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体贴,温阿姨知道她或许明白是什么事,擦了几下鼻子,结结巴巴地说。她也不知道该怪谁,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家里几乎对小姑娘的照顾到了掐住咽喉的地步。“那个孩子是真喜欢心心的。她就像我似的,这么年轻就嫁进来,但有一点比我命好,是心心主动求的婚,哪里像我当时那样狼狈。但是心心也小,女孩子总比男孩子成熟一些,其实我是觉得生下来就好了,到那时心心当了爸爸,她当了妈妈,而且也不会像孕期这样被管得很严。但其实我也不好……心心几乎不怎么在,那孩子有时候不想吃向我求助,但是奶奶在,所以我就假装看不见,昨天心心回来,他们两个似乎吵架了,奶奶是帮着心心的,说控制不住脾气,会影响到孩子。心心那孩子不体贴,我应该说上一两句,但是……所以她今天怪我也是对的。”温阿姨自我反省了一番,要说对自己有这钱虐的认识,温勇做得没有温阿姨好。温尔新说他们是年轻夫妻,一定会有冲突。其实她也没有任何好心的想法,但就像是迎合了温阿姨的简单想法,那样年轻,相处的日子还很长久,她说好好在一起,不要散了。说他们是门当户对的,小姑娘热情、真心,而心心虽然幼稚孩子气了些,但只要当了爸爸就会自动成熟。温尔新没有提出异议。她重新回到客厅,阿元趁着温尔新接电话,将这本后续一目十行急匆匆地看,尽管她没有见到她像见的场景,但后续渐渐满月的婴孩,会走路的婴孩,学会说话的婴孩,密密麻麻如同畅游在溪泉中的字,要如何才能将愉快的夫妻育儿写进这一本中?她看得不止心神痴迷。见温尔新回来,阿元像献宝似的告诉她自己读到了什么,温尔新说我都看过。“你喜欢吗?”阿元说怎么会不喜欢呢?“那好,明天就换一本吧。”阿元心满意足,灌满了糖蜜,“好,等我回家再看看曲子。”温尔新听了渐渐笑起来,她倾过身摸摸阿元的脑袋说先别急,我需要的是你看后面的曲子。第26章许久不曾出现的温故知被奉先生发现他企图通过攀岩窗户来吓正在追求的老男人。奉先生对此表现出不领情的态度,直言说:“你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今天的早饭就要换个地方吃了。”温故知不以为然的,这样的举动他已经在奉先生面前做过几次,所以他问:“换了地方吃奉先生会陪我吗?”“我找不到我任何会进去的理由。但你不一样。”“我也想不出我进去的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有,也是正当地偷袭您。”温故知伸出一只手让奉先生拉他一把。而这会门外是保姆做好了早饭,预备叫奉先生起床的动静。温故知脚刚沾地,看了一眼奉先生,突然跑到门边又回头瞄了一眼,在做下一个举动之前,他要确认一下这个老男人会不会皱眉。奉先生请他便,一点也不担心开了门后保姆会是什么反应。这样解释的活交给温故知,他攀爬了上来,带来的诸如误解想歪之类的后果就由他负责。做人要有责任心,不能指望主人为客人解释为什么客人会冒失的原因。保姆果然很惊讶,但说话前眼睛就要先转上一圈,她看见两人衣着整齐,这还不算一项证据,衣服容易抹新,所以保姆再看了看,随后笑了,温故知的脚是脏的,她就说:“你又不走正门爬窗户了吧?”温故知说是吗?还不承认。他问:“早饭吃什么啊?”“你没吃啊?”“不就是为了阿姨的饭所以才来的吗?”他挽着保姆的手臂,走下去前回头朝奉先生做了鬼脸,他发短信告诉奉先生老眼昏花者,您太小看阿姨的眼力了。奉先生等了一会才下楼,温故知已经在讨第二碗粥,在桌子一旁仍旧烧着一壶茶水,温故知撒了一把甜粉,细绵晶莹的结晶体,随着滚开的水,甜味被充分的滚煮开,腻味的成分被高温消解掉,余下来的是适合晨起时唤醒知觉与肠胃的温柔清甜。火灭了,壶立在一边,笔直着朝上距离壶口约有玉兔耳朵那么高的位置盘成了一段小云。温故知将倒了一点在小碗中,保姆做了白糕,经过木蒸笼修炼,它们涨成一个一个的胖子。白糕没有味道,只有拿了色料在中心点上的红点。温故知推荐奉先生甜水蘸白糕。自己一半,撕了另外半个给奉先生,然后两个人吃了同一块白糕的上下两部分。温故知还问保姆有酒吗?“早上喝什么酒得?”保姆说你真不懂事哦。“就拿一点。奉先生都同意了。”保姆不信,说你骗我得。“不骗您。”温故知地下轻轻踹踹奉先生,让他表态。奉先生低头蘸着白糕,没理他,保姆想果然如此。“你少唬我哦。先生没吭声就是没同意。不要欺负我年纪大了好糊弄。”酒没有得到。温故知也不恼,反而说那你告诉我酒在哪里就好了。“没得门!”保姆转身进了厨房,里面有动静,温故知悄声对奉先生说阿姨在里面藏酒呢。吃完了白糕,奉先生才问你要酒干什么?温故知不说,却说我要去偷酒。保姆听见了,探出脑袋警告温故知:“你少学那个色鬼阿鸣,一只小鸟不学好,专门趁着人家主人不防备偷酒喝!”温故知笑眯眯,盯着奉先生,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睛各有一个奉先生,他说不会防备的。“是吗?”奉先生疑惑地问。保姆拿了一包东西,今天没什么事,之前就说好做完早饭就能走,直到晚上都不需要守在月桃院,她还带走了酒,说你个崽崽滑头,我不给你机会。奉先生还笑着,酒本来也是保姆带来的,只是奉先生到这休养后,酒便喝得少了。“阿姨慢走,下次不带酒也行,年纪大了,是时候戒酒了。”保姆不好意思,向奉先生笑了笑。温故知眯起眼不以为然,他吃完饭,慢悠悠洗了碗,一把湿手抹在奉先生后脖处。“我走了,下次找您玩。”奉先生说等等。温故知回头,在原地站着不动。他想老男人要干什么?老男人倒是不要他干什么,只是说我家的饭你吃得这么容易?好像饭多金贵似的。但奉先生就是这个意思,有趣的是温故知却觉得奉先生能在吃早饭的时候就着自己的脸,是一种珍贵的体验。既然珍贵就抵得上一顿饭。深究下来,这里的思维模式两个人有点相似。“您得请我洗碗。我的脸不好看吗?”“你的脸值钱?”“很值钱啊。”温故知半笑着,“您找不到有我这样的第二个了。”奉先生轻描淡写就说算了,神色就像天上的云彩飘浮,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好像只是一捧颜料挤在了画布上,不过稍有不注意,在原来的位置上就不见了。温故知走得干脆,但要让奉先生知道他走了,他一走,月桃院就冷清下来。奉先生看了一会书,由月兔台全城播报的关于月黄昏天象的出现,预告不仅如此,还说明了今夜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狐出月的日子。狐狸将会出行,时间飘忽不定,却在今年遇上了一夏一次的月黄昏。播报中午播放了一次,随后每隔一小时便会播报一次。长光渐白,郁绿下更深的阴影排成一列,通过透明的光斑,沿街一直走到前,而暴露的石板街上铺上了簇新色的砖,它们是被晒的,汲取强烈的光照像汲取水源的地底下的根茎,每一年都爆发一次蓬勃的生命。最后一次的播报打动了奉先生,或许温故知会来,但奉先生并不没有这样的困扰,他假设两人就这么有缘分的错过,给到温故知的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温故知不走,等在这,这是最笨的,但也许会很有诚意的做法。任何一个肯为了某某花了一段被浪费的时间,目的性明确,指向性强烈,谁都会投降。奉先生不能免俗,论一个重量,这样的举动足够证明。还有一个,发生一件心有灵犀的事,没有任何怀疑,也不会产生别的犹豫,如果有犹豫那就不是心有灵犀,温故知会立刻明白他去了哪,并且在人群中找到奉先生。两种模拟的选择让奉先生一半在门口留下的钥匙,藏在温故知很容易找到的地方,一半没有负担,此时他对温故知的期望值史上最高。好心的邻人告诉他月黄昏是黄昏与月亮的凝固,高悬的月亮将伴过整夜的黄昏,夜晚被擦上淡红色的胭脂,绛紫雾蓝的光带被包裹在稀释过的若橙里。为了月黄昏,为了狐出月,人们为此可以整夜不睡,带上了灯笼,带上了他们的小板凳,还未至黄昏,随着郁绿的阴影,街上、桥上、乘船到水渠上,都是人。奉先生夹在人群中,最后落脚在夜却桥,弯弯的桥拱下慢悠悠,慢悠悠,划过一只小船,另一只小船,他们在商量你到哪里去,你又停在哪里。尽管人多,但是他们很安静,美景到来前,他们集体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随意让某个举动成为传染源。黄昏。长亮的天陡然经过一朵有一朵漂游的云,从头顶上开始,那是离人们最近的,恍若是一滴掉进清水里,张狂的油料分子开始游走渲染,它们撞到别处洁白的云就染上去,撞到别处张狂的颜色就融合或者分出地盘。红的、蓝的、紫的……人们说月亮!它在缓慢地上升,直到一个恰当的位置。那狐狸什么时候来?有点耐心吧。月亮还在等狐狸。奉先生动了动脚,月亮还在挪动,暂时没有什么都知道的温故知,听别人的谈话,他只能一知半解。月兔台的灯亮了,楼顶巨大的半月窗将在月黄昏下投射影子,影子从街头走至巷尾,城像是被分成奇异的不同拼图块,每一块拼图上亮起无数的灯笼。又随着灯笼的忽瞬暗下,雪白透明的巨大狐狸挥动着像孔雀蓬松羽毛的尾巴,它轻巧快速地跳跃过人们的头顶,它的声音像来自海底的幽幽嘶鸣。奉先生目不转睛,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狐狸慈悲而善乐的蓝色眼眸。后来奉先生又看清了,狐狸的尾巴上缀着无数的狐狸,它们跟随在巨狐身边,追逐跳跃。他看到穿了裙子的草花,在尾巴尖处。巨狐跃上高空,它遮挡住月亮,但冰白色的月光穿透它,月亮即将和狐狸融合至一起,即为狐出月。狐狸为着月亮兴奋,有长达十几秒用着长长的尾巴包裹住了月亮。月亮像透明的水滴。狐狸像月亮的情人。夏日已经完全蒸腾起来。有些人渐渐散开,他们会找家店,坐下来畅快陪着月黄昏一夜,当太阳回来他们就携着狂欢的醉意回家,次日变为名副其实的睡城。奉先生下了夜却桥往回走。他的影子穿过拼图样的影子。他慢慢地走,或许回头会看见温故知,但是走了一路,奉先生从来没有回头过。可是到了一个巷口,有只手伸出来将奉先生拽了进来。他们很突然地吻在一起,让高温含在嘴间。奉先生摸到对方脖颈湿漉漉的汗,两人很快分开。温故知站在他面前。“我跟了您一路了。您都没回头。所以我抄近路跑在了您前面,您一过来我就像一个章鱼触手把你捞进来。”他说这里是我海底黑黝黝的宝贝洞穴,您已经是我的人类俘虏了。奉先生的手指在他脸侧,沿着鼻翼到唇,抹去了细细滴滴的汗,汗又被他抹到唇尖举起的地方。温故知一直笑着看奉先生的举动,仅仅是这样,就和围绕着月亮的巨狐一样。“跟我打劫去吧。”他拉起奉先生手,说我们去打劫一只鸟。“阿鸣?”“对。”温故知嘘了一声,“我们要动静小点。”温故知带着他走,等在酒鬼的窗檐下。而阿鸣,具体说是色鬼阿鸣,本来叫秃尾巴阿鸣,它的群体一直致力于偷酒鬼的酒,尤其是夏日的酒,经过长时间的日照,酒中的甜份发挥到极致,那会醉死色鬼阿鸣。这只胆大包天的阿鸣是酒鬼防范对象,它喝醉了酒便开始醉着酒主人的妻子跳求偶之舞。愤怒的酒鬼将阿鸣的的尾巴拔光了,变成了秃尾巴,而死心不改的阿鸣用了月桃,用了别的四季的花装饰了它的屁股,继续喝醉酒,去调戏男男女女。传至今日,色鬼阿鸣无一例外皆是秃屁股。今晚它顺利地偷了酒,却没想到两个人类打劫了它,尤其是其中一人夺走了它的小酒壶,色鬼阿鸣啾啾骂,比被吓得回不去颜色的红彤彤的惊吓阿鸣胆子大多了。可怜色鬼阿鸣无力保护自己酒,值得挥泪而去,打劫来的酒来自酒鬼家中的,温故知留下了买酒钱,在路上就和奉先生一口一口分起来。“不用管三律。”温故知打定主意要醉上一圈。“这酒不能加甜粉,早上要是阿姨不拿走普通的酒,就能让您尝尝加了甜粉的酒,和这个味道不一样。所以还是怪您。”“你不是还有很多机会。”奉先生摇摇手里的酒壶,在温故知眼前晃。“走吧。”奉先生转身,让温故知跟上,“还有时间一起喝个通宵。”他走几步听见温故知的脚步声。但奉先生很快转回了头,他没有看见温故知,看见一条路不断地视线延伸,他感觉得到,在周围没有温故知的影子。第27章拽着他的是一个矮小的影子,奇异的是眼前快速略过的纵横交错的巷道,让他有一种实感——其实一切都是很慢的。就在此时温故知才从一股异样中反应回来,看清楚了拉着他的是小女孩。她依然没有好好扎着辫子,让头发像一只炸毛的猫,几缕可怜营养不良的头发丝随着跑动勉强地在头顶跳跃了几下。她抓着温故知的手腕,小女孩的手心冰凉,又发汗,让温故知有点不舒服,他拉住小女孩,问她你要干什么?小女孩回头,她的眼睛在月黄昏下逐渐压低了光芒,像海里礁石中疯茂成长,一簇又一簇紧挨着,遮得透不过气的海草,连水流的细小流动都无法探知。温故知压下性子,重复问了一遍你要干什么?“我要找人。”“你要找人应该去找那些黑衣大汉,或者玉兔台帮忙发一个寻人启事,我没办法帮你找。”小女孩抿唇,她摇头,意思是不行,她将手拽得更紧了,温故知只觉得手腕处一阵发腻的汗,有些不舒服。“你姐姐呢?月黄昏应该都不工作了,我打电话给她,让她来找你,你要找人就找你姐姐帮忙吧。你找我不行。”小女孩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用自己那尖细的声音一再重复,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只用自己黑压压的一双眼睛,温故知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一个不愿意开口说话的孩子在温故知这样不怎么有耐心的人来说是十分烦人的存在。但是另一方面,从她黑沉沉的眼睛里,温故知还看到因为出汗而黏在脸颊旁的头发,一身咸菜干布满折痕的连衣裙。他向小孩解释:“你看到我的同伴了吗?就是和我走在一起叔叔,你看得见我也能看到他,我说不行是因为我已经和那位叔叔约好了,约定是不能打破的不是?既然我先答应了那位叔叔,就不能答应你了,而且你把我一声不吭地拉到这里,那位叔叔肯定很着急我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帮你找人。”他轻轻挣脱小女孩抓着他的手,说:“告诉我你家在哪吧,我先送你回去。”小女孩站在原地吭声没动静,她揪着裙角的一边,温故知无从得知她要找谁,这个谁大概很重要,如果身边不是没有人的话,她也不会来找温故知,仔细一想温故知觉得这多多少少对于孩子而言是有些残忍的事,他悄悄瞄了几眼,要确定是否不是一些别的事。而此时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步,将自己的手塞进了温故知手心里,他松了口气,先给奉先生发消息说了小女孩,让他在月桃院等等自己。小女孩没说话,她拉着温故知给他带路,穿行过人群,走过泛着温暖灯光的玻璃橱窗,热闹了一会,到了书铺为起点的巷子,就安静了下来,小女孩指指巷子,她家就在最里面。“如果下次你来找我帮忙,我一定来帮你。”温故知这么和她说。“约定?”小小的尖嗓子,她看上去让黑沉密紧的双眼拨出了一点能让光照进来的空隙。温故知点头,跟她承诺。“那拉钩吧。”小女孩迫不及待地将小拇指绕上温故知的小拇指,像系上两根不相干的线。温故知跟她完成了这个约定,亲眼见到她进了家门才离开。这条巷子以狭长幽深著名,就像层层叠叠繁复的花瓣,他一直只有去书铺的时候略抬头看上这么一眼,他走了一段时间才看到巷口,在巷口他看见一名归家来的黑衣女子,他多看了几眼,起先招惹他注意的是这身不断挤压成型的紧张的黑色,有意思的是温故知无从判断这是从肌肤中长出来的还是因为裹得严实造成的错觉。黑衣女子走过来的时候,温故知觉得有片阴沉的乌云飘进自己的眼睛里,又有什么说不清的混沌降落到了肩上。他连忙往巷口走了几步,走出了这条巷子,温故知长舒一口气,那个黑衣女子已经完全走了进去。温故知现在准备赶到月桃院,这里距离浓客街有段距离,再回来他还需要重复穿行过人群,这样势必会让奉先生等得有些久,作为赔礼,温故知为奉先生带去了他私心下亲吻过的一束花,路边卖花的少女只收一枚玉兔币,再美的花也比不上月黄昏和狐出月,作为陪衬的花就不能卖出高价,它们会作为今夜来往的人的纪念品,带回家插在花瓶中,发上一天的呆。温故知挑了素静的一把,像荡悠悠的一弯月亮划过的渠水,小时候他从温妈妈的手中见过无数次,在挑花的时候他想起了温妈妈,又巧合地在卖花的少女的篮子里看到它们,他就想就它们送给奉先生吧。尽管并不亭亭玉立,他捧着花,小心地穿过人群,人们看见他护着花,就自发地让开,他们欣赏花,也看人。有一阵狐狸为花降的雨,雨露温柔地睡在花瓣和脉叶上。温故知闻到花的香味,狐狸雨像一层柔软的毛毯,轻微温顺地漫过人的脚踝,人们就脱掉鞋和水里银红的光点一般的小鱼一起。他捧着花来到了奉先生院子的门口,这时他轻轻敲了门,像头一次来的小伙,拘谨地跟在奉先生身后,他盯着从伞沿滴落在奉先生背上的雨滴,然后伸手给他拍去,因此奉先生回头看了温故知一眼。进门前,温故知光脚踩在石阶上,那层雨水并没有淹没过这层,温故知说奉先生,我给您送花。奉先生接过,问你的鞋呢?温故知松了手,在甩脚,“鞋子会顺着水流飘到我家去的。”他蹦过门槛,脚跟着地地翘起两只脚,他看见奉先生用了花瓶放他的花,现在也是奉先生的花。从自己手里再到奉先生手里,温故知情绪如同这出为花降生的雨,饱涨到了一定程度,却微妙地掐住了泄洪的口,只是徘徊在台阶门外。他走过去,微微比了比奉先生的腰身,过了把眼瘾,等奉先生看过来的时候,温故知脸上仍然挂着笑。“酒呢?还在吗?”奉先生嫌他靠得太近了,让他自己从冰箱拿,冰箱里色鬼阿鸣的酒壶显得极为突出,温故知在厨房里折腾一会才出来,酒壶酒盏,还有他找到了可以拿来下酒的小吃。“我说好,今晚大家都彻夜喝酒,您可别输给我。”奉先生略微掀眼瞧了温故知,温故知给他斟酒,斟满了,有些洒到手指上,温故知含住舔了舔味道,咂嘴说香的。他看着奉先生,奉先生也看着他,把这盏酒喝了。打劫来的酒不多,用得酒盏也不大,能进到嘴里的酒液堪堪能温热了在舌尖滚动,温故知就要将酒液打散了,在舌尖玩得香味淡了,才一口咽下肚。再哈一口气,浓郁的酒香比奉先生还要醉。温故知是从酒里捞出来的人,奉先生看得见温故知脸上暧昧闪现的酒意,也闻得到有一股香果甜烂的酒气。奉先生清明得很,只是姿态比平常放松许多,随意靠在沙发上,他的胸膛包裹着温暖的心脏,很有规律平稳地跳动,而覆在心脏前的肌肤温度像一汪温泉水。温故知看过来,盯着瞧。奉先生歪头看他,“你在看什么?”温故知眯起眼笑着说:“我在看一个好东西。你等等,我给你看。”他醉了。奉先生确定,温故知连“您”都不说了。酒精让他的喉头松弛,发不清楚“您”的音,这两个字调皮地玩弄在酒精作用下有些迷糊的人。温故知懒洋洋站起来,倾过身,奉先生脸色平淡,他不是太喜欢酒意下催生出的任何举动,但是温故知吻在了奉先生胸膛,他说这里声音最响。奉先生开始笑,掐了一把温故知的脸,温故知有些醉,还小心眼,牙一咬将奉先生第二粒纽扣咬了下来,推在舌尖上挑眉看着奉先生,又含了进去。奉先生捏捏温故知的下巴,没说话,将第一个扣子解了下来,“继续喝。”身子轻飘飘的,温故知又跑去外面淋了一场雨,然后跑回来,开始在奉先生面前晃,他像在自己家里发呆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断地上下楼梯,无论睡哪都可以,如果实在是困——他总有很长的时间睡觉,不是睡不醒。他觉得这是自己家,虽然温故知看见奉先生在自己家很奇怪,但他觉得这是幻觉,他的时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不知道在等什么东西,花了很长时间在等,但他要等待的并不是奉先生。但是温故知决定对奉先生的幻影笑,他终于找到一件别的能打发时间的事。温故知记得一声叹息,还记得耳边一声闷雷,他醒来出了一身汗,酒气喷发的湿汗,他用了一段时间才让自己明白他在奉先生这的客房里。温故知说要找到奉先生,他下了床,摸到了奉先生房间,奉先生浅眠,发觉了温故知钻进被窝里,两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环着他的腰。“你在干吗?”“你听见打雷了吗?很响的一声。”温故知奇怪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奉先生想把人拽出来,但摸到温故知的后颈一手的热汗,奉先生没言语,只说雨已经停了,根本没有雷。他并不觉得温故知怕雷,人没有发抖,也没有别的异样。温故知得到回答,刚才那个雷声是他梦里的,在随着一团雾气出现的雷声,仿佛驱赶着温故知,雷声里还夹着别的什么,是需要温故知回答的,需要他回答正确的答案,而他知道,但是很快温故知就醒了过来。这里是个安心的地方,让温故知醒得及时。他还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过了会问奉先生:“您为什么决定到这来?”奉先生说:“没什么原因。”温故知钻出来,说:“您很奇怪,一点预料都没有,我怎么知道居然会等来您。”“嗯……那就是你的愿望快实现了,等到我了。”奉先生随口回答了一句。温故知没有回应,过了会才嗯,声音很轻,浅眠的奉先生也注意不到。第28章热夏的风推动时间一步一稳地向前走,一年之中没有哪个时间比得上夏月的热闹,无论是人还是蝉,还是更多的雨水和风,它们的动静像首饰上每个恰到好处镶嵌进去的宝石,各司其职。蝉破土而出,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从间,偶尔有几只没有攀牢掉了下来,也会有人经过将掉下来的蝉重新放回去。明月照我渠的渠水波粼清澈,听说蝉是受它的影响,一时痴迷得太认真了,忘记振动声音,粗心大意犹如玩手机被上司抓包的人类,就从树上掉了下来。云在变,有时召集那些片散的碎云,慢慢地像一个老道的建筑师,拆开来,丢旁边,又停了半会,伸出一只云状的手揪旁边的云,在此期间,它就像换衣服的孩子,一会花的,一会素静的,一天之中变上个十来回的颜色。颜色相撞僵持,常常把半边城和另外半边城染成不一样的颜色,而立于界线处的人家,不得已只好半边半边的颜色,各自插上各自所属的小旗帜。从今天清晨起,雾粉色才从一角慢吞吞地爬出来,沾上云脚,随着最缓的水流,细抹慢挑地染过去,这天只会有一个雾粉色,从清晨等至中午,也才走过半个。堆积在一处的云不肯散开,像挤了一团粉色奶油在谁家的屋顶上,随时准备出动的清扫部乘上脚踏车,用大功率的吸尘器驱赶挤在一起的云,这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次艺术创作。前年中的一天,归功于清扫部部长的童心,一只巨大的猫脸飘浮其上,这次通过吸尘器,挤作一团的云逐渐分散成一小团的猫毛,又像圆圆团团的棉花糖,每一颗都将被送到一家一户的上空上。有人因此被浪漫得想要吞了自己的棉花糖。但是更多的已经爬上屋顶,对着自己的云思考我该把它做成什么样?温故知将自己的云捅了个小洞,粉色的云不得不哭簌簌地下雨,掉下来一缕一缕的小丝,软绵绵地搭在屋顶上,一直哭一直哭,但还是胖得不行,渐渐地将整个屋顶都铺上了粉红色的眼泪,温故知沾了满身的粉红色,跑到奉先生家去。他从屋顶走,自己带了宝兰梯——出自蓝猫产品中常销产品,起初是为情人们私会,但是智慧的顾客们用它搭雀桥、搭路、搭花架、嵌花盆,到了温故知这就是搭屋顶走空路。温故知走一个屋顶就搭一个梯子,有人好,说着说着就说到你家的云怎么样?我家的还没想好怎么办呢。还有人趴在窗口问他你去哪啊?温故知大声说我去找心上人啊!于是他们就借出自己家的爬满花藤的梯子,在背后也大声地回答:“你心上人到时候带给我们看看咯!”温故知回道:“不给你们看得——!”稍微脾气差些的,大声骂他你个崽崽要把你龟醒!凶狠地盯着温故知有没有将自己的云弄坏。遇到这样屋顶的主人,温故知就一溜烟地,也不回头看。他从下游走到上游,终于走到奉先生的屋顶。保姆看到温故知了,就往屋里告诉奉先生,麻烦崽崽来了。保姆总有操不完的心,插着腰跟屋顶上的温故知说话:“坏崽下来撒!屋顶磕牙谁还喜欢你得?”温故知不睬保姆,他晃着腿,翘着脚趾,将奉先生屋顶上的云搓搓揉揉,搓成个扩音广播,捧在手上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就清晰地从广播中传出来,而他的目标,会从心里的振动将广播的内容记到脑子里。坐在书房里的奉先生打开了窗,他有预感,温故知不会这么容易地下来。温故知在广播前敲敲瓦砖,问那我说了啊。他问奉先生,但是别的人也听到了。奉先生没有反应,要看温故知怎么做。温故知展开已经写好的情书,故意放在广播旁弄出拆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