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过戴宗山,自己不爱他,也不觉得他有多在意自己,他只不过随了他老家的风俗,或自己眉间稍有点像像安伊, 他看自己,不过像看另一个人的影子罢了。这么一想, 更觉得日子索然无味, 并不觉得欠他什么, 两个不相爱的人, 能哪里痛呢?她回到阔大的客厅, 缩在沙发上, 颓废着,萎靡着,像自己的灵魂死掉了, 只留一具行体如行尸走肉。此后,安娜感冒了,发烧,很厉害。她没被送去医院,有一个白人医生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细心地给她诊治。安娜恍眼看着他眼熟,募然想起去年飞机失事时,在济南医院里,戴宗山从上海带去的那个医生。白人医生仔细量了体温,看了舌苔、眼睛,听了胸诊,然后开了药,嘱咐多喝水后,就离开了。安娜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后,才感觉身上好了些,不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也不怎么胡思乱想了。一天中午感到了饿,下楼吃午餐,吴妈给她做了香喷喷的黄鱼面,里面卧了一个鸡蛋,端上来。还像以前一样尽心伺侯,什么话也没有。倒是安娜感觉不对劲,“吴妈,先生几天没回来了?”吴妈恭敬地回:“大概半个月吧。不过中间,太太生病时,戴先生带着医生回来过。”哦,是吗,自己没看到,只看到了医生。“医生到楼上给太太看病时,先生一直坐在这客厅里。然后和医生一起离开的,嘱咐我好好照顾太太,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又出差了吧。”和自己的记忆吻合。但他是不是出差,可不好说。自己对若柔为宗平生了个儿子,受了刺激,反应过激了,估计他也受刺激了吧。受刺激他能去哪里呢?新婚时,一个月没让他碰,他也没舍得离开过一天。现在一走,就是半个月。据她所知,戴宗山在外虽有其他房产,但却没有宿在外面的习惯,他生活是相当节制、自律的。除非——除非他去找江云柚。他找她,在她那里留宿,有什么不可呢?那个女人优雅漂亮,单身,正当年,曾经是“安静读书的小姐”,对他又是恋慕的。他在自己这里吃了瘪,去找个安慰,有什么不可?何况这世道,对男人宽容极了,有些大家族,也是妻妾并存的。江云柚就是妾生,想必她一定不在意去做一个强势男人的妾或外室吧。想通了这一切,安娜也没多生气,以前自己老给戴宗平洗脑,以杜绝他妻妾并列的想法,只因为自己爱他,爱有独占/性,有排他性,这是血气里产生的东西。但她对戴宗山没有这种想法,所以,他可以有外室,甚至他永远不回来都行。在安娜吃过午餐,在客厅里消食时,听到电话响。不是客厅里的电话,是从戴宗山家庭办公室传来的。她本不想去接,没去过他的办公室,没兴趣。但那个电话,时断时续,连着响了三四次,像有什么事。吴妈也出去了,她只好起身,穿过走廊,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戴宗山的办公室没锁,楼上楼下,他很少锁门,一是方便吴妈定时清扫,二也觉得太太在家里,锁门像防着她,不太好。所以,他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开放的。安娜走进去,那电话又神奇地停了。她没马上离开,等着,照这频率,过会儿还会打过来的。戴宗山喜欢宽大有排场的东西,所以办公室也和主卧室一样,大的过分,一张尺寸超标、有着漂亮木质纹理的花梨木办公桌,在宽绰的房间里占了最显眼的位置,后面一排都是文件柜,能想象出平时陶伯带着文件或资料进来,放在大桌上,在他面前垂首汇报的样子。安娜倚在桌子一侧,打量着四周,墙上低调的银框油画、紫檀木座椅和一些新奇的洋古玩,都显示着他确实像个阔佬。低头看桌上,有个精致玳瑁小相框,端起来看,是结婚时,在神父面前两人接吻的照片,估计是哪个记者给抢拍的,两人看起来吻的非常自然,十分恩爱的样子,新娘闭上了眼睛——事实情况时,那时自己很抗拒,甚至有些恶心,不想看到他的脸,才闭上眼睛的,毕竟他刚刚给自己戴上了一颗14克拉异常昂贵的钻戒。桌子下面是一排排抽屉,安娜有些好奇,一个个拉开看了,里面摆着他的雪茄盒、火柴盒和各种文件。火柴都是雪松木的,雪茄来自英美烟草公司,都是古巴的上等货色。一年光抽这些,不知要花多少钱。在最下面的抽屉里,一眼扫过去,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信笺纸,是特意设计过的,纸面是清淡的粉红色,画好了一排排竖线,周边缠绕着开花的藤蔓,拿起来闻一闻,有香气。自己在纽约时,曾收到过戴宗平用这种信纸写过一封信,当时就记住了这种好看的花笺和香香的味道。这应该是女生常用的信笺,宗平也就用过一次,后来就改成普通信纸了。就这种女性化的粉红信笺,在这个男性化气息浓郁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戴宗山喜欢刚硬的风格,他的私人物品中很少有女性化的东西。信笺翻到背面看,上面似随意写了几句小诗: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下面两句是: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不会这么巧吧?后面这两句就出现在宗平写给自己的信件中。看这字迹,也有点面熟,像宗平写的。但这信的样子,和所待的地方,被安置在抽屉最下层,应该是女人写给戴宗山的。难不成是宗平写给他哥的?或是宗平以前在这里给自己写的,写废的稿纸随手留在了这里,被无意中收在了抽屉里?安娜拿了两张这种特殊的信纸,特意把一张没写诗的给林伯看。林伯只看了一眼,说:“这应该是江小姐送给戴老板的。”“你确信这是江小姐送的?”安娜吓一跳。林伯是很老实的人,“这明显一看就是女子写信用的纸,男人用这样的显女气,让人笑话。以前安伊小姐常用是的一种蓝色的花笺,这种粉色,应该是江小姐常用的。”“林伯一直叫安伊为小姐?”安娜记得他很快就改口称自己为太太了。“以前也叫大小姐为太太的。后来安伊小姐让我改的,戴老板也是同意的。”“以后也叫我安小姐或二小姐吧。”林伯默了一下,“还是叫太太吧,老板不会同意的。”安娜好奇了一下,“为什么?”林伯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作声。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多年后,安娜质问戴宗山:当年怎么是你给我写的信?戴宗山:宗平做了不好的事,怕你失望,在外面做傻事。安娜:你为什么去请教江云柚?戴宗山:她有文化,曾经是个安静读书的小姐。女孩子应该懂女孩子的心事吧。安娜:奇怪,你怎么没爱上她?戴宗山:某人已经心有所属了。某人不习惯同时心里存两个人。安娜:万一我与宗平结婚了呢?戴宗山:只有祝福你们。安娜:你会娶江云柚吗?戴宗山犹豫:也许会。安娜掐他:幸亏你娶了我。我要给你生个小作精。-----------宝贝们,工作日更的字数少些,但承诺周六周日会奉上万字大肥章。☆、情妇好多天没有出门了。安娜让林伯带着自己去淮海路走一走, 发过疯,生过病,百无聊赖, 还是想做点正事, 比如开个服装店。淮海路也很繁华, 虽比不上南京路,这里的店铺, 人流也不少, 挨着看了看,其实经营成本蛮高的,虽然自己银行账户里有一笔为数不菲的钱,但也是一笔死钱,她有点不舍得花。店铺刚开张,应该是紧着一两年不挣钱的, 就怕把钱都赔进去。安娜有自己的小算盘,这辈子也就在戴家待几年而已, 有一天会离开的, 自己到时年龄也大了, 不可能空着手离开。这世道, 哪里都需要钱, 女人想活得好看些, 更少不了手头宽裕。沿街看了一遍,只在小本子上记了几家,明晃晃的太阳照着, 一抬眼,恍神间,看到前面的红砖大玻璃窗的君悦公寓。忽然想到,江云柚应该住在这里吧,上海这种时髦住所里,汇聚了不少收入不菲的名伶、艺术家、作家、留学归国高收入者和外国人。江云柚作为读报人和影评者,按说住不起这等高级公寓,她有心瞧瞧这个颇有名气的交际花的底细。一念之间,安娜就上了楼。楼里有专门的门保做登记,并指路。交际花,只是一种雅谑戏称,其实包含着高级妓/女的意思,常服务于社会顶端那部分男人,名为卖艺,水到渠成则卖身。这样的女子,有腔调有文化,定然美,拿出去很有面子,当然收入也不菲。安娜就想看看,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养的高级婊/子到底有多傲娇。那天给她开门的是佣人,江云柚像午睡刚醒来,着一件稍宽松的暖色旗袍,薄施粉黛,能真切看出她是那种真正的美人,传统的鸭蛋脸,肤白且细腻,妩媚中自带一种端庄感。安娜窒了一窒,本能就感觉戴宗山应该欣赏这样的女子,既典雅又温柔懂事。“安娜!”江云柚热情招呼着,“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我正好路过,冒昧了,顺路拜访一下。”安娜若无其事四处一打量,暗暗吃惊,正像窃书不是偷,是雅贼那种令人心平气和的称号一样,高级妓/女的房间直逼大家闺秀呢,甚至更为文气,墙上挂着莫奈的《日出印象》,旁边苍劲的书法帖上写着:室雅人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知识分子呢。更让她觉得讽刺的是,可着一面墙,嵌进去一个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古今中外书籍,像自己喜欢的《简爱》、《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甚至连英国大百科也在其中呢。书柜一角有一漂亮的水晶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个笑着抽雪茄的男人,很帅,戴宗山!几乎是他所有照片中最帅的一张。照片边缘,有红唇的印迹,不知是艺术处理还是现实中特意亲上去的。“哦,真是书香世家的书房啊。江小姐哪个大学毕业的?”安娜就当没看见照片,语气有些夸张地赞着。江云柚莞尔一笑,“大学上了一年,没意思,就退了。”“是啊,上大学有时是没有意思,特别是没有有趣老师的时候。我还有一年没毕业呢。”安娜微笑着,“要不是当时......”强行把宗平忘掉,“要不是我姐整天交待我,给我花学费,我一年也难说撑下来。太辛苦了。”江小姐嫣然一笑,风清云淡中却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安娜,真没事?”安娜注意到,她直接称了自己名字两次,一般人,若不是长辈,都会称自己为戴太太。因为“安娜”这个名字,本身并没有份量。有份量的是夫家的姓氏。安娜有理由,从包里取出一张粉红信纸,“我无意中看到这种信笺,真是漂亮,还有香气。听林伯说,你这里有不少?”江云柚微微一笑,起身到书柜,捧来一大摞这种信纸,直接放在安娜面前,“要多少都有,不够,我叫人改天给你送几捆去。”然后,有些自豪地提及,“这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一款云笺纸,市面上一直销路很好。”安娜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到百货商店里说不定能看到呢。何苦来讨,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就图她不花钱的信纸似的。好在,还有理由。她又拿出那张写了诗的信笺。江云柚看到了那张信笺上的诗,笑一笑,“有什么误会么?”“没有,以前我在纽约时,收到的信里,就有下面这句诗。”这名有文化的名伶就指了指身后的一墙书,“是有人来请教过我,问该怎么给女孩子写让她开心的话。我就指导了一下,随手写了一首鱼玄机的《江陵愁望寄子安》和下面这两句,让他挑选。”安娜觉得理顺了,这人无疑是戴宗平。“你认识戴先生多久了?”一般外面的人,称呼戴宗山为戴老板,内院的人,主要是戴家庭院里的人,包括吴妈,称为戴先生。安娜也会直接叫名字,但忽然也随了这称呼。“很久了。”对面的女子拿出一烟盒,是仙女牌女式烟,抽出长长的一根。夹在纤长手指间,倒令她有另一种美感。安娜想起了戴宗山背后称她为“曾是安静读书的小姐”,话语里有怜惜。江云柚见她怔怔望自己,把烟盒递过去。安娜不由自主也抽出一根,对方把擦着的火双手捂着,靠过来。安娜凑上前,点了火,抽了一口,烟草气息中,有些细腻的甜,也有些呛,其实不如戴宗山抽的雪茄好闻。顶级的古巴雪茄,有一种果香气,或蜂蜜的味道。“多久?”安娜也吐着烟圈,追问了一句。“在他和上一任太太结婚后不久吧。”江小姐倒不忌讳。安娜低头弹烟灰时,蓦然看到了烟灰缸里的雪茄烟屁股,每一根烟丝都熟悉,又窒了一下。索性挑明了,“戴先生与上一任太太,关系不太好,也与您有点关系吧?”江云柚突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我觉得,应该没关系。”“如果戴先生,让你去戴家去住,毕竟那边的配楼还空着,你会反对吗?”安娜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些,只是随口一问。“看他邀不邀请了。”江云柚在烟雾中,对她笑着,真是漂亮又妩媚的女子。安娜甚至觉得,她比自己好看。“戴宗山收购了你家的纺织厂,你对此不介意?”“幸亏他收购,给的价格也还可以,覆盖了江家所有的债务。否则,我恐怕到现在,还在以写字还债呢。”她一脸幸运。显然她在报纸上登的那些豆腐块文字值不了几个钱。也许她是为此爱上戴宗山的吧。安娜再次判断,她对自己是有敌意的,虽不像自己对若柔那么明显 。是不是戴宗山从没承诺过娶她?若只是让她做外室,未免看轻了她。“租这房子,得花戴先生不少钱吧?”安娜虽觉得内心膈应,还是要点破,省得在自己面前端着。江云柚直视着安娜的眼睛,甚至有一丝挑衅的傲娇。安娜以为她会说点什么,不让自己太过惊讶,毕竟正妻都找上门来了嘛。但对方,那么高雅精致的女子,却郑重点点头。“是,是让他破费了。”安娜以为对方无论怎样,自己都是无所谓的,内心波澜不惊的,不知为什么,听到她坦然的承认,还是恶心了一下,并不是自己爱戴宗山,而是真的知道了和这样一个高级妓/女合用一个男人,心里极度不适而已。而且,就凭戴宗山那种老土的流氓作派,凭什么占着一个高等妓/女还要娶自己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啊!淫/荡!无耻!“戴先生每月给你多少钱啊?”安娜尽量装着无所谓。“这套房子的租金,保姆的费用,每月衣食的支出,黄包车的支出,还有平时的零用,每月大约—— ”她明晃晃伸出一把手,样子却轻描淡写。安娜简直要作呕,一把手的大洋,简直就是以前安家一大家子三个月的生活费啊!“我家的男人品味还行。”安娜不知不觉间语气变了,变得挑衅起来,“就是不知道我家男人的床上功夫还是否让你满意?”对方一笑,“恰恰好!”那种笑容刺激了安娜,“我姐去世后,戴宗山为什么就没娶你呢?只是包养你?”“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戴太太,应该就是我。”江小姐眼眸里透出一种冷傲的光芒。安娜本来愤怒,听到这里,却高兴了一下,“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混蛋下流,多么想多吃多占,但娶妻,还是想娶个正经女人,外面的再高级,终是拿来包养的。”“送客!”于是安娜被晕头晕脑赶出来了。等她脑袋清醒时,看着头顶上的法国梧桐,一边愤怒自己没有说出更难听的煞煞她的威风,一边又后悔自己没沉住气,不该趁机多打听一下姐姐的情况吗?怎么就争风吃醋了?真是,太冲动了!她回家后,已是傍晚,看到福特车进了院子。戴宗山终于回来了。安娜就在窗前看着。戴宗山下车后,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走进客厅,他高大的身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掏出火柴,在点雪茄。一支粗壮的雪茄能抽多半个小时,他恰好抽的就是那种费时间的。他在院子里,走着,各处看了看,有帮佣趁机向他汇报着什么。他简洁交待了什么,最后帮佣离开。院子里,还是只他一个人的身影,在地灯映照下,有点形单影孤。他是抽完了雪茄才慢慢走进客厅的。吴妈估计也在看着男主人,等他真的往客厅走了,才把晚餐一一摆上来。安娜是经过考虑,才下楼吃晚餐的。毕竟和他还是夫妻,无论两人之间怎么龌龊,对外还是要摆足样子的。毕竟他也对吴妈等人放出话来,是“出差”,否则,下人们会想成“男主人在冷落太太”。安娜乖巧地给他倒了一杯红酒。他坐在他惯常的男主人位置,喝了酒,然后两人安静地吃饭,像过去半个月的分居,就没存在过。但安娜知道,存在,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也没给自己夹菜,甚至没专门抬头看自己一眼。感情会被磨损的。他对自己这样,其实也应该。晚饭后,男主人又端着一杯清水上楼了。安娜也随后跟去了主卧室。她在床上,看着他喝了半杯清水,然后去卫生间洗澡,出来时,换上了一件带暗纹的丝棉睡衣。他不紧不慢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又摸出一支细的雪茄抽。安娜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两人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冷淡和尴尬。以前好歹还一个躲,一个追。挑子总有一头是热的。现在两个人都好似没甚激情了。“你去找了江云柚?”他突然问了一句。看吧,他就是去了江云柚那里。否则,也不至于自己刚从她那里回来,他就知道了。“路过,没事顺道拜访了下。这个人还不错的,给了我一些好看的信纸,没事写写信,这种信纸带有香味。”她若无其事说着,想隐瞒查那首诗的事。“没事给谁写信?”对面的男人似不经意一问。“没给谁写。就是无意间看到了,喜欢那种纸。”“那种信笺,是我的纸厂出品的,江云柚有股份。想要,明天我让林伯给你送几捆来。”呃,他们还有厂子合作?“看江小姐的样子,也不像会经营工厂的,是不是亏了又是你的,赢利了才给她分红?”安娜确信自己说这话时,没有吃醋,只是一种好奇。这个男人有些傲娇地向上吐出一口烟圈,清晰地说了一个字,“是。”安娜闭了闭眼睛,才真正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可笑!可笑至极!她以前只是想诬陷,实则高度怀疑他俩......现在坐实了,不用怀疑了。她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还是刚结婚时日子苦闷时买的,那时抽起来感觉并不好,但现在就想抽。从中抽出细细的一根,熟练地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又拿出火柴,哧啦一声,豆大的火苗,很容易把烟卷点燃了。但她还没来及抽一口,眼皮底下的烟就不见了。他无声地走了过来,伸手操了去,把烟摁灭在雪茄烟灰缸里,从容坐在她对面,继续抽着他的雪茄。“我们谈谈。”以前他会在前面,再加一个戴太太,以提醒她的身份。现在全省略了。安娜没说话,沉默即是默认吧。他有些慵懒地向后半仰着,左手在后面支着身子,像谈生意般那般冷静,“你在找店铺?以前是不是也找过?”应该是林伯汇报的吧?安娜搓了搓手,很诚实,“以前找过,那时刚结婚,没什么事,想找点事做,反正以前就想开一家服装店。只是一直没选好铺面,也没经营过,不知如何试水。”“很好,我给你找个店铺,你没事可以先试着做一做。”他在烟圈中看着墙上那幅白俄贵族的铜版画,“我给你投资,赢利了算你的,亏了算我的。”安娜却心里冷笑,好是好,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不是和江云柚一样了么?☆、协议1“谢谢了, 戴老板。”她也讽刺性地以合作伙伴的口吻冷冷回了一句。“不过有个条件。”“可以。同意。”他看了她一眼,“我还没说条件呢。”“如果你说,让我容忍江云柚的存在, 容忍你和她合作方式的存在, 我说:可以, 我没意见。”他又沉默地抽了两口,不辩解, 也不说明, 只说结论:“江云柚就在那里,你同不同意,她都在那里,过去已不可更改。我说的是另一件事。”安娜摆好耳朵,听着。“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就不可能让戴太太闲着。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以后每隔一天在这个房里, 在这张床上, 你有义务陪我。直至给我生一个孩子, 男孩女孩都可, 完成了, 我就放你自由。二, 现在就放你自由,你可以随时离开,但戴家的家产, 得留下。”也就是,安家的产业,也得还回去。安娜只觉得恶心,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个散发着恶臭的卑鄙小人!”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眸里有一种阴森森的冷静,“对,我是散发着恶臭的卑鄙小人,所以这桩婚姻,从开始我就没打算亏本:要么要人,要么要孩子,要么要人和孩子。对你来说,可能为我生一个孩子再离开,后果最好。为了酬谢戴太太的辛苦,我也会给你足够的钱财,让你后半生生活无忧,安家的产业,当然也不再追回来。你考虑。”“可是安家的产业,是我姐安伊从黄澜玉那里拿回来的!”“是我拿回来的,也一直在我名下。”他不动声色。安娜沉默,他以前的话在起作用:如果力量不够的话,就不要在言语上挑战上位者。“如果你同意第一个选择,今晚,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他把雪茄屁股丢进雪茄缸里,高大的身影坐直了。安娜在极短时间内,迅速盘算了一下,第一条路的确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但也很快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也有条件,在和我同房期间,不能再找别人,我不能容忍在同一时间内,自己与别人同时使用一个男人。否则,我也有权利去找别的男人!”他长长的手臂,伸到她柔白的脖子上,精准地触摸着她漂亮的肩胛骨,轻轻把她拖移到自己面前,眼光却不善,“在你还顶着戴太太的名头时,最好识些规则,不要挑战我的容忍线。”安娜咬着牙,勇敢地怼上他的视线,“你做到,我才能做到!”他起身,吻了一下她的红唇,点了点头,“起码这一两年,你要好好和我在一起,乖一点,不要三心二意,我自然会好好对你。”就这样以一个口头协议卖身给一个男人了。以后他做什么,都会按这次协议约定。起码现在,安娜就得按约定服侍他,是心情甘情愿的服侍。犹记当年母亲在世时,曾经对安伊和自己说过:嫁夫嫁德不嫁俊,嫁人嫁心不嫁财,交友交心不交利。呵,母亲自己就犯了第一句的错误,嫁了“俊”;安伊和自己接连犯了第二个错误,嫁了“财”。这就是命运吧。安娜去淋浴室洗了澡,喷了点香水。是,她认了,就像服侍嫖客一样服侍他,再给他生一个孩子,自己就还清了他,自由了。那时的自己,依然年轻,还有选择。他早已在床上坐定,看着她轻轻走过来,有些僵硬地躺回她的位置。他的手指触及她的肌肤,她没有躲藏。他进一步吻她,她也没躲。那晚,安娜遭了大罪,只想骂禽兽!他一定在为半个月前她为了宗平突然闪下他进行报复。你个小鸡肚肠的恶心男人,禽兽不如!为了表达愤恨之情,两人结束后,安娜就从床上起来,披着睡衣,要回客房。她特意想好了,要到走廊尽头离这里最远的那间客房去休息,就让他难堪!不能明里反抗,暗地里做对,不行么?但这次,腿有点软,下床时,竟摔了一跤。摔得有点难堪。其实他躺在床上冷眼看她,或装没看见就好,随她去吧。但没有,他几乎本能伸手就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认真看她膝盖上磕破的皮,吹了吹,声音竟很温柔,“不要走了吧?”他把她抱回来,安稳地搂在自己怀里,实则是胳膊紧紧钳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安娜觉得他是故意对自己行使武力,让自己不要做反抗的美梦。也是在无声地塑造自己。等他睡熟后,她还是一瘸一拐离开了。她上了多年的学,就学到了一样东西:女人,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只有你尊重自己时,别人才会尊重你。而且她是记仇的人,既然他已把他们之间的权利和义务算这么清楚了,她为什么要多停留?以后的生活就突然正常了,每月双号,安娜就来到主卧,他在里面等自己,或自己等他。除了例假,他放过了她,所有的双号,没一次走空。就这种频率,他应该没再去江云柚那里,所有热切和激情都用在她身上了。每次安娜都要求关灯,不想看到他贪婪恶臭的样子。但就“关灯”、“每次前需要洗澡”这种细枝末节,他每次都照着做,根本不是事。只要让他亲热,前面有什么繁琐要求,他一般都不会抗拒,不会因此让双方关系闹僵;他很享受性/爱,不在乎每次都表现出“很喜欢和你一起做”的样子,每次都很尽力。然后,会拥着她一起入睡。因为单号,安娜不来这房间。所以,他很珍惜两人双号在一起的时时刻刻,把约定中对自己有利的,都用足。但这种对安娜像一种羞辱,她并不觉得一个二婚男人不干净,自己也有前男友,但一想到他也曾这样搂过江云柚,就有些恶心,这道坎在心里过不去。觉得作为他的妻子,也像外室一样,没有得到应有的尊严。好在,能说服自己的是:自己卖了一个不错的价钱,也不算吃亏。果然,戴宗山说到做到,在店铺上好好补偿了她。他找的店铺在南京路上,极昂贵,安娜觉得开在那里就是为破产的。“找淮海路上的就行。”她实事求是,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新手,不配在那么豪华的地段练手,太奢侈,老天都不会饶过自己的。“没事,你尽管进场,亏了算我的。”说这话时,戴宗山坐在他宽绰的家庭办公室里,眼皮不眨地就把那份租房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了红章,递给安娜。安娜有点不敢接,“我不能保证一年或两年就能赢利。”“这辈子你不赢利,我也赔得起。”“你何必......”“戴太太开店,当然要在最好的位置。输人不能输阵,你输的会是我的阵。”“我会有压力。”安娜诺诺,也有点恼火。“我给你准备了50万,你5年亏掉就可以。”☆、协议250万......当年安家努力了两代人, 都没挣到这个数。好吧,上位者有权力任性。但两人不是说好两年的口头约定么?怎么又出来一个“五年亏掉”就可以?难道变成了五年?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自己要有店了。很快安娜的“霓裳”服装店就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中段开张了。有财大气粗的人给兜底, 新老板也紧张得要命。照以前的计划, 是嫁给宗平后, 日子闲了,随便在哪里开个小店的, 以满足自己改良旗袍的喜好, 何况自己又是爱穿的人,不图赚钱,哪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也行啊。后来遇到丁一,他会画画,给自己画的那些素描,人写实了, 旗袍却没有,他很天才地把各种裙子画得分外妖娆。她就想, 把他拉入伙, 两人以后可以商量着设计新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