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知宁愿永远陷在奉先生的怀里,他想变成一条猫尾巴,环在奉先生的脖颈、手臂、腰间。他的皮毛在奉先生的抚摸下,一定会泛着柔顺的油光。他的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声,猫的咕噜声,奉先生一愣,声音低低地笑起来,他说可惜你这时候尾巴不在了。奉先生有时颇为想念温故知的那条猫尾巴,它长长的,在还没待在一起那么久的时候,温故知的这条尾巴便总是抬得高高的的,微微弯着尾巴尖冲着他。猫翘起尾巴,可以看到屁股。在奉先生的想象中,那时一丝不苟看着报纸的他做着相反的事——取代了现实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渐渐抬起眼,眯起眼。温故知在极力摇着尾巴,一条温暖的尾巴。温故知转回头,后退了几步——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尾巴尖上的绒毛——温故知颤了一下身体。可爱的尾巴尖炸开,奉先生说不要动——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夹着这戳尾巴尖,手指轻轻刮蹭,他看了一眼温故知——低着头,耳朵尖在发胀。他松开手指,改成握住,轻轻转动手腕,一圈一圈将尾巴慢慢收短——尾巴不安地动来动去,将奉先生的手臂缠得越来越紧。奉先生叹了一口气——想象对于他是痛苦的,他不是很高兴地掐了一把温故知的乳尖。温故知抬手往奉先生脸上抄去,打了他一巴掌。他抠破了温故知的乳头,并在耳旁问:“你看得清楚字吗?”温故知抬头高扬在奉先生肩窝处,闭上眼不回话。我当然知道。奉先生问他那你看到什么了?温故知皱着眉,没有回话,他感觉到奉先生手指移到胸膛的另一边,指腹夹着乳尖慢慢搓硬,温故知张开眼,盯着奉先生的下巴,只要挺一挺腰,就能舔上去,但温故知选择张嘴一口咬在了上面,他嘬了一个紫红的斑痕——像手指,像受戒的疤痕。温故知说我再用力点,也许你就死了。他认为,吻痕是杀死人的利器,是传说中人们死于爱情的尸检最有力的证据,同时也是最美丽的死法。但奉先生给的回答——再一次抠破了乳尖,手指沾染皮屑和血迹,捅进温故知的嘴巴里,无论他情不情愿,下意识地吸咽——似乎是吃进了自己的某一部分。奉先生笑了起来。温故知重新闭上眼,喉咙开始发痒,嘴巴开始犯疼,他吸咽掉了留在口腔中的血气,喉口攒动——酸的、锈味,但还不够,酒精让他泡在水中,耳边是淅淅不停的淋喷头,水溅在瓷砖上、盥洗台、皮肤上。还需要别的东西。你说奉先生会不会让他含着震动的按摩棒?但可惜,奉先生此时还未意识到人的空虚来自嘴巴,如果意识到,将会是又一项愉悦的事物。我要找一样东西。他晕沉沉地想,摸索到奉先生的一根手指,心满意足地嘬进嘴巴中。与此同时,他接着想,有没有办法摆脱它?奉先生吻他,他被可怜地压在怀里,红着脸真想变成一条尾巴。手一松,日记本脱离掉在了一旁,发出声音——温故知觉得听到了。奉先生又将日记本塞进他的手里,“崽崽,说话。”温故知热得浑身都是汗,他好像比刚才浑了许多,大量的汗从身体内部排到毛孔,浸透了眼睛和思绪,奉先生的怀抱变成婴儿床,他睁眼望着天花板和奉先生的下巴,意识到日记本有一股吸力将他吸引到了某一页、某一个日期、某一句话——他变做了一个婴儿。嘈杂的一男一女的声音,他还没听清楚就又长大了,视线从婴儿床狭窄的头顶变成了直视前方的位置,他略矮,又动不了,仿佛脚底生了根,这个根也不牢靠,他很怕摔下去——哦,我是一个花瓶。一个在柜子上落了几年灰的花瓶,被女主人从二手市场买回来后时常擦拭,有时是一个男主人帮忙,可这个男主人已经很久没在这个屋子里出现过了。这个男主人应该是走了。没多时他看见女主人的面容憔悴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几乎想要从柜子上跳下来,喊一声妈妈。女主人先是拐进了一个房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也想跟过去看,那里睡着她的孩子。女主人在那站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他很快尝到了空气中的苦味,在告诉他女主人生活中的痛苦。哭了一会,女主人直愣愣地坐在了沙发上,他想要靠过去,可惜花瓶是死的,不能成为妖怪,如果将自己打碎呢?变成碎片,女主人会过来清扫碎片,只要这么短小的时间就行,即便会被扔进垃圾桶。但他还没变成碎片,他看到女主人的身后出现了一双黑色的手——戴着黑色的蕾丝手套,全身漆黑的女人。他想是怪物。一个怪物,会害死女主人。女主人目光空洞地抬头,听着怪物弯腰说的话。这些话是咒语,纠缠着女主人的大脑,一遍又一遍的灌输。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有太多如果了。但是偏偏有人可以实现这个如果。他简直想要尖叫起来,想要蹦起来,想要用自己瓷体上的碎片划破怪物的脸,他还想吵醒那房里睡着的两个小蠢货,让他们做着噩梦,哭着尖叫着冲出房间,这样女主人一定会忙着安慰这两个孩子,而不会受到这个怪物的蛊惑。可惜的是花瓶不会叫,也不会走。没人会在意一个花瓶——尽管它是被精挑细选带回了家。怪物靠得越来越近,女主人的眼睛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长出了手,环保着女主人的头,它会让她点头,不断地点头!他急了,奋力地一跳,摔了下去,摔成粉碎,女主人看向了花瓶,又挪向了前方,他坚持着一点意识,看到女主人的目光在盯着孩子们的房间。他睡过去——而女主人说:“请再等一等,等我的孩子长大了。”他的意识像水母,没有形体地飘荡在海里,不知飘了多久,有人和他说话,问着奇怪的问题,他醉了,回答不上来,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哼哼,最后往下一沉,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呆愣地站在昏暗的场地中,挤在人群中,这些人齐齐地望向台上那一小束光下的女主人,都在哭,都在千不舍万不舍。他还没成为这个普通人之前,普通人已经哭湿了双眼。有什么让这些人这么伤心的?身旁的扎着麻花辫的朴素女孩说为什么要隐退了呢?她的歌多好听啊。许许多多的人不理解,不过还是赶着来见她,往后就见不到了。但是还有比这更为悲伤的事——请唱一首歌吧。就当是最后送给我们的。他呆呆地望着女主人,那束光很耀眼,所以没有人看到女主人掉了一滴泪。所有人都盼望着她,她被架着,握紧了话筒,可是却唱出了最嘶哑难听的歌。她的声音放佛被石块磨碎了,找不回原来的样子,他只能看着女主人孤零零地在光芒下低着头。人群散去,灯光啪嗒一声关闭。最后他又变回摇篮床里的婴儿,听着女主人的摇篮曲。当温故知意识到的时候,意识到混乱混沌中有人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酒中的胡言乱语被人拢在手心,他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奉先生战士的胸膛,他使劲嘬了一口,尝出了咸苦的眼泪味。“我妈妈隐退的时候,许多报纸说她假唱,以前是有人替她唱,因为温勇抛弃她了,所以她没有钱,所以人家不愿意替她唱。但她只是把声音换给了怪物。”她对孩子有许多舍不得,就算是后悔,也该等到两个孩子大了。然后怪物体谅似的,说好的。于是她就将声音作为支取的时间,每天仿佛是倒计时,但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却好像是一件凝固的长久的浪漫时刻。温故知让奉先生抱紧他,他希望自己变成一条猫尾巴,紧紧地缠绕在奉先生的心脏上,用血液和循环沾染。他不得不提到温勇,温勇的心和身体是分裂成两半的贪婪者,他时常摸着两个孩子,说我要等他们长大,看他们出嫁和娶人。他又对着5岁的温心爱不释手。都是他的孩子,他舍不得温心受委屈,一个私生子,那不该是一个孩子承受的压力。他的父爱都要将他压垮了。就像那个碎掉的花瓶,落了一层一层的灰。不过这个道理他和温尔新14岁才懂。“有一段时间,我妈妈过得很辛苦,她复出,但是很多人都只猜疑她的婚姻,老太婆糊弄几声,她就变成第三者了。”他们猜疑她的下场,宝贵的镜头恨不得拍下最落魄的照片,跟在身边的经纪人似乎也没了办法,“你要是没遇到过那个温勇就好了。”她也希望,这辈子没有遇见这个人就好了。时光倒流,她会唱一辈子,她会将送到后台的花轻蔑地扔出去。随后提着裙角,去喝酒,去做任何事。奉先生拍了拍温故知的背,温故知突然抬起头,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拐走的事。“有个女人,她问我要不要和她走。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走了,我妈妈在身后追,那个女人就回过头等着我妈妈来。她就是那个怪物,她警告我们,时间到了。”“然后呢?”奉先生出声。“然后——”温故知眯起眼,随后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我妈妈没多久就自杀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如同奢侈品,而孩子们的时间,似乎也随着她一起只有短短的十二年。她要回去,回到那个舞台后台,轻蔑地将花扔出去——她也扔出去她的孩子,有两朵花是温尔新、温故知短小稚嫩的时间,也一同消失了。“所以我妈妈决定自杀。那个怪物不会要一具尸体的。”临走前,温尔新似乎看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因此她就将温故知交给了温尔新。温尔新站在院子里,那些人将温妈妈的尸体抬了出去,她说还是温的。人活着就有体温。可是别的人都说你错了。那不是活人的温度,你妈妈已经死了。温尔新一直没说话,最后温故知醒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时,温尔新看着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嫉妒,她大声地朝温故知喊:“妈妈死了!”温故知愣了几秒,摁倒温尔新,两个人打了一架,他在温尔新的脖侧留下一道消不掉的疤。“那她呢?”温尔新必有计较,温故知却很不开心地说你在床上提别的女人干吗?奉先生听不到:“给你开瓢了?”温故知嘀嘀咕咕,奉先生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温尔新企图废了温故知。奉先生大笑几声,握住温故知的性器,他也曾经差点废掉温故知,有时挺怀念温故知害怕尖叫的模样。温故知抽身埋进被窝里,夹着腿护得严严实实的。从那以后——可怜的他们被迫遗传到一种缺失,这种缺失许多人都有,温尔新喜欢一种仪式,仪式用来折磨一种目的,温故知喜欢口唇的餍足,餍足用来填满胃袋和思维,像汽水、烟、酒刺激而获得快感。第59章温故知猛地醒了,觉得喉咙渴,但不想爬起来,过会觉得脸上痒,但也不想花上一秒的时间把眼泪擦了。他趴在有些湿的枕头上,探出一脚往身后挪去,在床的另一半,原本属于奉先生的温度倒是只剩下棉质床单质感,一点也不剩睡过的痕迹。温故知嘶了一声,没趣味地快速缩回被窝。冷。很多时候,温故知都是一个人醒过来,他甚至懒得有些呆滞,像一颗没有聪明脑瓜的洋葱。尽管是因为起不来的原因,但在他盯着太阳光中飞舞的细小灰尘,假装思考什么的时候,温故知决定当一个会“栽赃嫁祸”的洋葱,将一切致使他孤单醒来的罪魁祸首扔到奉先生头上。他再一伸脚,砸在整齐的另一半床单上,砸出一个印子,接着裹着被子骨碌滚了一圈,占领了奉先生的枕头,面部朝下,将眼泪全擦在上面。过一会,温故知夹在被窝里,艰难地移动双手,伸进汗衫里掐了一把乳头。“妈的狗东西!”温故知皱眉,忍不住破口大骂,想把人的脸给泼硫酸毁了。“骂谁狗东西。”奉先生进来,温故知头也不抬就说谁刚才说话谁就是狗东西。“我该拿个扳手,把你牙齿都给掰碎了。”温故知听了发出一声古怪的嘲笑:“您信不信,就算我牙齿都被掰碎了,还照样能咬断您的命根子?”“哦?这么厉害。哪天试试给我吸一次。”奉先生赞叹一句,接下来走到床边,歪着脑袋看着床上一包臃肿的茧,才是秋天而已。“真没用。”奉先生笑着骂他,叫他起来,温故知将头转到一边去,没搭理。奉先生一只手从被窝摸到温故知的背部,手指在那摸痒,挑着肌肤皮肉和被附着的骨头之间的关系,温故知憋了一会,觉得自己尚存的骨气在一点一点不争气地被摸走——晨光中的火气,温故知扭来扭去,又痒又硬,终于忍不住反手捉住奉先生的手。奉先生拍开他的手,没兴趣和他玩痒痒,又说了一遍起来。“阿姨没空等你吃完饭再收拾。”温故知慢吞吞地起来,看见奉先生手里拿了瓶小药膏,转了一圈眼,痛快地咬住汗衫,露出红肿的两个乳头。“哝,您弄的。”他说,胸膛往前送了送。奉先生扣了点膏药,一点一点抹在上面,温故知饶有滋味地低头——左胸的乳头已经被敷上淡绿色的膏体,有点凉,还有一股舒爽的刺激性。于是温故知眯着眼睛晃着脚,轻轻呼了一口气,这口气撩动了奉先生的头发,因此惹得奉先生的睫毛颤动——像坠坠的果实从枝头落下,叶片弹动的那个一秒钟。他说:“想把您变成丑八怪。这样就没人看得上您了。”“疯了?”奉先生拽了一下温故知的头发。温故知舔着嘴唇,咂了一下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但是用硫酸,您的脸会变得坑坑洼洼,有些恶心。”他摇头,不喜欢。奉先生也不喜欢他的话,回答他如果我变丑了,我会把你绑起来掰开腿强奸,让你舔我的脸。“怎了?”奉先生挑眉斜了他一眼,“我说的是真的。”温故知松开嘴中的棉料,滴滴答答沾湿的衣摆搭在奉先生的手背上,摇头:“我会杀了你。”“哦,我死的时候,一定还塞在你漏水的屁股里。”奉先生抬眼看他一眼——你的屁股一定被操得抽搐不停。温故知眨了一下眼,奉先生注意到瞳孔一瞬的深浅变化,后来浮现出轻浮淫浪,产出汁水的野藤蔓的颜色——他打趣道:“您喜欢我乳头的颜色吗?”奉先生平淡地说什么颜色。温故知将胸挺得更前,向他介绍说平时的颜色要淡一些,被扣过了就很红,“烂樱桃。”当然——温故知还说你多摸一摸,就算不扣也会变得很红了。奉先生则告诉他,售卖商品要告诉别人不为人知的好处,天下所有人的乳头被扣弄过后都会变红肿,“都会吸引人想要嘬弄。”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手一松,纸巾落到了温故知的双膝上。“那么你呢?有什么优势?”认认真真地问,温故知反问他:“口头说的算数吗?现在有很多诈骗犯不是吗?”所以好不好您得要试。奉先生摇摇头,笑着说:“可我就相信这些,不说点好听的,我怎么会用?比如?”指着温故知胸前那两处绿色药膏的地方,外观不够美貌,也不吸引人。不过奉先生还是好心地说所有人都爱烂樱桃。“不就是想玩?”温故知跳下床,留下这句话跑进卫生间,将所有的灯都开了,堂皇地将物体轮廓照出锋利的线条形状。温故知脱掉汗衫,踩在地上,在那照着镜子,他想不该是烂樱桃,吃不到摸不到的才是最漂亮的。他又重新穿上衣服,清清爽爽的出现在保姆面前。他喝掉汤,不安分地晃在椅子上,双眼跟着保姆的身影转动,胸口实在太疼了,奉先生的轻重是看高不高兴,越高兴越重,不高兴是更重,温故知想脱掉全部的衣服,光裸裸地躺在沙发上。“那我下午再来。”保姆拾起伞,不放心温故知,让他要乖一点。温故知嘴巴上说好,等人一走,衣服脱光,裹着毯子窝进沙发里,奉先生说想睡就睡,但是当温故知真的困顿双眼,将要睡的时候,奉先生将报纸放在了一边,站在了他面前。他迷迷糊糊问做什么?奉先生拍拍腿,“睡那不硌?”温故知眉一动,翻了个身趴在奉先生腿上睡,“我想变成猫。”他抬头问奉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的猫。奉先生说公的。一只黑猫。它的蛋也是黑的。“那我就当个白猫吧。它的蛋是粉红色的。”“我不喜欢白猫。”温故知闭着眼:“您不可能喜欢所有的白猫,只要喜欢我这一只就好了。”这样所有的人都奇怪为什么不喜欢白猫的奉先生会爱上一只白猫。一只独特的白猫,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只白猫。如果这些反着干的东西,能成为唯一,那就真是太特别,太厉害了。温故知有这样不知厚度的骄傲想法。奉先生顺着他光裸的背,说:“对,是有这么一只白猫。”温故知心满意足,调整了一下位置,耳朵压在奉先生腿间的位置。过了一会,外面有喇叭声传来,玉兔台的全城广播,主持人感情丰富,不舍得阿兰和阿兰思的故事即将又一次走向结束。“他们要走了。”温故知说下一次就要等到明年。对于有些时间来说,一年算作漫长的最小单位。“挺好的,可以再看一次。”“里面有黄粱。”怪物——所有文明的怪物。奉先生说:“那更应该再看一次。”他说走吧。温故知裹着毯子有些惊愕地面对奉先生主动热情的奇怪一面。“不要。”温故知说不行。他闭上眼,心里哼着黄粱赞颂精灵的歌曲。但奉先生还是决定带着他出门。“我们没有票。”“广播不是说了,现在免费。”温故知闭上嘴,无话可说。台上闭上灯,黄粱的影子若隐若现,扮演黄粱的演员甚至没有阿兰思高大,涂着红色、黑色条纹的妆,是这样一个卑琐的形象。但是它逐渐在温故知的视线中扩大,呼吸可闻,心跳可闻,睁着黑乎乎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温故知都看不清它的脸——台上遥远的演员,他遇到的黑衣女人。还有梦里的黑色团块。黑衣的女人搭在温妈妈的肩膀上,台上的演员贪婪地描绘阿兰思——“后悔吗?”它低声问。“阿兰思——阿兰思——阿兰思!”它兴奋地唱。奉先生握紧他的手。温故知问:“为什么阿兰思拒绝了黄粱?”阿兰思掷地有声的“不”。有人掉眼泪悲伤地说,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救阿兰。届时我也已经和走尸无异。奉先生看着舞台说:“我告诉你了。他只不过很爱阿兰而已。”那些人也是这么说,阿兰思要是很爱阿兰,一定舍不得和他分离。温故知拧着眉,无论是哪种说法,分离与不分离,似乎都无法论证是否爱的问题。然而评论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无聊地称赞阿兰思的真理。但要他们细说又都支支吾吾了起来。没人能理解阿兰思。温故知急躁地咬着舌头,我一定是舍不得的。难道阿兰思没有过挣扎吗?他是精灵,却更有了人的意味——那就无可避免选择上的挣扎。尽管温故知选择了与奉先生在一起,但温妈妈在他的心里留了一个大空,有些时候,他疑惑,好像已经是被发现的无奈,才导致的必须放弃。但温故知想给自己一个理由,不是无奈的必须放弃,而是自己想像阿兰思这样,掷地有声的放下,甚至是不屑一顾。然后他才能接受温尔新让他做的事。最后阿兰思埋葬了阿兰。温故知越发急躁地啃着手指甲,为什么阿兰思如此平静?为什么阿兰思不感到后悔——他铲土的手从未松懈过。啊——温故知想叫。“崽崽。”奉先生叫他。温故知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他被转过来,捏着下巴,奉先生在他的唇上和指甲上亲了几下。像片羽毛安抚。温故知皱眉问:“您不催我了?我还有可能离开您。”“你想让我绑紧你吗?”奉先生轻声问。温故知想了想,突然露出难过的神色,无论如何,也无法变成心甘情愿地放弃,因此他说:“我想让您爱我。”他尝试,将温妈妈从心里拔出去,安放在妥帖的位置。急切地给奉先生腾出位置。我应该要和妈妈说再见了。奉先生抚着他的头发,说你应该再说多一点你妈妈。多说,多想,才能没有东西可念。“我现在还不能太爱你。你是聪明孩子,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温故知没说话,因为奉先生仍旧警觉,拥有绝对的排他性,绝对拥有占有爱的权利。而温故知不能去比较奉先生和温妈妈,但也不能让他们挤在一起。他也有强烈的排他性,那么就不能这样折磨奉先生。到了很晚,他一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有时觉得冷,有时胸口闷。奉先生没睡,但也没有再开口和他说话。温故知忍受不了,从床上爬起来,换了一边啊,和奉先生挤在这狭窄的领地。“奉先生……”温故知小声,又小声,哑了似的,“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奉先生睁开眼。如果因此而失掉奉先生。温故知呆愣地想,奉先生看着他眨眼,眨一下就有一颗眼泪流下来。温故知吸了吸鼻子,朝奉先生又挤了一些,睁着眼看着他:“不对,就从现在开始吧。”第60章青石板的街一到了晚上就结起了薄薄一层的霜,那是狐狸做梦时的吐息,狐狸的梦中的光怪陆离的景象有时爬满了这层霜,比如今晚——梅花垫的脚印贴着墙角像精灵一样绕了一圈的城,脚印旁冒出一颗结冰的花,到了早上就化成水,流到明月照我渠中。这样化水的场景像小小的瀑布冲向悬崖峭壁,在石缝间挤着身躯,只是好多年来,一直没有取上名字。化瀑布咯!化瀑布咯!——早上最早的孩子们会在街头巷尾窜来窜去,最后都到了明月照我渠旁,在那盯着,瞧到太阳彻底醒过来,一哄而散,喊着要迟到啦。每年这时候总有许多孩子迟到,老师头也不抬,手指一指,看化瀑布迟到的孩子便习以为常地放下书包,往走廊里一站。最后——有些孩子因此睡了过去,有些便攀着窗户往外面玩去了。“所以老师会拎着我们的耳朵,说要叫家长来。”温故知趴在奉先生的背上,两个人半夜爬出了被窝,沿着灯笼倾倒的光,从浓客街打算慢慢地晃到淡客街。温故知裹着毯子,摸着奉先生眼底下一圈淡淡的青色,说:“黑眼圈都出来了。”“也就是我能让您这么折腾了。”温故知很快在奉先生没接话的空隙添了点重要的颜色,奉先生冷笑,颠了一下他,温故知手脚趴紧,小声嘀咕小气。“我们里包括温尔新吗?”“她?”温故知翻了白眼,“她很乖,干坏事也要好好谋划后去做,别人发现不了她。”“为什么?”“她说有一个愚蠢的弟弟在,如果不能好好利用,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姐姐,所以就让我扮成她的样子,替她坐教室里,她在半路上就甩了书包溜出去玩了。”奉先生惊讶道:“你还能扮她?”“小时候没长开,她往书包里放顶假发和裙子,在厕所里和我一换,谁认得出来啊。不过后面我就不想替她”“你妈妈认得出来。”温故知嗯了一声,小声说:“我妈妈认得出来。她知道我们常常互换着玩,也知道我们打碎了存钱罐,偷偷追了人家狐狸一个月,拔了毛做了顶假发。”奉先生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尾巴?”“长毛的尾巴,可漂亮了,做坏事前也得要付出点什么,比如用蓝猫的柔顺剂把尾巴养好,把狐狸哄开心了,才能拔毛。”“那它还是一只黑毛的狐狸。”“没,就是一只普通毛色的狐狸。到了夏天,染布的大叔来了,我们在那咬了好几晚的蚊子,终于让他点头帮我们染色了。”“假发还在吗?”“嗯——”温故知眯起眼,说谁知道呢。“那只狐狸已经去月亮上了,身体埋在土里,灵魂被送到月亮,染布的大叔换了一个人,是他的传人。只有阿婆还在。但她愁,没找到继承人。”温故知拐了个弯,含蓄地说温妈妈已经去世好久啦。那顶假发还在不在呢?温故知自己也不清楚,很多东西转个眼就不见了。“扮她扮久了,我也就不乐意了,所以我就在课堂上摘了头发,踩在课桌上,发疯。老师当然气了,我妈妈睡衣都来不及换,以为我在学校出事了。”当时的情景温故知记不太清,只记得鼻子闻到的问道带着一股咸咸的泪水的味道、洗面奶残留的泡沫味,厨房烧焦的烤面包。温妈妈跑掉了一只鞋子。温故知歪着头发,裙带断了一条,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他虽然害怕,但心里却觉得老师不应该只用僵硬冰冷的语气说你过来一下。不然怎么会吓得温妈妈在一个温暖的早晨变成这么可怜焦急的模样。姐姐也被抓了回来,灰溜溜的泥巴沾在脸上,像钻进泥土里的青蛙,她也将温故知的背带裤的带子弄断了一根。老师在办公室里勃然大怒,温妈妈不停地鞠躬。一个、两个、三个的……不知什么时候,温故知和温尔新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一起发汗。老师说:“先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反思过了再回来继续上课。”温妈妈又鞠了一躬,期间将另一只鞋子脱了下来拿在手上。两个人小心又害怕地跟在后面不出声。尽量减少呼吸,减少动作的摩擦,温妈妈去哪他们就去哪——去了鞋店,温妈妈挑鞋子,他们就站在壁角,营业员的姐姐总是递一眼,然后捂着嘴偷笑;去了早餐店,温妈妈一口气点了好多吃的,他们就吸吸鼻子,过一把眼瘾,同时盼望温妈妈吃不下,他们可以都吃掉,但是温妈妈胃口很好,没出道前的温妈妈拿过大胃王的冠军;路过一家冰淇淋店,温妈妈买了一根,老板听见他们凄惨地胃叫,说送你们一根吧。温妈妈眼神杀过去,他们夹紧了尾巴做人。假发的狐狸毛刺着温故知的头皮和脸颊,糊了一脸的汗,温尔新一路拎着裤子,怪温故知吃胖,害得她裤子老是掉。温故知叫妈妈,温妈妈不理睬他,温故知难受得不行,这时街上吸尘器出故障,炸出许多云,黏在他们身上,两个人对视一眼,往街上一坐,撇嘴嚎啕大哭起来。“她就心软了,那时候我们腿这么短,跟着她走了很久,惩罚得够厉害了。”奉先生说你们两个不能做我家的孩子,碰到这种事,一层皮是要被剥下来。温故知赶紧讨好一样:“还好您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