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放在脚边,她揪着袖子一角,坐在偏殿外的小廊里头,等着他出来。夜色浓重,月色渐渐消失在半空。星如海,眛光明。她抬眼望去,正当空天狼双星交相辉映,皎皎洁洁。等来快要整个时辰,才听得偏殿里头起了动静,灯火被吹熄灭了,两盏灯笼从屋子里头出来。昂沁一旁护送着蒙哥儿,“赫尔真,我先送你回去。”二人方才出来两步,蒙哥儿便见得小廊里那抹火光。那人捧着肚腹,正靠在柱子上坐着,看来像是在等他。见得他来,凌宋儿弯腰拾起来了灯笼,只撑着腰杆又起了身。昂沁见得,方才笑了笑,对蒙哥儿拱手一拜,道别,“公主在,我就不多事儿了。昂沁先回去自己屋子了。”蒙哥儿只加快了脚步过去掺着她。她该坐了许久,他探着她手有些凉,发丝早被风吹乱了。他忙帮她理了理,“怎的不在房中早些歇息?来这里做什么?”说着,他从她手中接过来灯笼,本要往回走的。却是察觉着身边的人没挪动脚步。他转身回来,提着灯笼照了照,火光我,她小脸蹙成一团,拧着眉,咬着牙。扶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捏得紧。他忙放下灯笼,将人扶着坐了回去,凑去她脸边紧张询问:“怎么了?肚子疼?”“不是…”她摇头。指了指自己右腿,“腿疼,动不了…”蒙哥儿这才寻着她裙裾去,捉着她腿脚放来自己膝上,忙给她揉着小腿肚子。“恩和说来,月份大了,却容易抽筋。歇会儿,好了再走。”她方才缓了口气上来,由得他揉着腿脚,便问起来,“你可是还在想着攻去汗营,捉拿达达尔的事情?”他手上的功夫顿了顿,只淡淡道,“留着是个祸害,不如除了。”“你可是听信了师兄的话?”她直问着。蒙哥儿这才抬起眼来,“我自来汗营,便被查干批过星命,她话不可信,命数却是真的。”“我九岁从河蜜出逃,因得父亲过世,同父异母的长兄要娶母亲为妻,是大蒙习俗。我看不得长兄那副嘴脸,一刀将他杀了。那血流得我身上,我却只觉爽快。可后来,十二岁害死姨娘,如今让兄弟替我送死,而你两年之后也要离我而去。这不是命数,是什么?”“与其听信于命数二字,不如和他一搏。我便要拿得大蒙江山,让你享着两年清福,无人再敢动你分豪。若两年后你走了,我便让世人诟病,随着你去了,我俩也算是风风光光一场。”凌宋儿方才寻着他的手,握了起来。“可你若也随我去,谁来护着小人儿长大?我们还指着他呢。”蒙哥儿笑了笑,将她腿放回去地上,“顾着眼下,看着脚下。儿孙自有福分,我们便管不到了,也不定是坏事。”他方才起身来扶她。“好些了,便回吧。山风凉了,吹久了要得病。”她被他扶着起了身,方才随着他回去。她只问着,“你们打算何时发兵?”“可有跟博金河阿台商议过了?”“到底只是捉拿达达尔的,大可不必伤了汗营子民。”……听得她嘱咐,蒙哥儿一旁摇头笑着,“知道了,夫人。”“我自会顾全周当,你且好生养着,给我生个小巴特。”方才走来了山上寝殿外,凌宋儿心中感应班,望了望天上双星。两颗天狼遥相呼应,其中一颗却忽的一闪,亮了数倍。她忽的气息喘急,脚下失了平衡,差些摔落,好在一旁蒙哥儿将人扶着。蒙哥儿顺着她目光,也看了看天上双星,见得那颗星宿光耀夺目,他紧了紧眉头,望着怀中人脸色不好。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送回去了寝殿。&&汗营夜色朦胧。多有几盏灯火点在帐子前头,为行人照着路。三夫人和巴雅尔正往可敦帐子里去,德曼嬷嬷走在前头,为二人挑着灯。巴雅尔几分不大情愿,“不是达达尔该伺候着的么?喊着我们来做什么?达达尔将赫尔真害得那样,公主都跟着受苦。我们还来探他们做什么?”三夫人顿了顿步子,直拉着巴雅尔也停了下来,“这话你在这儿说说便罢了,一会儿去到可敦帐子里,可不能再说了。”巴雅尔无奈点头,“我自是知道。额吉未免也太小看了我。”三夫人这才继续急急前行,“这战场上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也分不清,自由得你父汗去处理了。只这家中内院里头的事情,我们本该为他分忧分忧。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父汗发妻,你的主母。如今病重了,我们来看看她也是应当。”巴雅尔一旁听着教诲,没再接话。直跟着三夫人进去了可敦的帐子。姜琴嬷嬷听得动静,来了外账,见得二人直问:“三夫人和巴雅尔来了?只可敦睡下了,怕是今日不得见你们了。请回吧。”巴雅尔听得她这话中逐客之意,几分不爽,“父汗近日来为了赫尔真的事情操劳忙碌,来不得看她。额吉也是好意,来探探可敦病情。”“说的不好听了,你一个奴婢下人。哪里来的口气,替可敦下逐客令?”三夫人可不愿生了事端,忙拉了拉一旁巴雅尔,问着姜琴,“姐姐可还是很不好么?”姜琴没怎的将二人放去眼里,却说,“三王子,那姜琴便再说一遍。方才可敦睡下了,临睡前嘱咐莫要扰了她。大汗若真有心,便自己来罢。可敦好着的时候,便也不大想和三夫人来往,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个时候,再来触她的霉头。”“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巴雅尔往前站去姜琴眼前,直护着自己母亲。却是被三夫人又拉了回来。“姜琴嬷嬷,我知道了。这便回去了,你替我问候姐姐好。”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巴雅尔又从帐子里出来。母子二人无功而返,三夫人却是松了口气,对巴雅尔道,“姜琴说的也没错,她不想见我们,那便不见了。我们回去也和你父汗有个说法。到底礼数我们是做足了的,领不领情,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了…”☆、内账里点着一双烛火。一盏在床头前, 一盏在案上。达达尔守着床榻边上,直扶着可敦咳嗽吐痰。萨仁手上溃烂之伤已经蔓延去了肩膀,近乎瘫痪。她十分虚弱, 靠着儿子身上, 轻声做着嘱咐。“我去了也无妨, 只愿你父汗好生待你。”“这几日他只忙着领着三十六部讨好那个忤逆之子,却全不顾你我…态度已是明了得很了。”萨仁说着, 抬手摸着儿子面庞。“你且要听他的话, 他若只让你牧羊放马,你便牧羊放马,没得什么比起能平安活着重要。那赫尔真,便让老天来收他。他杀孽重,活不长。”达达尔直望着怀中母亲,“额吉, 你何时变得胆怯了?”“你可从不教我服软认输。我是父汗长子,我本就该继承他的汗位。”他说着起了身, 由得萨仁兀自靠去了床头直直望着他。达达尔直指着帐子外头的方向, “他一个养子。父汗又是捧着他, 现在还带着三十六部去求和, 他凭什么?”“我也领兵打了胜仗了。是我带着人杀入的北平, 为什么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如今额吉你还要让我认输?”“你可是和父汗商量过了?”萨仁望着达达尔, 眼中泛红:“额吉快不行了,日后的路全只剩你一个人。我怕呀…”“我只想着你平安便好。其余什么的,自不会有命重要了。”话方才说着, 姜琴嬷嬷端着汤药送了进来。见得母子二人生了些口角忙将汤药送到案上,又劝着达达尔。“大王子,可敦身子可经不起,你莫跟她对着干才好。”达达尔眼中猩红,回脸狠狠望了她一眼:“我们母子在说事情,可要你来插嘴?”姜琴慌忙低下头去,“是,姜琴便先出去了。还请大王子好好和可敦说话。”达达尔望着姜琴出去,哼笑了三声。“你们其实都没拿我当回事儿。”他直指着床上的萨仁,又指了指方才出去的姜琴,“她一个仆子,也这么跟我说话。你呢,你便只当我是你争权的工具,如今你要死了,便让我消停。我怎么消停?我还怎么消停?我若早消停便也罢了,便也不会让阿布尔这样恨我。”可敦扶着床沿撑起来自己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你…你便这样看你额吉不成?”“我这些年做的事情,哪样不是为了你?不过你自己不成器!”“哼。”他笑了笑,“我不成器。”说着,他寻着圆椅,在案台边上坐了下来。看着可敦咳嗽不止,随之吐了一口心血。他却冷冷拂袖将桌上汤药打翻去了地上,又望着萨仁,问道:“我可还成器吗?我的好额吉?”可敦捂着心口的手,直指着他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达达尔方才起了身,走来她面前。“从小到大,什么都听额吉的。额吉跟我说,我将来是要继承汗位的人。我便努力,努力给父汗他看。我不善骑射,便努力跟师傅学;我自幼胆小敏感,不善在人前说话,我便努力跟着父汗学;我夜夜只觉挫败,觉得自己一无所长,白日里便只好装作一副温和善意模样,讨巧人前。可父皇依旧都看不到,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我明白了。额吉你知道为什么么?”可敦咳嗽未止,喘着气息,断断续续问着:“你…想说什么?”“那是因为,父汗眼中根本没有你。”“他不爱你,便也不爱你给他生的儿子。你教出来的儿子,便就没有二夫人三夫人教出来的好。你却还将全部希望寄予我身上。让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父亲,将汗位传给我?这简直是笑话。他宁愿传给个养子,也不愿传给我。都是因为你!”他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长气,仰头望着天的方向:“我太累了…”“若能重来一遍,我便不当额吉的儿子,阿布尔汗的儿子,我只做我达达尔。不用学骑射、不用学搏克,不做什么大蒙汗营的巴特。我自敏感不善言谈,那我便不说话。”“额吉,你可曾抬眼看过?大蒙的草原多绿啊,大蒙的天是那么蓝,大蒙的女子浑然天成,肥美而奔放。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在身上,六月雨水瓢泼浇灌着生灵,只带着满满的善意。”“可我自幼便知道,那些与我无关。我迎着额吉的怨气而生,肩上担满了寄托,却向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我的月亮。”萨仁见得他几近癫狂,气急攻心,生生一口心头血再次涌出,却被她吞了下去。她只苦笑了两声,却忽的转了一念似的望着达达尔:“你…”“你这样也好。”她蹙着眉,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笑意,“到底全是我的过错,将我儿耽误成了这样。”“如今我儿该是长大了,日后的路你自己选,自己走。”她说着,强撑着身子倒回去床头,捂着心口上的手,更着紧了几分自己的衣领。喉间血丝渐渐平淡了下去,她目光扫去了床榻边的小柜里,里头百家被,是达达尔出生时候做的。她口中念念有词,“我一生不得自家夫君喜爱。只有我儿和我血脉相连。如今他要和我了断了,我方才能去得安了心…”最后一丝气息落下的时候,她方才转头再看了一眼达达尔。他立在床榻前,背对着火光,神色看不清楚,只眼里闪烁着一丝光。她笑了声,合上了双目。达达尔半晌方才回神过来,直俯身来她床边,捂着她的肩头使劲儿摇了摇。萨仁已然没了气息。他不知道方才怎的会鬼使神差般,那样和她说话。那是他的额吉,是生来最疼爱他最替他着想的额吉。她方才明明病痛困苦,咳嗽喘息,他确将她救命的药汤倒翻了?他真不是人。他自悔不急,却回头见得散落一地的玻璃残渣。不能…不能让人看见是他打翻的。他没有杀她,他只是让她走了。她太痛苦了,那巫毒蚀心,她早些走了才能去长生天那里寻得解脱。对,他没做错。达达尔摇着头起了身,爬去地上,慌慌张张收拾起来那些碎片,一把兜进了衣服里,又踉踉跄跄从帐子里出了来。直跑去牧场旁边,寻着没长草的泥地里,挖了个坑,直将那些碎片埋了进去。然后他稍得片刻平静,又猛地呕吐了起来。身后只一根长杆,独独立在草原之上。他仰身靠了上去,方才闭眼,萨仁临死前的话语神态一一在眼前闪过。他这才恍然,大声哭了出来:“额吉!”“我…我的额吉啊!”&&乌云琪在床边方才诊脉完,蒙哥儿便开口问询了起来。“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走着路她便说心口不舒服?”乌云琪直淡淡笑了笑,“无事,母子都安康。只该是身子重了,方才有些反应。毕竟和以往不同了,一副身子,两个人在用。”蒙哥儿仍是不放心,过来拉了拉凌宋儿的手,“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好跟乌云琪一道儿说了。”凌宋儿直摇头,“方才心堵着,现在全好了。不莫是方才山下吹了些凉风罢了。你莫担心。”蒙哥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等着乌云琪收拾好了药箱,方才起身送她出了门。又回来床边上,望着床上的人,“叫落落来梳洗,我们便睡了。”凌宋儿抿嘴笑着:“嗯,好。”连着三日,蒙哥儿照顾着紧。白日里还在谋划着他的事情,一日三餐却都回来了山上寝殿,陪着她和格玛一道儿用食。便也消了些她的忧虑。山间清晨,树木迎风摇曳,沙沙作响。林木底蕴厚重,又带着草原风情的轻佻。凌宋儿方才床榻上想翻个身,身子却重着,不好动。旁边的人也醒了,方才伸手来她腰间,扶着她翻身来自己怀里。凌宋儿额上被他一吻,方才听他问着,“睡得可还好?”自有孕来,她夜夜多梦,自是睡得不好。她也只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嗯…”“可想要起身?我同你一道儿用早膳了,方才下去偏殿。”他说着往怀中看了看。寻得她睡眼还有几分迷离,又转了话锋,“算了,你还是再睡一会儿…”他说完,将她扶着枕去了玉枕上,自己起了身来。穿好了衣物,出门唤了落落打水来梳洗。凌宋儿还在床上迷糊着,却忽的听得门外有兵士来报,“赫尔真,汗营来了两个人,想要见你。是…是汗营的乌兰和牧仁。你可否要见他们?”凌宋儿方才警觉了几分,若说博金河来,是帮阿布尔汗送信求和,可乌兰和牧仁来这里做什么?她撑着身子起来,穿好鞋扶着门墙走出来外头,见得蒙哥儿正交代着兵士。“将人领去偏殿,我马上过去。”寻得身后凌宋儿的气息,蒙哥儿忙转身回来,见她大腹便便身上衣物还单薄着,直来将人扶好。“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乌兰和牧仁来了?”凌宋儿直问他。“嗯,在山下门外。我自去见见他们,你在屋里歇着便好。”凌宋儿却拉起他手掌来,“他们也是我旧友,该也要一起见见才好。你且等我一道儿吧。”蒙哥儿拿她无法,只好点头答应。扶着她回去屋子里,帮她取了件粉色的裙裾。递来她面前。凌宋儿却是穿得几分吃力。得来蒙哥儿帮忙,却也塞不下那小裙。她几分泄了气,她如今腰身宽泛,胖得难看…“你且拿这个,可是来羞辱我的?我如今大腹便便,腰身也宽了,就连…”她说着捂了捂自己胸口,“就连这儿也不同了,你便只挑着最紧的衣服与我。”蒙哥儿拧着眉头,只好去衣箱里再翻了翻。只等得落落端着热水进来,见得蒙哥儿忙着帮凌宋儿寻衣衫,方才过去帮了忙。“驸马别翻了,都乱了。”“公主如今身子重,那些小裙衫自是穿不下了。我来找吧。”落落说着,寻着件宽松的布衣出来,“早前在庆北城里,找裁缝做了两件,便是备着这个时候的。”蒙哥儿这方才接来落落递来的衣物,送到她眼前。“气什么?你一人吃两人的饭,自然也要一人穿两人的衣。到底都是我的人,再胖也是好看的。”她方才得来几分满意,寻着他递来的衣衫,重新穿好了。洗漱好了,蒙哥儿扶着她出来了寝殿,又吩咐了落落,多做两人的早膳,送来山下偏殿。和客人一道儿用食。二人走来偏殿的时候,偏殿将将看了茶。乌兰和牧仁捧着茶碗,一口气喝了干。方才见得蒙哥儿和凌宋儿已经来了。凌宋儿这才看到,乌兰和牧仁身上衣物不整,看似狼狈。蒙哥儿也见得异样,问着:“博金河没来?怎的让你们来了?”牧仁拜礼都顾不得上,直望着蒙哥儿道,“赫尔真,达达尔反了…软禁了大汗。老臣子们一半降了他,剩下不甘的,被杀了好些。都被他关起来了。你得回去,你得救救汗营。我们都是趁着乱方才逃出来给你报信。”蒙哥儿面上紧张继续,凌宋儿直拉了拉旁边的人的衣袖,又听他问,“博金河呢?”“博金河不服,蓝石大人却是降了。他便被和其他不肯降服的大臣们关到一处了。”蒙哥儿直喊了外头亲兵来,“寻着哲言和昂沁来,我们得好好商议。”凌宋儿这才拉着乌兰来桌旁坐了下来。乌兰也忙扶着人,“公主你自己小心。”仆子端着早膳上来。乌兰见得饭菜,直伸手捉着便开吃了。凌宋儿见她该是饿了。“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可是赶了连夜的路?”牧仁一旁咽了口口水,“我们…连着两日没敢怎么睡觉,直赶了过来的。生怕久了汗营该另外要生变数,得要早让赫尔真知道。”凌宋儿直对牧仁也招了招手,“你也快来吃饭。别杵着了。”蒙哥儿跟来凌宋儿身边坐下,给她盛了一碗热粥,又夹了两块馍饼来,给她撕碎了。“你也先吃些。”等着哲言和昂沁来,凌宋儿方才带着乌兰和牧仁出了偏殿,好留着地方与蒙哥儿他们议事。又让人安排了厢房,好让乌兰和牧仁歇息。待事情都完了,她方才回想起来,前几日星宿异动。该便是那时候出的事。回来偏殿,却听得蒙哥儿声音在屋子里,多有些畅快与解脱。“不想是他自寻了这条路。如今,我们便借着救父之名发兵,直取汗营。”凌宋儿拧着袖口,坐来门口等着。一旁落落却跟了过来,“公主,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山风凉,好似快要落雨了,我们快回去吧。”她这才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入六月,又是一年草原雨季。这个雨季,该要来得爽快利落了…一整日里,偏殿的门都紧紧关着。凌宋儿不见他人,便自在房中养着。陪着格桑说说话,晚膳后,又带着落落从小门出去,摘了些野菊回来,在房中插了花。想来他若要出征,又让落落将他的衣物都收拾整齐了。方才在房中等着他。夜深几许,也不见得他回来。她身子重,熬不住,靠在床头打着盹儿。不知什么时候,身子被人抱进去了床里,她方才迷迷糊糊有些醒了。见得那人身影去吹熄了烛火,她方才问着。“你可是明日就要去汗营了?”蒙哥儿躺来她身旁,将人捂进怀里。“怎的还不睡?”“我明日便去汗营,你自在山上好好养胎。方才八月的身子,我该能赶回来陪你生产。”“好。”她淡淡答着,“你的衣物,我让落落给你收拾好了。便在衣箱上放好了,你带着。也没什么好交予你的,你便自己小心着。我、额吉还有孩子都在山上等你,好让你安心。”蒙哥儿抬手缓缓抚摸着她的长发:“我知道。你若有什么事情,让轻鹤找人送信给我。”“恩和我带走了,军中兵士伤病需要他坐镇。乌云琪在这里候着,好照顾着你。”凌宋儿点头,腹中小人儿便是一脚。她疼着抽气,要翻身,蒙哥儿忙扶着她躺了平。又探着上来她肚子上。“该是在和阿布说道别。”凌宋儿捂着他手背,不愿放开,那里的温暖,怕是要许久才能再触碰到的了…只好这般,拉着他的手,睡了整夜。这夜她睡得沉,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荡荡。起身来,问了落落方才听得已经是晌午。蒙哥儿辰时起来,便带着大军下山。明王山上,留着两万精兵把手,好防备着他的后顾之忧。&&将将下山一日,行军途中,天色风云变幻,起了大风。小雨零丁,随着大军又行了整整三日。黄昏,草原边际泛着淡黄色的光。是太阳落下草原最后一抹踪迹。哲别领兵走在最前探路,蒙哥儿骑着黑纱走在军阵中央。正缓缓绕过苏布德,往汗营行军。天色落幕,行路艰难,雨却越下越大,火把点不然。蒙哥儿方才下令驻营休息。兵士们纷纷停下,将将准备从战车上取下帐子,准备扎营。两支箭矢忽地,射落在哲言脚下。哲言反应机敏,拔出箭矢拿来手中看了看,交给一旁昂沁。昂沁直来找了蒙哥儿,“赫尔真,似是有埋伏。”他说着,递上去那枚箭矢,“箭矢是南芜部族的。这箭矢上的羽毛,只在南芜疆域西河里的水鸟才有。”蒙哥儿取来看了看。“南芜来了?其余部族呢?”话刚落下,四周围起了歌声。战歌雄雄,不远处又燃起了雄雄火焰。有将领在阵营中喊着,“赫尔真,阿布尔汗给足了你面子,三十六部与你送礼求和,你如今竟然真攻打来了汗营,想要弑父夺位。”“三十六部只认阿布尔一个大汗。你且缴兵投降,我们还能留你一条活命去汗营给阿布尔汗请罪。”哲言赶来,“赫尔真,收得讯兵回报,三十六部到齐了。大军看来是我军两倍有余,他们自道守卫汗营。也不知汗营达达尔事变是真是假?抑或只是诡计?”蒙哥儿目光如炬,远远望着对面敌军的方向。“乌兰和牧仁,汗营良民,我信得过。三十六部这么说,该是受人蛊惑。”昂沁听得只上前,“赫尔真,敌军人数于我军两倍,真要硬打么?”蒙哥儿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摇头道:“硬打我们也并非打不过。只釜底抽薪该更为省力。”说着,直吩咐哲言,“可还记得我们定北城拿下完颜修一战。三十六部,且以南芜、青茶、河蜜为首。你且吩咐三个得力部下,昂沁辅助,先捉拿这三部将帅来我面前说话。”哲言昂沁领了军令,直去行动。蒙哥儿却让军中人点起油火灯,燃起来火焰。又让人将他的帅营搭好,且在帅营中,摆好案台,再沏一壶金骏眉来。他也是行军几日,换了身衣服,方才在凌宋儿给他的包裹里头,寻着了这金骏眉。该是预备着他远行,怕他乏闷。茶沏好,他坐在主位上自饮了一杯。外头哲言便已经带着一人进来。“赫尔真,青茶新族长昂格尔带到。”来人身材高大,被人绑着手脚压进来了帐子,见得蒙哥儿,拧眉直斥责,“赫尔真,你杀了我老族长便罢了。如今还杀回来汗营,连养大你的阿布尔汗都不放过。意图弑君弑父。其意可诛。”蒙哥儿却是笑了笑,直一挥手对哲言道,“松绑吧。”哲言令人照办,蒙哥儿方才又指了指面前三个客位,“族长,请坐。且等等其他的人,我们好一道喝口茶。”昂格尔得来松绑,手中却无刀剑,便也无法反抗。只寻着三个位置中间那个坐了过去。蒙哥儿却抬手拦住了,“这位置留给河蜜族长,你请这边。”昂格尔无法,只得在左边位置上坐下。不过片刻,哲言又依次绑进来了南芜族长,河蜜族长。蒙哥儿念着河蜜族长是父亲兄长,留着他坐去了正中的位置,方才让南芜族长一同入座。完后,他只亲自斟茶。方才捉起自己面前的茶碗,“三位族长,喝茶。”三人只望着桌上茶碗,本是忌惮着有毒不敢动。却是河蜜族长阿古抬手端了茶碗来,一饮而尽。“我到是信我这侄儿。他想杀我们,方才阵前便能动手。”阿古说着,看了看左右两位族长,“喝茶吧…”蒙哥儿等来二人喝完茶,方才接着说道。“想必三十六部如今听着汗营之言辞,定是对我不利。只我也听人说了一道儿如今汗营的情形。不知族长们可有听闻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拧眉望着蒙哥儿。南芜族长却是领略过赫尔真的暴戾,不想数月后,竟能见得赫尔真和颜悦色,与他们吃茶。到底放下来几分成见。“赫尔真此言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了。”昂格尔也跟着问道:“汗营可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蒙哥儿只将那日乌兰牧仁来明王山报信之情,详细与三人讲述了一遍,只得来他一家之词。三方族长也难以完全相信。外头哲言来报。“赫尔真,三十六部似是坐不住了,要打么?”蒙哥儿起身,吩咐昂沁:“先以弓箭与他们拉开距离,我与三位族长还在商讨。稍后再议。”&&雨再下大了几分。汗营里一片寂静。汗民们纷纷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都呆在家中,静等着外头变动的消息。好在这样的时日还不长,家中柴米油盐都还足。狭窄的小帐里,关押着一干不肯屈从的老臣。再往后的王帐,达达尔正在案前和阿布尔汗喝酒。只如今,这会客议事的小帐里,达达尔一身蟒袍正襟上座,阿布尔汗却被安排在了座下。对面是三夫人和巴雅尔,正颤颤惊惊陪着同饮。达达尔直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阿布的亲笔书函果真好用,让三十六部各自带着亲兵来守卫汗营,正好该和赫尔真,来个鱼死网破。”阿布尔汗却一直没肯碰面前酒杯,只道,“我从了你的意思,你该放了你三姨娘和巴雅尔。”达达尔冷笑了声,“阿布,如今你的话不作数了,我才是大汗,该我说了算。”阿布尔汗直将手边酒杯一把摔去地上,“草原盟主,向来要受三十六部推举,岂有你自封为汗的道理?”“你向来觉着我偏心赫尔真。你到底这副脾性,如何受得了三十六部爱戴?”话像一把剑,直刺入达达尔心里。他神色如猛兽,一把从座上冲了起来:“我又怎的不行?”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剑尖直指着阿布尔,“你以往偏心赫尔真便罢了,此下开始,你在我手上。我便是草原盟主。”阿布尔汗气急,却是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冷笑嘲讽:“用药物软禁于我,换来的草原盟主做?”“做你的春秋大梦。”☆、达达尔死皮赖脸, 直笑着望天:“这春秋大梦,不正在做着么?香!”“只人生在世,是不是梦, 谁又分得清楚呢?阿布。”“你怎的活了这些年岁, 这道理都不明白?”三夫人早受了惊吓, 见那剑直指着阿布尔,恨恨道, “你忤逆犯上, 得要遭报应的。别人不说不知道。你额吉便是被巫术反噬,自取灭亡。你如今还步她的后尘,真是狼子野心,不知悔改。”她话还没落,脸上便被甩上来一个巴掌。三夫人抬眼狠狠望着达达尔,他方才手中的剑, 已经指来了她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