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同莱州知府并山东布政司和几位都司一齐,向陛下上书申明了当前军需不足的处境。本地的一些富户也慷慨解囊相助。但所筹集的依旧是不够。雁希,当年你我在学堂读书时,你曾对钱老说过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国有难。我虽身为一介俗人,可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想来你这般心胸开阔之人亦然。雁希若能帮忙筹集一批棉布以制军服,则伯昭感激不尽!”段慕鸿慢慢折起了信纸,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个陆朗!”她咕哝着,“小看我?这样一件事,用得着说的这么客气吗?别说他陆朗正好是登州知府,要冲在前头!就算他不是登州知府,我已知道了这件事,那就不能装聋作哑!倭寇是哪里来的鼠辈,敢对我大明的军民撒野!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上国!”她转过身去,一瞬间便恢复成了她那个雷厉风行的段朝奉模样:“立刻派人去给陈四嫂送信,让她火速回松江一趟,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限度,购进最多的棉布!对了!粮食也可以收一些,这两样东西都是有多少收多少——你告诉她,‘聚宝盆’给她用,那艘船大一些,能多装点布和粮!”“老爷您忘了?聚宝盆号前些日子去漳州了——这会儿估计都到吕宋了。”“那就用流火号。流火在罢?那个比聚宝盆小一些,但也能用——告诉四嫂,让她今夜就动身,越快越好!尽快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带回来后就来见我,我亲自押船回山东!”“好嘞!”段慕鸿安排好这一切,在黄昏的书房里她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墙上那幅由她父亲段百川写就的“修身齐家”紧紧抿起了嘴角。第153章 出关“鸿儿, 要亲自去么?”自打段至诚长大,段慕鸿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谢妙华,已经安然做了好几年的安享晚年的念佛老太太。乐安那一位十年前就死了。她当时回了一趟老家, 亲自主持了老太太的葬礼。段慕鸿当时正在马尼拉跟墨西哥人做生意。回来已是老太太下葬三个月后的事了。“实话说, 我不怎么悲伤。”她在得知段戴氏的死讯时这样对谢妙华说。“她多活这几年都是抢我爹的。”谢妙华眼里, 她时常已经快要忘记眼前的段慕鸿不是段慕鸿而是段慕鸢。她的女儿太刚强了,比男人还刚强。有时候瞧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但谢妙华知道女儿那一袭男装之下掩藏的是一颗比这个家任何一人都要更苦的心。她的这一生, 算是被段氏这个门楣给绊住了, 扣住了,拦住了。七岁隐瞒身份后的每一天, 几乎都没有为自己活过。“筝儿不容易啊·······有时候想想, 是我害了她。”谢妙华对榕榕如是说。榕榕, 绿翘都嫁了人。可她的筝儿却永远都不得不把自己掩藏在一袭襕衫与一顶网巾之下。如今,她已经做了好几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可女儿突然告诉她,她要亲自去辽东前线送辎重。“就不能·······让别人去吗?”谢妙华犹豫道。“那可是·······那可是前线啊,不比你走南闯北做生意轻松!甚至还有丧命的风险!”“娘, 您就别担心了。”段慕鸿笑着安慰她。“我呢,从小就想像我爹从前教导我哥时说的那样, 修身齐家, 治国平天下。可惜这么多年, 修身也不知道做到了几成。齐家么,家也是个一半儿的家。这是我没办法的事情。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做不好齐家这一项。现在总算有个机会能让我稍稍跟‘平天下’沾点边了, 你就让我去罢!”她罕见的如同女孩儿一样对母亲撒起了娇。三十八岁的段慕鸢, 眼睛却依然赤诚的如同豆蔻少女:“娘,你闺女福大命大呢!去了没事儿的!你看我这么多年瞒天过海的装男儿身,不也没露馅儿吗?”“让麟儿陪你一起去!”磨了许久, 谢妙华总算妥协,段慕麟这些年跟着他们长在苏州,活得俨然如同谢妙华的小儿子。虽说谢妙华偶尔还会介意段慕麟的出身,但段慕麟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她和其他人相信,他早已忘记了幼年时那些不堪的回忆,还有他那不堪的父母。甚至于当年段戴氏去世时,段慕麟在灵前哭昏过去。醒来后他在恍惚间告诉谢妙华,在他段慕麟心里,从来都当自己是段家的一份子,段家二爷的小儿子段小九。从来都不是别人,从来不是。这话谢妙华是信的。其实段慕鸿第一次遇上海难的那一年,段慕麟就已经凭借着他对谢妙华的诚心襄助,和对段至诚无微不至的陪伴而彻底赢得了全家人的认可。后来这么多年他陪着段至诚长大,若说他有二心,那段至诚肯定第一个不答应。“段九爷”开始涉足生意后,也是一门心思的帮着段慕鸿赚钱,甚至还因为替段慕鸿出海天竺,落下了痛风的毛病。他是真心诚意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一份子的。谢妙华有时候看着女儿侄儿和孙儿三人一齐插科打诨的斗嘴,也打心眼里为这融洽的一家人感到高兴。虽然她心里还是直觉女儿这次出去可能要惹麻烦···········可是孩子大了不由娘。更别说她的孩子自己都已经是娘了。“麟儿,你看好你哥。他是个遇了事儿不要命的。别让他仗着自己胆子大,就把那不要命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谢妙华用警告的眼神望着段慕鸿,话却是对段慕麟说的。段慕鸿穿着一身枣红深衣,外罩了一层纱衫子。对了她母亲嘻嘻的笑。“娘!您就放心罢!我都是当爹的人了!”她对母亲挤挤眼睛。段慕麟一如平时那般镇定冷静,微微噙着笑意对谢妙华唱了个喏,他轻声道:“老太太,您放心。”陈四嫂很快弄回来了一大船的棉布,并四五只小船装着的大米若干。段慕鸿欣喜若狂。带着段慕麟便上路了。他们拉着这只临时凑起来的船队从苏州出发,一路向北。经历了半个夏天和半个秋天,最后终于在十月份抵达了山东境内,把辎重转交给了登州的陆朗。原本段慕鸿还打算亲自过海去送。然而陆朗说:“雁希,别去。留着你的船,再帮我们筹备一批厚棉布罢········朝廷要打一场大的,李总兵要带人入朝鲜了。”段慕鸿当即答应,掉头就带着船要往苏州回。她给陆朗打了保票:“伯昭,你放心。这一批军服的棉布,我包了。”乘船行在归途的水上。段慕鸿一边低着头算这次购进棉布所花费的银两,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坐在一旁的段慕麟道:“麟儿,上次四嫂买的棉布多是松江那边非傅家出产的棉布。据她所说,她已经把那边买到快要买无可买了。我在想,那些人织新布也不是不可能。但就怕他们坐地起价,让咱们当冤大头。既然如此,反正咱们从前也有织棉布的经验。不如临时把丝绸机坊改为棉布机坊,雇些熟练工来,自己把这一批棉布织出来。你看如何?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我觉得不可行。”段慕麟沉静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段慕鸿正在打算盘的手僵住了。她慢慢抬起头,眯起眼睛望着段慕麟.\"麟儿,你怎么了?”“我不怎么,四哥。”段慕麟对她冷冷一笑,那笑容如同冰刀子一般锋利,看的人头皮发麻。“还是我应该喊你········四姐?”段慕麟露出一个比狞笑还可怕的俏皮笑容。他慢慢把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挺直腰板从船舱里的凳子上坐直身子。“四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背景的战争指的是万历朝鲜战争。对阵双方是中国大明王朝&朝鲜李氏王朝vs日本太阁丰臣秀吉的军队。也是明中晚期规模最大的对外战争,前后历时七年,对之后三百年东亚地区的军事力量格局都产生了深远影响。第154章 百密一疏许多年前, 当段慕麟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他刚到苏州,夜里一个人睡的他很不习惯, 于是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熟悉的女人, 用温柔的怀抱拥着他给他喂奶。他仔细看了那女人好半天, 才猛地想起这是他的生身母亲,段家曾经的二少奶奶, 叶云仙。于是他生气地推开了对方, 在梦里对着不知所措的叶云仙说:“我不要你,我有四哥呢, 你这个贱女人, 别碰我, 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现在我有四哥护着我了,你走开!我不要你!”梦里他还是个小孩模样,长着奶嘟嘟的小脸蛋。女人把他从膝头放下后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自己哀哀的哭。那是段慕麟最后一次在记忆里回忆母亲叶云仙的样子。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固执的厌女之人。他倔强的将叶云仙锁进自己记忆的盒子里,鲜少允许她爬出来作祟, 并在心中称之为他盒子里的夜叉鬼。夜叉鬼是坏的,因为她的不守妇道险些害死了段慕麟。四哥是好的, 因为是他拯救了孤苦无依的段慕麟。可现在, 傅行简的信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 一耳光抽在他脸上!他用颤抖的手丢开那信纸,抱着自己的头痛苦的嚎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他的四哥, 他从九岁起就最最敬重的四哥,他········他怎么能是女人呢?他怎么能——怎么能是个低男人一等的女人呢?段慕麟伏在桌边,黑发零落的散乱着铺开来, 同他身上的黑缎锦袍融为一体。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他沉重的头颅。他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似的。气喘吁吁的伏在桌上,他明明只是读完了一封信,可这信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立,头痛欲裂,从头到脚脱力的如同刚与人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坐不起来了,他的心疲惫又苍凉。抬起头,他与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段九爷身边没有女人,但段九爷喜欢在房间里放上镜子供自己时时自照。一双无神的眼睛出现在镜中,疲倦又呆滞,是渐渐冷下去的愤怒。愤怒是火,在他脑海里如同火山岩浆一样席卷一切。这一会儿它们熔铸成了死硬的壳,包裹着他的心他的脑,压榨着他的脑仁儿逼迫他痛苦的呐喊出声。“骗子!骗子!”他低吼。“你这蛇蝎心肠的········当了□□立牌坊的骗子!”段慕麟流下泪来,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又放在冰中割裂。那是四哥啊·······他这么多年最最敬重的四哥,那个在海上九死一生,即便是爬也要爬回来,被人打垮了做不了棉布生意就去彻底转行做丝绸买卖,有胆识有气魄,有勇有谋的四哥啊!四哥,四哥怎么能是女的?还是个同傅行简不清不楚,甚至有可能为傅行简生下一双儿女的不守妇道的女的!段慕麟猛地收住眼泪,对着镜子低低冷笑起来。声音冷冽如寒光闪闪的刀。段慕鸿,欺骗了所有人的段慕鸿,段朝奉。其实是个女人。为了谋夺段氏的家产和一切,不惜隐瞒自己的身份骗过所有人。这么多年,段慕麟看她口口声声说着为段家,为段家。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耀段家的门楣。为着段家的名声,她先后阴谋害死了段慕麟的母亲,用计害死了段慕麟的父亲,还气死了段慕麟和她共同的祖母·······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段家成为一个更声名显赫的望族。她说的真好听啊!就因为她这句“让段家成为真正的望族”,段慕麟这些年在海上风餐露宿,吃苦受罪,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因为害怕自己娶到不忠诚的女人而影响了段家的名声,重蹈父亲的覆辙,他段慕麟变成了个对女人提不起兴趣,甚至厌恶女人的怪胎!他为段家牺牲了多少啊!就因为他最敬重的四哥说,想要让段家成为望族,成为一个更好的段家!他的世界里有无数个声音在肆意的嘲笑他,笑他愚蠢,笑他白痴,笑他是个被人愚弄了的蠢货。从前他厌恶女人,不想成亲时,他时常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你看四哥不也是孑然一身吗?从前只有个茜香,后来茜香生了孩子,她就把茜香都给嫁了。这不是说明,四哥也不喜欢女人嘛!那四哥身边也没有人,不是照样活得精彩?四哥是他的榜样,四哥什么样,他就什么样。段慕麟又回忆起了他十二岁生日那一天,那时候段慕鸿刚从海难中逃生回来。她送给段慕麟的生日礼物是一匹马。段慕麟欣喜的望着那匹漂亮的枣红小马,看它在晨曦中对着自己友好的眨巴眼睛。他回过头对四哥羞涩一笑道:“四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四哥沉吟不语,递给他一柄马鞭。在他接过那东西时,四哥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还记得你当初跟我离开乐安的情形吗?”他低头不语,过了好久才轻声说:“记得呢,您对我来说,就是再生爹娘。”四哥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把我当再生爹娘。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吗?”他茫然的回过头去望着四哥,看见四哥象牙白色的脸颊在晨光中发出微亮。“不·····不知道·······”四哥轻轻笑了,四哥说:“因为我看见你,就想起了我自己。想起了我八岁那年,被迫失去父亲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很可怜,很无助,被段慕云欺负。那个时候有人救了我。可现在你被人欺负,很无助,很可怜,却没有人来救你。我想了想,这很不公平。所以我要把你带走。”“可是麟儿啊,”四哥轻声说,“你要知道,别人护不了你一辈子。人早晚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呢,就要远行。四哥送你一匹马,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骑着它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时候别人再想伤害你,你若是不想理他们,你就能躲得远远的。”十二岁的段慕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给他的枣红小马起名叫做追风。他回头问四哥:“四哥,你真好,我在心里把你当我爹爹,可以吗?”四哥很无奈的笑了:“好罢,看在你还小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十二年后,二十四岁的段慕麟想起这段往事,他仰望着床帐冷笑。什么父亲,什么庇佑,原来她也是个牝鸡司晨,鸠占鹊巢,同男子相争相抗的贱人罢了。段慕麟把她当作榜样,可事实证明他的榜样是个背着全家人和别人苟且生子的贱人。“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段慕麟缓缓闭上眼睛说。门外有人催促他,让他赶快收拾好了出门——今天是他陪“四哥”去登州送辎重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等他。段慕麟从床上坐起,将那封早上刚收到的信静静的叠起来塞回衣服里。他的眸色暗沉,眼神幽深。低低应了一声:“来了!”他起身走出了屋子。第155章 痛“吱吱, 吱吱········”老鼠在叫,它们欣喜若狂的吃着晚餐——一只粗陶盘子里的窝窝头。黑暗中一双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在月光之下闪闪发亮,像一颗颗小玳瑁珠似的。一只极大的老鼠一甩尾巴, 驱散了其他几只, 企图自己吃独食。这时候那几只小的感到索然无味, 就一溜烟儿悉悉索索的跑了,溜向墙边蜷缩着的那个散发着血腥味儿的影子身上去。它们沿着那人的身子快速爬行, 在绕过了她厚重蓬乱的头发屏障后找到了她的皮肉, 于是几只老鼠一齐张口,在那上面狠狠咬了一口。“呃啊·······”被咬的人迟钝的发出痛呼。她慢慢动了动身子, 老鼠从她身上滑下去了。躲在墙边, 它们眨巴着黑黝黝的小眼睛看着这一团会动的肉。穿着黑衣服的, 任鼠宰割的“肉”又动了动身子,作势要去捉那老鼠。它们惊叫一声,唧唧啾啾的仓皇而逃。段慕鸿翻了个身,透过地窖出口的窄缝里透出的微弱光亮打量着外面的天空。半个小小的月亮卡在那缝隙里,被缝隙间的木刺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破碎的月亮, 她平静的想,就像我一样。她被段慕麟关进来三天了。段慕鸿靠着分辨地窖口透进来的光线明亮程度来判断黑夜白天, 几天几夜。但她依旧弄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儿。“四哥?或者叫你四姐?”段慕麟说。他的笑容阴恻恻的, 凉森森的, 让人很不舒服。“又或者,四哥四姐, 都不太合适你。最合适你的名字, 应该是骗子,贱人,你说对吧?”三天前, 这是段慕鸿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段慕麟把她打晕了。然后她在这里再度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麟儿,你听我说,”第一天她对段慕麟说。“我不知道你是听信了谁的挑拨造谣。但是我从始至终,对你都没有坏心。我对你是问心无愧的。四哥觉得咱们彼此可能有些误会。你能不能把我放出去,我们好好谈谈?”“四哥?”段慕麟嗤笑,他用一种挑剔又恶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段慕鸿一遍,低沉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看到你身上换下来的衣服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竟然还对我自称四哥?”他把段慕鸿推倒在地,用脚狠狠碾压她的脸,而后又一脚踢断了她的鼻梁。段慕麟说:“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儿呆着,你个贱人。”段慕鸿流着鼻血躲进阴影处,身上穿着段慕麟让人给她换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给她换的)又破又旧的脏衣服。她能感受到虱子们正从她衣服的边边角角爬上她的身体和头发,并准备伺机而动。段慕麟出去了,并大声嘱咐下人不准给段慕鸿吃东西。她于是静静钻在阴影里捂住了嘴巴,并从那时候起开始放弃了同段慕麟沟通。第二天白天段慕麟又来了。他步履蹒跚的走近段慕鸿,尔后在看请她躲在阴影中血迹斑驳的脸时发出一声嗤笑。段慕麟对着身后的栓保挥了挥手,后者递给他一盏用灯盏托着的蜡烛。他把那蜡烛凑近了段慕鸿,看烛光照耀下段慕鸿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段慕麟得意的笑了起来。“四姐,别来无恙呀!”他语气快活的说。一边伸出手去捏了捏段慕鸿的脸。毫不介意自己蹭了一手的鼻血。段慕鸿却是吓了一跳,动作力度十分之大的躲闪了一下。于是段慕麟反手在她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又一手抓住她已经蓬乱的头发,狠狠将她的头向墙上撞去。单调的□□碰撞硬物的声音响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段慕麟发了狠的把段慕鸿的头往墙上撞,直撞的墙上见了血。然而自始至终,段慕鸿始终一声不吭。于是这闷响声就有些单调的无趣。段慕麟大概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松开手,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夹杂着一句咕哝,听起来像是“贱人”之类的辱骂。后脑勺的暴击让段慕鸿的鼻子刚止住血的鼻子也再次开始了鲜血横流,她被撞得昏头胀脑,全部知自己前脸后脑都出了血。就那么有些懵懂的垂着头,鼻血沿着她苍白的脸蜿蜒而下,落在肮脏破旧的衣服上。段慕麟喊了她一声:“段慕鸿,段慕鸿?你说话!”没有回答。段慕麟怒从心起,又拿烧红的蜡烛去烫段慕鸿的手。这一次段慕鸿总算反应过来,在短暂的几秒安静后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疼!”她大喊,声音在她抬起头看请段慕麟的脸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段慕鸿睁着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了看段慕麟,一下,两下,三下,她又把自己的头低下了。“真无趣。”段慕麟自言自语道。他用一只手蛮横的拉住段慕鸿的右手大拇指,把那小而圆润的指尖强行按在了蜡烛上。段慕鸿发出了一声闷哼,蜡烛也应声灭了。段慕麟低头看看蜡烛,很大声的“哎!”了一句。“你把我的蜡烛弄灭了,我怎么回去?”他问段慕鸿。段慕鸿不理会他。在一片黑暗中,她流着血,头痛的好像被十个人一齐用大棒打过。静静的垂着头,她忽然发觉有个并不怎么温暖的怀抱拥抱住了她。段慕鸿迟钝的吸了吸鼻子,有点花粉香气,段慕麟的味儿——这小子总喜欢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跟个姑娘似的。随后,段慕鸿感觉到有一些湿润的液体滑进了她的脖颈里。嘤嘤呜呜的哭声传来,她意识到是段慕麟在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四——四哥,你是不是死了呀·······怎么不理麟儿了。四哥——四哥你说话呀········“段慕麟的身体起伏比段慕鸿还大,他激动的像抽了风似的,整个人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段慕鸿头痛的要炸开,然而听到这哭声还是忍不住习惯性的抬手拍了拍他道:”麟儿不哭。”段慕麟还在抽抽噎噎,他一边哭一边说:“四哥你抱抱我,你抱抱我,我好难过啊,我好难过啊······”段慕鸿就那么昏头胀脑的抬手抱了抱他,用自己还带着鼻血的手在他后背上抚了抚。“四哥你安慰安慰我,”段慕麟哭着说,“你安慰安慰我。”段慕鸿这时候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在往脑子里冲,等待着一个将它挤压爆炸的时刻。鼻血流的更厉害了,她的手也痛。拇指火辣辣的跳着疼,仿佛被成千上万只马蜂同时蜇咬。“麟儿不哭,”她还是下意识说了一句。段慕麟点了点头,果然真的就不哭了。他一边擦眼泪鼻涕一边从段慕鸿怀抱里退回来,吸着鼻子慢慢道:“原来你还能说话嘛,脑子也还算清楚。”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栓保挥了挥手:“把她舌头给我割了。”第156章 面具栓保其实并不是个好小厮。他背叛主人, 为虎作伥,帮着段慕麟做坏事。但他也没有特别恶。他害怕血。所以当段慕麟让他动手割掉段慕鸿的舌头时他犹豫了。犹豫的栓保在不经意间给了段慕鸿一个机会,段慕鸿先咬了他的手指, 尔后吐出了那已经将她舌头割伤了一半的刀片。她敏捷的捡起刀片, 半点不像一个刚刚被人折磨过的将死之人。随后, 她将那刀片刺向了自己的喉咙。段慕麟从暗处冲了出来,他一脚踢开了段慕鸿手里的刀片。把段慕鸿踢得歪倒在一旁。片刻之后, 段慕鸿呸了一声, 从嘴里吐出一小口鲜血。“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折磨够呢, 怎么舍得让你死。”段慕麟微笑着对她说。他走上前来捏开段慕鸿的嘴巴看了看, 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你的舌头被割破了好大一条口子, 是不是很疼?”他在段慕鸿脸上拍了拍,头也不回的对着栓保勾了勾手指:“把辣椒水拿过来,我给她灌。”他的眼睛依旧饶有兴味的盯着段慕鸿,嘴角挂着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的那一抹坏笑:“伤口配辣椒,喝了痛病消。来~”段慕鸿被迫由他掐着脖子灌下了一大碗辣椒水, 她痛苦的卡着自己喉咙在地上打滚,然而当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段慕麟用小孩子看斗蛐蛐一样好奇又激动的眼神旁观着她满脸充血, 神情扭曲。他高兴的鼓起掌来:“好玩儿!真好玩儿!”他凑近段慕鸿, 一双秀美凤眼贪婪的盯着段慕鸿痛苦到快要青红相间的脸:“四哥四哥, 你刚才那个真厉害!你能再演一下那个吗?就那个,就你刚才那个!”段慕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她低下头弓着身子, 痛苦的无以复加,偶尔往地上喷出几滴鲜血。段慕麟跪在她面前兴致盎然的旁观这一场血腥的”小戏“,越看越激动, 越看越兴奋。他把段慕鸿推倒在地上,抬脚在她脸上身上狠狠踩踏,一边踩一边发出疯狂的大笑声。段慕鸿在他的脚下痛苦哀鸣,然而,这只会让段慕麟更加激动。他又蹦又跳自顾自的自娱自乐的好久,最后终于扔下双手鲜血淋漓的段慕鸿,起身离开了。“今晚给她吃个窝窝头罢,”他用轻松的语气对栓保说。“怪可怜的。”段慕鸿没有吃他的窝窝头,她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起来,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时配合着满脸鲜血,她瞧着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第三天段慕麟没有来,冷硬的窝窝头在粗陶盘子里被老鼠瓜分。第四天一大早,段慕鸿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唢呐的哀乐声。吹吹打打的,伴随着人们哀恸的大哭。“四哥啊········”她依稀听见了段慕昂的哭声,饱含痛苦,真正的悲伤。段慕鸿想大声告诉段慕昂,显扬,别哭,四哥在这里。四哥被人关起来了,救命啊········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家人亲朋就在咫尺之遥,段慕鸿却无法把他们召唤到身边来。那天晚上,段慕鸿一个人躺在地窖冰冷的泥巴地里,无声地哭了。泪水把她脸上的血渍糊成一团,让她瞧着活像个疯子。一连好几天段慕麟都没有再来过。直到三天后,他才重新出现在地窖里。他的来临挟带着扑面而来的酒气。段慕麟拿了一坛子酒,强行灌给段慕鸿。后果就是几天水米未沾牙的段慕鸿在被灌了酒之后吐得昏天黑地,在地上呕出了大片血糊糊的东西。“喂,你知道吗?你死啦,”醉醺醺的段慕麟道也不嫌弃她呕吐,他抓住爬开的段慕鸿的后衣领把她拎回来,对着她的耳朵发出得意又醺醺然的大笑声:“你死啦!我前几天——前几天刚给你办了葬礼,我把你风光大葬,你高兴不高兴呀?”段慕鸿一言不发,垂着头像个死人似的不说话。段慕麟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就把她往墙边地上一掼,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段慕鸿从来不知道瘦削的段慕麟原来力气这么大。果然男人只要殴打女人,大多先天的都要占有优势。“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啦!你的银子,你的宅子,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殴打段慕鸿一边大笑。“段慕昂不敢同我争,我把青州知府买通啦!花了十万两银子,都是你的钱。嘿嘿,想不到罢?我把知府买通了,谁还敢来跟我抢?四姐,你说对不对?”他把段慕鸿扔下走了。一天后他又回来,这一次给段慕鸿灌了一大碗味道很奇怪的肉汤。段慕鸿麻木的躺着任由他灌,同时在心里疑惑自己为什么还不死。除了昨天让她呕出血的酒水,她好几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为什么她还不死?这人间炼狱什么时候能结束?心满意足的灌了段慕鸿一大碗汤,他把段慕鸿像条咸鱼一样翻了个面放着,在她身上乱拍乱打。一边拍打一边道:“你知道你方才喝的是什么吗?好喝不好喝?那是你送我的马,味道是不是很鲜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