就可以故意包庇罪人吗?所以就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怀疑他是被毒死的,而去默许段百山和叶云仙散布谣言,暗示他死的不干净,然后把他赶出家族墓地,最后只能孤零零的葬在金龙寺后吗?”段慕鸿望着惊慌失措的段戴氏,泪珠不知不觉间便从脸颊上滚落:“可是祖母·········我父亲,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他死的时候,多无助,多痛苦,多绝望多心寒你想过吗?”“你没有,你只想着你的宝贝段百山。”段慕鸿吸了吸鼻子,把呆呆站在原地的老太太丢下,自己转身走到老太太的太师椅上坐下。她环顾着屋子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你还对我父亲记得多少。可是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爹爹抱着我来你这里。你在佛堂诵经,我问我爹爹,我说祖母在干什么呀?我爹爹说,祖母在诵经祈福呐!我又问,爹爹,祖母给谁诵经祈福呀?我爹就抱着我,把耳朵往佛堂的门上贴了贴,然后他对我说,祖母在为她的小宝贝祈福呢。我不懂,我问,小宝贝是谁?我爹爹便笑了,他说傻孩子,小宝贝就是你呀!““他一直把你当作他最敬爱的母亲,最温暖的存在。可是我想,最后你让他失望了。”段慕鸿站起身,慢慢走到老太太身后轻声道:“如果你还得········你还记得·······我父亲在世时,你稍有不适,他都要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你直到你健健康康。甚至你喝的药他都要亲自先试一试是不是烫口。这些孝道,他去世后,我想再也没有人这么对你吧?”“段戴氏,你辜负了一个真心实意孝顺你的好儿子,却选择了那个对你只知道索取的白眼狼。你真可悲。”她走出了心苑,外面阳光很灿烂,天气很清朗。湛蓝的冬日晴空里,云团温柔的像娘亲的手掌。身后的正厅里传来了一叠声的疾呼:“老太太!老太太!快!快请郎中!”第118章 姻缘段老太太到底是顽强, 竟然没有被气死,而是中风了。谢妙华带着丫鬟去侍候她,她睁开眼睛看了谢妙华一眼, 闭上眼睛哼唧了两声, 嘴里咕哝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谢妙华平静地说:“事已至此, 娘,你得吃药。别跟我拧巴了。”她给段老太太喂药, 把药送到她嘴边道:“你毕竟是百川的娘。别闹了, 喝药吧。我不会像你家老二那样给你下毒的,没必要。”段老太太睁开眼睛静静的望着她, 许久之后, 一滴浑浊老泪从她一侧眼角落了下来。“犯不着赶尽杀绝, ”谢妙华对段慕鸿说。“一个老太太家,儿子都先于自己而去,其实是很苦的。佛经里说——”“随您吧娘,”段慕鸿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我顾不上这个了。你看着办吧。”“怎么了?”谢妙华问。“有人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呗。”段记布庄的生意是彻底陷入僵局了。一方面拜那满城风雨的谣言所赐, 如今乐安人都相信,段家发迹的这么快, 是因为二少奶奶和县令通奸——浑不在意这话里的时间矛盾, 明明贾嗣忠只在乐安做了一年县令。但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于是一时间, 段家的名声在整个乐安都变得臭不可闻。人们没工夫去天天往段家铺子的宅基上泼粪。但每当他们路过那里,都会情不自禁的啐一口唾沫。另一方面, 在乐安铺子重建难行, 清河铺子经营困难的同时,松江那边的棉布价格也一成高似一成。年关将至,人们要添置冬衣了。那各色厚棉布不意外的是要准备起来的。松江布, 原本就炙手可热的料子更是在此时成了紧俏货。段慕鸿赶在腊月之前跑了一趟松江,然而一无所获——质量好的棉布都被卖光了不说,连质量差的棉布基本上也售卖告罄。“这时候,可是真体会到自己有个机坊的好处了。”段慕鸿苦笑着对柳小七说。柳小七的身体好了大半,多亏了茜香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两个人同段慕鸿一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谈天,气氛就有些尴尬。柳小七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段大哥居然会把自己的小妾送来照顾病卧在床的他。段慕鸿笑而不答。茜香羞红了脸,借口说进屋去看看饭好了没有。于是段慕鸿在冬日的暖阳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下头问柳小七:“小七,你觉得茜香这姑娘怎么样?”柳小七涨红了脸,一下子就要站起来。段慕鸿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别害怕,我不是要找你麻烦。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茜香怎么样?”顿了顿,她又斟酌着字句道:“我的意思是,茜香对你有心。你若是不在意她的身份,我便把她以我妹子的身份嫁给你,你看如何?”这下子,柳小七是彻底被吓到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是干什么!”段慕鸿把柳小七拉起来。“茜香同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纳妾那道文书。也就是说,她是自由的。先前我已经给她脱了奴籍,她按律法也不是我的妾。所以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她,是自由的。你若是愿意娶她,完全没有问题。”柳小七呆呆地注视着段慕鸿,张口结舌,眼中却隐隐有期盼和喜悦的光,又有些愧疚,那种对不起自己兄弟的愧疚。“段大哥·······”他用上不来气般的气声道:“你——你都看出来了?我······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我不该偷偷喜欢茜香妹子······我知道这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住!段大哥你别这样!我——我对不起你啊!我明天就带着我娘离开这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说着又要跪。“别怕别怕别拍!哎·······我说你别怕!咳,什么对起对不起的?实不相瞒,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打算这样,”段慕鸿把柳小七扶起来,对着柳小七苦笑。“实话告诉你吧!我呢,是个没用的人,茜香跟着我,就是守活寡。她命苦。先嫁了一个人,不成。后来为了帮我嫁了我,我又是个空架子。根本就没碰过她!要不我怎么说是守活寡呢?她这么好一个姑娘放在我身边,真是暴殄天物了!”“所以我一直想着给她物色个好人家。她是个好丫头,当得起。小七你同我认识多年,你的人品我最清楚不过。茜香心里对你也很是愿意的。所以你看——”柳小七懵了。他望着段慕鸿结结巴巴道:“可是茜香姑娘不是·······不是都给段大哥你生——生了个儿子了吗?诚哥儿不就是你俩——”“装的,”段慕鸿言简意赅的说。“我一直都是个废人,生不出孩子的。茜香为了我,装了十个月的孕妇。孩子是我从别处抱来的。”柳小七彻底被震惊了。居然还能这样?“茜香没生过孩子,她从前那个男人也是个废物。所以········她命真的很苦。”段慕鸿又说。“况且眼下你也看见了,我的生意眼看是做不成。青州那边一团乱麻。我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铺子都能说黄就黄。实话说,就我手里那几百亩地,若是有一天突然一夜之间一亩都没了,我也不惊讶!这人走背字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这样的情况,我还怎么养着茜香呢?让她继续跟着我,是在害她!但是把她托付给你,我放心!”“段大哥你别这么说!你的生意········你的生意·······”“怎么不能这么说了?一切皆有可能!人各有命罢了。这是我的命,我得受着!可茜香还年轻,她不应该受这样的苦。小七你若是娶了她,既是帮她,也是帮我!不然我做生意赔了,还得担心自己万一一犯浑把她给卖了怎么办!”段慕鸿在和柳小七开玩笑。柳小七知道她肯定不会把茜香卖掉。但他也看得出来,段慕鸿是真的想把茜香和他撮合到一起。柳小七不说话了。停了半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茜香姑娘神仙一般的人儿,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女红针织又好,对我和我娘也是说一不二的好。我········我只觉得我配不上人家。”“配得上,配得上,”段慕鸿眉开眼笑。“你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说配不上?茜香!”她喊远处厨房里忙碌的女人。于是一张俏脸从厨下的窗子里探出来,带着有些不耐烦的语气道:“啊?怎么?饭都快好了。”“把你当我妹子嫁给小七?你愿不愿意?”茜香脸忽的红了,飞快把脑袋缩了回去。段慕鸿听见厨下传来了小七母亲爽朗的笑声——段慕鸿早先私下里跟小七的母亲恳谈过了,这才来说服小七的。。老太太对茜香早就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此时听见段慕鸿跟儿子摊了牌,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她低声劝了茜香几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厨下窗边响起一个羞涩又喜悦的声音:“愿意!我——我愿意的!”段慕鸿高兴地笑了起来。回过头来对着刚从忐忑不安变为眉头舒展的柳小七,她高兴的一拍巴掌:“好极了!今天这件大喜事,当浮一大白!”柳小七又害羞又愣头青兮兮的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嘀咕:“浮一大白是个啥·········”作者有话要说:明代妾和夫婿的人身依附关系还是比较强的。妾其实相当于半个奴婢,夫家甚至有权利买卖她们,自然也有权利对她们进行再次婚配。把小妾送人这种事·······并不罕见。(再次吐槽万恶的封建社会害死人,女性地位真是低!)第119章 巧逢茜香第二次出嫁, 段慕鸿给她陪嫁了五十亩地,五箱子衣服和两套金头面。把茜香吓得够呛。直说当不起当不起,小姐不值得花费这么多。段慕鸿却说:“当得起。茜香, 这是我亏欠你的好姻缘。”柳小七从前的媳妇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那女人同柳小七他母亲本也相处的很不愉快, 最后生病还害的小七散尽家财。所以当段慕鸿将一切同柳小七的母亲说明, 又说要把茜香以自己妹子的身份嫁给柳小七且会陪嫁一大笔嫁妆时,柳家妈妈一百个愿意——她十分欣赏茜香的勤劳能干肯吃苦, 一直把茜香当自己干女儿看待。如今干女儿成了儿媳妇,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操办完茜香和柳小七的婚事,段慕鸿取道苏州, 准备先去把自己在苏州的宅子卖了, 再回乐安过年。到了苏州寻了一个办事人来帮她去街市上张罗卖宅子的事, 段慕鸿环顾着这座院子,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她怀着诚儿时买下的院子。那时候鸿升机坊刚开张,她的铺子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她买下这套苏州园林式的院子,原以为自己往后也许可以在这里养老。没想到, 数年过去,她这一日竟是要拜别这里了。“段朝奉!段朝奉!”办事人从门外大呼小叫的跑进来。“找到买宅子的主顾啦!”段慕鸿点点头, 转过身来堆起笑容准备迎接来人, 却在见到来人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继而惊喜的一笑:“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为何不能在这儿?”陆朗爽快的大笑道。“我如今在这苏州城里安置有一份丝绸的生意。自然要在这儿了——怎么样,雁希, 没想到是我陆伯昭吧?”“没想到没想到·······确实是没想到, ”段慕鸿忍俊不禁,一边打了他一拳道:“你可真能跑!从南京跑到这儿来!怎么?准备弃儒从商了?”她和陆朗一齐到正厅坐下,段慕鸿吩咐下人去给二人沏一壶好茶, 要龙井。陆朗笑微微的注视着她操办这些事,神情很是欢喜。段慕鸿回过头来道:“我瞧你如今竟是比从前沉稳了许多。这几年过得如何?”“一言难尽,”陆朗笑着摇了摇头。“我家老爷子在朝中得罪了人,到了南京不到一年就被撸下去了。我瞧着若是张首辅还在,我中进士这事恐怕也是镜花水月。所以同我爹两下一合计,决定先置些田地生意,赚些钱,从长计议。书还是要读的,进士也要考。但这二年恐怕是不行。”“你爹·······得罪的是张阁老?”段慕鸿呆住了,这得罪的人可有点猛。陆朗老爹到底是有多大胆子?“不是不是,”陆朗忙道。“我爹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入的了张太岳的眼。他得罪的是张阁老近前当红的人的亲戚。嗨,说起来又是一笔烂账,不说也罢!也怪我爹自己管不住嘴。不过这个月我刚定下主意,听人说苏杭湖嘉一带的丝绸生意很好做,若是带到漳州月港去出海贸易,那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就想着在此安顿下一个下处,往后从苏州到南京常来常往的,也方便些。”他仰起头环顾了屋子道:“我听办事的人说这园子的主人姓段,乃是一位北边来的大客商。心里便犹豫该不会让我如此好运,竟碰上了故交?原来真的是你!”他又看向段慕鸿:“你这二年过得如何?”似乎是有些犹豫,但陆朗还是试试探探的开口道:“我听说······你这两年不大顺意?”下人已经端上了茶和精致可口的小点心。段慕鸿示意对方把吃食和龙井茶都放在她与陆朗之间的黄花梨木桌上。回过头来惨淡笑道:“岂止是不顺意,简直是一路下坡——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所宅子卖出去了········你应该听说了罢?布庄如今赔得一塌糊涂。机坊也开不下去了。我这次南来就是准备把这所宅子卖了好转行的。只是一时没有想好该转行做什么。”“为什么要转行?”陆朗惋惜道。“雁希,我可太了解你了。你十几岁从书院退学回家后就开始经营棉布生意。这么多年,你已经是个棉布行家了。就因为这一次挫败便要转行?这可同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死犟死犟的段慕鸿大相径庭啊!”“死犟死犟?我?”段慕鸿忍不住笑了。“我哪里死犟死犟了?你说的是谁?可不是我!”“怎么不是你?”陆朗笑道。“我还记得咱们在松阳书院读书那会儿,全班人都在看傅雁声的《金瓶梅》,只有你一个人不看。你不看,还不让我们大家看。这还不够犟吗?”“我——”段慕鸿语塞,很想告诉陆朗,其实她看了。可想想又觉得还是让他保留着对自己死犟死犟的良好印象罢!自己失意,老友也失意。犯不着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同他争执。“所以啊!”陆朗得意的一笑,上学时那个意气风发偶尔猥琐但很可爱的陆朗又回来了。“你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掉头的人。迎难而上才是你的样子。怎么这次就不行了呢?是没有本钱吗?没有本钱的话。我虽不算大富,但可以赞助你一些。”“不是银子的事,”段慕鸿有些艰难的说。“是·······我的棉布生意如今被傅行简围追堵截,加上自家有人不争气坏了口碑,已经把进货和出货的路都堵死了。”陆朗愣了。他把头低下慢慢道:“从前我看傅行简总是追着你跑,还当他对你有龙阳之好。没想到,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雁希你别把他放在心上了。那个人就是个混球儿!我前段时间回益都祭祖时遇上他爹娘,他老爹同我抱怨,说他如今活脱脱一个魔王,连他爹都管不了他。我同他爹也不熟,没多问。没想到,他竟然反过头来咬了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