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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TXT全集下载_2(1 / 1)

最后,身为丞相的吴玉据理力争,把江如那草包推了上去。奋斗了二十年的位置就这么没了,窦贵生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吴玉五马分尸,以报这不共戴天之仇。这不,现成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世上哪有什么纯善的人,方才那样少不得是装的,且看看这小宫女有何目的吧。窦贵生心思转了几回,做出了决定。戒尺在“居心叵测”的小宫女手背敲了一下,窦贵生幽幽念道:“陆白。”“是,先生!”交头接耳在行,到自己默书的时候就写不出来了。纯属找打。“亥时再来。”在场众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亥时主子们都歇下了,他们一日的活儿也基本忙完。天黑了,有空挨罚了。鹿白垂头耷脑:“是,先生……”第一天就被留堂,她怀疑自己可能真是个傻子。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慈爱地笑):傻孩子,你怎么可能是傻子呢!**今日双更结束。第3章理想的师生如同金婚夫妻,相敬如宾,志同道合,琴瑟和谐,心心相印。显然,鹿白和窦贵生的师生关系属于直接跨过蜜月期的新婚怨偶,磕磕绊绊,争吵不断,有那么一瞬间彼此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夫妻不虞还可以和离,可以分道扬镳,各自嫁娶。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声“先生”喊出去,即便日后再怎么决裂,也撇不清这层干系了。日子还得往下过。鹿白此刻只能庆幸先生只是罚她抄课文,而不是打板子。似乎一入了学堂,他就忘了自己是窦公公、窦秉笔,只是窦先生了。身兼数职,却样样都理得井井有条,绝不混淆,绝不越界。像是把自己均分成了三等份,每个三分之一窦贵生都能各司其职。仔细想想,宫中谁能有他这么强的职业感呢?不论别的,爱岗敬业总是值得尊敬的良好品德。十六皇子歇得早,尤其是今天。为了让鹿白早点抄完早点回来,他几乎戌时刚过就睡了。纸笔内学堂都有,按理说不需要再带什么了,但出门时鹿白仍拎了一个堪比鸟笼大小的提匣。里头有赵芳姑的手炉、披帛,甄秋的各式零嘴,十六殿下的提神醒脑丸。满载着全院的希望,非常沉重。但据她猜测,没一样能用得上,且没一样能带进去。宫女甄冬提着灯笼,一言不发地把鹿白送到内学堂的路口。她不大喜欢这个后来者,但还是好奇道:“念书有意思么?”鹿白望着守门的助教,颇为沧桑地感叹道:“那就要看你的先生是谁了。”甄冬假装听懂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鹿白来得早,但有人更早。助教苏福是窦贵生实打实的干儿子,整日影子似的坠在窦贵生脚跟后头两步远处。是以单独见到他时,鹿白还有些惊讶,就像见到影子竟然活了似的。“进吧。”苏福果然没收了她的提匣,远远地放到了回廊外。为防止太监宫女勾搭成奸,内学堂中设了一扇绵延的屏风,屋内并不相通。上课前男男女女从两侧偏门鱼贯而入,除了没有“男宾两位,女宾往内”的唱喝,简直跟澡堂子一模一样。其实有地方是相通的:先生的讲席。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性地忘了屏风最前头的开口,对可以从窦贵生面前抄近道的选项完全视而不见。屏风那头亮着灯,似乎还有一道人影。鹿白在案桌后坐下,跟那小太监前后就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小太监的影子晃啊晃,妖娆动人,骚里骚气。她觉得想出这办法的人一定是脑子不太好,非但不太好,还是个毫无恋爱经验的小学鸡。情情爱爱,岂是这一道屏风能挡得住的?殊不知这层若即若离、朦胧绰约的距离才是爱情萌发的绝佳土壤啊。拢共就这么多人,挡住了又如何?不喜欢对面的,难道喜欢前头那个吗?开什么玩笑。也许是见她迟迟没落笔,隔壁的小太监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鹿白瞥了一眼门边老僧入定似的苏福,捧着笔墨纸砚飞快地坐到他边上。现在,他们之间就剩下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了。“哎,”鹿白手指在屏风上像模像样地敲了三下,软绸凹陷又弹起,“你也是来罚抄的吗?”她瞧不真切对方的样貌,但能见到他手中执笔,正襟危坐,正伏在案头写什么。“嗯。”隔壁的人压着嗓子,似乎还捂着嘴,声音小得像是一阵耳鸣。鹿白紧张地瞄了一眼充当人体监控的苏福,顿时心中了然。她轻手轻脚地扯了半页纸,埋头苦写,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一张啰啰嗦嗦的纸条就从脚下递了过去。上头写着:你在哪当差叫什么几岁了来多久了抄几遍才算完你写了多少了写完了就能走吗字本来就小,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一点空隙都没留,看得人头大。对面的小太监似乎被她的大胆举措吓住了,纸条递过去好半天才被捡起来。鹿白非常恶劣地欣赏着对方抓耳挠腮的反应,仿佛又找回了当年上课传纸条的兴奋——在她心里,对方下笔之前停顿的那五秒已经跟抓耳挠腮画上等号了。不一会儿,一张纸条从脚下传了回来。很简单的四个字:豆子,不知。小豆子,鹿白默念了两遍,心道说不定就是因为犯了先生的名讳才被留堂。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拿自己当皇帝了,名讳也提不得了?她同情了一秒,便迅速跟对方站到了同一战线,开始开展友好亲切的纸条外交。小豆子,你日后要去文书房么?不知。你字写得这么好看,念书好几年了吧,怎么还在甲班?写字而已。小豆子,那边还有别人吗,这边只有我。无人。你若是先写完,能不能等我片刻,我有糖分你。不必。那我写快些,争取跟你一起走。那头没了回音。不论这边问什么,对方只是寥寥两三个字。几个回合下来,鹿白就觉得泄了气。差点忘了,自己的课文都没抄完,还有这闲心跟别人传纸条呢!于是果断收了心,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抄课文。苏福一眼扫过来,她乖巧地笑了一下,立马低下头。等到写完一大篇时,苏福已经转到了回廊上,只留下一抹青色的背影。鹿白松了口气,一低头,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印着一小片鞋印,俨然放了许久,还被写得忘乎所以的她踩了一脚。她赶紧俯身捡起来,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你呢?鹿白顿时高兴了。她撸起袖子,露出墨迹斑斑、仿佛挂满“好好学习勋章”的胳膊,在那两个字旁斗志昂扬地写道:殿下给我带了不少零嘴,都被苏公公扣下了,如果他不没收的话,咱们寻个没人的地方分了。没收也没关系,我找他讨几颗梅子糖出来。梅子糖,极好吃!她在后头画了两个圈,欢天喜地地递了回去。虽然她并不知道“你呢”问的到底是什么。搁在宫外,梅子糖一文钱五颗,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含在嘴里一刻钟都化不了。没什么甜味,酸得要死,还有核儿。常常是爹娘被孩子缠得烦了才会买,两个铜板就能打发一群恼人的小鬼,换来一整个梅子味儿的下午。宫里的梅子糖自然跟外头不一样,但仍旧算不得好东西,仍旧是贱物。跟有些人的命一样贱。短短几秒内,小豆子的思绪飘了很远。远到视线中出现了一盏飘忽的红纸灯笼,远到舌尖泛出一股嚼了许久的灰面饼和梅子糖混合而成的酸味。很快,鹿白便收到了回信:多谢,不必等我。鹿白没有等他。当一个人抄课文抄了十遍,都快把砚台磨没了的时候,她就无暇再想什么小豆老豆了。抄完满篇,又当着苏福的面背了一遍;这还不算完,还要抽查上下句,答上十句才算过关。强人所难,大概是苏福从他干爹那继承得最彻底的本事。鹿白惦记着提匣里的吃食,闷着头往外跑,却被苏福虚抬手拦住了。“陆女史。”他个子很高,声音却被永远定在了十四五岁的变声期。鹿白就差跪地求饶了:“还有啊苏公公?”苏福答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提醒陆女史一句,既入了内学堂,就别坏了规矩。”鹿白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当即用力点头,无辜道:“是,一定不辱使命。苏公公,我那提匣……能还我吗?”苏福好心地点点头。鹿白顿时笑起来,整个人化成一只出笼的小鸟,甩着酸软的右边翅膀飞扑到墙根。拎了提匣,她在回廊的石阶上踏了两步,又跑了回来。“苏公公,承蒙照顾,十六殿下托我给您的。”她摸出一个荷包递到苏福手上。两颗金豆子,挺寒酸的,但鹿白却不清楚。即便清楚,也有种自暴自弃、无所畏惧的骄傲。苏福在手里捏了捏,恭敬地收下了:“替我多谢殿下。”“一定带到。”鹿白在提匣里翻了片刻,又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纸包。牛皮色的纸包用红绳五花大绑,捆得十分难看,纸缝里钻出一股甜腻味儿,闻着还算凑合。“苏公公辛苦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留着尝尝吧。”她没解释“你们”是谁,在场就三个人,苏福不会不懂她的意思。说完她就走了,一蹦一跳的背影充满了脱离苦海的欢快。那天小豆子是什么时候走的,那包梅子糖给没给到他手上,鹿白一概不知。好几天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怎么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小豆子?是他太倒霉,还是他跟她一样傻?经历了一连几日的沉重打击,鹿白已经接受了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傻子的事实,并且对自己也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怀疑。但傻就傻吧,也没什么太大的坏处,反而让莫啼院的众人更宠她了。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子身边的女史一职,除却本来的记录起居职责外,还有一层特殊的含义。凡是哪个宫女女官被皇子看上了,通常先调去身边做女史,而后便名正言顺地纳妾晋封。十六皇子的生母顺嫔和奶母赵芳姑待她极好,便是这个原因。但鹿白严重怀疑,十六皇子当初看中她仅仅是因为好玩。相处多年下来,她也没捕捉到任何一丝暧昧信号。窦贵生总说十六喜欢她,她愣是一点没看出来。退一万步讲,十六皇子若真喜欢她,也纯粹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情感投射。她活泼健康,精力充沛,简单直接,永远有出其不意的举动和强大到迟钝的神经。他憧憬她的人生,渴望得到阳光,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将之误认作是爱情。自然,这是另说了。求学之路一切顺利,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每天都被先生点名。然后留堂。鹿白也是从此见识到窦贵生骂人是多么花样频出、辞藻华丽、栩栩如生。譬如,这什么狗爬的字,别说狗了,给猪一支笔也比你写得强。譬如,有兄弟姐妹么,趁早叫爹娘再生一个吧。譬如……太多了。——再好听的嗓子,总不说人话,谁不心生厌烦?“先生点名是关照你,要不是关心,谁理你呀!”十六皇子用赵芳姑惯常的口气安慰道。“得了吧,”鹿白撇嘴,“殿下又没去过学堂,而且你也不了解窦公公,他那样的人,唉——”十六皇子的病是打小得的,不便外出,都是请翰林学士们私下授课。加之没有同龄的皇子公主相伴,不怪他体会不到念书的艰辛和苦楚。“那你说说,是什么样啊?”十六皇子蹲在鹿白身旁,一人捧着药碗,一人捧着姜汤,动作整齐划一。那她可真要说道说道了。鹿白清了清嗓子:“内学堂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先生,一种是学生。先生分为翰林学士和窦公公,后者异常严苛,不近人情,牙尖嘴利,宛若厉鬼。课上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拎走,我一个,小豆子一个,同病相怜,每天都得挨罚。”十六皇子好奇道:“前者呢?”鹿白:“前者我还未曾见过。”十六皇子:“……哦。”鹿白接着道:“学生也分两种,一种是有天赋的,就像……就像谁我也不认识,先生也不点他们;另一种是没天赋的,我和小豆子就属于这种,每日都会被罚。要么打手心,要么罚站,要么课后留堂。但小豆子写字倒是有些天赋,这点比我强。所以,满甲班来看,可能就我一个没天赋的学生。”她洋洋洒洒说完,才发现众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已经静静旁听半晌了。于是,大家便都知道鹿白有个所谓好友叫小豆子了。莫啼院顿时变成了一个喜鹊窝,叽叽喳喳闹成一片。“尚膳监的?我没听说过啊……”赵芳姑觉得自己一定是到了年纪,开始忘事儿了。“我认得尚膳监的,有两个在内学堂念书的,都想去司礼监呢!”甄秋开始细数两人的种种特征,希望能跟“小豆子”对上。“你交上朋友了,是好事。”甄冬冷淡道。“如此说来,你每晚都跟小豆子在一起了?有人说三道四吗?”十六皇子立马竖起了警戒的天线,整肃宫闱行动给他带来的震撼并不小。鹿白只尴尬了片刻,便缴械投降,坦白从宽了。自第一晚起,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小豆子。甲班的小太监人数众多,时不时就有人被拎出来,轻则罚站,重则退学。但据她的观察,来回来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必定有一位是小豆子。她和小豆子发展出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现在已经是无话不“写”的好友了。经过几天的交谈,她自诩对该了解的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是尚膳监的小太监,爹是个破落秀才,教过他念书识字,入宫就是奔着司礼监去的,可惜被分去烧火做饭。他的字是跟他娘学的,念书不太行,便想从别的门道努努力。有来有往,鹿白自然也说了不少自己的事。当然了,个人隐私不能提,莫啼院的隐私更不能提,无非是吃喝拉撒,这这那那。于是一来二去,他们的话题竟然又回到了课上的内容。单是这样,鹿白就已经十分佩服自己了——严谨深刻的学术讨论,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参与的。窦贵生并不忌讳议论时政,相反,这正是司礼监的必修课,所以课上有许多内容着实可以不断深挖。虽然小豆子每次只有几个字,但却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引人深思。他其实很有水平,栽就栽在窦贵生这老妖精身上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个响当当的豆公公。期间还穿插了关于“被翻红浪”的探讨,鹿白讲得非常客观,并且对于无形之中做的生理科普感到沾沾自喜。她私以为,虽未谋面,他们却已堪称知己了。“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呢!”十六皇子微瞪着眼,不知是兴奋还是惊讶。鹿白也纳闷,这么多天,自己竟然一次都没动过见他一面的念头。可能是被偷传纸条的刺激感给蒙蔽了。于是乎,在众人不遗余力的怂恿下,鹿白决定迈出第一步,约见小豆子。当晚的纸条上,她写了那句大家一致投票通过的话:明日我等你。五个字,含义丰富。但小豆子没来。第二日窦贵生没有点名,连惯常训斥鹿白的环节也忘了,课堂氛围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和谐。鹿白夜里专程来了一趟,却见内学堂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见着。这下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第二日一早,她便悄悄寻了个机会,带着纸条去尚膳监堵人。被堵住的小太监诚惶诚恐,生怕他们被人看见,扭头就跑。鹿白岂能让他得逞,生拖硬拽把人拉到了树后。起先她还镇定自若,后来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她惊悚地发现,完全符合条件的这个人,压根就不是小豆子啊!那小豆子究竟是谁呢?很快她就能揭晓谜底。因为小太监告到窦贵生那儿了。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暗示到这个程度,应该不会猜不出来吧?鹿白:???我不懂。**感谢投出地雷&营养液的小天使:门耳草将、猫小乐、柒零零、l、helen第4章纸条四散躺在桌上,白生生的像是婴儿的肚皮。上头那几行墨字如同伤疤似的,显得格外突兀。桌旁的先生面色冷肃。如果鹿白有胆量多看两秒的话,便会发现冷肃中还带了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罗汉床背后的台案上供的不是菩萨,不是佛祖,而是慈眉善目的孔夫子。鹿白跪在地上,默念了几句佛祖保佑,猛地发现不对,匆忙在心底补了几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善哉善哉。在孔夫子和佛祖的双重庇佑之下,冷着脸的老太监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了。“说吧。”窦贵生两腿微分,脊背笔直,一手搭在炕桌上,轻轻扣了两下。不像是训学生,倒像是审犯人。虽然两者对鹿白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鹿白其实不怕他发火,大不了就被退回莫啼院而已,反正读书一事于十六殿下是一时兴起,于她是忍辱负重。她怕的是他手边的戒尺。退学还可以,体罚就算了。两旁的铜鹤翻着死鱼一样的珍珠眼,跟窦贵生总是半垂着的阴鸷眼神截然不同。鹿白本想避开审讯者的逼视,但视线转了一圈,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觉得更阴森可怖了。于是顾不得打量窦贵生的房间,只得把眼珠子转回正中,转到那只曾托起她肮脏下巴的脚尖上。“是我写的。”鹿白不知道该交代什么。男男女女,都到这个份上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这狗爬的字也不像是别人。”窦贵生似乎很满意她的诚实,信手抽出一张纸条,接着问道,“王田已经承认了,你借着留堂的机会,日日跟他在学堂内私会。说吧,此事有多久了?你们只是私传书信而已?”古往今来,先生们的高明之处都是如此一脉相承。明明是逼问,声音却辨不出喜怒,叫你兀自惴惴不安,左右揣度,先失了方寸;紧接着明知故问,或是正话反说,迫使你露出马脚;最后他们便乘胜追击,一举得胜,打得你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但是窦贵生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碰到了一个例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败的那个人竟然是他。“啊,是吗?”鹿白一脸惊讶,表示自己也是头一次听说,“他说不是他啊……”窦贵生这时候还没有预见到即将到来的败局,半垂着眼帘,继续睁眼说瞎话:“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你确定吗?”通常人在“你确定”之后便会动摇,怀疑,左右摇摆,即便确定也变得不确定了。但鹿白衡量了一下小太监惊慌失措的神情,还有这颇为无耻的告密行径,当即重重点头:“确定,不是他。”“呵。”窦贵生发出赶鸟似的冷笑,终于掀起一丝丝眼皮,不再拿鼻孔瞧人,“这么说,你是承认与人私会了?”不知不觉上了套的鹿白:“……啊,您要这么说也对。”啊?也对?还“您”?听着阴阳怪气的,窦贵生当即皱了眉:“陆白,你当真是挨打没够么?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今日若是交代不清,你和你这情郎少不得要去典刑司走一遭。”“情郎”两个字还着重强调了一番。窦贵生想得非常天真,且自信。似这等年纪的宫女,整日接触的异性无非是主子和太监。同龄的小太监,身形样貌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读了几日书,又带了些微的书卷气。这便是少女怀春时最喜欢的那类弱质书生了。说她不傻谁信?几封破信,几晚巧遇,便轻轻松松得手了。连面都没见过,什么恶心人的荤话都说出来了,不是情郎是什么?窦贵生看鹿白的眼神于是带了一丝轻蔑。犯得着犯不着啊……鹿白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试想,一个不受宠皇子的低品级女官,跟一个尚膳监的烧火小太监,再怎么有罪,也不至于劳烦大领导亲自过问吧?还以为前几天不留堂是放她一马,结果在这憋着劲儿整她呢。“我当真不知道他是谁。”鹿白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此话有假,天打雷劈。”“是么……”窦贵生的眼帘又垂下去了,似笑非笑地拉长声音,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不想说也罢。”下一句应该是:既如此,那我便放你们一马。窦贵生按照想好的说辞说了。再下一句该是:我并非好心,你也犯不着谢我,只是再有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最后再加一个意味深长的“啧”。如此一来,她便知道他已经有了她的把柄,且他身为典刑司掌印,为她和那不存在的情郎法外开恩,高抬了随时可能再度挥下的贵手,她心里不定如何畏惧,又如何感激呢。对了,中间还得有小宫女的一句“多谢窦公公开恩”。但这最为关键的一句,鹿白却没有说。她丝毫没有配合的自觉,张大痴呆的双眼,颇为不可置信地瞪着窦贵生。不知怎么的,这模样竟叫他想起一只被吓得傻了,连嘴里草料掉在地上都全无反应的兔子。最后理所当然变成了红烧兔头的那种兔子。“先生怎么这么说!”鹿白确实很诧异,下意识便用了“先生”二字,仿佛这个身份代表着某种高贵、纯洁、不容侵犯的品质。怎么着,她还敢顶撞他了?“放肆!”他狠狠拍桌。鹿白吓得抖了一下,但接下来的话还是稀里糊涂倒了出来:“这可是有违宫规的事,先生怎么能轻易放过他?”窦贵生有点傻眼:“哟,你还希望我罚他了?”“那是自然!”鹿白连声附和。“你倒是薄情……”窦贵生先是有些气恼,不过细细品了两遍鹿白的话,心中渐渐疑窦丛生。再看鹿白时,眸色变得愈发深沉。小丫头,说不定真有点段数。“我不是薄情。”鹿白为自己辩解道,“小豆子不是那样的人。”都道字如其人,鹿白没能看清小豆子的样貌,却也能将他为人气质猜个七七八八。况且,说出那些话的人,怎么可能做缩头乌龟?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卖友求荣的事?这绝不是小豆子的风格。羞涩而大胆,聪敏而正直,坚韧而固执。这才是小豆子。因此鹿白猜测,他一定是被某件不便透露的事缠住了,亦或是还没做好与她面对面的准备,在等候一个契机。譬如被先生发现早恋,然后顺势表白什么的。窦贵生简直要为她的话笑出声。小豆子是哪样人,他都不知道,她又清楚了?“而且,”稍显不足的底气也没能抵挡住鹿白倾诉的决心,“我还没亲眼见过他,劳烦先生一定要将他找出来。”顿了顿,她郑重其事道:“多谢先生!”窦贵生:“……”得到了想要的感激,却以一种完全错误的方式。造化弄人。虽然事后窦贵生立马想到了解决之道,但那一瞬间,他真想蹿起来给她一下:你情郎早让我扔池塘里喂鱼了,见鬼去吧你!窦贵生缓了口气,将脸转向那堆散乱的罪证。看了两秒,忽的一扬手,把那沓纸甩了过去,怒极反笑道:“还想让我帮你找人?看看这写的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儿!”鹿白鹌鹑似的跪在地上,被劈头盖脸砸了个正着。纸片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重的是窦贵生的语气和眼神。“陆女史真是好胆量,全然不拿宫规当回事儿呢。”窦贵生拎着戒尺站了起来。鹿白又气又怕,差点捂着屁股撒丫子狂奔。但她生生忍住了逃跑的冲动,边往后蹭边胡乱抄起身边的罪状:“先生,真不是什么腌臜玩意,这都是纯洁无瑕的学术探讨!您看啊:私以为,今日课上所讲桓公买马一事,与圣上如今处境相同——哎哟!还还还,还有这张!”鹿白肩上挨了一下,也顾不得怕不怕了,猛地蹿起老高,边跑边大声念道:“要怪便怪先生嗓音实在动听,叫我心神荡漾,总是分神……”她跑得快,声音大,不光窦贵生听见了,隔着好几道门的司礼监太监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窦贵生来不及捂她的嘴,愣是把那段长达两百字、真挚热烈的溢美之词一字不落地听了一遍。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冷淡至极,甚至有些僵硬。求生欲使鹿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右眼眼尾那阵尴尬的抽搐,她当即恍然大悟:哦,原来他竟讨厌别人夸他!自觉找到报复法门的鹿白瞬间斗志昂扬,赞美不要命似的往外喷:“先生文采斐然,见地独到,实乃当事大家!”“先生事必躬亲,心细如发,叫我等自愧弗如。”“对安全稳定事件有着不凡的敏感度,总能将各类风险隐患扼杀于摇篮之中,皇宫捍卫者的名头当之无愧。”“政治站位极高,有手段有魄力,有气质有风度,内监第一人实至名归!”听得懂的,听不懂的,乱七八糟的话音青烟似的在屋内盘桓,余音绕梁,令人作呕。要不是见到字数不对,窦贵生差点就要信了这番鬼话。“闭嘴!”窦贵生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鹿白的领子。鹿白心知躲不过,任人拎鸡崽儿似的拖到一旁,甚至还暗自松了口气。来得可真够及时的,再多一句都编不出来了。啪。戒尺在手心抽出一道红痕,鹿白连人带信被扔了出去。“滚蛋!”那天,窦贵生到底也没说怎么罚她,似乎打了那两下,事情便就此作罢。课上的先生依旧面容冷肃,不苟言笑,惜字如金;课下的窦公公依旧时不时拎人去典刑司责罚。贾公公没有再提攻略太子大业,十六殿下病情稳定,偶尔有兴致坐在廊下看鹿白踢毽子。随着学习内容逐渐深入,鹿白已经对大周的时事新闻、政治形势有了更深刻的体悟。现在的她,已经能毫不停顿地背出三省、六部、八司、十二衙门的官职了。可是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她:小豆子究竟是谁呢?鹿白日思夜想,怎么也不明白,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直至有人主动找上了她。“陆女史。”苏福依旧跟初见时一样,不卑不亢地垂着头,声音喑哑低沉,“我有事与你说。”鹿白还以为又要抽背课文,赶紧掏出默写册,匆匆过了两遍,才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在背人处站定,苏福掏出一封没有抬头和落款的信,鹿白抬手接过,他却不肯放手。四只手在半空定住,彼此的心都跳得飞快。苏福悄声道:“前几次我见你与人相会,便私底下找了那小太监,打探你们往来消息。后来……就都是我了。”鹿白高兴得差点扑到对方身上:“是你啊苏公公!”怪不得后面几天压根没人监视,原来苏公公玩忽职守,监守自盗去了。苏福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陆女史可别说出去。我、我……”他没撒过谎,有点难以启齿。正要开口,便听鹿白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放心吧,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这话自然原封不动地传到了小豆子本人耳中。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恶心,继而是可笑。喜欢?喜欢顶个狗屁!顶天儿是死的时候多个人哭坟罢了。也许整个事件中唯一高兴的只有没头脑的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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