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吴桂花走了, 御医院的义诊还在继续。整个皇宫中光西掖廷就有逾万宫奴, 何况其他地方。凭这几个御医, 怎么可能一天之内看得了所有病人?那些女官们也不是吃素的,有了吴桂花第一天的范例, 怎么对付这些御医们,她们也都有了数,何况院正被吴桂花气走, 剩下的人更成不了气候。到一天结束,御医们要离开回家, 女官们一律放行。但想带着学徒们走,那就不行了。为什么?因为有的病人病势较沉, 还是依靠旁人或推或抬才来得了, 更有几个危重病人当场就另外辟了房间观察病情。你们人都走了, 那这些重病号半夜发病怎么办?没奈何,那些学徒们又被留了下来。这坏主意当然是吴桂花临走前为防万一, 向秦司薄献上的。不留两个人质扣在手里,怎么让他们第二天再乖乖过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吴桂花只在第一天说了几句话, 还有秦司薄为她遮掩保护她,但谁叫她每回都是在关键时刻开的口, 有心人自然有办法弄明白她在里面扮演过什么角色,又是何方人马, 能不能为己所用, 或者会不会成为挡路石。要不是这些人打听清楚, 她现在是在鬼屋里跟废后做邻居, 恐怕重华宫又要热闹好些天。不过,即使这样,重华宫还是迎来了几拨无法拒绝的访客。“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姐姐那日为我们仗义执言,要不是姐姐,我怕也是进宫人斜的命,也不能得了救命药多了点指望。”一群人中,还有个被抬着来的顾大姑:“这都是大伙要来感谢你的。放心吧,他们有分寸,不该说的都没说。”吴桂花望着这些眼泛泪光,激动不已的宫人们,也是感慨不已:“大姑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好感谢的。治病的不是我,做事的也不是我,大家没必要这样。”顾大姑摇摇头,道:“得了,你那天做的事担了多大风险,老婆子我是知道的。我老婆子能再苟活几日,也是托了你的福,这个恩,你是当得的。”“是啊,姐姐别说你没治病的话,你就是没治病,你也是我们的恩人。”吴桂花望着顾大姑,心里难过:“大姑这几日可舒服些了?”顾大姑脚脖子都烂了,妥妥的糖尿病晚期,这种病连现代社会都没得治,更何况现在。顾大姑对自己的病情也是心中有数,现在的宫正王四林是她没出事前收的徒弟,对吴桂花在御医给宫奴看病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如果说,那天顾大姑帮她们,只是一念善心,但到了现在,她是真心想给她尽一份力。她小声同吴桂花道:“我能带过来这的,都是可靠的人,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我已经交代下去,都会帮你盯着那些人。再说你做了这么大事,他们也不敢来找你麻烦。”吴桂花眼眶微湿:“放心吧,大姑,我不怕。该担心的,是那些做坏事的人,我行得端坐得直,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鼠辈,迟早完蛋,我用不着怕。”顾大姑大笑:“好,好!想不到我们这宫里也出了个女中豪杰,可惜啊,要是我年轻那会儿,怎么说也不会放你在司苑局蹉跎。”这个,吴桂花就不方便多顺着说了。她将这些来重华宫的人一一认过,这些人多数跟顾大姑熟识,也就是在西掖廷后边干苦活累活的低品级管事。吴桂花收下他们的谢意,但他们带来的礼物是怎么也不肯收下。宫里环境闭塞,生活苦闷,很多人会自发形成小圈子。有的小圈子为了敛财,设局勾人赌博,勾人信邪教……骗钱手段花样百出。离皇帝越远的地方,骗局越多,这些人攒点钱不容易,吴桂花怎么忍心收下?问明他们的病情和开的方子,还叫大顺子跑了趟兽苑,从刘掌案那抠了不少药材出来。刘掌案那里常年备有药材,其实很多都用不完。如今被吴桂花用极低的价钱拿下来送给这些有需要的人,也是物尽其用。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人就更过意不去了,有几个就要跪下给她磕头,叫吴桂花给拦住了,她正色说道:“咱们能顺利看上御医,还要多谢皇上,多谢林妃娘娘开恩,把我们这些宫奴当人,连御医都肯拨来给我们治病,你们要谢,就给皇上,给娘娘多磕几个头。我做的只是小事,当不得大伙这样的重礼。”此话正确得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只得跟着点头,总算被吴桂花连劝带唬地都给忽悠走了。“看见没有?这世上,还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多。”吴桂花回转头去,看见倚在门边的小顺,时刻不忘教导。她发现,这孩子经过那一遭,思想有点走偏。小顺却说:“姑姑,我伤养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见我师父?”吴桂花:“……我忽然想起来,忘了给赵嬷嬷送咸蛋,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女中豪杰,也有女中豪杰解决不了的问题啊!尽管远离是非之地,因为这件事自己由头至尾都参与其中,吴桂花始终都很关注,经常会遣大顺子他们去打听近况。因此,她第一时间知道,虽然有御医看病,药材并不免费,有很多人开了方子却治不了病。林妃在宫里发动了一场募捐,就连皇帝都拿出了一笔银子来作为药费为宫奴们垫付——毕竟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家奴。总算令这次义诊圆满结束。御医院义诊的事结束之后,吴桂花去东掖廷看过秦司薄一趟。秦司薄脸带春光,心情极好,虽然还是责怪她不该自作主张,但言谈间对她总算不再那么苛责。梅雪私下告诉她,说秦司薄因为组织有功,之前的过错被一笔勾销不说,还有可能再进一步。而林妃似乎也有了新的想法,秦司薄说她想将此次义诊做成定例,正为此而奔走。皇后被废之后,大皇子成为太子的希望更为渺茫。如果说林妃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她能把这摊事做好,比起德妃裕妃等管着后宫劳心费力还讨不了好,是既得名声又有实惠。吴桂花原还担心,过了这一次之后,她们这些宫人以后又要过上无人可医的日子。这下叫林妃想到她前面,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令她对林妃的感官大好。进入六月之后,东掖廷果然传来消息,尚仪局袁宫令因为生了急病被挪出宫养病,由秦司薄代掌尚仪局。吴桂花便是没混过官场也知道,当官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走了想回来比从下往上升职还难。秦司薄这次说是“代”宫令,只因为权力交接需要过渡,这个“代”字只是暂时的名头罢了。若是干得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掉了。女官做到后面,升一次职比登天还难。秦司薄能执掌一局,除去本身能力,还不知道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力。吴桂花得到消息后少不得要赶过去贺她一番,秦司薄专门拨出时间跟她单独谈了很久的话,确定吴桂花的确只想待在重华宫,只等着到年龄出宫后,她也不再劝说,只说到时候自己会帮她安排。经过这些事,这两个相处倒是真有些姑侄两个的味道了。正当吴桂花认为,皇宫三大巨头,德妃管人事,裕妃管钱财,林妃搞搞她的慈善,后宫从此会进入和谐有爱的新篇章时,应卓为她带来了新的消息。“曲医官真的去过肥水司?可他不是医官吗?他去肥水司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去的?年前吗?”“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去,年前的确有人说曾在肥水司见过他,但是年前的哪一天,那个人也说不清了。”应卓补充了一句:“曲医官在家里开了几分药田。”吴桂花就懂了:曲医官是去肥水司买肥料的。肥水司是小章遇袭的地方,若曲医官在同一时间段真去了那,那这件事她就要重新审视了。肥水司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个部门不止是清理宫中每日产生的粪便,更重要的是,这些粪便会有一小部分留下来发酵成为花肥。这个部门据说是前朝就有,数百年发展下来,肥水司对肥料的研究的确有些独到之处,吴桂花之前听田大壮说过,肥水司最主要的外快来源便是卖给朝中大臣的花肥。小章是陪着她去肥水司找田大壮才出的事,凶手一直找不出来,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结。既然有了线索,哪怕这个疑似人选看上去最不可能,她也要查一查再说。吴桂花想起那些曾跟着顾大姑来看过她的宫女太监们,灵机一动:“那他最近去过肥水司吗?”应卓摇了摇头。吴桂花有些泄气:“那我还查什么?他人都不往我这来。”应卓面无表情:“……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吴桂花:“嘿嘿嘿,没有没有,我不是在想怎么请你帮我忙吗?”应卓似笑非笑:“那你想好了吗?”吴桂花左顾右盼:“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唔唔,唔——”良久,吴桂花推开占便宜没够的某人:“说正经的,你到东掖廷这么久了,王公公的事你有眉目了吗?”应卓抹抹嘴唇,拿扇子扇了两下,方慢条斯理地道:“算是有了吧。”吴桂花原本随口一问,没料到还真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由催促道:“你真查出来了?那王公公是谁?”应卓的眼睛便往她的嘴唇上瞟过一眼,又一眼,不说话了。吴桂花:“……”第102章应卓是个谨慎的人, 他既然这么说, 那就表明, 事情定然是八|九不离十。之所以他没有说得十分肯定,那是因为, 只差逮到现行。吴桂花为了得到消息,作出了什么牺牲,暂且不说,偏偏应卓那个可恶的家伙吃干抹净后, 给她一个答案:“如果我的怀疑不错,此人应是司礼监内官太监程六喜。”听见这个名字,吴桂花差点没吓得心脏骤停:宫里最可怕的密探组织慎刑司就是内官太监所管辖,能坐到这个位置的,无一不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这样一个人物, 如何会跟吴贵妃的死扯上关系?而且, 他口中的那位“娘娘”又是谁?他和他手下那天晚上说的,娘娘交代的事又是什么?这后面的问题,应卓的回答就没有那么肯定了:“此事我亦有了些眉目,但还缺少些证据,不好现在说出来。放心吧, 那些人以为吴贵妃早就死了, 不会来多事找你麻烦的。”吴桂花是见识过内卫那些人手段的,老实说, 现在皇帝跟程六喜站在一起, 她说不定怕程六喜怕得还厉害些。她越想越不安心, 道:“可他们没见到吴贵妃尸体,依那些人的习惯来看,怎么会以为吴——”她顿住话头,因为应卓竟望着她悠然而笑,那笑容里满是得意和戏谑。她恍然大悟,指着他失声道:“是你!”应卓握住她的手指,仍是笑而不语。吴桂花全明白了:为什么吴贵妃死不见人这么大的事都只意思似地来过两拨人查,必然是有人给她扫了尾,这个人只能是应卓!明白之余,她不免庆幸:人还是要做好事啊,要不是她实心对虎妹,应卓怎么可能暗地里帮她这么大忙?要是那时候她狠心不管虎妹的死活,现在说不准会是什么境遇呢。反正肯定没有现在的悠然自在,唔,还可以把她的柱子哥找回来。她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好奇心又起,追着他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的?内卫那些人可不好骗。”应卓却指着她带来的食盒,道:“不是说带我来野餐吗?再不吃就凉了。”因为家里多了个人,应卓肯定不方便再往重华宫去去寻她。两个人这段时间一碰面,一直在外头竹林子里转悠。吴桂花知道他新鲜上任,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不够,还要抽出时间来看她,尽管他不说,肯定有时候还跟上次一样,大半夜的都饿着肚子,心疼得不得了。只能多做些轻便耐放的小零食叫叶先带给他,还在前一天跟他约好,今天宫里下钥后他早点到芙渠宫来,看着满殿的花藤野草,也学那些年轻人一样,搞一次野餐。只是吴桂花被他带来的消息惊到,老半天连个食盒都没打开,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赶紧将带来的餐布往台阶上铺一铺,揭开了这个神秘的大盒子。为了这次野餐,吴桂花很是花了心思准备。她不止放了大顺子和小章半天假,把他们支去西掖廷给那几个危重病号送药,还托叶先专门跑了趟西掖廷的大厨房采购了不少新鲜菜品。她不让应卓动手,自己一碟一碟地,往外端了有七八碟,到食盒掏空,方做了个“请”的动作:“可以吃了。”应卓望着自己面前那叠白乎乎的条状物,端详半晌,颤巍巍夹起一根,不等喂到嘴边,断了。应卓:“……”吴桂花忍着笑,道:“这是凉粉,夹的时候是要仔细些。我下午试做出来,二皇子一根都没夹起来。”应卓有点晕:“凉皮和凉粉,还有不一样的?”又不乐道:“你拿我跟二皇子一个小孩比?”这段时间二皇子时常到慈安宫找他三弟玩,他三弟小胖墩却有事没事地往重华宫跑,连带着吴桂花也对这位林妃所出的皇子殿下熟识了不少。吴桂花道:“那可不,凉皮是用面粉洗出来再上锅蒸的,凉粉么,上好的凉粉都是绿豆淀粉放在锅里用小火加热出来,它一成型就是个墩儿,又软又滑,第一次夹不起来正常,你再试试,再试试嘛。这是甜的,这是咸的,看看你喜欢哪一种。”不用说,应卓自然是喜欢咸的,吴桂花自己把那碗拌了花生碎和芝麻糖的甜凉粉吃了,算是开了胃。就算应卓是皇子龙孙,吃这一顿饭也长了不少见识。吃完凉粉,接着是排骨汤,这排骨汤用冬瓜和凉瓜搁在一起炖,吃下去不止不油腻,反而让人感到很清爽。吴桂花这回一改往日风格,每盘菜都只做平时份量的三成左右,小小几口吃完不占肚子,反而还多了不少回味的余地。于是,接下来的菜,不管是桂花藕片,还是炝拌毛豆,还是凉切肚丝,应卓样样菜品尝过,甚至连做主食用的虾仁荞麦饭团都吃得一个不剩,最后,以一碗又是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凉虾为结束。晚风渐凉,碧草黄花中,暗香涌动,应卓感受着胃里的充实感,不由满足地叹气:这样吃饭才是真的享受啊。偏在此时,吴桂花还柔声问:“吃饱了?”应卓点头。“满意了?”应卓点头。“那你是怎么帮我把吴贵妃的事压下去的?”“是——”应卓突然坐直身体,顿时好笑:竟然被这一顿饭差点弄得失去了警惕心。他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那几日宫里正好死了位跟你年纪相貌有些像的宫女,我们将她换上几件吴贵妃旧日穿的衣服,使了些力气,让他们在一处井中找到了她。”井里……难怪那些人认不出来,肯定他们发现时尸体已经被泡得不成样子了。吴桂花一阵反胃,难怪他一开始不愿意说。她换了个话题:“对了,天快全黑了,你晚上睡哪?”应卓就不作声了,幽幽看着她。吴桂花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心虚,听他幽幽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这小子送走?我可听说,他的伤早就养好了。”吴桂花:“……”说得像我把小顺撵走,你就能住进来似的。不过这事她早有计划,想起刚刚那人神神秘秘的样子,也学着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应卓:“……”…………整个六月上半旬,皇宫中只有一件大事——准备皇帝避暑的行装。与去年不同的是,这次皇帝出宫因为少了皇后居中统筹,几位负责后宫事务的后妃又不合,皇帝出巡的事因此被耽搁了好些天。直到六月二十号,各宫随邕人员才敲定下来。这些事自然跟吴桂花毫无关系。她原本担心应卓会在名单上,两人会有几个月时间见不了面。名单出来后,这个担心也没有了——他一如既往地被皇帝遗忘了。不过,趁皇宫这段忙乱的时间,吴桂花总算将小顺的去处敲定了:她将送到了三皇子身边。把小顺送到小胖墩身边是她一开始就想明白的。小顺之前的籍薄被转到司苑局,他的师父被司苑局的人害死,再把他留在司苑局,肯定不合适。即使吴桂花能保证她天天带着小顺,让那些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可她早晚有一天会出宫,小顺是净过身的太监,还是在宫里给他找一处稳当的地方存身才是正经。吴桂花能想到的,最稳当的地方只有小胖墩的身边。虽然小胖墩身边也换过人,可有他在,就不用担心小顺哪天莫名其妙被那些邪教徒害了。再者,小顺是个忠义的孩子,她都看在眼里。小胖墩身边现在最缺的,就是小顺这样忠义机灵的人,把他放到小胖墩身边,吴桂花也能放心不少。这段时间,小胖墩和二皇子时常结伴到重华宫找她玩,两个淘气小子把附近的宫室都钻了个遍。吴桂花不可能次次都陪着他们淘,有时候就派小顺陪在他们身边。而小顺同两个皇子都处得极好,综合几方面考虑,吴桂花在六月初薜荔果刚熟的时候,托秦司薄把小顺的籍薄正式转到司礼监,成为了小胖墩身边一个三等小太监。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李英娥的“黄疸”始终找不出原因,“病情”又一天比一天重,终于被教坊司的管事踢到了司苑局肥水司。吴桂花去看她时,她正好在收拾行李。她也聪明,知道教习早就怀疑她装病,前段时间趁御医义诊时,说动了一位御医为她遮掩,终于令教习相信她的病是真的,并且无药可救。这小丫头嘴巴不饶人,在教坊司得罪的人不少,教习眼看都搂在怀里的摇钱树生了变数,恼恨交加之下便起了坏心,将她弄去了肥水司。肥水司是什么地方,不会有任何人比吴桂花清楚。她拉着李英娥直接回了重华宫,正好托秦司薄把小顺和李英娥的籍薄一道办了。小顺转到司礼监慈安宫名下,李英娥就挂在重华宫,住到了兽苑里,正式成为了她的手下。当然,这些人事变动都敌不过一件事给吴桂花带来的震动大。“你说,你们王爷打算在这两天之内将底下的银子都运出去?”吴桂花摇了摇来通知她的叶先:“你在说梦话吧?这么些银子,他是有五鬼搬运术么?”第103章可叶先跟他主子一样, 有事没事喜欢卖个关子。不管吴桂花追问得多急, 他通只用一句话打发:“我就是个办事的, 您要是想知道,等王爷来了, 他自然会告诉您。”吴桂花想说,可你们家王爷也不知道在忙个啥,快半个月没来了。想想这话说出去,整得像她一新社会劳动妇女跟个怨妇似的, 又不好打扰人家办事,只在心里腹诽着,等那人来了之后,要如何如何……想把数量如此庞大的银子在两天之内运出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叶先跟吴桂花打过招呼后,当天上午就组织人手去西掖廷拉了几车木板和稻草藏到了长信宫。他做这些事都没瞒着吴桂花。吴桂花去看了看, 见那些人拿木板敲敲打打的, 不到一个下午就做出了数量可观的木制条箱,终于信了他的话。晚上头更鼓敲过没多久,重华宫隔壁的所有人手出动,再将银子搬进了长信宫。第二天晚上,长信宫外来了数辆漆着黑漆的箱子, 将那些装满银子, 外头垫满稻草的箱子都向东边去。这么大的事,吴桂花不可能再跟以前似的, 什么事都丢给叶先, 自己当个快活的甩手掌柜。可跟完全程之后, 吴桂花反而更看不明白了:这么些银子,他们像装水果布匹似的,随随便便放在木条箱里,还塞得这么严实,是准备光明正大地拉出皇宫吗?她是知道的,这段时间尽管她出于对自己安全的顾虑,暂时停下了运银子大计,可叶先并没有。他也跟吴桂花一样,利用自己的人脉往外夹带了好几趟。但次数不超过五次,每次最大量也没有超过三万两。这些剩下的银子少说有十来万斤,除非守门的侍卫全部瞎了,才会放他们出行吧?吴桂花的好奇心到了极点,但银子运出长信宫后,叶先跟着那些运银子的车队走后,也有好些天没见人影,她想找个解惑的人选都没找到。这事盘旋在吴桂花心里,直到六月底皇帝出巡,应卓这家伙终于出现为止,她才得到了答案。将近个把月没见,吴桂花先打量他一遍,不等责怪先心疼上了:“瘦了,黑了。”完了才想起来这人干的不厚道事,这么大一笔银子运出宫,居然这么长时间才来跟她交代!板起脸来:“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跟我交代?”应卓这个月是真的辛苦,除了操心银子的事,还要为皇帝出巡避暑作准备,还要应对来自职场上的明枪暗箭。但他跟这时代的其他男人一样:苦事累事一肩挑,有什么委屈都埋在心里,不会吐露一丝。可如今看到吴桂花这张故作威严的脸,不知怎地,心绪一阵涌动,一句话脱口而出:“一来就让我交代?你不问问,我这段时间遇到什么事了?”这可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吴桂花吃了一惊,立刻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上去了:“你又去打仗去了?受伤没?”说着还要上手来翻看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伤。应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跟你说一说,其实也没什么。以前在永安门那个冷板凳坐久了,竟差点着了某些人的道。”吴桂花忙问是怎么回事,应卓把工作上几件事拣不那么严重的跟她说了,趁机摸摸小手,捻捻头发,眼看这便宜占得差不多,方咳了咳。“银子已经全部运出了宫,放心吧,什么事都没出,以后也不会有后患。”吴桂花光顾着担心他,差点忘了追问,闻言忙催着他从头到尾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我会帮你查清吴贵妃死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后头查到程六喜就是王太监?”“是啊,程六喜是内官太监,这可不好办。但这事跟你运银子有什么关系。”“当然有了,因为,这银子就是经过程六喜的安排运出来的。”“啊?”吴桂花再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惊呼道:“这怎么可能?”“程六喜不止是内卫的领头太监,他从好几年前开始,便接过他师父的位置,为皇帝的仪礼出巡作准备。若在平时,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但此次正逢皇帝出巡,他又被我们抓住把柄。不利用一番,都对不起老天爷送来的机会。”“什么把柄,能让内卫的头头可以冒着杀头的危险帮你运银子?”应卓矜持地笑了笑:“你曾说过,‘王公公’在那天晚上曾说过,‘娘娘交代的事’。我一直在追查‘娘娘交代的事’是什么,让他们连提一句都如临大敌。前些日子终于查了出来。”“是什么?”“吴贵妃曾经发现过,程六喜跟宫里的一位娘娘有私,并设法留下了证据。还以此为要胁,让那位娘娘为她做了不少事。”吴桂花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你是说程六喜跟宫里的娘娘有私情?可他不是个太监吗?”她这么问也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的震惊,因此并没有追究那些细节,听应卓说到:“我以此为条件,要胁程六喜为我们送银子,他不敢不答应。”吴桂花最后想起来才问道:“那把柄呢?这种事不抓个现形是没法子做文章的。哦,对了,还有,那个跟他有染的妃嫔是谁?”“是德妃。程六喜跟德妃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两人还曾定过亲事。若非当日我顺着王公公这个线索查下去,找到程六喜,我也不会想到程六喜跟德妃有这样的关系。至于怎么拿这件事做文章……皇宫不是民间,何况德妃走到今天,程六喜在里头出了不少力,也为她干了不少脏活。只要拿准这一点往下查,他们不可能露不出一点问题。”应卓简单说了说过程,见吴桂花只是震惊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倒有些好奇:“你怎么不像很惊讶的样子?”吴桂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老太太,闻言不屑道:“这有个啥好奇怪的?自古以来,女人偷汉子,男人偷寡妇少见了?这回不过是一个妃嫔偷太监罢了,说来也怪皇帝,没事娶这么些老婆干什么,他一个人顾不过来,还不准人家寂寞找个第二春?”最后说顺嘴了,一秃噜就是:“也就是德妃胆子小,要搁了是我,偷什么汉子。直接干翻自己的汉子,高高兴兴,堂堂正正找个疼自己的新男人不好吗?”应卓不知怎地,听得心里就一寒,幸好这时吴桂花好奇问他:“我都忘了问,程六喜不是净过身吗?没有零件,他俩咋偷啊?”应卓:“……本朝去势只去精囊。”吴桂花:“哦,原来是个假把式啊!德妃也是可怜,宫里就这么个条件,只能将就着用。”应卓:“……”你啥都懂可叫我说什么好?他艰难地转移话题:“对了,我上回听你说,你园子里有个什么稀罕东西,不是说六月才会熟吗?熟了吗?”“熟了熟了,等等我拿给你看。”一说起这事,吴桂花就打心眼里开心。这个小宝贝可是她盼了一整年才盼来的好东西,忍到现在没吃,就是想等着跟应卓一起分享。谁知道这个杀千刀的一等等不来,二等等不来,她……好吧,她偷偷吃了那么一点点啦,剩下的不是晒干了都等着应卓来吗?应卓拿起这根红艳艳的尖角物事,听吴桂花叽叽喳喳地兴奋:“这辣椒可是我从一小把种子慢慢培养起来的,今年收了这么一小片,晒干了刨去留种的那点,就剩了不到半斤,金贵着呢。今天我给你做几个好吃的,不过咱们可得省着点吃。”应卓跟她一样,口味都重,嗜酱嗜辣,每回做菜放茱萸跟不要钱似的。辣椒没有茱萸的苦味,指定他会更喜欢。如今吴桂花这半边院里就她一个人,两个人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吴桂花就指挥着应卓帮她烧火,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做着饭,聊着天。当然,说话的主要是吴桂花:“这几天总算没再叫了,估计是没力气了。也是可怜的,我听那动静,那些太监经常打她。再这样下去,怕是离疯不远了。”“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可怜的?”应卓一如既往地对废后不屑一顾:“有空啊,你多可怜可怜我,这段日子,我没一天好好吃过饭。”对应卓如此熟练地调戏她,吴桂花还是很欣慰的:以前老半天没句话,整个人仙是仙了,可是没热乎气儿不行。现在多好,又好用又好看。这才是生活,这才是好男人嘛。她唰啦倒满一锅油,道:“我就是不可怜她,我也可怜我才种下去的打瓜啊。”她好不容易找种子署的陈二妹要来一把打瓜种子,选定风荷苑的小花圃才洒进去没两天,芽都没发呢,风荷苑就有了新主人。她现在想看她的打瓜苗子,还得爬上房顶,她的西瓜籽估计是不用指望了。应卓早想劝她:“你现在要什么没有?太阳这么毒辣,在屋里好好歇凉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