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尔一把坐上起了身,只往帐子外头去,掀开来帐帘,却见依吉侯在外头。直问着他,“她怎么样了?孩子还好么?”话没落,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我的子嗣启是你敢谋害的?”依吉捂着脸,怔怔,却是几分不敢相信,“我何时谋害了他?”“这是阿布尔长孙,得来你膝下,是为了他日你继承大业而生的。”“为了你,我什么气都吞了,你如今还跟她一起来污蔑我?”“污蔑?”“她帐子里的鸡汤可是你让人送的?”依吉这才恍然,原她一番好心,却被人当做了把柄,到头来成了指证她的证据。“鸡汤是我送的,可我没害她。”“达达尔你别忘了,我母亲是塔勒巫女,我若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不稍等到现在,来了青茶部族下手。”达达尔却只笑了笑,“你是怎么想的,我没得空闲去揣摩。只她腹中孩子若再有事,你也定逃不过。听懂了么?”“哼。”依吉只冷笑了声,“我自知道你从来没对我用过什么心思。那便也罢了。可我也提醒着你,达达尔你别忘了,你能来这里参加誓师大会,可不是靠着我父亲手下五千精兵么?”“你若是哪日将我惹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你!”达达尔仿若被扼住了咽喉,拳头背去身后,生生压住了火气。却见得依吉愤愤转背而去,他只寻着她背影,见得那边出来了帐子观望的赫尔真和凌宋儿。直冷笑了声,方才转背回去了阿托雅的帐子。☆、方才听得动静, 两人才寻出来看看。听得依吉的话,凌宋儿只转身回了帐子,边和一旁蒙哥儿念叨着, “到底女儿家都向着他, 父族的兵都借给他用。”“真是修来的福分。”蒙哥儿只扶着人回来, “五千人不多,也不算少。问得汗营来的臣子, 该是可敦问他求的。好让他多习得领兵之道。”“他要领兵作甚?”凌宋儿忽的起了几分警惕, “汗营不是一直由得你征战的么?阿布尔汗可是生了别的心思了,你出门在外许久了,可别只顾着战场上的事情。也该让人回去问问的。”蒙哥儿拧眉,“我只想着,他日叫金人滚出关内,大蒙太平。他本就是长子, 汗营由得他继承也无可厚非。我自带着你回母族河蜜,跟合别哥一道儿, 牧马放羊为乐。可好?”“你却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只怕河蜜是回不去的, 你身上战功累累, 达达尔若要继位, 必用先将奠定皇位之基…”凌宋儿望着他, “以他的性子, 你可觉得,哪日阿布尔汗若是不在了,他可能容得下你不成?”“你可想我和他争?”蒙哥儿看着她神色, 只等着她说是。“我也愿意和你一道儿草原放牧,弄牛羊为乐。”凌宋儿只淡淡,“只是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别无他想。”蒙哥儿直将人捂进来怀中,“我自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如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筹谋于他之前。”&&隔日一早,蒙哥儿便让人准备着上路。博金河跟合别哥都寥寥草草,只备着自己要用的冬日衣物。蒙哥儿却忙着让人,重新打点了一番凌宋儿人的马车。早几日路途颠簸,她即便在车里,也颠簸得紧。蒙哥儿让人办了好几件羊绒毛的毯子,垫着四五层,自己亲自试了试,确是又软又暖,方才肯行。车里一角,放着一个大木箱,里头尽是保暖的衣物,最上面一件儿,是红狐狸的皮毛做的裘衣,青茶市集上,可卡先生帮凌宋儿买来的,这般即便到了冬日,该也不会畏寒了。用过早膳,一行人才重新上了路。回到军营不过五里路,那多早让兵士们整齐了队伍,等着蒙哥儿一来,大军浩浩荡荡跟去了后头。沿着西北山谷,绕着渭汾两河,一路前行。凌宋儿只听蒙哥儿说起,哲言领了三万兵士,去了定北城,从定北城往南对金国施压。而他此行,是要去浚丰山,那边山脉雄伟延绵,易守难攻,若是能取得要塞之地,便能和哲言会师,直逼金贼都城北平。行军四五日,兵士们气势正是起来的时候。到了渭水岸边,行进山中,却遇上了一路金兵。两军相遇,双方各自按兵不动少许,蒙哥儿下令,将金兵逼入渭河,只求首战之胜。临着他们要打仗,凌宋儿在马车中,却见得蒙哥儿来嘱咐着,“你在大军最后,等得胜了,我再来接你。”她自是听着他安排,合别哥在一旁护着,白轻鹤在车中陪着她,行至大军最后,粮草部之前,还有莫日根在后护主。蒙哥儿自让那多带着人往前冲锋,谁知到了渭水岸边,方才发现两边都是绝壁。秋日山里大旱已久,两侧飞来火箭,直将枯萎的草木点燃,起了大火。兵士们忙着扑火,又见铁甲大军从河边小道杀了过来。那多方才知道中了请君入瓮之计,下令后退却已经来不及。马车里,凌宋儿却是觉得几分心慌,取出来了玉龟碟儿,卜了一挂。一旁轻鹤几分稀奇,“公主竟是会算卦的。”凌宋儿直“嘘”了一声,“莫要出声。”龟碟儿转了好些圈儿,方才落定,凌宋儿自读出来卦象,“蓄卦,先吉后凶…”方才知道不妙。她忙推开了车门,喊着一旁合别哥过来,让他快马赶去跟蒙哥儿说,撤兵后退。合别哥几分不解,“别尔根,这是为何?”凌宋儿只道,“你就跟他说,是卦象上说的。”合别哥只得点头,快马去报信了。凌宋儿又只下令,马车等在原地,连着身后的粮草部都不再前行。谁知身后金兵来袭,直攻了粮草部,莫日根带着一众将士们扛敌。却人少难抵多数。有金兵杀来凌宋儿的马车,见得车中坐着女人,只喊,“是赫尔真的婆娘!捉回去了太子殿下有赏!”轻鹤听得金兵如此嚣张,哪里肯。只持剑杀了出去,砍了两个金贼,又护着凌宋儿的马车,不让人靠近。只一人之力,尚不足以抵几千金兵。轻鹤受了伤,却还以身挡在马车前。凌宋儿车中只听得车外刀剑冷响。撩开车窗帘,方才见得轻鹤全身染血,却是不忍,方才自己推开了车门。金兵本还在打斗,却看得那车门开了,忽的都怔住了。手中刀剑也停了下来。却见得女子从马车里头出来,立在车上。“你们要捉的是我,放过轻鹤。”轻鹤正咬牙捉急,却见得赫尔真大军杀了回来。直寻着马车这处,见得一个个金兵挥刀碾杀了过来。这千余金兵却是没个将首,本以为是来替将帅立功,不想却是被当成了死士。见得这般景象,顿时没了主心骨,四散而逃。蒙哥儿直往马车这边冲了过来,见得凌宋儿一人立在车上,他紧忙下了马,将人抱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合别哥却是寻来轻鹤,见得她双袖染血,直将她护在身后,与其余金贼厮杀。天色落幕,渭水一战终是惨烈。马车里头,恩和给了药膏,他却是不便,只得凌宋儿给轻鹤包扎着伤口。合别哥在车外跟着。蒙哥儿却行在前头。那多也负了伤。一万兵士折损在渭水山谷之中。蒙哥儿脸色沉如青铁。他方才已经下令,退回昨日山腰营地,好让兵士们整顿养伤。帐子里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凌宋儿只扶着轻鹤去了床榻上休息。忙又吹熄了灯火,从帐子里出来。合别哥却拦住了去路。“她,怎么样?”凌宋儿只道,“你若是这么紧张着人家,不莫进去看看她。身上好些刀伤,一个女孩子,从军本是不易。那些伤口,得够着好些日子才能好了。”合别哥颔首,拧着眉头,绕开了凌宋儿去了帐子里。黑暗之中,轻鹤早就支撑不住了,正昏昏欲睡,却听得方才公主刚出去,便又有人进来。“是谁?”她虚弱问着,今日除了身上有伤,精神也还是紧绷着的。合别哥走来床榻边坐下,方才道,“我。”轻鹤自是认得他的声音的。“你…这么晚了来我帐子里做什么?我这里没得烛火,你快出去。”“来看看你。”合别哥却是拧着眉头的,可惜她看不到。“你可别死了,我不好和白大人交代。”“嗤!”轻鹤笑着,“我才不用你跟我爹交代。我自己能交代。这些伤啊痛啊,都是我自找的。我乐意,跟着赫尔真闯荡,自然是要吃苦头的。长公主帮着木南铲除了奸臣,我自也是要护着的。都是我该,你可别管了。”“你就是太逞强了。”轻鹤只觉得,合别哥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便直问着,“你抖什么?我自好好的,你莫在我面前哭。那便什么念想都不剩了。还以为合别哥是堂堂汉子,铮铮铁骨呢。”合别哥这才被她逗乐了。“不抖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诶!”轻鹤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合别哥直问,“怎的?”“我且问问你,你把我扔去山上喂狼,可是真想我死了么?既是的话,今日你这般说话,便有些奇怪了。”合别哥才道,“那日本想吓唬吓唬你。”“不曾想,真会招来狼群。更不曾想,你能一人劈了好几条狼。早知道,我也不必回头救你。”“……”轻鹤听着前头,本还有几分欣喜,听来后头,便彻底没了兴致。“行吧行吧,都知道了。你合别哥铁面无私,从未对我动过私情。你走吧,我要睡了。”合别哥无奈叹气,笑了笑,方才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睡,才能养伤。”&&凌宋儿自没急着回去自己的帐子,蒙哥儿该还在和恩和一道儿照顾伤兵,她便也跟了过去。兵士们虽是都已经扎好了营帐,可就着恩和疗伤方便,伤兵都聚集在了篝火周围。蒙哥儿挽着袖子,穿梭在人群之间,帮着一个包扎好了臂伤,又帮着另一个涂着药粉。他倒是不必做这些的,全是因得自责。萨日朗正一旁帮那多清洗着背上刀伤。男人肩背宽阔,只是多了道儿口子,渗血。她只精心着,帕子沾着热水,轻点在伤口上。“一会儿还要上药,阿台且忍着些。”凌宋儿直走去了蒙哥儿身边,从他手上接过来帕子,亲自给兵士擦着。又寻来了一旁药粉,见他怔怔立在一旁,“我来吧。”蒙哥儿在一旁等了等,见得她手法利落,帮着兵士清洗了伤口,又拿了药粉撒好,方才用了纱布包扎。他倒也舒了一口气。落落打来一脸盆的热水。蒙哥儿自去洗了手,等凌宋儿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便将人拉了回来。“你别太累着了,回帐子歇息的好。”“他们都给你拼了命,我累些也不算的。”凌宋儿说着,只让落落再去煮来热水,便又忙着另一个伤兵的伤势。☆、一路忙着到了子时, 两人方才得空了下来。凌宋儿自被他扶回了帐子。却见他喊着人来,捧着两坛子酒来。凌宋儿觉着不妥,去拦着他的。却被他劝回床榻上躺着, 自己喝着闷酒起来。她忙起身劝着, “不过是一场败仗, 吃了就吃了。你这般为难自己的身子,可不是让金国太子欢喜么?”蒙哥儿自没理会, 只拧着眉头, 又喝下大口。“到底是我疏忽了,方才让那多都负伤。”凌宋儿直过来抢了他手中酒壶,“你若要喝,我只好陪着你。”她说着,兀自仰头喝下一口。那酒太凉,方才下了肚子, 胃里便开始翻腾着。她自捂着胸口,便往帐子外头去。蒙哥儿寻了出来, 等着她吐了好一会儿, 方才一把横抱, 将人抱回去了帐子里, 放去了床榻上。“你到底逞强什么?”凌宋儿望着他模样着紧, 只道, “我自是着紧你的。今日那般,定是金兵请君入瓮的计谋。人家谋划在先,我们没意料得上, 中计遇伏自是应当的。只好下次更加小心了。你和金兵交手,却是从未尝过败绩的人。他们指不定便是利用此次战机,想要毁了你的心智。”“你这般责怪自己,可不是中了他们的计谋么?”蒙哥儿方才叹气,“你说得对。”又见她脸色几分苍白,“你可还好,可需叫恩和来给你请脉?”她自摇头,“只是被你气的。”“早些休息,便罢了。恩和忙了整日了,别再为难他了。”蒙哥儿拧眉,扶着她肩头揽进来自己怀中,“好。我们便在这里好好休整几日,等兵士们身上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前行。”凌宋儿休整在帅帐,白日里博金河他们总来跟赫尔真商讨军情,她自听得少许风声。道是此次从渭河进入中原,原本该是秘事,方才行军四五天,便被金军知道了。想来,不定是有内鬼…听来凌宋儿也有些自危后怕,到了夜里,蒙哥儿巡视回来帐子。她方才问起来,“你们可真有怀疑的人了,莫要让自己军中兄弟不安稳。”蒙哥儿却只叹气道,“只是商讨着,此次行军,并未对外宣章,却是方才入了关没几日便遇到伏击。像是有人通报给了金人。不然不会得来如此之快的行动。”“那也自当稳了军心。”凌宋儿只道,“如若乱了军心,还不如当着人前做你们没发现这回事儿。只暗中调查。”“我知道了,夫人。”蒙哥儿直扶着她去了床榻上,“你且莫要忧心,才是头等大事。”“我们已经商议妥当,再行军三日便能与哲言先锋之师会和。只是兵行险路,不能带着马车前行。”“什么意思?”凌宋儿这才紧张了起来,“你可是预计将我丢下了?”蒙哥儿直道,“我让合别哥护着你,还有轻鹤,也一同随你的马车。你们先去安阳城避一避,庆北一战,必定凶险,等战胜了,我再来迎你。”凌宋儿却是不依,“若是败了呢?”“败了,我也回来接你。只是此行险路,你跟不得了。”凌宋儿捉着他衣袖,又问着,“当时在建安皇城之中,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此生与我不离不弃。”蒙哥儿捂着她双肩道,“此次之别,只是一时。你怎的糊涂?”凌宋儿这才垂眸下来,落座在床榻上,心情淡淡。却也提不起来心气卜卦了,只得由着他去。夜里难眠,她躺在床榻上辗转。蒙哥儿却是寻着她肩头,将她捂进了自己怀里。“好好安睡,不莫让我明日一走,还难得放心。”她听得更忧心了几分。夜里半睡半醒,多有凑在他胸膛前头哼哼作响,全被他一把捂进怀里,将她的忧愁都吞了去。一早醒来,方才睁了眼。凌宋儿便听得外头兵士们正收着帐子,该是准备着要启程了。蒙哥儿酣睡不过一刻,便翻身起来。凌宋儿也跟着坐了起身,帮着他换上新衫,又披上了盔甲。落落端了早膳进来,军中伙食不比在青茶。只两碗羊肉面。梳洗好了,蒙哥儿自扶着她坐来案边,一道儿用食。今日即将分离,凌宋儿却是吃不大落的。方才尝了两口面汤,胃中翻滚,她只捂着心口,出了帐子,吐了起来。蒙哥儿寻来,“前几日便不大舒服,可要让恩和来瞧瞧?”“该也不必劳烦他了。只是没什么胃口,我无事。”用过来早饭,凌宋儿却自去了木箱子里,翻出来一身男装换上。蒙哥儿方才着好盔甲,望着她的模样几分惊奇,“合别哥自要跟着护着你,你也不必如此戒备。安阳城如今太平得很,虽是金人地盘,可也该是安全的。你只在那里修养,等我取下庆北,便让人回来接你。”“我不去安阳。”凌宋儿定定望着他,“我也不坐马车了,自跟你一同行军。我又不是没行过,你知道的。”“我们此行,日行六十里路,”蒙哥儿怒气三分,斥责于她。“你那时候随着莫日根,不莫日行三十里路,脚上起得来水泡,如今怎能受得了?”凌宋儿自拧眉撅嘴望着他,“你且答应过的事情都不作数,我且要跟着,你还不愿。”外头那多已经来通报了,“赫尔真,兵士们都收好营帐了,就差这里帅营。”蒙哥儿只见来不及和她解释,便一把将她扛了起来,直往帐子外头送。马车早备好了,在营地右边。他忙寻了过去,任由得她在肩上挣着吵闹,也铁了心肠没做理会。直将她扛着放去了马车里,方才见得她捂着小腹喊疼。他这才慌乱起来。“怎的了?哪里不舒服?”她声音虚弱。“被你膈着了…”他忙下了马车,叫人去喊了恩和来帮她请脉。又上来马车,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肩头。凌宋儿寻着最后的温存,直往他怀中去,想来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定也是跟不了他去前线了,“你便只管去,也不必念想着我了。安阳等着你,可记得战败战胜都得来接我。”他望着怀中人面色苍白,他眉头拧着一团难以散开。只等着恩和来了车里,给凌宋儿请脉。半晌,方才道,“恭喜赫尔真和公主,这是有喜了。”“什么?”二人异口同声。蒙哥儿欣喜往外。凌宋儿却是想起来,月事确是迟了一个多月了。只此下便要分离,这孩子只得由得她一人护着了。她此下一身男装,却是忙服着软,“也罢了,注定了我是要。去安阳歇脚的。你且快去快回,我在那儿等着你的。”蒙哥儿手捂上来她小腹,小心探着,“早盼着他不来,这下才来。你且万事小心,等我。”片刻欣喜,便被那多在马车外传信打破。“赫尔真,该要出发了。”蒙哥儿望着她不舍,寻着唇瓣儿吻落下去,唇舌交错,缠绵几许方才肯放开。大掌还在她小腹温存,“等我回来。”凌宋儿寻着他手掌探来,覆在自己小腹上,“嗯,我和他一道儿等着你,得胜而归。”他这才安心笑了笑,“我走了。”虽是不舍,只掀开来马车门,出了去。凌宋儿忙撩开来车窗帘,却望着他身影,寻着黑纱上了马。领着大军缓缓往东行去。轻鹤伤方才好些,上了马车,一旁扶着她,“公主,方才听着恩和说了,你别忧心拉。眼下小心着自己身子才好。”凌宋儿这才回眸过来,望着轻鹤下了令,“走吧,去安阳城。”营地去到安阳城,数十里路程,马车一开始走得急。却因得凌宋儿身子不适,方才缓了缓。一路颠簸下来,她却是几分受不住了,小腹隐隐生了疼痛。进了安阳城里,已然是傍晚时候。安阳城里,大街上正忙着收了摊位。杜郎中的店铺也不例外。小二已经合了一半儿的门板儿,方才见得一行马车停在店门口。前头骑马的人,生的高大俊秀,直捉着小二的手来,“你们家郎中可还在?”“在…在是在的。”小二被吓着了,却道,“只是,我们也也该要打烊了。”合别哥着急:“我家嫂嫂动了胎气,想找郎中看看。急得很,可否请他出来?”小二只犹豫片刻,“我得进去问问,你们且等等。”“好。”合别哥这才退了回去马车旁边,敲了敲车门,“轻鹤,请嫂嫂出来吧。郎中该是在的。”凌宋儿早靠在轻鹤肩头,睡熟了。听得合别哥这声,方才清醒了几分,手徘徊在小腹上,那里还几分隐隐作疼,腰间也不大顺畅。她却是不想,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竟是这般脆弱。轻鹤扶着她下了马车,直走进去了店铺,寻了处椅子,坐了下来。“公主你且休息着。郎中一会儿就来。”凌宋儿私下里看了看,“合别哥呢?”“他说,去找地方落脚了,就在附近。”凌宋儿微微颔首,“也好…”郎中从店铺里头出来,见着凌宋儿面色不好,忙寻来案前坐下。“小姐,哪里不舒服?”轻鹤一旁帮着答了话,“我家夫人有孕不久,方才马车颠簸,动了胎气。身子不大爽利。郎中可给看看,好开一副安胎的药,让她养养身子。”“哦,这样。”郎中这才拍了拍案上的脉枕,“且让我探探脉象。”凌宋儿这才将手腕儿放了过去。见得郎中思忖片刻,又听他说,“左手。”她便自又换了左手。又是半晌,郎中方才摸着自己的胡须,放开来凌宋儿手腕儿。“夫人气血虚弱,却是该好生养养。我这便给夫人开道方子,夫人好一日三次,每每膳食之后服下,养上半月,这胎该就能坐稳了。”轻鹤听来方才几分轻松,“嫂嫂没事便好。”“郎中你有什么好药材尽管用上,我来伺候嫂嫂汤药。”杜郎中落笔行书,写下一副药方,交给一旁药童,“你们可稍等,小童这就去抓药来。”“好…”轻鹤来扶着凌宋儿。小声着,“公主可莫担心了,只在安阳城好好养胎,等着赫尔真得胜来接你,便好。”凌宋儿也是舒了口气,右手不自觉落在自己小腹上,“还好没委屈了他的孩子。我自是要好生护着他的。”合别哥还没回来,小童已经包裹好了十副药材,送来轻鹤手上。轻鹤自付了钱,只扶着凌宋儿出门,“我们去马车上等吧。”方才出来药铺门口,街上忽的涌过来一行盔甲装束的军人。凌宋儿几分警觉,紧紧捉着轻鹤的手,往后头退了退。一行人直将凌宋儿和轻鹤团团围住。小人儿不过十岁模样,从人群中插了出来,见得凌宋儿,笑着,声音虽是稚嫩,话语却流畅而有力。“天慈公主造访我大金,怎的也不和本世子打个招呼?好让我好生款待。”☆、“金国人?”轻鹤嗤笑着, 手中剑便已经出了鞘。凌宋儿忙拉住了人,“你身上还有伤,我也行动不便。莫要动手了。”凌宋儿说着方才看向那金国世子。“来金国做客我也不是头回了, 上回去的是定北城完颜修府中, 没几日定北城破, 完颜修掉了脑袋。难得世子不嫌弃,便随世子去府上做客几日也无妨。”小人儿咧嘴笑开, 露出嘴角两个酒窝。“本世子听说了, 那是我四叔。便也正好,如今新仇旧账一起算。”话落,小手一挥。身后副将金魏便对侍卫们下了令,“还不请公主回府?”凌宋儿几乎是被架着上了马车,轻鹤也被压了进来。马车缓缓前行。凌宋儿靠在车里,顺手将玉枕里的两瓣儿龟碟儿倒了出来, 龟碟儿落在垫着车里的白色羊绒毯子上,自成了卦象。“吉人。”她自念着…轻鹤一旁几分不解, “什么吉人?”“公主这卦算得准不准, 都被敌贼捉了, 怎么还会吉祥。”凌宋儿叹了口气, “卦象上这么说…便就该是了。”她直收好龟碟儿回去玉枕芯子里, 方才又摇了摇那枚狼骨铃铛。捂着, 放去了小腹上。马车府邸前停下,轻鹤扶着她下了车。那小人儿却早走去门边,抬手侧身指了指大门里头, “公主,请吧。”&&入夜的时候起了北风,夹着雨水湿气,从窗口飘进来窗子里,凉得渗人。凌宋儿坐在床头,方才吃完了轻鹤端来的安胎药,便直打了个冷颤。轻鹤忙起身去关了窗子。又将一旁炭火再扇旺了些。“这金国人也不知想怎么样,两军交战在即,可是要用公主来要挟赫尔真的?”凌宋儿往自己肩头拢着被褥,“可如今也没得别的法子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我看小世子,却是有几分善相。不定,我们还有转机的。”轻鹤拧着眉头,“合别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说是去找落脚的地方,怎的去了那么久。且如今知道我们不见了,他却是也不来找?”“大约也是没想到,安阳城本就是一个普通金国城池,怎能知道那金国世子会在这里出现?还直奔着我们来?”凌宋儿说着,却又想起什么,“想来,上回渭水战败,赫尔真也曾怀疑过,军中有细作。不莫是我们来安阳城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金人耳朵里…”“赫尔真真这么说过?”轻鹤想了想,忽的几分定定,“该就是了。”“公主你身子不舒服,自进来城里便直奔了药铺。那金国世子便就寻了过来。我们也没道明身份,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发现了?”“也不知,赫尔真如今在军中如何。到底还该让他再小心些的好。”她说着眉头一蹙,小腹隐隐作疼,只捂了捂。轻鹤忙来将她扶着躺下。“公主你莫担心赫尔真了,还是顾着自己吧。”“今日且早些休息,还不知明日那金国世子要我们怎样呢。”凌宋儿躺好,又给自己拢了拢被褥。“你且帮我将门窗关好,这天,似是越发寒了…”&&次日天亮得迟,乌鸦鸣了几声,便又销声匿迹,约是太冷的缘故,屋子内外都显得格外安静。凌宋儿只捂在被褥中不大想动,还是轻鹤端了热水来。方才扶着她起身梳洗。不莫一会儿,却有小厮送来了衣物。轻鹤翻了翻,都是女子的物件儿,夹着棉花缝的,该是用来过冬。她忙拿来给凌宋儿换上,“看来这金国世子还是懂得以礼相待的。有得这些衣物,公主便不用畏寒了。”二人换好衣服,便又听得外头有小厮来敲门。“公主,世子让我请公主去一趟客堂。”“今日有异国商人来府中献宝,世子想请公主一道儿,看看宝贝。”轻鹤去开了们,只对那小厮道,“世子还真是好雅兴?”小厮低眉垂目,道,“我家世子一向喜欢珍宝。今日是大日子,他自想让公主一道儿饱饱眼福。”轻鹤却道,“我家公主身子不好,你们世子是知道的。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她劳累奔波,可是没安什么好心的?”屋子里,凌宋儿正坐在圆桌前,听着轻鹤跟人回话。她却是不怎么想要出门,天冷,她如今身子也金贵。昨日颠簸还未好,到底是该要多歇息的。不莫亏待了腹中的小人儿。却听得门外来了个女子,声音娇柔温软,只对轻鹤道,“姑娘该是误会我家小世子了。十岁的孩子,玩儿心重。有得什么开心事,便想让所有人和他一道儿享乐。”“公主身子不便,那就算了。我且去和小世子解释便好。”凌宋儿却是忽的又闻见一抹幽香,该是女子身上的味道,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却又让人一闻难忘。她倒是想出去见见这女子了…这才对门口轻鹤道,“难得小世子雅兴,我们便也去看看。小心着便好。”轻鹤回头过来,见着凌宋儿已经起了身,忙来扶着她。“公主可真要去么?”“去看看。”凌宋儿说着小心跨过来门槛,方才见着了门口的女子。女子眉目如画,笑靥明媚,夜里明月般耀人。只那股清香味道,又近了几分,更似花香…女子见得凌宋儿出来,却是恭敬做了一揖,“天慈公主,有劳了。”“这府中上下都围着小世子转,怕是要辛苦公主了。茗湘自会照顾好公主。不让公主受累。”“你叫茗湘?”凌宋儿直问着眼前人。女子点了点头,“我是小世子的姨娘。”说完,女子侧身指了指客堂的方向,“小世子在那边,备着糕点和茶水,等着公主了。”凌宋儿自跟着茗湘一路行出来了小院儿。庭院中树木都落了叶,虽是几分萧条,却也被下人们打点得干净如斯。秋风虽是寒了,身上棉衣暖和。出门前,轻鹤还给她捂了件披风,到也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