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祁过来帮谢瑶用小刀将鱼肉切下来放在干净的叶子上。谢瑶夹起一块吃掉,鲜嫩的鱼肉让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才继续对荀礼道:“自然是真的。很早很早之前,我偷偷看到哥哥自己在书房,醉醺醺地写什么相思本是无语什么……”她顿了一下,有些想不起后面的句子。谢瑶年纪小,性格活泼,又被身边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平日无忧无虑的,自然对这类诗词不甚敏感。“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荀礼语气有些麻木地接上。他伤心了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谢珩泪湿信笺?是贪玩下凡的九天仙子?还是清冷高傲的月宫仙俄?荀礼早就知道谢珩迟早会有自己心仪之人,他原以为自己会嫉妒,羡慕。可今日听谢瑶说到这里,他有的,竟只是为谢珩求而不得而伤心。谢瑶忙道:“没错,没错,就是这句。哥哥必定是已经有中意之人了,才会抄写这种诗。我还奇怪呢,那天明明是为了他高中办贺宴的日子,本该高高兴兴的,怎么会写这种让人伤心的句子。”“对了,荀大人,听说你与哥哥是同窗,你知不知道哥哥中意的是谁?”谢瑶好奇问道。荀礼慌乱地摇头:“不,我不知道……”谢瑶叹了口气,将盘子递给身旁的侍女,双手托腮看向谢珩:“元祁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莫向花笺费泪行……哥哥定然是写了信给他心仪之人,结果被拒绝了,不然不会这么久了都不向父亲提起议亲之事。”原来谢珩也是个痴情之人。荀礼苦笑一声,站起身,不由自主地跟着谢瑶的视线看过去。杨蔓舒正要伸手拿掉谢珩衣服上的落叶,好像一个妻子在为粗心的丈夫整理仪容。他别过眼去,将一盆冷水泼在那有死灰复燃之势的柴火堆上,招呼着青山让他收拾东西。谢珩注意到他的动静,走过来关心道:“怎么了?”荀礼还沉浸在那些不可言说的心酸难受之中,不敢去看他,只含含糊糊道:“时间不早了,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了......”谢珩看他脸色不好,只以为是爬山累到了,便点了点头,吩咐了元祁与青山一起将他们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一行人便往山脚出发。谢瑶有些失望:“我刚来没多久就要走!”谢珩毫不留情道:“谁让你来这么晚的。”“那还不是哥哥偷偷出来却不叫我!”谢瑶不服道,“要不是杨姐姐……”她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杨曼殊,只看到了杨蔓舒的侍女,她急忙问道:“你家姑娘呢……”侍女同样一脸茫然:“姑娘……姑娘不就在……”她看了看周围,也慌了,登时便哭了出来,“姑娘呢?谢姑娘,我们家姑娘呢!”荀礼和谢珩都是一惊,杨蔓舒身份不凡,若在山上丢了,那可不是小事儿,谢家、荀礼都难逃其责。谢瑶气急:“怎么有脸问我!还不快找!”“是!是!”侍女慌不择路,转身就往山上跑去。荀礼赶紧拦住了她:“等等。”他与谢珩对视一眼,谢珩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对谢瑶身边婢女道:“你们带着瑶儿和她先下山,在山脚等着,我和少敬,元祁还有青山去找。”杨家侍女哭道:“大人,我也去……”荀礼不让:“你毕竟是个女子,走不快的。我们几个去找就行了。若你也丢了,今日恐怕我们就下不了山了,就别添乱了。”侍女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两位大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我们家姑娘啊!”送走谢瑶等人,荀礼才道:“我们分头去找,山路复杂,大家记得留上记号,不管找没找到,天黑之前都要回到这里来。”谢珩沉稳道:“就按你说的。”元祁从身上掏出四个哨子分发给其他人:“原本是公子以防万一才让我带上,没想到真的用到了。”谢珩道:“若有人找到就吹一下,若是迷路了,就吹两下,好让其他人都知道。”计划已定,青山、元祁、谢珩和荀礼分去四个方向寻找杨蔓舒。荀礼寻人心切,忘却了疲累,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杨姑娘——杨姑娘——”他边走边喊,希望能得到回应。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没有见到杨姑娘的身影,荀礼几乎都要放弃了。可是一想到杨蔓舒这样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一个人丢在山上,不知会遇见什么,他还是咬牙继续往上走。虽然没有放弃,可荀礼心中却也有些疑惑。当时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他还亲自查了人数,确认没有少才放心,不可能单单撇下了杨蔓舒。既然是大家一起下的山,中途谢瑶才发现杨蔓舒不见了……难道杨蔓舒是……自己悄悄走开的?电光火石之间,荀礼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深吸一口气,改变了寻找了方向。果不其然,在他预想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弱柳扶风的身影,她站在之前他们所在的河边,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大喜过望,高声大:“杨姑娘!”杨蔓舒顺着声音看过来,发现是荀礼,却苍白着脸连连后退,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一脸绝望,还频频瞄向一旁,好像有什么东西。荀礼也跟着看过去——河边的一颗大树上赫然挂了一条不知哪里来的粗麻绳,那绳子打了一个套索,下面还放了两块叠在一起的石头,怎么看都像……荀礼大吃一惊,赶紧停了脚步:“杨姑娘,我不过去,不过去,你冷静些!”轰隆——一声巨雷响起,天空已经变得昏黄浑浊,即将有倾盆大雨之势。似乎是印证荀礼的想法,接连几个响雷过后,雨渐渐落了下来。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滴,后面落下的速度变的越来越快,几乎打的荀礼有些睁不开眼了。杨蔓舒的哭声透过雨声传来:“他瞧不上我……他瞧不上我……”“什么?不,杨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想家中亲人,千万别做傻事啊!”见她情绪激动,荀礼只能趁她不注意,悄悄地挪动脚步,一点点靠近。杨蔓舒眼神迷离,已经听不到他的劝解。双脚踩到了石头上。她慢慢伸出手臂,摸上了那绳索,将头伸了进去。眼见她要踢倒那最上面的一块石头,荀礼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脚下生风,瞬间冲了过去,将杨蔓舒从石头上抱了下来。两人同时倒了下去。杨蔓舒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呆楞了片刻,忽而痛哭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荀礼抹掉脸上的雨水:“杨姑娘,杨大人应该还在家中等着你,我们回去吧。”杨蔓舒掩面悲道:“我父亲......我让他如此为难,他大约也不会想要我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女儿了……”“不会的,杨大人爱女甚深,朝中人人皆知。”荀礼头摇的如同拨浪鼓杨蔓舒眼泪汹涌,最后伏在地上,伤心欲绝地捶地哭喊:“京中还有哪个姑娘像我一样,不要廉耻,不要脸面地几次三番请媒人去男子家中说亲.......爹娘都劝我,让我放弃,可我就是不甘心......我私自外出只是为见他一面,只为了告诉他我的情意,可他听都不愿意听……我这样爱他,愿意为他舍了一切,他却还是看不上我!他看不上我……”情爱之苦,他何尝不知。可荀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可以安慰她的,只能轻声道:“杨姑娘以后定能遇见真心人……”“你懂什么!我,我……”杨蔓舒悲愤交加,她抬起头望着四周,忽而挣开荀礼朝河边跑去,大有要一头跳下去的架势。荀礼心惊肉跳地追了上去,总算赶在最后一刻将她拦腰包住,喊道:“我懂的,我懂的!”杨蔓舒挣扎不停,连带着荀礼都有些站不稳,几乎要一同掉进河里。“放开我!”“我懂的!求而不得的痛苦!我明白!”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之事,荀礼也有些激动失控了。他一边死死抱着杨蔓舒,不让她跳下去;一边也歇斯底里,不管不顾地,将压抑多年的苦痛发泄了出来:“世间三千人,惟一人入你心门,一旦见过他,就只有他......杨姑娘,你的感受我很明白的!我都明白!因为我,我心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可是我不会去寻死!我总想着这辈子若不能成眷侣,就退而求其次做朋友;朋友也不行,那就在一旁远远看着,我也觉得满足。”“你只是怕死罢!”杨蔓舒冷笑,“而我不怕,我只要他,这辈子不行,那就来生。”“不是的,不是的,”要向别人剖白自己并不容易,荀礼张了张嘴,艰难道,“是......因为我舍不得见不到他。我家在襄城,在南方,和京城全无一丝相似之处,更何况,我出身也不好,在这里又有什么前途可言?可我还是选择留下来,不过就是为了他罢了......”雨水灌进他的喉咙,一片涩苦,可他浑然不觉:“杨姑娘,我曾有六年与他不见面,不说话的日子。那六年的每一天,我都过的了无生趣,浑浑噩噩……我也数次想过离开,可是每每机缘巧合见他一面,我都会暗自庆幸庆幸,还好我留在了京城,还好我没走……”“六年很长,我也只偶遇他三十二次。能见到他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但就算这样,只要一想到他也在京城,不知何时我还能看他一眼,我就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杨姑娘,你说求下辈子......可下辈子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杨蔓舒渐渐停止了挣扎,垂头沉默了许久,才闭上眼睛缓缓道:“荀大人,放开我吧,我不会寻死了。”荀礼心中一块大石骤然落地,后退几步松开了手。“荀大人,我真的很羡慕那个得你深情的女子……赏花会的事,还有今天的事,都多谢大人帮忙。大人救了蔓舒一命,这份恩情蔓舒永生铭记。荀大人,我还想最后求你一件事……”荀礼背着杨蔓舒去约定好的地方与其他人汇合,半路上却遇见了等不下去,来寻他的谢珩等人。一看见他,谢珩方才焦急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将伞撑在荀礼头上,担心道:“迷路了吗?”“不是,没有。下雨路滑,杨姑娘摔倒了,这才耽误了。”青山将杨蔓舒接过来,自己背起来,让荀礼歇口气。方才天色暗看不清,走进了,谢珩才看清荀礼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杨蔓舒的身上,自己上身只有一层中衣了。他蹙着眉头,摸了摸荀礼的额头,然后是手,语气沉了下来:“好,我们快些回去吧。”谢珩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接着重新抓住了荀礼冰凉的手。看着两人交握的地方,荀礼奇异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温暖与安心。这次他没有抽出来,而是舒展了手指,偷偷地回握过去。谢珩自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整条胳膊都变的僵硬,惊讶之余还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此时天黑,无人看得见他脸上、脖颈上已经晕染上一大片红色。荀礼弯着眼睛,笑道:“怀瑾,雨天路滑,小心慢行。”第23章几人加快脚程下了山,与在山脚下等着的谢瑶汇合,各自坐上马车启程,好在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家中,听闻荀礼一天淋了两回雨,蕊丹立刻坐不住了。赶紧叫旁的下人去厨房烧了热水给荀礼泡澡,又拿出一床冬天才盖的厚棉被将荀礼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最后将青山劈头盖脸的好一顿骂。“你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叫你跟着大人一起去是干嘛的?光顾着玩了吧你!”青山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刚要辩解几句,就被蕊丹瞪了回去。“唉,这可怪罪不到青山头上,山中天气向来变化多端......”荀礼见他不敢开口,有心想为青山说两句。蕊丹正好也有许多话等他:“大人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知道山中天气多变,还不做好万全准备!”“这......我......”荀礼惹祸上身,十分后悔。青山见自家大人都被训了两句,哪还敢惹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姑奶奶。脚底抹油偷偷溜去了厨房,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拿扇子去给那正熬着药的小药炉扇火。哪知不过一会儿,蕊丹也来了,轻轻一脚踢在他腿上:“起开,用这么大劲儿做什么,想把药熬干,不给大人喝了?”他总算是看出来了,此刻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想明白后青山也不敢再在蕊丹面前晃悠,只好跑去别处帮忙。蕊丹再来送药时,荀礼还是开口劝道:“你也别骂青山了,实在是事出有因,青山也淋了些。”蕊丹撇撇嘴,应道:“我知道。大人,我们下人拿主人月钱,不就是要把主人家先得照顾好了么!青山贪玩,你也纵着他,那这些难听话只能我来说了。行了,我也闭嘴。大人,趁热快把药喝了,可别感染上风寒才好。”蕊丹自打襄城就服侍他,是老人了。原先他身边有另外的小厮,只是到了年纪娶了亲,他不愿叫人夫妻分离,这才换了年纪小的青山来。知道蕊丹都是为自己好,荀礼也不好叫她再生气,接过药憋着气一饮而尽,咂嘴道:“给青山也熬一碗,你们就去歇着吧。”“他壮的跟头牛一样,便是淋上一天雨也无事。”蕊丹哼了一声,端着碗就离开了。荀礼知道她嘴硬心软,便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他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到了杨蔓舒在山上拜托的事情来。“荀大人,我还想最后求您帮我一回。”“杨姑娘请说。”杨蔓舒将一直护在身上的纸拿出来,叠好交给荀礼,凄凄一笑:“上次也是,刚与他说两句话,他便不耐烦听了。我靠近一步,他退三步……我早该清醒了……”她把手中那张纸交给荀礼,哀求地看着他:“……我不求什么了,也不会再见他了,可我……还是想将我没说出口的话都告诉他,我想让他知道我的情意……荀大人,我再任性这最后一回,求求你,帮我将这个交给他,好吗?”荀礼实在不忍拒绝她,将那张纸叠起来收好,答应下来:“杨姑娘,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转交的,我们先下山吧……”糟糕!他拍了拍脑袋,刚刚分别的时候忘记交给谢珩了!荀礼起身掀了被子,从一旁还未被侍仆收走的湿衣服中扒出一张被对折起来的纸来。这就是杨蔓舒所托之事。荀礼将它拿起来,却发现因为淋了太久的雨,整封信都已经被打湿了。他心道不好,急忙展开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纸上的墨色一团团地晕染开来,字迹都已经污浊不清,是全然不能看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明日去告诉杨姑娘,向她赔个不是,然后麻烦她再写一封?不可不可......荀礼当即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杨姑娘也是好不容易放下,他怎好再让一个姑娘家一遍一遍回忆咀嚼这思慕不得的痛苦?可他看着这信,也实在送不出手;退一步讲,哪怕他帮忙送出去了,谢珩也未必看的清这上面写的什么,万一再当作废纸扔了......荀礼心中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没能护好杨姑娘的一片心意,便想做点什么弥补。他找来两盏油灯点上,对着光亮处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过了许久,他才勉强将那些字都顺了出来。原来那纸上写的是从古曲之中摘出的一段词。“......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荀礼轻声念了出来,一见误终生,荀礼自嘲一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等那张纸干了,平铺在桌上,本想提笔将那些模糊不清的字描写一遍,只是笔尖还没碰到纸,他就缩回了手,觉得不好。无论这张纸再怎么样,也是杨蔓舒亲笔写的,他在上面涂涂改改又算什么呢?但怕就怕过一夜后,纸上字迹只会更加暗淡模糊变的一团糟。他想了想,不如还是自己在白纸上誊抄一遍,与杨蔓舒这封放在一起,一块儿交给谢珩。这样下定决心,荀礼拿出一张白纸,工工整整的誊写了一遍,压在那张纸的下面,一起对折。他拿着油灯翻找自己的抽屉,想找个信封封起来,却怎么也没找到。荀礼心中奇怪,明明记得还有几个......看来得去找青山问问。然而看看天色,此时已是深夜,青山早就睡下了,他不好去打扰,只能作罢,躺回床上。今日发生之事实在紧急危险,他已是累极,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沉睡了过去。次日又下起雨来。大概是落雨的声音着实让人心神放松,荀礼竟没能按时起来。青山过来叫了两次都没得到回应,推门进来一看,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荀礼浑身热烫,虚汗一阵儿一阵儿地出。勉勉强强被青山喊醒了,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虚弱无力。管家赶紧去请了大夫来看,把脉问诊后,大夫是昨夜淋雨着了凉,寒气侵体,得了风寒。说罢,坐在一旁写好了药方交给管家。送走了大夫,管家不敢耽误,匆匆抓药去了。荀礼也是无奈,昨夜回来蕊丹将他包的像个粽子,又是灌汤药,又是塞暖炉的,就是生怕他病倒,结果却还是没能抵挡着来势汹汹的风寒。他病成这样,自然是不能去上值了。荀礼强撑着精神吩咐青山去工部替他告了假,眼巴巴等青山回来了才肯安心地躺下休息。蕊丹看他这幅病弱模样甚是心疼,于是青山有幸又得了一顿数落,灰溜溜地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好了好了。蕊丹,是我昨夜开了窗忘了关,别再责备他了。”荀礼哑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蕊丹只好住了嘴,只是她还生着气,看也不看青山径直走出去了。荀礼忽然又叫住青山:“等等,青山,去找个信封拿来。”他都已经病成这样,还惦记着杨蔓舒的事情,生怕自己忘了。可惜他实在乏力,眼皮都抬不起来。等青山将信封带来,也只能躺在床上指挥青山:“你把桌子上叠好的信装起来。等申时过后去谢府给谢大人送过去。就说是杨......给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以至于青山根本没听见那最后一句。只是照他的吩咐走到桌子前,却怎么也没看到荀礼说的折叠好的信。青山摸摸脑袋,一遍遍地数着桌子上的东西,生怕是自己漏了哪里没看见......结果找来找去,最后在地上发现了它们的身影。也许是昨夜大人忘记关窗,被风刮到地上了……他这样想着,蹲下去捡起来,发现一张已经被雨水浸的皱皱巴巴,不能看了;另一张却是干干净净,上面是自家大人行云流水的字迹。青山想都没想,将那张污糟的信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再把那张工工整整的叠起来,封了起来。“大人,这里有两张,我把那张好的封起来给谢大人送去?”荀礼头疼的厉害,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青山说了什么,只有后面半句“给谢大人送去”进了耳朵。他心道是对的,就是要给谢珩送去,便没有多想,闭着眼睛应了一声。青山便将信封揣起来,出去了。不过不用等到下午,听闻荀礼今日告假并未上值,问清了缘由,谢珩即刻撑着伞就赶来了。荀礼病的脑子糊糊涂涂的,在一片混沌中似乎听到了谢珩的声音。他想起身看看到底是不是,使了半天劲儿,连一根手指都没抬起来。“你家大人如何?”......为何谢珩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焦急?“多谢大人关心,早起请大夫来看过了,吃了药,睡到了现在。大夫说大人正是年轻气盛,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不需紧张。只要多多休息,出了汗就好了。”“汤药一日几服?”“三服,一会儿等大人醒了吃点东西,蕊丹就会把药端来了。”青山说的详细,消了谢珩三分担忧。“嗯,他睡这么久,也是该醒了。你们去准备些吃的,若是人手不够,就让元祁去谢家叫。”“够的,够的,多谢大人......”青山正准备出去,想起荀礼吩咐他的事情来,又回来了,“对了大人,这是我们家大人晨起吩咐要交给您的。”“给我?”谢珩惊讶道。他接过信封,不知道荀礼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写下来......拆开看了看,再出声时,居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是你家大人......要给我的?”青山点头,语气笃定:“没错。”荀礼模模糊糊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只是病中少思,并没有分辨出什么异样。屋内也很快重新归于寂静。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似乎是发现并不烫手,那人松了一口气,又为他把被子掖了掖。荀礼又听到了那人手中翻折纸张的声音,尽管他不甚清醒,居然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和着那人的气息,在这空荡的房间中交织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荀礼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知是这叹息喜悦还是忧愁?荀礼倏地睁开双眼,与坐在床边的谢珩对上了视线,发现谢珩看向他的眼神竟然与往常不同了。一定要说的话……那并不是看友人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他心爱之人,珍重,压抑,狂热。他唇边带着极尽温柔的笑意,似乎是愉悦极了,说话声音都不自觉高亢了许多:“少敬,可有感觉好些?”荀礼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珩,登时愣了片刻,才呆呆道:“好、好多了……谢大人怎么来了?”谢珩微微收敛了神色,略有不满道:“还要叫我谢大人?”“啊,怀、怀瑾。”荀礼面色微红,不自然地改口谢珩只当他是害羞,神情重新舒展开。他攥着手中的纸,难以抑制心中激动。他的眼中尽是款款情意,看着荀礼似乎在盯着什么宝贝一样。他几次张嘴,都怕自己高涨的情绪会将荀礼吓到。努力平复一番,扬起那张纸,却还是抑制不住满腔激荡,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你……你看了那本文集?你看到了?”“什么?”荀礼困惑地看了看他手中的信纸,很眼熟,应该是杨蔓舒托他交给谢珩的东西。东西既然已经交给他,那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谢珩说的看了文集又是什么意思呢?看了什么文集?时间流逝,两人之间忽然生出一阵窘迫的寂静。谢珩那颗鼓舞雀跃的心就在荀礼迷茫的神情中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在刹那间从万丈悬崖上跌落,天旋地转,仿若正在经历生死。他是多么玲珑剔透之人,瞬间便明白过来,只怕其中又什么误会......方才的欣喜激动全都烟消云散了。谢珩嘴唇动了动,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明明满纸深情......谢珩眼睛暗了下去,脸上血色都消失殆尽了。他挣扎了许久,才将视线从那纸上挪开,抱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想要从荀礼口中听到那个他等了很久的答案:“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你写这些,是什么意思……”荀礼终于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为何谢珩手里只有一张纸?另外一张呢?第24章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书院的学生都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一天。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荀礼正坐在书桌旁边写先生布置的功课,谢珩早就完成,在一旁捧着书,遮遮掩掩地偷看荀礼的侧脸。荀礼做功课的时候,嘴巴总是不自觉地在默念什么,时不时地嘟起来,配上他尚且有些圆润的脸颊,从侧面看着十分有趣。他心血来潮,伸脚踢了踢荀礼的凳子:“你知道郑先生吗?”只要谢珩与荀礼说话,不管荀礼在干什么,都会停下认真回答:“是写了《庸论》的那位圣贤吗?我曾读过一段,先生的文章大多失传,只留下寥寥数篇,也都残缺不整,真是可惜。”“可惜什么,书院的藏书阁有先生的真迹,你想看么?”这对每个读书人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诱惑荀礼被他说的有些心动:“可这样珍贵的东西,必定是要好好珍藏,肯定是锁起来放着的……”年少时的谢珩即便外表看着再稳重,其实内里多少还有些任性妄为。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铁丝,举起来冲荀礼挑挑眉:“我知道在哪。”荀礼举着小油灯,跟着他藏在书阁墙后,害怕得哆哆嗦嗦的:“谢,谢兄,这样不好吧……”“我只是自己看看,又不外传。”“可我们夜闯书阁,还要燃灯,万一真的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不会的。”等巡逻的夫子过去,谢珩像一只灵活的猫,蹑手蹑脚地穿梭在林立的书架中,最后停在某一排,伸手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箱子。他将铁丝弯了几下,捅进锁里左右转动,没几下,竟真的打开了。谢珩小声喊他:“过来!”荀礼连忙根据他的声音辨别方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谢兄?你在哪?”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荀礼吓得浑身一抖。刚要喊叫出来,猛然想起他们这是在何处,只得拼了命才将那惊叫咽下去。一时间只听得荀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不停喘着粗气,半天才道:“谢兄,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呼——”谢珩轻轻吹了口气,用火折子将油灯点着,一束跳跃不停的小小火苗出现,照亮了两个少年人稚嫩的脸庞。谢珩也没想到两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到甚至能在荀礼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闻到荀礼身上皂角的香气。他竟然呆怔住了,像被蛊惑了一般,只想再靠近一点。荀礼第一次做这样离经叛道之事,紧张的心情无可言表。见谢珩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动作,只好硬着头皮提醒他:“谢兄,时候不早了,你,你找到了吗?”谢珩猛然被惊醒,发现两人之间只剩一指的距离,他瞳孔收缩,想都没想就狠狠一把推开他。荀礼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地,哎哟了一声。看他吃痛的模样,谢珩心中愧疚不已,却别扭着不肯道歉,嘴硬道:“谁让你靠这么近的……你去门边帮我守着,要是有人来,你就轻轻敲一下地板。”“好。”荀礼从不和他计较,满口答应,乖乖地抱着双腿坐在门边。到了后半夜,荀礼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趴在地上,双手聚拢放在嘴边轻声喊道:“谢兄,抄完了没?”谢珩头也不抬:“快了。”“哦。”他又重新坐回去,勉强打起精神给谢珩望风。可没一会儿,脑袋又开始一上一下地摇晃起来。他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哪里还记得替谢珩看门,全靠谢珩一边抄一边分神注意外面的动静。“还好意思催。”谢珩嘟囔一句,那是略带娇宠的责备。荀礼没有听见,谢珩也未曾发觉自己语气中的宠溺。等谢珩终于抄完,将东西卷起放进袖子里,小心地挪到门边,发现荀礼早已经睡的四仰八叉了。