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不知为何, 宫中忽然起了风声, 说是皇上皇后终于要为六公主择婿了, 这消息来的突然, 但也没有被人制止。那封信摆在书桌上已经好几日, 上头火漆犹在,一看便是没有拆开过的模样, 清歌看见了好几回,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自家主子拆开看看。毕竟, 自从江家姑娘同她家主子说过一回话后, 自家主子心情已经连着好些日子称不上好了。整日里窝在书房中也不知道写着些什么, 清歌亲自端了秋梨膏来,“主子, 不妨先歇上一会儿,虽说入了秋, 还是燥的很, 喝些秋梨膏润润嗓子。”“放下吧,我等会儿再喝。”越容头也没有抬,这两日她心中有些想法,忍不住便提笔写下, 免得过了时候就忘了。清歌应下, 叫人把汤盅放在茶水间煨着,便安静的站在一旁接过小宫女手中的墨棒细细磨着,越容没有避着她写东西,她便是能看的。不知过了多久, 越容终于放下了笔,喝了一口刚端来还是温热的秋梨膏,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叫她一瞬间便醒了神,“好了。”“待会儿叫人送去给谢掌柜,叫她说说她的想法。”清歌这才开了口,她刚刚是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她便看了一眼,心中震惊,便开了口,“主子,您这是。”“无需多问,好了,叫人取衣裳,我要去见母后。”越容打断了她的话。“是。” 清歌应了声,便使人去开柜取衣裳,而她,亲自将方才越容写好的信纸装了信封封了口,印上火漆,她又瞧见了那封信,想了想,便道:“主子,世子爷这封信可要收入柜中?”越容抬头看去,沉默了片刻,将信拿在手上,“不用了。”这就是要看了,清歌心下微定,将书桌上的一应用具皆收拾了,方才回寝殿,寝殿中,越容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装扮。外头有人来,却是柳眉,见着越容在装扮,一愣神后立马请安回话,“娘娘请公主去一趟永安宫。”越容簪上最后一支钗,起了身,笑意盈盈,“正巧,我也有事要面见母后,我已经收拾好了,走吧,柳姑姑。”柳眉跟在她身后,心下琢磨,六公主这是知道皇后要找她做什么了?果不其然,皇后找越容说的便是这几日宫里头传的越来越盛的,替她招婿一事,这话是皇后同皇上商议了之后放出去的,原以为越容听见了风声会来找她,结果这几日越容除了来请安,旁的话一句都没有,恍若无所察觉。“容儿,这些是你父皇送来的图像,你瞧瞧。”皇后轻轻拉住了女儿的手朝屋中走去,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如今同你年龄、身份地位同你相配的男子皆在这里了,我同你父皇的意思,你挑个你觉着喜欢的,这门亲事便先定下,再过几年完婚也不迟。”越容不语,翻着桌上摆放的一幅幅人像,说来这世上除了皇家女,也没有别的姑娘家,能够自己挑夫婿的了,越容自嘲的笑了笑,拾起一幅来仔细看过。自有宫人上前讲述这位是哪家公子,“这位是承恩侯世子,年十九,样貌,才学皆是上等。”“这位是吏部尚书之子,是去岁三甲进士,如今在鸿胪寺任寺丞,仪表才学皆不在话下。”柳眉轻言细语的介绍着,皇后坐在一旁端着茶杯状似在悠闲品茶,可实际上眼神心思全都在自个儿女儿身上,见她挨着翻图像,一点儿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疑虑。毕竟上回,越容同她坦诚心思的时候,满心满眼里也只有江洵。那一次,她心软,应下了越容的请求。三十多幅画像,越容一一看过,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皇后适时的放下了茶杯,走到她跟前来,“容儿,可有瞧着中意的?”“都不错。”这三个字听着是敷衍,实则却是她的真心话,这三十多位候选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不错的驸马候选。皇后叹了一口气,这都不错,不就是在说都没有看上吗?她抬手,柳眉带着宫人全都退下,独留她们二人在屋中说话。“你说都不错,这是一个都没看上?”越容颔首。皇后忧心,“倒不是母后想要逼着你选谁,只是如今靖阳王府出了事,但同阿洵无甚干系,母后知你喜欢他,便想着他若能上书请婚,母后就依了你,只是阿洵这孩子心里头只怕没有你。”她停顿了片刻,方才带着几分不忍心继续说道:“前两日,他向你父皇上了折子,说他在外头觅得良缘,想请皇上赐婚。”她预想过,越容听见这话时,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多么不可置信,年少时的爱恋总是炙热而又难以忘怀。她还记着那一次,越容伏在她的膝上,神情虔诚的说着自己同江洵是两情相悦时的场景,她曾经有过那样的眼神,没想到又有一天,从自己女儿眼中也看到过那样的神情,她虽然不甚喜欢江洵,但到底心软应下了。可惜年少时的喜欢,是赤诚真心,是满腔热血,却又脆弱如手中茶盏,经不起磕碰。越容反而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失态,她甚至神平静,就像是听见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母后,女儿不想嫁人。”“傻孩子,他心里头都有别人了,你何必再想着他?”越容却摇了摇头,“并非是因为他,只是我不想嫁人。”皇后如同这世上大半女子所想,这世上女子哪儿有不嫁人成家的,便是公主,不也是到了年纪就要招驸马成亲的。“如何能不嫁人呢?孩子,你总要成家生子,为娘才能在百年之后放心。”越容轻笑了一声,“母后,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欺负女儿吗?”她却也不能反驳皇后所说的话。“娘,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我还有些事情想要去做,如今慧泽堂开办的不错,老百姓也十分感激皇家能给她们家的姑娘小子们一个念书的机会,我思前想后,读书时件开启民智的好事,若是能在燕国各地都办上这么一所学堂,岂不是不仅能叫平日里无法读书习字的人多识一些字,也能叫百姓知道咱们是想着他们的,并未将他们视作草芥。”越容伏在皇后膝上,轻声将自个儿的想法说了出来。皇后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可到底在选婿这件事情上头,她人微言轻,不知是不是因为江洵的信触怒了皇上,皇上下了圣旨,昭告天下,他要为六公主择婿。送来宫中的男子图像便不止是最初的那三十几幅了。她思来想去,也没有好的想法能暂时让她的父母亲暂时放下招婿之事。她去了慧泽堂,如今京城都已经传遍了宫中要为六公主择婿之事,便是慧泽堂所在的街巷口都多上了许多人。大家都在猜测谁能做着六公主驸马,极少有人知晓六公主一点儿都不想嫁人。谢芊芊是少数知道她真实想法的人,“容姑娘,我倒是有个主意。”越容头痛此事,一听便来了些心思,“你说说看。”谢芊芊附耳道来。又过两日,京中忽然起了传闻,六公主受天人神召,二十三岁前不得成亲生子,要吃斋念佛,行善事。百姓无人不议论,只是这流言一起,六公主的亲事怕是要搁置了。皇后气了整整六日,还是不肯见她,越容无法,六公主府如今已经修缮完成,便是连灶神都没有祭拜就搬了进去,宫中长辈皆被她伤了心,离远着些到底有些好处,不会叫长辈们一见她,便难受伤心。从此,京城都知晓六公主整日里都在公主府中吃斋念佛,要不然就是去慧泽堂走动,别的地方再不去一步。如今入了秋,太阳便渐渐地出来的晚些,空气也被水雾笼罩,公主府的角门开了,一行人神色匆匆的从里头出来,因着天色,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城外运河码头,越容裹着披风,头戴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京中的事情,便交给你打理了。”“对不住,是我任性了些。”谢芊芊闻言点了点头,又带着几分担忧:“容姑娘此番出京,路途遥远,务必小心。”她也劝过了,可惜无用,便只好在心中祷念着要一路平安。“这是我谢家信物,路上若遇着什么事,谢家在各处商行,还有镖局皆会相助。”她拿了一个荷包放进越容手中。越容没有推辞,“多谢。”清歌低语:”主子,咱们该出发了,再晚,只怕是走不了了。”再过一刻,码头巡视的禁卫便要到达此处,一旦被发现,怕是也走不掉了。越容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此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送行的人只有谢芊芊和清欢,清欢依依不舍,此番出行,主子没有带上她,让她好好守着公主府,她站在码头,见着那艘船越发遥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方才转身离去。乘船南下,顺风顺水,不过半个时辰,已经离京城极远。越容不喜乘船,从来都会晕上许久,偏偏今日,她站在甲板上,吹着河面上带着蒙蒙水汽的潮湿空气,没有半分眩晕的感觉。她的血好像也是炙热的,吹着凉风,方才渐渐平息,她不知道自己冲动离开京城前往靖阳到底对不对,但她总要试上一试。无关那些情情爱爱,只是这么多年相识一场。她不能让江洵,就这样毁掉了自己。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见面了。第53章小镇码头处, 越容一行走了五日水路, 一路来, 由于前两月的黄河决堤, 水路越发难走, 行到此处时,船夫靠岸修整, 清歌前去问询,过了片刻才回来, “主子, 前方河堤塌陷, 不能走水路了,白无已经上岸去寻马车, 还有两个时辰,主子可要下去走走?”连着坐了数日船,越容伸手推开了窗, 码头本该是热闹之处,如今却显得冷清,不够一二货船正在卸货之外,岸上再也没有行人, 少了人气儿的地方, 连城镇都显得有几分破败。越容哪儿有心情再去城中闲逛,她深吸了一口气,“让白无找几匹马。”她翻着行李,幸亏清歌从来都想得周到, 还为她准备好了一身骑装。她也不等旁人动手,三两下卸了头上发髻,用红绳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换上一身玄黑色的骑装。清歌不会骑马,只要一边替她绑着护膝一边忧心忡忡,“主子,您何必骑马去?如今离靖阳不过两百里,坐马车三日也就到了,您何苦骑马,奴婢方才瞧,这小镇官道修的不甚平整,若是骑马只怕路途颠簸,伤着了您。”她家主子平日里并不爱骑马,只是从前跟在太子殿下身后跑,同江洵赌气时学过,但那是在平坦的校场中骑着温顺的小马。越容轻笑,收紧袖口,“我哪儿有那般娇气,好了,你不用再劝我,我带着白无先行,你随马车后到。”白无动作很快,此刻牵了两匹马到岸边,越容伸手抚了马背一把,马儿温顺,还蹭了蹭她的掌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踩着马镫翻上了马背,稳稳当当的坐好之后,看向清歌,”别担心,我都已经到了这里,况且信也大概送到三皇兄手中了,我不会出事的,我们靖阳再见。”说完这话,她一扬马鞭,马蹄裹着蒙蒙的尘土急促而去。骑马疾驰,仿佛连风都变得凌冽割脸,越容半眯着眼,死死地抓着缰绳看着前方。靖阳城外十里,大军驻扎军营,已经是深夜,主将营帐中,点着的数根蜡烛已经快要见底。三皇子按了按眉心,刚从主将营帐商量完事出来,他略有些疲惫,军中生活和他从前过的日子天差地别,吃的是粗茶淡饭,有时候行军连粗茶淡饭也顾不上吃,但他一入军营便在柯寨柯寨打了一场胜仗,他觉得这日子过得疾驰可比从前畅快多了。虽然刚刚花了三个时辰分析当下形势,脑子都有些困顿,他还是露出了个舒心的笑来,刚走回他的帐篷处,却有亲兵从外跑来。“报!殿下,京中急函。”他接过信封一瞧笔迹,笑容一顿,越容给他送信?三两下拆开一读,三皇子脑子里头嗡嗡作响,这个时候她跑来靖阳做什么?不过片刻,他带上一队人,策马疾驰出了军营。不知过了多久,越容只觉着耳边风呼呼作响,仿佛所有的水分都从身体中脱离出去一般,前方路上一片乱石,放缓了速度,白无拉住了马,“主子,可要休息一刻。”“不用。”越容摇了摇头,“白无,我们还有多久到?”“大概还有二十里。”越容深吸了一口气,轻甩了两下被缰绳勒的发红的双手,“继续前行。”不过二十里路,今夜穿过前方的路,便也到了。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在朦胧夜色中见到了前方有人影晃动。她心中一紧,但见到来人身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唤了一声,“三哥。”三皇子无奈,拿上斗篷将她遮了个严实,“你来这儿做什么?父皇和母后可知道?”他扫了一眼身后,见只有白无,皱眉,“怎么只带了一个人,你应该知道靖阳近来不太平,寻常人都不敢夜间跑马,你若在靖阳出了事,我回去该如何同父皇,母后交差?”担心也是真担心,见她除了衣裳沾染尘土之外,没有受伤的地方,他才放下了心。越容被她三哥一连串的问话砸晕,偏偏确实也是她的突如其来,惹得旁人为她担心,忙认错,“我错了,三哥你就先别训我了,上回可是你答应我的,若我有事找你,你无论如何都会帮我。”三皇子语塞,这话,他的确是答应过越容,可谁能想到这丫头让他帮忙的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人都到了跟前了,一时半会儿千里迢迢也送不回京城去,三皇子无奈,“附近有户我相熟的农家,我送你过去,今夜先歇在那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这军营里头都是男人,深夜带她一个姑娘家去军营实在惹人非议,何况还不能让旁人知晓越容身份,三皇子想的周全,刚刚已经让人去农户家准备房间。二人刚走了两步,又有穿着银甲的士兵走来。“殿下,将军差人来问,您何故出营。”士兵打量着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越容,三皇子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无事,这是京中给我送信的信使,路上遇着点儿麻烦受了伤,你先回去,待会儿我自去向将军禀明。”“是。”士兵应下,只是心中狐疑,看身量,披风之下的像是个女子,不过夜色正浓,或许是他看错了。兄妹二人走在去往农家的路上,越容轻抚着手掌心的红痕,等不了明日再问,“三哥,靖阳现在情形如何了?”三皇子叹了一口气,“如今靖阳王称病闭府,不许旁人进去探望,亏他堂堂一个王爷还在用称病的雕虫小技来护住儿子,真是可笑。”只是这雕虫小技确实有用,皇上一日没有下旨废除靖阳王的王位,靖阳王也没有明面上叛国成逆臣贼子,他们并不能攻下靖阳城。越容听到这儿,皱了皱眉头,“那靖阳王府可还有别的不寻常?”三皇子看向她,“除了靖阳王装病之外,并无别的动静。”“倒是你,不好好在京中待着,为何会来靖阳?”越容深吸了一口气,“三哥,你相信我,我不会连累你被父皇责骂。”“我可没说过怕受你牵连,只是我想不到靖阳这个地方有什么值得你来的?”三皇子不解,越容信中并未详细详细写尽,只说他收到信的时候差不多就会到军营附近。说完这话,他忽然想起,靖阳王府确实还有一个人叫越容在意的,只是关乎女儿家名节,这话他并不好说出口。可那人分明在京城,越容为何会来靖阳?还是说,那人也在靖阳?不过片刻,三皇子已经猜到了首尾,想到此,他心情便有些复杂。农户显然是认识三皇子,却又不知道他身份,举着一盏油灯站在院门口等候,见他来了,便弓腰上前,“军爷,小的叫婆娘收拾了偏房,换的都是干净棉被,可供,可供。”他看向被裹得看不出样貌的越容,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婆娘站在一旁也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称呼。三皇子笑了笑,倒显得平易近人,“这是我亲妹,托你们照顾一晚。”“只是不好叫旁人知晓身份,劳烦您二位了。”越容取了兜帽,露出一张略带疲倦的脸来,说来她同三皇子并非一母同胞,甚至她厌恶何贵人的很,可她同三皇子是有一二相像的,大约是遗传了皇上,二人笑起来时,嘴边都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叫人瞧着便心生欢喜。三皇子要赶回营地去,此时不好再多说话,只好叮嘱一句,“我明早来接你,你在这里安心睡一觉。”说完这话,他扫过越容身后的白无,“至于你,同我一道回营地。”白无只看向越容,越容冲着他点了点头,“你去吧。”此处已经在营地范围内,方才来时,还遇见巡逻的士兵,很是安全。他们这才离去。那农家婶子上前,“姑娘请随奴家来。”偏房果真收拾的干净,被褥虽旧,却是浆洗过的,除了床铺旁的地方看起来却是有人常住的痕迹。她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刚坐下喝了一口热茶,又听见有人敲门。“请进。”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起来身量却同越容差不多,她手里捧着一套棉衣,“姑娘,这是换洗的衣裳,请您莫嫌弃。”说话怯生生的,像是不好意思看她。“是我该道谢才对。”越容上前接过衣裳,“多谢你。”那姑娘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又熟门熟路的去开了柜子,拿出膏药来,“姑娘,我帮您上药。”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越容手上的伤口。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姑娘给她擦了药,越容方才问:“这是你的屋子?”小姑娘应了一声,越容又问了名字,知她叫夏生。来到靖阳的第一夜,越容躺在床上,本以为会睡不着,却在躺上床一刻钟后,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旁人都觉着靖阳王是为护儿子装病,但靖阳王府中的人皆知道他是真病了,一病不起,昔日威风凛凛的王爷如今仿佛成了病猫。而靖阳王府的其他人日子也不太好过,每到夜里,他们总是能听见一阵又一阵凄惨的哭声,那哭声凭空而来,叫人摸不着踪迹,毛骨悚然。已经不再年轻,却因着多年养尊处优而保养得体的继王妃再不能维持从前体面,短短几日身形消瘦,那哭声如期而至,她害怕的握住了靖阳王的手,“表哥,是她,是她回来寻仇了。”靖阳王闻言,眼角动了动。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完结冲鸭第54章靖阳城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江家镇守靖阳数年, 同土皇帝无异, 老百姓或许对远在天边的皇帝或许有着敬畏之心, 但是对于江家, 却是打骨子里头都带着恭敬。江家这回出了事,靖阳就算是变了天, 老百姓们也都仿佛是面临着灭顶之灾一般。特别是城外如今驻扎着军队,而外邦也蠢蠢欲动, 靖阳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有那富庶人家的, 紧闭了家门,靠着家中库存补给小心度日, 可还有那些家中柴米油盐都得靠日日外出做工才能勉强够用的人家,还是得每日里出门做活计。夏家也是如此, 他们是住在城外的农家, 平日里攒了鸡蛋鸭蛋,还有瓜果蔬菜,都得在赶集的时候运到城中去卖。如今伏将军领兵驻扎在夏家村外不远,当地百姓虽然畏惧, 但伏将军御下有方, 士兵不会骚扰百姓,前几日靖阳大雨,还帮着夏家村的百姓抢收了一回胡瓜,使他们免受损失, 能够顺利过冬。越容醒来的时候,屋外的公鸡已经鸣了三遍,厨房生了火在煮朝食,隔着房门,她都能闻到香味,如今没了清歌在旁,她便自己动手换了衣裙,夏生同她身形相似,她换上刚刚好。她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出去,才发觉不大的小院中,站了两位姑娘,正在浆洗衣裳,还有位不大不小的少年郎正在劈木柴。像是知道她出来了,夏生停了手,有些局促,“姑娘,您醒了,我娘正在做朝食。”越容走过去,她并不是个娇气的人,更别提如今本就是借住在夏家,她也摆不出架子来,“可有我能帮忙的?”她三哥还未来,总不能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夏生同她亲姐姐面面相觑,昨夜里她们母亲叮嘱过,这位姑娘身份不一般,要她们好生相待,这哪里敢让她来做家务事。“不用,不用了。”越容左右瞧着,见右边一角圈了个窝棚,外头摆着一盆碎菜叶拌着的米糠,窝棚里小鸡叽叽喳喳的的叫着,像是饿了。她走了过去,瞧见另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正拿着木瓢舀食喂鸡,“我来吧。”到底还是个没有栅栏高的孩子,听见这话不像她姐姐那般推辞。等忙了两刻钟,厨房才传来开饭的声音,众人皆净了手前去用膳,而后又开始各自忙着,起了床还不到一个时辰,大家都分工默契的做着事,连最小的孩子都没有顾着贪玩儿。越容实在无事可做了,便蹲在菜地旁拔草。三皇子不知何时来了,大约是离京城远了,没有那么多规矩缠身之后,他也多了几分随意,蹲在越容身侧,“你到靖阳来,是因为江洵在这里?”越容手指缠着一根狗尾巴草,“你知道了。”“我若猜不出来,岂不是傻子,这地方能叫你放在心上的,怕是只有他了。”“不过这事儿,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江洵能为了什么而来,他大约是知道的,宫中并不是密不透风,当年靖阳王妃带着年幼的江洵入京,直到离世再也没有回过靖阳,孝期未出,靖阳王便扶正了侧妃,其中藏了多少密事,可想而知。他们自幼长在宫中,虽是兄弟姐妹,却因为有不同的母亲,不同的外家,到底是有隔阂,若不是他自己本就无心太子之位,而越容又是从小开始就是良善之人,或许他们二人现在并不能蹲在此处心平气和的谈话。“谢谢三哥。”三皇子笑了笑,“有时候,我挺羡慕普通人家。”二人抬眼,夏家的人在不远处的农田里忙碌着,大约是一家人在一处,有说有笑的,互相帮助,再累都不觉得辛苦。不过片刻,他便收敛了心思,说起了正事,“昨夜你到之后,我想了想,靖阳王府靖阳王府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半月前,靖阳王府曾出了一出闹鬼之事。”“听王府奴仆提,是十三年前的冤魂回来索命。”越容敏锐,“十三年前?那不就差不多是靖阳王妃入京的那一年?”“听闻当年,王府发生了一场大火,王妃几家陪嫁皆被大火烧死,客居于靖阳王府的江家二夫人也葬身火海。”江家二夫人?越容凝神,那应该就是江莲的母亲了,她知道江莲父母早逝,客居于靖阳王府多年,却不想是这缘故,江莲同她说了许多江洵幼时还住在靖阳王府的事,唯独将自个儿的身世给隐藏了去。“从前靖阳有传闻,江家二夫人是替王妃而死的,那日,靖阳王想要烧死的其实是王妃。”当年恩怨,好像是已经过去多年,只是恩怨是有延续的,从前靖阳王种下的因,到了如今就要有所结果。江洵是来报仇的。毋庸置疑。靖阳王活该,也毋庸置疑。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洵背上弑父的骂名,一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三哥,我想要入靖阳王府。”军队驻扎在此地已有数日,日常食材供应皆是到附近村庄采购,夏家收拾了满满六箩筐的胡瓜,这是军中伙夫点名要的,早上就得送去。旁人家也是如此。一行人送瓜果前去军营,越容隐在其中,倒是一点都不显眼。有士兵来传话,“秦副将今日要入城探望王爷,要送几筐瓜果过府,你们几个帮把手,一同入城。”老百姓入王府,总比带着士兵进去来得好,如今两方对立,稍有差池,就免不了一场祸事。他随手一指,恰好指到了夏家人。她今日穿着夏生的衣裙,头上未戴朱钗,脸上上了粉瞧着黑了几分,她又低着头,便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了。靖阳王府的管家亲自来开了角门迎接,见送的礼是瓜果蔬菜,神情就有些狐疑,又看是些村间妇人,这才松懈。“秦将军,里边请。”又有奴仆来引人去厨房。“夏生,跟着娘,别乱走。”夏家婶子,神色紧张。越容应了一声,只顾低头看路,她们去的是靖阳王府大厨房,到的时候,里头正在忙着做午膳,聊得正热火朝天,便是来了几个陌生人,也没有停下话茬。“听上夜的说,王妃哭了整整一晚上,今早才歇下。”“昨夜里老何家的在灶上当值,今早就起不来了,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可吓人,亏得昨夜里我不当值。”“也不知今夜能不能得个安生。”“今夜本该老车家的值夜,她胆子小,求了管事和旁人换了日子。”“闹鬼也是在正院,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咱们没做过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嘴可严些,传到王妃跟前,咱们可都活不了。”“现在主子们哪还有心思管着咱们。”“昨日二公子那儿又赶出了好些丫头,王妃正在挑人进去伺候呢。”“可怜见儿的,我瞧见陈家那二丫头,从前多得宠的一等丫头,也被赶了出来。谁还敢去伺候。”管事娘子没管他们扯闲话,只是算了一下时辰,招呼道:“都别废话了,手上赶紧着些,快到送膳的时候了。”越容帮忙摆放着瓜果,一边竖着耳朵听的认真。如今连下人都能在当差的时候,随意议论主家之事,可见人心溃散,上头主子都已经无暇管束下人了,只怕是焦心着别的事。只是瓜果收拾了不多时候就已经完成,又有管事婆子领着越容一行人出府。出了靖阳王府,一行人收着箩筐要返程了,越容忽然拉住了夏家婶子的衣袖,“婶子,你们先走,我在城中走走。”夏家婶子迟疑,“这。”“您放心,我傍晚时分就回去。”如今城门还是开着的,她身上又有夏家的路引,到时候城门守卫也不会为难她,而她还想在靖阳王府周围再看看。夏家婶子管不了她,只好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越容应下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离去。她想,她知道如何留在靖阳王府了。只是,有些冒险。第55章“二少爷脾气不大好, 你们几个, 伺候便要越发当心, 免得惹怒他被发卖出府, 到时候可怨不得旁人。”靖阳王府外院, 江城院中管事正在一一叮嘱着刚招进江城院中的丫鬟们,现如今隔三差五就换上一批丫鬟在院中伺候, 管事已经见怪不怪。还是因为他那位不好伺候的主子脾气越发暴戾,寻常见着他也是在发脾气。是人都有三分气儿, 更何况如今靖阳王府显然是强弩之弓,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自保便是不错的了, 哪儿还能去护着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