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酒酒对着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岳瑛立刻就没了底气,她的沉着气场像是一个圆滚滚的气球,被岳瑛一戳就破了。
凌酒酒这个小姑娘有两幅面孔,见岳瑛气得不轻,虽不明缘由,但不妨碍她果断换上乖巧模样,给岳瑛倒了一杯茶,讪讪道:“岳姨,我怎么了嘛?”
岳瑛仰头灌了一杯,忽得将茶杯放在桌上,青瓷与八宝桌发出“嗒”一声脆响,她这才顺过气,道:“酒酒,你是否与姬沉郎君结为道侣了?”
凌酒酒总算把到岳瑛的脉,甜甜地笑着卖乖道:“岳姨,你知道啦。昨夜刚刚结的,本想让你好好过花灯节,今日再告诉你。岳姨莫生我气,没知会你是酒酒的不对。”
“砰!”
忽得,殿门大开,凌酒酒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围了几十个近卫。
他们几个一身黑衣,像一朵乌压压的云积压在门口。
偏偏这些憨憨都想进门,争先恐后,你推我搡。
女郎也忘了“郎君优先”的风度,郎君更不管“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了,一个个像是刚被罐头盒子里放出来的沙丁鱼似的向殿内钻。
边钻还不忘了喊:“恭喜城主!”
凌酒酒也不气他们撞门,只害羞地对终于如愿以偿围在她身边的近卫们笑了笑,道:“谢谢大家啦。”
岳瑛一对英气的长眉在眉心拧成了太极图,不赞同地看着凌酒酒道:“酒酒,既然你与姬沉郎君结为道侣,又……”
说到这里,几个近卫面面相觑,郎君们羞红了脸,女郎则故作冷静地打量着殿顶的琉璃窗。
凌酒酒狐疑地看着他们讳莫如深的样子,倒了杯茶润嗓子,顺便扬眉盯着这些憨憨不自然的脸色。
又什么呢?
而岳瑛似是觉得与小辈讲这些难以启齿,她顿了顿,才自掩尴尬地清清嗓子,发表了魔鬼言论,道:“又双修,占了姬沉郎君的身子……”
“噗——!”
凌酒酒:?!
她喷了一口水出去,幸好及时以法诀结成金网挡住四散的水星,总算没有误伤对面的岳瑛,但却将自己呛得不住咳嗽。
近卫们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七手八脚地给凌酒酒倒水顺气,一人一掌差点把凌酒酒按扁在桌子上。
岳瑛急吼:“呔!”
她大喝一声把这群情急之下,下手没轻没重的憨憨喊住,自己上去一下下给凌酒酒捋着背。
岳瑛到底是心疼凌酒酒,语气放柔了点,道:“你看你!哪里有个女郎的样子,快些喝口水顺顺……还有,你身边只有岳姨,也别嫌岳姨唠叨。你对姬沉郎君做了那样的事,便要负起女郎的责任,至少该将姬沉郎君八抬大轿请进门,也算是明媒正娶。”
几个近卫皆道此言有理,但被岳瑛吼了一声又不敢再发言,只得低眉顺眼地耷拉着头,翻起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跟上了发条一样拼命地点头。
凌酒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挣扎着道:“我不是,我没有,您别瞎说。”
岳瑛停下了,眼神带着审视:“哦?”
凌酒酒环视周围的近卫,诚恳的眼神最终落在岳瑛的面上,苦着脸道:“我们只是结为道侣而已,没有……没有那个!”
岳瑛和近卫们有些遗憾:“哦。”
最会扎花灯的憨憨近卫大概是今日出门前补了熊心豹子胆,往前挪了一步,见几位女郎都看向自己,惹得黑脸泛红,含羞道:“城主,那正好哩!咱们先办礼,你再……再那个姬沉郎君,顺序才对哩!”
闻言,岳瑛和其余近卫也期待地看向凌酒酒。
要知道,早在昨夜接到风声时,他们便做了许多准备,就等着今日跟城主敲定日子,好好热闹一场。
城主大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凌酒酒抿唇,看着面前的亲朋,诚恳道:“其实结为道侣是很平常的事情,修士们同仙宗报备就可以了,不必操办的。”
她和姬沉,一个本体是扶桑神树,一个本体是归墟主峰,本就不追求热闹,更不希望劳民伤财办一场大婚。
怕岳姨和近卫们舍不得她,凌酒酒又补充道:“而且,结为道侣我也会常常回来的,我现在厉害啦,一定能很快学会御剑的!”
此言一出,岳瑛和近卫们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固了,他们的嘴角缓缓落下,又低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
琉璃城与修真界交往密切,自然知道修真界结为道侣的习俗。
可是,在他们心中,凌酒酒在“归墟修士”或者“扶桑神树”这些身份之前,首先是他们的琉璃城城主。
在琉璃城,大家都替她开心,都想给她最好的庆典。
直到听了凌酒酒的话,岳瑛和近卫们才恍然——
原来城主是修士了呀,还是天下最厉害的修士呢。
瞬间,他们又怕自己的热情给城主带来了负担。
半响,岳瑛率先回过神,爽朗地干笑几声,道:“无妨,酒酒是修士,规矩当然不同,那就算了。”
语毕,还转头对近卫们使眼色,近卫们收到信号,强打笑颜,附和道:“是哩!是哩……”
凌酒酒仔细捕捉着他们的表情变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含笑道:“既是琉璃城有风俗,我也办一次喜宴吧!”
陡然,“chuachuachua”几道视线忽得射1在凌酒酒面上,岳瑛嘴角恨不得挂在耳后,拉着凌酒酒迫不及待道:“就是就是!”
她待凌酒酒,如父如母。自家的女郎结为道侣,自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都替她欢喜。
近卫们憨笑阵阵,点头如捣蒜,匆匆围上来,充分发挥人类的复读机本质,道:“就是就是!”
凌酒酒看着他们,心头一暖,像是被温热的水流包围,不自觉,跟着他们也笑起来。
岳瑛像是生怕凌酒酒反悔,爽利道:“你出生时埋的红露酒,我马上挖出来。喜宴场子我已经做好了打算,今晚便是黄道吉日,咱今夜办酒可好?”
——“对呀对呀城主,俺昨晚上高兴地睡不着,给你扎了好多花灯,今晚挂上,保准比花灯节还美!”
——“城主,我也没睡着,连夜用七彩灵石雕好了帖子,马上就能发给宾客哩。”
——“城主城主,我将菜品都安排明白嘞,六十六道,花好月圆,都是你爱吃的!”
——“城主,我也……”
凌酒酒看着七嘴八舌的近卫们,揉了揉泛红的眼睛,道:“我同姬沉商量,可以今晚办酒。但你们答应我,一定要低调呀,不许铺张浪费!”
众人一愣,听凌酒酒说得斩钉截铁,便见好就收,快乐地应了,四下准备去了。
凌酒酒看着他们恨不得跑起来的步伐,心里感动地发涩。
缓了缓,稳住心绪,正准备去找姬沉,姬沉却自己按着剑来到她殿中了。
凌酒酒意外见到丰神俊朗的郎君是欣喜的,像是心里开了一口小小的井,不断涌出蜜糖来。
但想到昨晚姬沉没完没了的哄骗和索求,和他玩味的神色,又有些小小的气堵在心口。
当下,她居然也想不出该拿出怎样的态度面对姬沉。
还好也不用她想,姬沉先开口道:“岳相有何事?”
凌酒酒低头摸了摸茶杯,又抬头摸了摸耳边明月珰,才讷讷道:“岳相和近卫们知道咱们结为道侣,想要准备婚典。今夜办一下可以吗?”
要她同姬沉说这个,到底还是害羞的。
姬沉首先是意外。
昨夜,他提过准备一个婚典,但被凌酒酒拒绝了。
两人相识相知了几万年,默契地通晓彼此的想法,姬沉也没有强求。
很快,姬沉了然。
他即刻想通,凌酒酒是为了岳相等人才要办,便凑近了,揽住凌酒酒,浅浅吻了一下姑娘软糯的侧脸,噙笑道:“当然好,我着人来一起布置好不好。”
姬沉一靠近,凌酒酒也忘了对他的那一点不满意,熟练地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倚好,抬眼看他,甜软道:“嗯嗯,好。”
凌酒酒窝在郎君胸前,给岳瑛传讯敲定晚上的事情,姬沉一手环着香软的女郎,另一只手捏碎玉碟摇人。
两人做完这些,姬沉正准备跟凌酒酒温存两句,敦一敦昨夜的学习成果,殿门前蓦然乍现几个高大郎君!
凌酒酒:!
她一下子变成炸毛的兔子,从姬沉怀里滚下来。
姬沉:?
他怀里一空,面色不善地看向门口的人。
为首的郎君一身白锦缂银丝长袍,长得白净,双目温柔带笑,一身书卷气,像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状元郎,但慈祥的笑脸又很有些贤妻良母的派头。
是岳瑛的夫郎程周,也是卖给姬沉琉璃桌椅的店家。
程周身后还跟着几个憨憨近卫郎君。
程周恭敬地行了礼,举止温润而不急不躁,与雷厉风行的岳瑛恰是相配。
程周对着姬沉一请,道:“姬沉郎君,你在琉璃城中并无亲眷,便由我来为你梳洗准备。”
几个近卫齐刷刷伸出右手,为姬沉指引着离开寝殿的方向,异口同声道:“姬沉郎君,请!”
姬沉不想去,但被凌酒酒摇了摇袖子,又对上小姑娘带着哄意的明眸,只能认输地跟着近卫们去了。
凌酒酒看着姬沉无奈的神色,想象着姬沉跟着程周学习男德和夫纲的样子,忍不住偷笑几声,这才去找岳瑛。
她要盯紧了,不能教岳瑛和近卫们过度操办。
凌酒酒很庆幸,自己出现了准备的现场。
这头,岳瑛正在找人试扛三十六抬花轿。
然后被凌酒酒一个箭步拦了下来。
那边,近卫们非要去开一座崭新的红色上等灵矿,准备拿来雕成婚宴的餐具。
然后被凌酒酒苦口婆心地劝住。
如此事例,不胜枚举,岳瑛和近卫们的花招一个接一个,凌酒酒按下葫芦浮起瓢,最终疲惫地成为了没有感情的酒酒娃娃,任由岳瑛等人梳妆打扮。
那厢,姬沉被人带到不远处的敞亮大殿,一路众人不由得打量着他。
姬沉郎君高大有力,玉树临风,足见身体康健,好生好养,可与城主偕老。
其眉目如画,天姿玉质,衣襟合叠,可知一丝不苟,恪守男德,不会招蜂引蝶。
再者,姬沉郎君灵压含而不发,深不可测,一柄黑剑,道韵流转,外行人看了都说好,婚后必定宜室宜家,上得厅堂,城主带出去也不跌份。
几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
不错,不错,城主的眼光果真极好。
城主,不愧是你!
姬沉不是没有察觉到众人注视,不过对于冷清的剑修而言,这些视线与山间一层雾并无不同。
一座山,自然不会被几朵灵雾撼动。
而姬沉,很快就被打脸了。
一开始,他还能看在凌酒酒的面子上,面无表情地听着程周讲解《琉璃城男德守则》、《已婚郎君三十从四十德》以及《如何成为成功女郎背后的郎君》。
好几本大部头,程周和近卫们生怕他听不懂,逐条讲解,从上午讲到了下午。
之后,姬沉又按着眉心,压着蠢蠢运动的剑气,念着小姑娘那一瞥婉转甜蜜的眼色,任由几个婀娜多姿,妆容精致的梳妆郎君给他散了发。
姬沉的头发如墨色锦缎,一下铺展在他背后,梳妆郎君捂唇笑着,夸道:“单看郎君这头发,便够讨女郎欢心了!”
随后,程周吊着嗓子梳妆姬沉的头发,道:“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多子多福!”
最终,在梳妆郎君试图给他上粉面时,姬沉终于忍无可忍,将佩剑拍在了桌子上。
“啪!”
随着他的动作,一阵剑气似疾风,凭空而起,将在场郎君的衣袍吹起。
诸郎君都是男德标兵,立即化身玛丽莲梦露,惊呼着捂住衣袍。
程周在剑风中抬头,脸像是吃了炫迈,好端端一个温润公子变成了高空跳伞表情包。
他看着姬沉冷冰冰的神色悚然一抖。
好、好吓人!
岳瑛已经打过招呼,姬沉郎君与琉璃城中郎君不同,程周本就惊于姬沉的配合,此时也适可而止,挥退其余郎君,才神神秘秘地走到姬沉旁边。
程周深呼一口气。
终于到了,最重要的一步!
这事本该由阿耶来教,奈何姬沉显然没有阿耶,只能他来代劳了。
程周老道地笑了笑,将手伸到自己胸口。
然后掏出一本本在散架的边缘左右试探的线装书。
无需多言,这就是程周父辈代代相传的传家宝。
程周语重心长道:“姬沉郎君,既然成了婚,便要学些秘术。”
姬沉:?
有点意思。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封面赫然两排烫金大字——
《房中秘术——365天,每天一个新体验》
姬沉挑眉。
啧,看起来比谢翎翎的那本书丰富多了。
姬沉虚心地翻开,居然是栩栩生动的连环画。
书中,郎君与女郎以各种难以理解却妙不可言的姿势交叠在一起,当真是每一个都不重样。
有时候,两个小人互相依偎。
有时候,两个人又变成了太极图,一副颠倒模样。
就很离谱。
姬沉心虚地合上。
有的人看似风平浪静,处变不惊,其实耳尖泛红,眼带赤色。
程周见姬沉的作态,知他害羞,眼见天色不早,也没法给姬沉静静的时间,只得挤眉弄眼,故作轻松道:“姬沉郎君,此事妙不可言。若习得好,不仅女郎爽快,咱们郎君也快活。”
姬沉低估了琉璃城民风开化的程度,当场强作镇定,点了点头。
同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今天没有同凌酒酒实践一番。
她生于琉璃城,耳濡目染,想必是见多识广的,他贸然行动,恐怕难以令凌酒酒满意。
这位当世第一的修士下定决心。
他要好好学,逐个击破,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知行合一。
总之,今夜定要好好呵护他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