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换一件就是。”秦尧从善如流道。宫中聚集了天下最好的布料丝,还有最手巧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自然也是无可挑剔。楚辞初时还装模作样地挑剔一番,找出一些无中生有的理由,后来便是连理由都忘记找了,只是顾着催促秦尧换衣,最后更是嫌他太慢,披着被子下床翻检,把衣裳按顺序排好让他试穿。勤快殷切得像是成衣店里的小姑娘。秦尧第一次觉得,身为一个皇帝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不是因为政务朝臣,不是因为后宫嫔妃,而是因为,竟然要不重样地穿这么多衣服。楚辞捧着一大堆衣服翘首以待,门外等了许久仍不见陛下出来的章华却有些着急了,眼看着上朝的时候到了,秦尧还不见人影,凑近了还能听到里面欢快的嬉笑声。章华简直尴尬得头皮发麻,可是看看面无表情的花清,他实在难以开口问这是在做什么,只能试探地敲了一下门,提醒:“陛下,该去早朝了。”他没想让陛下立刻就能脱身,毕竟——咳咳,只是早朝是推迟还是取消,总得有个准信不是。不曾想没过一会儿,秦尧竟就推门出来了,只是衣衫有些乱,腰带都歪着,脚步匆忙,周身却是神清气爽。章华在心中啧了一声,感叹——陛下果然还是年轻啊。贪欢。作者有话要说:奇迹秦尧,在线换衣,点击就看~@#¥%*&*&%¥#第36章楚辞胡闹了一通, 早就没了睡意。她这几天久违地能睡好了, 一夜安眠睡到天亮, 也就没有那样执着于赖床, 于是秦尧走后她便让以后花清进来伺候更衣洗漱。如今清理出了一大批趋炎附势的人, 再无人苛待她的饮食起居,楚辞却也不骄不躁, 一切仍旧依照惯例来,厨房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不插手, 也不挑剔。用完膳漱口净手, 楚辞让云舒去找两块质量上乘的鹿皮来。鹿皮珍贵,可宫中却是不缺的, 只是品质好的却是难得。云舒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跟在楚辞身边良久, 楚辞有什么吩咐, 不消言语她就能知道,这次却只余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她试探问:“要用来做什么?奴婢好比量着找找。”楚辞和她亲近,又多亏她照顾, 心中拿她当长辈看, 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红脸扭捏道:“要做一对护腕。”虽然没有说是给谁用的,可是楚辞身边就这几个人,用得到护腕, 也有资格让楚辞亲手缝制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云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立刻说:“奴婢现在就让人去找,前两日去找茶叶时,见到了一块完整的皮子,用来为陛下做护腕再好不过了。”楚辞在窗口下坐着,捏着针的动作有些生疏,毕竟她许久都没有碰过针线了。还小的时候,父亲一心让她读书,通晓事理也善辨人心,让她谨记伦理纲常,铭刻君臣尊卑,知道自己生来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有着什么样的任务和使命,要听谁的话。后来老师的一席话却为她打开一片新天地,让她第一次知道“自我”,让她从迷茫懵懂中长出一根反骨。这根骨头后来被人剥开敲的粉碎。父亲逼着她读背女则女戒,逼她学习针线女红,要她低头,要她认错,要她学习经天纬地之才,还要她卑躬屈膝甘为傀儡。楚辞恨过痛过犹豫过,甚至后悔抬头望见过那一眼辽阔自由的天空,毕竟她从来不得自由。可她也很聪明,学什么都能学的很好,女贞女戒倒背如流,手下绣出来的花可以招来蝴蝶,甚至在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打压下,从这些之中找到了乐趣。她并不特别痛恨绣花裁衣,毕竟无趣的日子总要拿什么打发过去,这个就很好。楚辞虽然说要为秦尧绣一幅护腕,但并不用很着急,他今日的衣服是她亲手挑选的,明日也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她见过他的大部分衣服,不用担心会认不出他。用以辨识的护腕好似失去了应有的用途,就成了消遣。一日的时间被慢悠悠地拉得很长,秋雨连绵不曾停歇,天气又湿又冷,楚辞抱着银熏球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云舒看在眼里,让人准备了冰糖雪梨,少放一些糖,用托盘盛着,放在楚辞身边,劝说道:“殿下喝点汤暖暖吧,不急于一时。”一整天过去,楚辞连样都没打好,白纸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花纹,还有些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针都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敷衍得彻底。楚辞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一副累惨了的模样,软乎乎地说:“太辛苦了。”云舒忍俊不禁,却十分捧她家小殿下的场,恭维道:“可不是吗,费了这么些笔墨,还有好些字,辛苦殿下了。”楚辞尝了一口汤,闻言撒娇道:“云舒既然知道我辛苦了,就体恤体恤我吧,再加一点糖好不好?”云舒不说不好,也不说好,连拒绝都温温柔柔的,她说:“殿下最近糖吃得有点多,该腻了,清淡一点,给殿下换换口味。”云舒对着楚辞百依百顺,这些事情上却不会让步,任由楚辞撒娇卖痴也寸步不让,赫然和秦尧如出一辙,多一粒糖都没有。楚辞把梨捞出来吃干净了,对着不甜的梨水却敬谢不敏,拍了拍肚皮,故意对云舒说:“好饱啊。”还要看着她的脸色,生怕逼自己喝完。楚辞对秦尧的示好在前,云舒有心想要推波助澜,帮她一下,于是借着冰糖雪梨点她一下,委婉道:“冰糖雪梨润喉止咳,可要厨房多准备一些。”毕竟近日秦尧还是有些咳嗽,不见大好,药还吃着,但这些汤汤水水补补,也是好的。楚辞却摆手,孩子气地说:“不要,云舒你又不让放糖,一点都不好吃,我不喜欢。”云舒无奈道:“可以送给陛下啊。”楚辞更加诧异了,她说:“他更不爱吃甜的啊,况且他要是想吃,可以直接吩咐下人去做得,用不着我让人准备。”“殿下,”云舒循循善诱道:“这是一份心意,不在乎准备什么,只是让陛下看到,殿下十分在意他。”“自然,”云舒补充道:“要是殿下亲手为陛下煮汤,便是更好了。”楚辞用勺子敲着白瓷汤碗边上,叮叮作响 ,歪头想了片刻,回想到大婚那夜小厨房里温情跳动的火苗,不由心中一软,低头应下,“好。”只是世家大族里,连厨房走未曾进过的娇小姐,哪里会为雪梨去皮,炉下生火,沸水盛汤。云舒在旁边看着护着,生怕溅起的水花烫到她,又担心飞出的火苗烧到她,让她离的远远的,捧着一碗削好的雪梨站着,加冰糖煮化煮开,然后让她把一碗雪梨倒入。楚辞若有所思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热雾,思索片刻,一拍额头说:“原来这么简单的。”云舒忍笑,说:“便就是这么简单的。”楚辞便十分大言不惭,把功劳全揽了去,担心地说:“也不知道我做的冰糖雪梨好不好吃?”云舒自是宽慰她,“定是好吃。”楚辞为了验证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一煮好就捞起一块梨说要尝尝,吃完了砸砸嘴,说味道有点淡了,抱着糖罐子往里加糖,好在还有一点良心,记得秦尧不爱吃甜,加的十分克制。云舒好在还记得这是为秦尧准备的,就没多加制止。只是不知今夜秦尧被什么绊住脚步了,楚辞抱着汤盅等了他许久,过一会儿捞一块梨吃,然后盖上盖子继续等,过一会儿再吃一块,如此往复不知过了多久,秦尧才带着一身冰凉夜色回来。一室昏黄温暖烛光,楚辞披着毛茸茸的披风在灯下等他,眉眼恬静,手中还为他准备了宵夜。秦尧在门口停留片刻,等一身凉意稍稍散去才靠近她,问:“怎么在这等?冷不冷?”楚辞等得都困了,可是献宝的心情不想错过,就强撑着说:“为了等你啊,可冷了。”秦尧没有不领情地说“等朕做什么”,而是通透地问:“要给朕看什么?”楚辞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把感觉得白瓷汤盅推到他面前,雀跃又含蓄地说:“我给你准备了糖。”秦尧十分拿捏得清重点,捧场道:“你亲手做的?”楚辞低调谦虚:“一般般啦。”说着催促他,“你赶紧尝尝,都快凉了。”秦尧顺从地捏着盖子,缓缓掀开,露出里面清亮的汤,和只剩一块的梨。只剩、一块。楚辞一下子懵了,她喃喃道:“梨呢,我那么大一碗梨呢,刚刚还在这里呢。”秦尧用勺子搅了搅,舀出仅剩一块的梨,放在她面前说:“这呢。”“这不对啊,盛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是满的,好大一碗呢,我就吃了一块……”说着她底气不足地顿了一下,弱弱地说:“就吃了几块而已。”秦尧:“你知道一个梨可以削几块吗,尤其是每块都这么大。”不得不说云舒十分细心,为了营造出真是是楚辞亲自动手下厨的假象,每一块的梨都切的特别大,可是耐不住楚辞自己傻乎乎。秦尧无情地提醒,“剩下的都是你吃的。”楚辞:“……”“吃你几块梨怎么了,不要这么小气呀!”楚辞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还开始找借口推卸责任,十分灵巧地把问题扔回到秦尧身上,说:“都是你回来得太晚了,不然我就只吃一块,不会等这么久了。”秦尧:“你还骗朕这汤是你做的,可是你连梨要削皮切块都不知道。”楚辞哑口无言。秦尧却又问:“朕的护腕做的怎么样了?”楚辞目光飞快地往窗边一飘,后悔为什么犯懒没有收起来,秦尧却已经看到了。他气定神闲道:“所以护腕也没有做?”楚辞弱弱反驳:“因为煮汤用了很久的时间。”秦尧一针见血:“可是汤也不是你煮的。”楚辞瞪着眼睛看他,有点生气。灯下观美人,薄怒也带三分痴。秦尧用勺子把最后一块梨送到她嘴边,说:“朕可以不计较你骗朕,但是明天你要亲手煮一盅冰糖雪梨给朕,送到书房,作为道歉。”楚辞迟疑,不是很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自己就需要道歉了,但是甜丝丝的梨就在嘴边,她舍不得,最后还是吃掉了。秦尧看她吃完又补充一句,“要你亲手做,不许别人帮忙。”“为什么啊?”楚辞咬着甜甜的梨,好奇地问。秦尧:“想吃你做的,不行吗?”“可是我做的不好吃啊。”楚辞十分有自知之明,“我都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也没有做过任何吃的。”“冰糖雪梨还能如何难吃,”秦尧道:“云舒倒是聪明。”秦尧三言两句就定下楚辞明日的任务,楚辞因为一整日无所事事心虚,也不加反驳。两个人靠在一起,在弥漫着秋雨的夜里,窝在温暖的房间里,在烛火下分享一碗甜梨水。很甜。第37章第二天一切照旧, 楚辞老老实实给秦尧选了今日穿的衣服, 陪着他吃了早膳, 就坐在窗边, 认真地描样子选丝线。云舒和花清陪在她身边, 替她穿针缠线。楚辞洁白的牙齿咬着一截金线,有些含糊地说:“陛下今日让我亲手做一次冰糖雪梨, 云舒你再教教我吧。”云舒一愣,似乎有些意外, 点头说:“好。”然后又想起一件事, 回禀道:“赵大人昨日送来了一罐腌菜, 说是给殿下的。”楚辞脸上泛起笑意,轻声说:“对啊, 上次和师兄一起吃饭,他见我多夹了几筷子雪里蕻, 就说自己腌的有, 让我尝尝。”她话语里带了些炫耀,像是小孩炫耀自己的好朋友送的礼物。云舒温和道:“赵大人待殿下倒是上心。”楚辞摇头晃脑得意道:“他人好嘛。”然后又想起今日要去送汤的事情,补充一句:“他也还有些咳嗽,冰糖雪梨多熬一点, 也给师兄留一份。”云舒知道陛下的脾气, 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此时小心地提醒一句,“赵大人的那一份,奴婢来准备就是, 殿下只用为陛下煮汤就是。”楚辞觉得没什么区别,于是可有可无地点头,然后又想起赵兆的腌菜,问:“那罐菜送到小厨房了?”花清一愣,摇头道:“不是,送去御膳房了,御膳房的人主动来要的。”“嘶——”楚辞手抖了一下,针尖失了分寸扎到指头上,立刻冒出一滴小血珠。“殿下。”云舒立刻上前,紧张地捧住她的手,小心道:“殿下当心些,奴婢为殿下上药吧。”楚辞抽回手指,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不必,都看不见伤口,一会就好了。”然后她回想了一下,对花清确认道:“今天早膳,似乎并未见到用到雪里蕻?”花清点头,肯定道:“殿下的早膳确实并没用到。”云舒沉默一瞬,开口时显得忧心忡忡,她迟疑道:“可是陛下的早膳里有。”楚辞呼吸一滞,身形晃了一下,失神时勾在手上的金线狠狠勒入指腹。她们同时想到了,上次借着秦尧惩戒明月,清查宫中剩余人来历的时候,查到的御膳房里混进了几个“老鼠。”楚辞那时候没有在意,毕竟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清理太过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因此她只是吩咐看牢他们,要是有任何异动立刻来禀。却没留神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老实太长时间,让人放松了警惕,直到现在才露出端倪。云舒看楚辞一眼,走到门口召开一人附耳低声问了两句,回身到楚辞身边。楚辞抬头看着她,云舒摇头道:“奴婢一直让人留意着,并未发现有何异常的举动。”连花清都说:“要是真有什么不适,现在必定不会这样风平浪静,殿下多虑了。”只是埋着这样一个隐患,总会让人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就惹出滔天祸端。云舒当初不曾劝阻她,是因为不知秦尧在她心中是否重要,只是如今看来,一个不知真假的可能都让她受到惊吓,这样的暗伤还是尽早除去为好。云舒请示:“是否……”楚辞心神不宁地用针在鹿皮上轻轻地扎着,抿着嘴唇,小虎牙尖尖抵着唇角,眼神空茫。云舒和花清都屏息,安静地垂手等待着,不管楚辞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们都会毫无异议地听从。楚辞犹豫片刻,确认道:“今日果真无事吗?”云舒保证:“陛下安然无恙。”楚辞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那便暂且留着吧。”云舒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她难受,提议道:“要不,把赵大人差人送来的腌菜要回来,怎么说那也是赵大人一片心意,被人糟蹋了有些可惜。”楚辞哪里会不知道那些人特意讨要的缘由,只是,“不用了,既然决定留下他们,现在打草惊蛇反倒不好。”“不知他们能沉的下气多久,这之间让人看着他们,一丝都不能分神,有任何异动都随时回禀,不得丝毫隐瞒。”云舒知道此事重大,其中牵扯的人物多是不凡,少了其中一个都能引起天翻地覆的动乱,丝毫不敢大意,“奴婢这就着人去安排,保证不会有任何差池。”“只是……”她顿了一下,柔顺道:“要是发现了什么,是立刻制止,还是顺势而为?”虽然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只是其中可以做出的文章,那可就多了,端看楚辞如何选择。楚辞顿了一下,低头看她在纸上勾勒出的龙凤呈祥图案,突然一把攥住揉皱了,说:“顺势而为,静观其变。”云舒花清俯身恭敬道:“是。”前朝那一摊子事就像是破屋恰逢连夜雨,脚下还都是赶不尽的老鼠,每天都让人焦头烂额到恨不得当场去世。赵兆病了之后日益憔悴,连秦尧都有些消瘦了,底下那一帮子五大三粗的汉子每天都被揪来议事,无精打采得像是霜打了的大茄子。“我说陛下啊,咱们这些人字都不识几个,脑子不行人也不灵光,您一天天儿的让我们搁这儿,说破天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啊。”王达魁梧的一个汉子,抬脚走路地都能震一震,此时委委屈屈地挤在一张小板凳上,抱着膝盖手都能垂到地上,窝囊又恼火地低声抱怨。有人出头了,底下的人胆子也大了,跟着一声声附和,“就是啊,我们都这么笨,能想出什么办法。”“这种要动脑子的事情,还是赵先生和陛下来比较合适。”“对对对,我们就适合跟在身后跑腿听吩咐,可别让我们动脑子……”一屋子的精壮大汉,或坐或蹲,有些还半躺着,站没站样坐没坐相,歪歪扭扭地人叠人,一幅昏昏欲睡的懒散模样,显然王达的话得到了一致认同。赵兆斯斯文文,像个正经的读书人一样,腰板挺直地坐在大椅子上,没精神地喝着一盏热茶,对着满室乱象有心无力,只能听之任之。毕竟连秦尧都没规矩地半躺在古朴厚重的椅子上,右脚搭在左脚脚腕,左脚后跟磕在书桌上,底下还压了一厚摞的折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头的都这样,还指望底下的人有什么正形?一屋子闹腾散乱的样子,不像励精图治的明君忠臣,倒像是窝在狗窝里商量造反的土匪。赵兆十分心累地抽出秦尧垫脚的奏折,嫌弃地把灰扫到秦尧脸上,有气无力地说:“好巧,我也这么想,别让我动脑子,我脑子已经用完了,秦尧你自己来吧。”“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就指着咱们几个人,累死了也安置不下来,还不如窝在乡下当书童的时候呢。”赵兆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讲理道:“你自己看着办,要么开科举找人进新臣,要么干脆散伙算了,这天下爱给谁给谁,我回家种地去。”秦尧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却没人敢忽视他,都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大家指条明路,也给大家一个解脱,巴不得能够散伙。秦尧眼睛都没睁开,脚在桌子上磕了磕,提醒他还醒着,手指一指,问一人道:“让你找个先生读书,读得怎么样了?”被点名的人老脸一红,眼神躲闪,慢吞吞地含糊道:“就……就那样,先生还没找到呢,不急,嘿嘿,不急。”赵兆叹了口气,有心无力,知道这是急不来,也急不动,指着这些人读书治天下,还不如指望老师活过来呢。秦尧却没动怒,只是也没放弃,说:“接着找,明天再找不到,以后你陪朕晨练。”那人一哆嗦,一改萎靡拖延的态度,举手信誓旦旦保证:“明天,不,今天,今天一定就找到了。”毕竟王达上次下雨陪着陛下对练,回去可足足躺了三天才爬起来,更不用提他们了,在秦尧手底下过两招,他们还不如回去连两篇字呢。秦尧语气平静,一视同仁道:“其他人也一样。”屋里瞬间愁云惨谈,宛如万里乌云压顶,每个人都凄凄惨惨的,暴风雨里的小黄花似的。“远水解不了近渴。”赵兆无奈道:“等他们学成了,这天下也早就变了,这法子行不通的。”秦尧抬起手制止,解释:“这是两件事。就算是有人治世安国,他们也该懂史明理,武力可以打下天下,治国却仍旧需要文人,他们可以不善长,却不能一无所知。”赵兆心中一动,有些期待地问:“两件事?那另外一件呢?”秦尧张开眼睛看着头顶,平静道:“开科举。”“开科举也没用,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参加。”赵兆忍不住提醒,“上次可是开了考场,结果没一个人来。”事实不仅如此,有读书人静坐嘲讽却不入场,还有人挑了一担茅粪倒在入口,后来更是被那些人添油加醋,著书立传大传一通,丢尽了脸面。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脸上,怎么可能再把脸主动凑过去,再挨一巴掌?秦尧娶了楚辞,又对楚序微不闻不问不恭不敬,狠狠地伤了读书人的脸面。读书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脊骨都换成玉做的,又怎么可能对着他低头弯腰俯首叩拜?再开科举,就像是自取其辱,还徒劳无获,赵兆满心的不赞同。秦尧却不以为意,沉着道:“开科举。”赵兆反对:“拿什么开?”秦尧:“阿辞。”第38章“你说什么?”赵兆失态地揉揉耳朵, 简直是难以置信地问:“开科举, 阿辞?你要拿阿辞做什么?”秦尧的表情很平静, 就想刚刚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而已, 赵兆却深知这个人有多强硬, 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流空过。他说要开科举,那就是真的要开科举;同样的, 他说要用阿辞,就也是真的。只是阿辞那样尴尬的处境, 被他强留在身边和楚序微站在了对立面上, 还和齐苼成过亲, 全天下人都不知怎么想她看她,连上次大典的时候, 楚序微的学生楚辞的师兄,都还言之凿凿地要她去死。要是秦尧再推波助澜一番, 天下人的唾沫都要把她淹死。“你明明知道现在这样的局面谁都救不了, 推出去一个靶子都能被人钉死了,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要楚辞来出这个头?”赵兆皱着眉头,沉着脸看他,语气冷冷。王达他们缩紧了脖子, 虽然听不懂, 但本能的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是眼前能看到的一道转机。只是他们都没怎么见过楚辞,也不是如何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救的了这天下,于是老实地装鹌鹑。“老师让你照顾阿辞, 你背后那些逗弄人的小手段我就装作看不到,可是这件事情,不行!”赵兆斩钉截铁地说:“我虽然没什么本是,但也绝不会推一个小姑娘到我身前。”赵兆气势汹汹地质问:“秦尧,你的抱负就是这样实现的吗?踩着身边亲近的人的骸骨,还能从容地坐在这个位置吗?”秦尧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不为所动道:“她既有治世之才,又焉然没有凌云之志?能得老师称赞,自幼有天下群儒尽心教导的,区区一个僵局,又怎么可能困的住她?”秦尧勾起嘴唇,露出锋利的牙齿,像一只动人心魄的喋血恶妖,缓缓道:“难道她就不想看着,这天下在她手中,会变成这样一幅新的天地?”“师兄,”秦尧慢慢地说:“庭院里会长出娇嫩花朵,也会长出参天大树,楚辞不用你护着尚且能安然至今,如今有你我在身后,又怎么可能为她留下隐祸。”“这天下万民既曾经三拜九叩于她,此后便应虔心诚意地,跪伏于她。”“捧在手心中的呵护,那是宠;自己挣来的无上荣耀,那是贵。我们可以娇宠她一生一世,可她更可自己娇贵一朝一辈。”“此后百年史书所著,她不是大爻末代一后,也不是大衍开国一后,而是会有她自己的名字,让世人提起她,除了野史野话,也能称赞一句大才。”“她既能做到,又只有她一人能做到,我们又为何阻拦?”秦尧一字字,一句句娓娓道来。他站得更高,所以看得更远。又或者说他在意更甚,所以思虑更加周全。从率军破军,一人独行一马当先,和陌路归途的左斯对峙;到以命相挟逼迫齐苼签下一月之前的和离书;再到现在,要后世后人,要史书史册上,他们两个的名字也并肩。不是一皇一后,而是开国第一人,和他携手而立的楚家女,那个惊艳百年时光的不世之才。“他们既然豢养她,圈禁她,打压她,利用她,那就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曾不屑不顾她,现在却不得不跪在她脚下。”秦尧轻笑,舒展身体半躺着,半是得意半是骄傲道:“朕的阿辞,担得起这个位置,也做得到。”“京中宛如一滩凝固的死水,她是湖中结出的最无暇的冰。”“我们需要一个人,他生于世家贵族,心中有万民,可又郁郁不得志,不顾声名,不恋权势。他要是最冷硬的刀,也要是最枯萎的参天树。”“他要曾经声名无二到人尽皆知,最后却潦倒成一文不名。他要不甘不愿,要恨这个烂透了的朝代,要绝望要失望,却仍在坚持。”赵兆被他这一番话说到心潮澎湃,最后却又归于平静。哪怕他是秦尧师兄,是他们老师的弟子,可他也知道自己天资平庸,不堪大用。他只是个小人物,眼界小眼界也小,只看得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身边的人。老师逝世后他痛苦了五天,秦尧冷静地安排后世,待老师下葬,他转身突然和赵兆说要起义。赵兆吓了一跳,辗转反侧许久难安,只是秦尧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也只能拎起包袱跟在他身后。他并没有想许多,只是因为自己是师兄,秦尧是他师弟,他该护着他。要是秦尧遇上危险,他还能上去为他挡一挡,要是秦尧死了,至少他还能为他收敛尸身,带他回家。后来一路势如破竹,秦尧一升再升,成为天下之主,他也没有什么实感,仍是时常忧心忡忡,怕他被人欺负被人害,又怕他被后人骂。多了一个楚辞,也只是把一份心分成两份,平均放在他们两个身上,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他知道自己碌碌无为,不聪明也不机灵,这一辈子所求所愿的,也就是他们好好的。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恨不得把他们都放在翅膀下,就是天上下刀子都能让他们好好的。可是现在秦尧和楚辞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一面是秦尧的“大义”,一面又是楚辞的“清名”,让他为难,也让他无措。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走,秦尧和楚辞已经长大成了大树,就算他拼命地举高了翅膀,也遮不住他们一角。赵兆不知该如何选择如何面对,他知道秦尧的“难”,可他也知道楚辞的“苦”,哪一端都是他的手心肉,哪一个都是他的舍不得。他只能让步道:“我听阿辞的,不管她选什么我都支持她。”秦尧微微颔首,大权在握的姿态,说:“那便好。”赵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声音又软又柔,犹犹豫豫地问:“我可以回去吗?”章华看着撑伞提着食盒裹着毛茸茸披风的皇后,就好像看到了一只乖巧的白兔子来给大灰狼送饭,他俯身恭声道:“陛下吩咐奴才在这里等候殿下,说是若殿下到了直接进去就可。”楚辞有些不自在,她从来没有踏入过议事的地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人,议什么事,此时只想扔下食盒扭头就走。章华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没有接食盒,让旁边错了两步让开,伸手对楚辞说:“殿下请。”楚辞看着云舒,云舒也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推她一下,“殿下去吧。”楚辞无奈伸手,云舒把装着冰糖雪梨的食盒交到她手上,章华替她轻轻推开一丝缝隙,楚辞拢着领子抬脚越过门槛。楚辞脚下一顿,飞快地收回脚步,甚至还主动地带上了门。云舒一头雾水,茫然道:“殿下,怎么了?”章华也是满心不解,谨慎地看着她。楚辞捂着心口缓了缓,再开口仍压不住惊吓道:“怎么那么多人?”说完不管不顾地扭头就要回去,脚步匆忙道:“就说我没有来过。”她自从不认人之后就从没一此见过这么多的人,黑压压乌泱泱,还都和秦尧长的差不多,要是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去,楚辞觉得,明日她就要溺死在护腕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